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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劍師


  春月迷蒙,春風輕柔。院子里春花盛放,芬芳醉人.輝煌的燈光之下,更顯得鮮明。春色濃如酒。
  雖然是夜間,這里与日間并無多大分別,現在,春天的气息仍然是那么的強烈。也不知是否因為這滿院春色的影響,慕容孤芳的言談舉止亦是非常溫柔,有甚于春風春花春月。可是到她的目光轉向那十三個江湖人,便猶如冰雪一樣,寒起來。那十三個江湖人接触到慕容孤芳的目光,都不禁由心—寒,相顧一眼,不約而同舉起了腳步,悄然往后移。
  慕容孤芳即時搖搖頭。那十三個江湖人竟又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慕容孤芳那隨便將頭一插,竟然有如此威力。方重生的目光亦落在那十三個江湖人的臉上,忽然道:“朱立動兵器殺人,是出于你們的唆使?”
  那十三個江湖人方待分辯,慕容孤芳已然道:“若是沒有這么多朋友鼓勵,憑朱立的武功,真還不敢闖進去。”
  白玉樓大笑道:“這個當然,我這位沈老弟的武功聲名,江湖第一,朱立雖然不是什么聰明人,但相信也不至于愚蠢到做出這种事情,可以說,他其實是被迫如此。”
  一個江湖人慌忙分辯道:“我們沒有迫他。”
  白玉樓道:“到底有沒有,大家心里有數,你們要解釋.也該向慕容姑娘解釋。”
  那個江湖人轉向慕容孤芳,尚未開口,慕容孤芳已將袖一拂!方重生一眼瞥見,右手立時一沉,將抓在手中的朱立的尸体一擲,身形同時暴長,疾向前,箭一樣射出!朱立的尸体“噗”的被擲在地上,方重生的身形已射至說話的那個江湖人的面前!人在半空,明珠寶刀卻已出鞘,身形甫落,刀已削入那個人的右腕!身形如箭矢,刀卻猶如電閃風飄,迅速而輕!
  那個江湖人惊呼,縮手,退步!惊呼未絕,縮手未已,刀已經削入,一入即出!
  一股鮮血飛虹般射出,落下,惊呼變成了修呼,那個人倒退三步,一張臉已變成了青色!
  血從他的右腕泉水般涌出,他的右腕并未斷,但主筋已然全被挑斷!方重生盯著他流血的右腕,道:“你胜彭?”
  那個人已痛得冷汗直冒,听得問,仍然不由得脫口道:“你怎么知道?”
  方重生道:“從你腰上挂的刀。”二頓道:“彭家五虎斷門刀必須右手施展,你這只右手卻是這一生也不能夠再用刀的了。”
  那個人怨毒地盯著他,道:“姓方的……”方重生一翻腕,刀尖又指向那個人。那個人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愴惶后退。方重生沒有理會他,回顧那十二個江湖人,几乎同時,“嗆啷啷”一陣亂響。十二個江湖人的兵器盡皆在手!
  暴喝聲隨起.一支紅纓槍毒蛇一樣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冷冷地道:“好,岳家鎖喉槍!”
  這句話才只六個字,說得非常急,他的刀更加急!最后那個“槍”字出口,刺向他咽喉的那支紅纓槍已斷成了七節!握著那支槍的右手亦齊腕斷了下來。慘呼聲中,方重生身形疾轉,明珠寶刀削向另外兩人!
  即時霹靂一聲:“并肩子上!”一雙吳鉤、三把長刀、兩支利劍、一根狼牙棒“霍霍霍”一齊向方重生殺到!方重生刀削到一半,刀勢已變,叮當金鐵的交擊聲中,身形飛舞,避吳鉤,閃刀劍,狼牙棒下掠過,刀一翻,削到那個用狼牙棒的大漢的左肋要害!血怒激,狼牙棒砸落地面上,人亦像推金山,倒玉柱一樣倒下。方重生人刀卻飛射上半空!一柄大銅錚即時從他腳下掃過,他身形一折,刀自上而下插落,正插在那個用大銅錘的大漢的腰脊之上!他的左掌亦擊了下去!“叭”一聲,那一掌正擊在那個大漢的背脊之上,他借刀又飛上了半空!
