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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峰回路轉


  夜已深,馬車駛出了快活林,轉了一個彎,駛上了那條柳堤,慕容剛這時候才甩開鞭。“忽哨”的一聲,鞭落馬嘶,拖車的兩匹健馬撒開四蹄,馬車如飛地奔馳。
  柳堤寂靜,月色凄清。那條柳堤在迷离夜霧中仿佛是無盡的—樣。
  月色蒼白,夜霧凄迷,那個人的一身白衣映著月色,散發著一种妖冶的光芒。他坐在柳堤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整個人凄迷在夜霧中,在他頭上戴著一頂竹笠,低壓眉際,竹笠的陰影掩去了他的面目。他若有所待,又好像不過走累了,在路旁暫歇。馬車聲入耳,他舉起一只手指,推起了那頂竹笑少許,并沒有其他動作。
  馬車在望,他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一直到那輛馬車距离他只有三丈,他才站起身子,坐著的那石塊同時呼地飛起來,落在柳堤正中!
  慕容剛已經看見那個人,已經在小心,那石塊才落下,他就將馬勒住!“希聿聿”馬嘶聲中,拖車的兩匹馬人立而起,前蹄一奮又落下—。馬車立即停下來,距离那塊石只有半丈。
  那個人那剎那身形一閃,落下,正好又坐在石上。慕容剛目光一落,厲聲道:“什么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慕容剛又問道:“你這樣攔住去路,意欲何為!”
  那個人淡應道:“搜車!”他的語聲并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慕容剛目光一問,立即喚起來:“強盜!”
  那個人道:“什么也好,這輛車我是搜定了!”
  “大膽!”慕容剛厲聲道:“你知道這是什么人的馬車?”
  那個人道:“什么人的都是一樣!”他緩緩站起身子舉步走向前去,慕容剛面色一沉,腕一振,那馬鞭“忽哨”的一聲,迎頭向那個人抽下!那個人一聲冷笑,手一抬一抓,竟然將那條馬鞭的鞭梢抄住了!慕容剛面色一變,反手后奪,可是那個人身形穩如鐵塔,紋風不動。
  慕容剛冷笑,勁透右腕,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倏地右臂一揮,慕容剛只覺得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從鞭上透過來,他沒有与那個人斗力,也沒有松手,呼的一聲,連人帶鞭立時被那個人拉得從車座上飛起!他半空松手,翻腕拔出腰佩的長刀,喝叱一聲,連人帶刀,迎頭斬下!
  那個人一聲冷笑,右手一揮,奪來那條毒蛇一樣纏向慕容剛長刀的馬鞭!慕容剛長刀凌空立交,但仍然被那條馬鞭纏住,他既惊且怒,左手一翻,三支袖箭飛射而出!這一著出其不意,應該是万無一失,可是那個人的左手卻靈巧之极,一翻腕,掀下頭上的竹笠,橫護在面前!“篤篤篤”三聲,那三支袖箭齊射在行笠上。
  慕容剛即時脫口一聲惊呼:“沈胜衣!”
  竹笠一掀下,那個人的面龐便畢露無遺,不是別人,赫然是沈胜衣!那剎那慕容剛心中的恐懼實在難以形容。
  沈胜衣冷應道:“不錯——是我!”右手一拂,拋開馬鞭!慕容剛惊懼之下,冷不提防,連人帶刀半空中摔下。沈胜衣冷冷地盯著他,道:“你們大概怎也想不到,我會等候在這里!”
  慕容剛一個字也答不出來,他實在做夢也想不到,車廂中的方重生同樣想不到。那剎那之間,他的心頭混亂到了极點,整個人都呆在車廂之內。他實在想不出計划中什么地方出現了錯漏,竟然被沈胜衣看破,攔途將馬車截下。
  他雙眉深鎖,一顆心直往下沉。
  ——姑娘在快活林中不知又怎樣了?
  他不由擔心起慕容孤芳來。沈胜衣既然瞧破他們的計划,守候在這里,白玉樓愛女心切,絕對沒有理由不赶來,除非他要在快活林中對付另一個人,那個人當然就是慕容孤芳。方重生的心更亂了。
  一聲暴喝即時從車外傳來!
  慕容剛一聲暴喝,縱身拔起,飛扑沈胜衣,長刀一斬十三刀!沈胜衣左手竹笠一翻,疾迎了上去!刀光飛閃,“刷刷”聲響中,那頂竹笠被斬成十几片。沈胜衣身形不動,神情不變,冷然站立在原地盯著慕容剛!在他的左手中仍握著巴掌大小的一片竹笠,左手一點損傷也沒有,像他這种高手,這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神經的堅強卻猶如鋼絲一樣。慕容剛整個人卻瀕臨崩潰,刀勢再也繼續不下去了,木頭一樣呆立在沈胜衣面前。
  沈胜衣左手倏地一抖,將手中那片竹笠拋出!慕容剛即時怪叫一聲,疾沖向前來,揮刀亂斬沈胜衣!他簡,直就在拼命!沈胜衣視若無視,神色不變,路形陡動,刀光中搶進,一拳閃電般擊在慕容剛的小腹上!慕容剛哪里閃避得開,悶哼一聲,腰身蝦米般弓起,如飛倒退半丈,倒下!他的刀并未脫手,那一拳也不致命,卻已將他渾身的气力,他的斗志完全擊散了。
  沈胜衣沒有再理會他,轉向馬車,目光火焰一樣盯著那個車廂。他感覺到了殺气——激厲的殺气!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殺人如麻的高手才能發出這种殺气!也只是瞬間,車廂的四壁四分五裂,仿佛被炸藥炸碎一樣四散擊飛!方重生也就出現在沈胜衣眼前。他的刀已在手——明珠寶刀。
  刀光閃亮,刀鋒銳利,他的目光更閃亮,更銳利!