  刀曳著一道血紅,從那個大漢的腰脊拔出來,半空中“鳴”地突然脫手,飛斬向另外兩個大漢!
  這實在出人意料之极!破空聲響中,刀從一個大漢的左頸切入,斬飛了那個大漢的頭顱,去勢未絕,斬入第二個大漢的面門!慘叫聲此起彼落!方重生身形凌空疾翻,落下,扑向另一個手持纓槍的大漢!那個大漢也算得眼快手急,喝叱聲中,纓槍游龍般急刺!一刺三槍!方重生左閃一槍.右閃一槍,右掌一托,震開了第三槍,身形如箭般搶入,右拳痛擊在那個大漢的咽喉上!
  “嗆”一聲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響處,那個大漢爛泥般倒下,方重生劈手將那支纓槍奪過,一引一彈,彈飛了從身后襲來的一支長劍!槍旋即刺入空間,刺入了那個人的胸腹!他立即松手,避開左右兩支長刀的疾斬。一偏身,一探手,已將自己那把明珠寶刀從尸身上拔了出來!
  刀光一閃,又是一個大漢命斃刀下!方重生明珠寶刀再揮,“嚓”一聲,又立斬一人!他的刀法并不好看,卻絕對實用,一刀斬出,必斬向無救之處,致命之處!
  這毫無疑問,是殺人的好刀法!
  沈胜衣看在眼內,目不轉睛,白玉樓也是。白冰已看得變了面色。她從未涉足江湖,又何嘗見過這种場面。慕容孤芳卻苦無其事。
  沈胜衣目光突然一閃,道:“好刀法!”白玉樓听得真切,道:“以你看,這是哪門子的刀法?”
  沈胜衣道:“看不出。”
  白玉樓道:“這簡直就是專為殺人而創的刀法。”
  沈胜衣道:“他這若真的是首次殺人,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殺人的天才。”
  語聲方落,第十三個人亦已倒在方重生的刀下。十三個人只有最初斷腕的那兩個人活著。那兩個人面色發青,一步步后退,滿頭冷汗涔涔而下。
  方重生刀未入鞘,目注著那兩個人。慕容弧芳此時道:“姓彭的沒有動兵器。讓他走!”
  那個姓彭的脫口一聲:“多謝慕容姑娘不殺之恩!”轉身忙奔了出去。那個用纓槍的人听得他們這樣說話,慌忙轉身開溜,也就在他舉步的剎那,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气,這口气尚未歎盡,方重生明珠寶刀已經脫手!
  寒光暴閃,刀飛兩丈,急逾電閃!那個人耳听破空聲音,不由得回頭張望。也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刀已然閃電飛至,“奪”的斬入了他的眉心!
  好快的一刀!好准的一刀!好毒的一刀!
  那個人如遭電擊,渾身猛一縮疾倒了下去!
  “好刀!”一聲吆喝同時突然從旁邊的樹葉后傳出!
  方重生渾身一震,側首輕叱道:“誰!”
  “風入松!”一個人應聲從樹后轉出來,正是大理國護國劍師——風入松!
  燈光輝煌.風入松一身錦衣,在燈光下燦爛之极。他雖然年紀已一大把,鬢發亦俱白,但相貌威武,神采飛揚,一身錦衣再加上一頂明珠高冠,更顯得非凡。兩個錦衣大理武士緊跟在他的身后。他緩步走向方重生,一雙眼炯炯生光,迫視著方重生。方重生沒有動,也沒有避開風入松的目光,那剎那他心頭亦不禁砰然震動。
  ——看樣子,他非常留意我,莫非已看出我原就是獨孤雁?
  ——絕對不可能!
  ——變比大法師易容術天下無雙,慕容姑娘亦絕不會夸口騙我!
  心念一轉再轉,方重生目光逐漸寒起來,回瞪著風入松!四道目光劍一樣交擊在半空。
  那不過片刻,在方重生來說卻猶若几個時辰。他—點也沒有退縮。慕容孤芳非獨令他重生,而且還給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信心。
  風入松的眼瞳之中,不覺露出了詫异之色。方重生的目光也就在這時候一轉,回頭向慕容孤芳道:“這個風入松是什么人?”
  風入松聞言眉宇輕皺。慕容孤芳淡然道:“听說是大理王國護國別師。”
  風入松冷笑一聲,道:“姑娘好像已不大記得風某人了。”
  慕容孤芳道:“我們好像只見過一面。”
  風入松道:“在万花谷之外。”
  慕容孤芳道:“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風入松道:“七年前,殘秋。”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記憶力過人,佩服。”
  風入松道:“姑娘貴人事忙,就是不記得風某人,也不足為怪。”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言重了。”
  風入松笑接道:“況且万花谷与大理之間一向并無任何來往,姑娘對風某人仍然有多少印象,風某人已經深怀大慰。”
  “言重。”
  “對了,慕容姑娘這位下屬未悉高姓大名?”
  “他姓方——方重生。”
  “好名字!”風入松苦有所思,捋須微微一笑。
  慕容孤芳轉顧方重生,道:“小方,上前見風老先生。”
  方重生上前一步,揖手道:“風老先生!”
  風入松目光一落,道:“好——英雄出少年!”
  方重生道:“過獎。”
  風入松道:“閣下反應敏銳,身手靈活,武功惊人,未知出身何人門下?”
  方重生尚未回答,慕容孤芳已說道:“他是我屬下,當然亦是万花谷、慕容世家的弟子,風老先生豈非是多此一問?”
  風入松道:“方才我看他用的,卻不是慕容世家的武功。”
  慕容孤芳笑問道:“這就是說.風老先生對慕容世家的武功是了如指掌的了。”
  風入松一怔道:“慕容世家武功淵博,威震江湖,又豈是老夫所能夠了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卻似乎肯定他用的并非慕容世家的武功。”
  風入松立時為之語塞。慕容孤芳毫不放松,接問道“未知老先生,憑什么肯定?”
  風入松搖搖頭道:“老夫并非肯定,不過見他的武功与以前我所見列的慕容世家弟子施展的并不一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見過多少個慕容世家的弟子?
  風入松道:“相信也有二三十個。”一頓又說道:“至于姑娘這位拉屬下,卻素末謀面。”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弟子近此二三十年來.很少在外面走動,沒有必要也不會出手,老先生雖然獨具慧眼。只怕也沒有多大收獲。”
  風入訟道:“亦未可知。”一笑接問道:“這位方兄弟武功非兄,此前姑娘何以不著他追隨左右?”
  慕容孤芳道:“很簡單,一直都沒這個需要。”
  風入松道:“然則姑娘此次出谷,乃是大有作為的了。”
  慕容孤芳道:“說不定。”
  風入松道:“未知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
  慕容孤芳嬌笑道:“老先生這樣說話,我可受不起。”
  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說話間方重生已舉步走過去,將刀從那具尸体上拔出來。風入松目光轉落在刀上,道:“好刀!”
  方重生道:“本來就是好刀!”
  風入松忽然道:“閣下動迭飛刀殺人,若是刀把上連上一條鏈子,收發豈非就方便得多?”方重生心頭一凜。卻不動形色,冷笑道:“老先生這個提議實在不錯,可惜沒有考慮到,刀把上若是拖著一條鏈子,出手就沒有那么准确,力道亦不免大受影響。”
  風入松道:“未必。”
  方重生道:“尚祈指點一二。”
  風入松笑道:“兩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方重生道:“高見。晚輩今夜,總算茅塞頓開!”