  馬惊嘶,但立即停下,看樣子,竟似是懾于那股殺气。方重生木立不動,人刀卻已經呼之欲出。
  沈胜衣盯著他,冷冷地道:“不錯!”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渾身的衣衫緩緩鼓了起來。又緩緩平复,終于開口道:“沈胜衣,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沈胜衣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望著方重生,目光忽然落在車廂中那個紫檀木箱之上,道:“白冰就是被放在那個木箱之內?”
  方重生道:“不錯。”
  沈胜農道:“紅梅盜果然是名不虛傳。”
  方重生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沈胜衣,有你的!”他既沒有承認是紅梅盜,也沒有否認。
  沈胜衣道:“你們也不錯。”方重生忍不住打听道:“我家姑娘怎樣了?”沈胜衣沉吟道:“很好。”方重生道:“你們若是傷害她,慕容世家的子弟与你們誓不兩立。”
  沈胜衣不知何故,突然間一怔,喃喃自語道:“隆冬凋百卉,紅梅厲孤芳——慕容孤芳原來才是紅梅盜!”
  方重生冷笑,心頭卻一連轉了几個念頭。
  ——听姓沈的說話,方才顯然尚未知道紅梅盜是我家姑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實在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有生以來,他的心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混亂,甚至在刀殺段天寶、柳如春的時候也沒有。沈胜衣盯著他.忽然道:“留下木箱,走你的路!”
  方重生沉聲道:“我走,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么損傷,姓沈的,白冰這條命,我是要定了1”
  沈胜衣道:“你放心——請!”他實在巴不得方重生立即离開,因為木箱就在方重生身旁,只要方重生動刀,白冰便非死不可,即使他武功如何,也絕難在方重生的刀插進木箱之前將之擊下,因為他看得出,方重生是一個高手。方重生盯著沈胜衣,一會儿道:“我若是就這樣离開,你也許以為我是怕你了!”
  沈胜衣道:“我沒有這樣想。”
  方重生道:“縱使你沒有,就這樣离開我也不甘心。”
  沈胜衣道:“你待怎樣?”
  “接我一刀!”語聲一落,方重生人刀從車座上飛射向沈胜衣!
  刀光如閃電,刀勢亦閃電一樣!激烈的刀風激起了沈胜衣的鬢發衣裳,刀未到,刀刃已迫人眉睫!沈胜衣終于拔劍,用他的左手!劍出鞘立即刺出,“叮”一聲,正刺在劈來那一刀的刀尖上!一蓬火星四射。方重生身形未落,長刀連變七式,一式九刀,七七四十九刀連斬沈胜衣身上四十九處要害!沈胜衣手中劍也不慢!劍光迅速与刀光合成一片,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叮叮”聲響之中,刀劍一連交擊了四十九次!方重生身形落地。腕一翻,又是四十九刀疾斬了出去!
  沈胜衣再接四十九刀,劍一引,從刀光中刺進,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刀勢急變!十三刀急劈,才將沈胜衣那一劍封開!沈胜衣輕叱一聲,道:“好!”劍再引,惊虹般三劍刺出!方重生七刀接下了沈胜衣三劍,迅速還刀,急斬七刀,倒退三步,身形陡一弓,飛鳥般倒躍上旁邊的一株柳樹!沈胜衣長劍一引。劍光閃處,那株柳樹离地六尺處兩斷,疾跌了下來。方重生身形适時在柳樹之上掠起,掠向另一株柳樹!他的身形才落下,那株柳樹又兩斷!沈胜衣人劍如閃電,絕不比方重生的身形慢多少!方重生身形一落即起,半空中明珠寶刀突然脫手,“嗚”一聲急斬向那個紫檀木箱。沈胜衣一眼瞥見,身形急變,人劍“金鯉倒穿波”急掠而回!劍一引,“叮”的一聲,在刀快斬在木箱之前將之擊飛,人同時落在車廂之上。刀才飛開,沈胜衣的劍又已將刀截下,一挑,那把刀風車般一轉,沈胜衣左手一探,立將刀接下。
  這眨眼之間,方重生已經不知所蹤。沈胜衣也沒有追赶的意思,劍再挑,將那個紫檀木箱的蓋子挑起來。箱蓋一打開,他就看見了白冰。白冰貓一樣蜷伏在箱內,一動也不一動。沈胜衣左手劍入鞘,右手刀旁邊插下,俯身將白冰抱出箱子,他立即發覺,白冰只是被封住了穴道。他吁了一口气,一顆心這才定下來,伸手去拍開白冰被封住的穴道。
  白冰好几處穴道都被封住了,可是又怎會難得倒沈胜衣。他右掌連拍,迅速將白冰被封住的穴道完全拍開。白冰一聲呻吟,終于醒轉。沈胜衣伸手輕拍白冰的臉頰,道:“小冰!”