  風入松道:“什么時候你煉成了鏈子刀法,施展一遍給我見識一下。”
  方重生道:“老前輩對于鏈子刀好似大有研究。”
  風入松道:“說不上,倒是我身旁兩個屬下見識過一個用鏈子刀的高手,從他們的口中,我總算略知一二。”
  方重生道:“是么?”
  風入松道:“老夫很少說謊,也极不喜歡說謊,因為無論任何巧妙圓滑的謊話,總會有被揭穿的一日,就正如天下間,并沒有絕對的秘密一樣。”
  方重生道:“甚是道理。”
  風入松轉向慕容孤芳,笑接道:“据說慕容世家長于劍掌,想不到在刀上,也別成一家,与眾不同。”
  慕容孤芳談然一笑.道:“老先生對于刀似乎很感興趣。”
  風入松道:“确實如此。”
  慕容孤芳道:“難道老先生竟然有意棄劍學刀?”
  風入松搖頭道:“非也!”
  慕容孤芳道:“然則老先生……”
  風入松道:“我們對刀感興趣,只是因為我正在找尋一個用刀的人。”
  慕容孤芳道:“哦?”
  風入松道:“那個人用的就是一把鏈子刀,鏈刀齊飛,收發自如,一刀飛出,兩丈之內,立斬人頭,鮮有敵手!”
  慕容孤芳道:“誰?”
  風入松一字字道:“獨孤雁!”
  方重生乍听風入松說出自己的名字,心不禁一跳。慕容孤芳道:“這個名字我近日也听說過。”日光轉向沈胜衣。
  白玉樓即時對沈胜衣,道:“兄弟,獨孤雁你可知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乃是一個殺手,替人殺人為生。”
  白玉樓道:“信譽如何?”
  沈胜衣道:“很好。”
  慕容孤芳道:“而且膽大包天,居然連大理王儲也敢刺殺!”
  白玉樓動容道:“好大的膽子,卻不知是誰買得動他?”
  慕容孤芳道:“那個獨孤雁盡管武功如何高強,終究是一個平民,一個江湖人而已,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接受他人錢財,干這种買賣,刺殺一國的王儲。”
  白玉樓道:“那是什么原因?”
  慕容孤芳道:“据說是因為段天寶与他的妻子柳如春有染,被他發覺,一怒之下,刀殺二人!”
  白玉樓大笑道:“原來如此!”
  風入松沉聲道:“這是不知道內情的人胡言亂語,好事之徒以訛傳訛。”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那是說,我也是好事之徒了。”
  風入松無言,一張臉沉了下去。白玉樓、沈胜衣看在眼內,相顧一眼。白玉樓隨地大笑,道:“段南山有這樣的儿子,只怕要气得吐血。”風入松目光一轉,冷然盯著他。白玉樓接道:“以我所知,他也就只有那個儿子,難怪雷雷霆震怒,連護國劍師也出動,到處追捕凶手!”
  風入松寒聲道:“閣下高姓大名。”他顯然在方重生殺人的時候才到來,并沒有听到他們方才的說話。對于白玉樓這個人,他顯然也并無印象。這也難怪,他終年在大理禁宮之內訓練劍士,難得外出一趟,而白玉樓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白玉樓方待答話,慕容孤芳已說道:“兩位不認識?”
  風入松道:“我們應該認識!”
  慕容孤芳道:“兩位都是朝廷命官,身居高泣,我原以為總該見過面。”
  風入松一怔,盯著白玉樓,道:“大理王朝中并無此人。”
  慕容孤芳道:“他不是。”她笑顧白玉樓,道:“天無二日,白大人回朝,在圣上面前,不妨說說這件事。”
  白玉樓一笑不笑,心中卻暗揣道:“好厲害的女人。”
  風入松亦一皺眉,目注白玉樓,道:“白大人不知是哪一泣白大人?”