  白冰一惊睜眼,惊問道:“誰?”
  沈胜衣道:“是我,怎么連我的聲音你也分不出?”
  白冰亦已看到是沈胜衣,听說喜极而呼道:“沈大哥。”
  沈胜衣道:“到底怎么回事?”白冰道:“那個慕容孤芳,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拉我進內堂,忽然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沈胜衣道:“慕容孤芳——果然是她。”白冰道:“是她怎佯了?”
  沈胜衣道:“她就是紅梅盜。”
  白冰道:“什么?怎會的?”沈胜衣道:“這是事實。”白冰道:“難怪她突然對我出手了。”四顧一眼,又惊呼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快活林東柳堤。”
  白冰“哦”一聲,道:“幸虧沈大哥你守候在這里。”沈胜衣道:“這是快活林唯一的出路。”他緩緩放下白冰。白冰這時候才發覺一直被沈胜衣抱著,臉一紅,嚶嚀一聲,又縮入沈胜衣的怀中。沈胜衣輕撫著白冰的秀發,道:“我們快回去。”
  白冰失聲道:“對了,爹不知怎樣了?”
  沈胜衣道:“應該沒有問題,但還是赶快回去一看的好。”他輕輕推開白冰,一縱身,躍落車座上,取過韁繩,將馬勒轉,驅車轉向快活林駛過去。白冰亦躍落車座緊挨著沈胜衣,神態雖然已安靜下來,但眉宇間仍然一片憂慮之色。在未見到白玉樓之前,非獨她,沈胜衣一樣放心不下。車馬飛快,粼粼車聲划破黑夜的靜寂。
  才走不遠,柳堤下一株柳樹后面一個人就現身出來。高冠錦衣——是風入松。
  風入松一臉疑惑之色,目送馬車遠去,又一聲:“奇怪?”
  ——到底他奇怪什么?
  車馬聲消失,柳堤上恢复了寂靜。
  風吹起風入松的衣袂,卻吹不開他深鎖的雙眉,他背手呆立在柳樹旁,仿佛也變成了一節樹木——沒有生命的枯木。他是一個聰明人,在慕容孤芳、方重生、白冰的言談舉止之間隱約已听出其中有蹊蹺,這在他,其實只是一种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有這种感覺。他由開始就感覺方重生值得怀疑,所以慕容孤芳也值得怀疑,到离開水云軒的時候,他甚至連白冰也怀疑起來,越看他就越覺得白冰有些不安,可是他卻看不出不妥在什么地方,然而這些都不是影響他的由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离開白玉樓居住的院落之后,一個大理武士通知他的一個消息。
  ——方重生出了水云軒,在軒外走了几圈又回到水云軒。
  他傳令叫隨來的那些大理武士在白玉樓居住的院落附近逡巡的同時,也吩咐抽出部分武士換過平民的衣衫,小心方重生的行動。
  ——方重生并沒有听從慕容孤芳的吩咐,為什么?
  在接到手下武士那個報告之后,風入松對方重生更加怀疑。
  ——方重生進水云軒之后,并沒有再出來。
  這是在水云軒外監視的大理武士的報告。風入松立即考慮到方重生可能离開的途徑。他想到了水云軒濱臨的那個池塘,然后他就在池塘的彼岸發現了那輛馬車。以他的輕功造詣,要避開慕容剛的耳目實在輕而易舉。以他的輕功造詣,要追上馬車,也并不困難,因為馬車在离開快活林駛上了柳堤上才加快,于是他看到了方才那一戰。
  沈胜衣的出現實在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令他奇怪的并非沈胜衣的出現,只是沈胜衣這個人,他發覺這個沈胜衣与方才所認識的那個也有些不同。
  ——怎會有這种感覺?
  風入松實在想不透,只有苦笑。苦笑中他枯木一樣的身子陡然又有了生气,雙臂一振,蝙蝠般掠上了柳堤,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沈胜衣并沒有帶走慕容剛,也許他認為這個人對他并沒有任何作用。
  風入松卻認為有,他准備以最迅速的手法捏開幕容剛的嘴巴,取出他齒中所藏的毒藥,然后向他迫供,可是等他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時,他的手卻沒有伸出,整個人又呆住了。
  慕容剛已從地上爬起來,半跪,右手握刀,刀插在地上,他以刀支持著身子,整張臉已變得紫黑,人已經死亡,他根本就沒有等到風入松出現,已經咬碎牙齒中所藏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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