  白玉樓道:“你以為是哪一位就是哪一位。”
  風入松又上下打量了白玉樓一眼,道:“失敬。”
  白玉樓道:“言重。”
  風入松道:“聞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快慰平生。”
  白玉樓道:“彼此彼此。”
  風入松接道:“風聞白大人文武雙全,名動朝野。”
  白玉樓道:“風老先生大理劍稱第一,貴為劍師,訓練全國劍士.白某人亦素有耳聞。”
  風入松口哈哈大笑,道:“你我今日人在江湖,何妨學江湖人一樣,少說客套話。”
  白玉樓道:“白某人也正有此意。”
  兩人相顧大笑。
  慕容孤芳自一笑,道:“那么風老先生更就應該認識一位朋友了。”風入松目光落在沈胜衣臉上,道:“姑娘所說的,只怕就是這一位。”
  慕容孤芳道:“這位公子乃姓沈。”
  風入松道:“沈胜衣沈公子?”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竟能夠一猜就中。”
  風入松道:“我進入快活林之前,已听得白大人父女与沈公子正在快活林的消息。”他轉向沈胜衣一揖,道:“幸會。”
  沈胜衣回揖道:“彼此。”風入松道:“沈公于一劍蕩江湖,聲名之盛,一時無兩,風某人心意已久。”沈胜衣道:“言重言重。”
  風入松道:“當真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胜聞名。”
  沈胜衣道:“過獎。”風入松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今日得見如許英雄豪杰,也不枉此行。”
  眾人相顧一笑。慕容孤芳緊接道:“今夜難得有如許貴客,看來我這個做主人的,也應該有所表示才是。”
  “理所當然。”白玉樓手一擺,道:“堂內酒萊未冷,大家何妨進入一聚。”他大笑接道:“至于那個帳,當然是算在主人頭上了。”
  慕容孤芳嬌笑道:“白大人不用說我也會交代下去。”她日光一轉,接道:“問題是這個廳堂地方有限,三位所叫的酒萊相信亦不會太多,若是大家都進去,那就真的變成了酒微菜薄,好教我這個主人給人笑話。”白玉樓道:“這個,你這位主人得費些心机。”
  慕容孤芳道:“吩咐廚房再添本來也簡單,還有一點我們必須考慮一下。”
  白玉樓道:“姑娘是說這些尸体?”
  慕容孤芳道:“門外有這許多尸体,几位只怕一想就吃不下去。”
  白玉樓大笑道:“白某人在尸体旁邊吃酒。這并非第一次。”
  慕容孤芳笑問:“令干金又如何?”白玉樓一怔,白冰一旁低聲道:“爹,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白玉樓一听立刻道:“好,換一個地方。”
  對于這個女儿,他一向都干依百順。沈胜衣即時道:“姑娘這樣說,想必已有分寸。”
  慕容孤芳道:“我是想請各位到我水云軒一聚。”
  沈胜衣目注白玉樓,道:“白兄意下如何?”
  白玉樓道:“听這儿的人說,這儿最好的一處就是水云軒,難得有這個机會,又豈容錯過。”
  沈胜衣道:“小弟也有此意。”
  白玉樓轉問道:“風兄意何?”
  風入松道:“恭敬不如從命。”
  白玉樓大笑,目注慕容孤芳道:“請。”
  慕容孤芳一福,道:“請。”一擺手,方重生立即搶在前面引路。
  風入松目光又落在方重生身上,慕容孤芳看在眼內,試探道:“風老先生,這次光臨快活林,莫非就為了那個獨孤雁?”
  風入松道:“也許。”
  慕容孤芳道:“獨孤雁來了這里?”
  風入松捋須道:“只是碰碰運气而已。”
  慕容孤芳嬌笑。風入松也自笑道:“我這個人的運气一向都不錯。”
  “是么?”
  “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慕容孤芳笑道:“听說這一次大理王朝出動了不少武士搜索。”
  風入松道:“的确不少。”
  “老先生准備追查到什么時候。”
  “找到他為止。”
  “也許他已經死亡。”
  “即使如此,我也要將他的尸体找出來,而且要證明那是他的尸体。”
  慕容孤芳道:“風先生辛苦了。”
  風入松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一頓笑問道:“姑娘對于這件事好像也很感興趣。”
  慕容孤芳搖頭。道:“我從來不認識獨弧雁這個人,与他自然也絕無任何的關系。”
  風入松道:“他若是這么巧來到了快活林……”
  慕容孤芳道:“如果能夠我一定請他出去!”
  風入松道:“自然也得請我出去。”
  慕容孤芳道:“當然了,快活林的規矩固然不能坏,風老先生在林外拔劍,總比在林內拔的好。”
  風入松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若是在林內拔劍,我也想不出,慕容世家中有誰能夠替我執行規矩。”
  風入松道:“那位方兄弟不是最理想的人選?”
  慕容孤芳道:“他武功雖然不錯,与風老先生相較,卻是有一段距离。”
  風入松笑問道:“姑娘憑什么肯定的?”
  慕容孤芳道:“就憑風老先生方才的一番說話。像老先生這种前輩高手,沒有十分把握,相信是不會隨便出手的。”
  風入松道:“一個人到我把年紀.無疑是比較惜身的。”
  慕容孤芳道:“也是,所以老先生若沒有十分把握將我這個屬下擊敗,根本就不會現身出來,也沒有方才那番話。”
  風入松道:“姑娘莫忘了一件事,我現在所做的并非自己的事情,在王命之下,也無所謂名与命。”
  慕容孤芳只笑不答。
  風入松笑接道:“可惜快活林中有那許多的規矩,否則我倒想向你那一位屬下好好的請教一下。”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對他的疑心何以竟然如此重?”
  風入松道:“對于任何一個用刀,在江湖上又無聲名的好手我都不能不大起疑心。”
  慕容孤芳道:“難道我這個屬下的相貌与那個獨孤雁很相似?”
  風入松道:“相貌是可以改變的。”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是說易容?”
  風入松道:“不錯——易容!”
  慕容孤芳道:“那么老先生現在最好上前細看一下我那個手下的面龐,看他可否有易容。”
  風入松道:“可以么?”
  慕容孤芳道:“我說得出這句話,老先生就已無須避忌。”轉呼道:“小方,你站住。”
  方重生應聲停下腳步。風入松緩步走至方重生的面前,道:“得罪!”細細打量起方重生來。他的劍始終沒有出鞘,那只手也沒有握住劍柄上,可是方重生仍然感覺到一股殺气從他的身子散發出來。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在戒備的時候才會散發出那种殺气。方重生不覺緊張起來,他并沒有忘記自己本是獨孤雁,也沒有忘記風入松一直在追殺自己。風入松的出手他已經見識過,深知道絕對不是風入松的對手。他現在若是突然出手。毫無疑問是非常意外,但風入松既然已經在戒備狀態中,能否得手實在是一個疑問,甚至連一分把握他都沒有。風入松能否看得出他那張臉并不是与生俱來?他也是不敢肯定。除了慕容孤芳,他易容以來,還沒有与別人這樣接近,何況那還是追殺他的人。
  所以他不能不緊張。
  風入松目光猶如火炬,閃亮而輝煌,盯穩了方重生,一瞬也不瞬。那剎那,方重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覺。
  ——感覺自己的臉龐正在燃燒,已將溶化。
  那張臉龐溶化的結果,會變成怎樣?露出自己的原來面目?獨孤雁那張臉龐?方重生几乎立即否決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那張臉龐之后并沒有第二張臉龐,只是血与肉,此念一起。他立時安下了心來,可是他仍然緊張。有生以來,每當面臨強敵,面臨重大的考驗,他都是不由緊張起來。這是他与世俱來的性格。
  風入松已經發覺,忽然道:“你非常緊張。”
  方重生道:“我已經感覺到老先生的殺气。”
  風入松道:“殺气?”
  方重生道:“很重的殺气,老先生平日与人相對都如此?”
  風入松道:“感覺到有危險的時候就是。”他一笑問道:“你的刀准備出鞘?”
  方重生冷冷地道:“只等老先生的劍出鞘?”
  風入松道:“你很想我的劍出鞘?”
  方重生道:“能夠向前輩高手請教,定必獲益良多。”
  風入松道:“可惜我的劍若出鞘,你我之間就必有一人倒下。”
  方重生道:“是我!”
  風入松道:“也許是你,也許是我!”
  方重生道:“老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風入松道:“方才若真的是你第一次出手殺人,毫無疑問,你是一個殺人的天才,任何的兵器,隨便什么時候,你都能夠充分的加以利用。”
  方重生道:“未必。”
  風入松道:“我很少看錯人。你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沒有必要,我實不想与你動手。”
  方重生道:“為什么?”
  風入松道:“我平日做事很小心,既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也從來不做無謂的事情。”
  方重生道:“一個人如果不多事,的确可以活得久些。”
  風入松道:“況且這是慕容世家的地方,我即使擊倒你,到慕容姑糧出手,還是非送命不可。”他笑笑接道:“我身負重任,暫時還不想死去。”
  方重生道:“者先生看清楚我并非獨孤雁易容化裝的了?”
  風入松笑道:“天下間還沒有這么完美,這么巧妙的易容術。”
  方重生道:“老先生若是仍有怀疑,不妨拔劍在我的面龐上划一劍。”
  風入松大笑道:“方兄弟這是要我触犯快活林的規矩。”
  方重生只是笑笑,再次舉起了腳步。風入松的目光沒有再落在他身上,轉向沈胜衣道:“倒要你們几位等候了。”
  沈胜衣道:“無妨。”
  風入松道:“沈公子左手劍中原稱雄,有机會也要請沈公子指教一下。”
  沈胜衣道:“豈敢。”
  風入松道:“老夫嗜劍如命,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劍術,也都曾加以研究。据說中原武林,以劍術揚名的很多。前輩高手,据說以祖惊虹、亦燕霞二人最負盛名。公于与祖先生戰成平手,与亦先生据聞亦是朋友,不請教公子又請教何人?”
  沈胜衣一怔,道:“看來老先生對我,也知道不少。”
  風入松道:“公子人稱中原第一高手,對于公子的事情。我焉能不留意一些。”
  沈胜衣道:“老先生莫非有意一會中原武林的朋友?”
  風入松道:“年輕時,是有這個雄心,現在卻已沒有了。”他微喟一聲,接道:“人到中年万事休,何況我這個年紀?”
  白玉樓一旁插口笑道:“我也已入中年,但對于一切仍然興致勃勃,現在听風兄這句話,也不禁為之意冷心灰。”
  風入松大笑道:“罪過罪過。”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道:“這位想必是白兄的千金了。”
  白玉樓點頭道:“冰儿,叫風老前輩。”
  白冰尚未開口,風入松已擺手道:“不必多禮。”
  他又再打量了白冰一眼,道:“風聞白兄這位千金天姿國色,絕世無雙,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一點不錯。”
  白冰的俏臉不由一紅。白玉樓皺眉道:“女孩子太漂亮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風入松一怔,道:“白兄話中好像另有話。”
  白玉樓忽然大笑,道:“就是替她找一個匹配的男孩子,就已經夠我頭痛的了。”白冰的俏臉更紅,道:“爹又胡說了。”白玉樓笑道:“這難道不是事實?”
  白冰不作聲。風入松笑道:“有道是郎才女貌,男孩子用不著太漂亮,只要有本領就成。”
  白玉樓撫掌道:“這個也是。”
  慕容孤芳在那邊道:“我卻認為不是。”
  白玉樓道:“姑娘有何高見?”
  慕容孤芳道:“容貌是一回事,本領又是一回事,怎能夠渾為一談。”
  白玉樓一呆道:“也有道理。”
  慕容孤芳道:“卻真如白大人所說,要找一個与冰姑娘相配的男孩子也實在困難。”
  白玉樓道:“姑娘也沒有見過那种男孩子?”
  慕容孤芳道:“有幸總算見過一個。”
  白玉樓道:“姓甚名誰?”
  慕容孤芳道:“潘安。”
  白玉樓大笑道:“姑娘說的是哪一個潘安?”
  慕容孤芳嬌笑道:“當然不是与宋玉齊名的那一個!”
  白玉樓道:“然則是哪儿的人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問又何用?”
  白玉樓道:“此言何意?”
  慕容孤芳道:“他已經死了。”眼瞳里隱約透出了一絲哀傷之色。
  白玉樓看在眼內,道:“這實在可惜。”
  慕容孤芳一笑,道:“人總是會死的。”她笑得是那么的苦澀。
  白玉樓點頭道:“不錯,不錯。”轉又道:“富貴由命,生死由天,到死亡降臨,誰也都不能拒絕。”
  慕容孤芳道:“這也是。”
  白玉樓道:“話雖這么說,世間卻沒有几個人能看得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如何?”
  白玉樓一怔,道:“看不透。”
  慕容孤芳轉問道:“沈公子?”
  沈胜衣淡然一笑。慕容孤芳盯著他,道:“有關沈公于的傳說我听過不少,据沈公于的行事作風看來,我以為,已經看透了。”
  沈胜衣淡笑道:“看得透又何妨,看不遠又何妨?”
  慕容孤芳頷首道:“說得好。”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水云軒之前。這附近的燈火并沒有其他地方那么輝煌,卻也絕不暗。那座水云軒從旁邊看來,就像是漂浮在池水上一樣。白玉樓目光及處,道:“好美的地方。” ·
  白冰道:“這就是水云軒了。”
  慕容孤芳點頭道:“小妹妹,喜歡不喜歡。”
  白冰一怔道:“你叫我什么?”
  慕容孤芳道:“小妹妹。”
  白冰輕笑道:“我已經不小的了。”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就像我年輕時一樣。”
  白冰道:“哦?”
  慕容孤芳道:“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不喜歡別人將自己看得太小。”一頓道:“可是現在,我卻是巴不得別人叫我小妹妹的了。”
  白冰“噗哧”一笑:“好么,我叫你小妹妹好不好?”慕容孤芳道:“當然是不好,因為我無論怎樣看來,都不像小妹妹了,尤其是出自你的口,別人听來,豈非笑話?”
  白冰道:“我可是不覺得你很大。”白玉樓道:“我也不覺。”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們這樣說,我實在很開心。”
  白玉樓道:“确實不覺。”
  慕容孤芳道:“可惜我不是一個善忘的人,你們盡管怎樣說,我還是記得自己有多老。”
  白冰道:“你到底有多它了?”
  慕容孤芳道:“在這么多男人面前問我,叫我怎樣回答你?”
  白冰道:“怕什么?”慕容孤芳道:“你難道不知道女人的年紀,乃是一個秘密。”
  白冰一怔。慕容孤芳道:“到底是孩子。”她歎了一口气,道:“當年我豈非也是這樣的。”
  語聲甫落,已到門前。四個侍女左右站立在門旁,手中備掌著一盞宮燈,這時候,慌忙都斂衽為禮。方重生當中走過,在石階上停下腳步,轉身道:“請!”
  燈光映射中,只見他神采飛揚。他心中确實非常高興,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終于得到了證實,是那么成功,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也一樣看不出他是獨孤雁的化身了。現在他已完全放心幫助慕容孤芳進行那個計划。那個計划現在已展開,而且很順利。
  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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