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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棋高一著


  最后從石階上走下來的,并不是西門吹雪,是木道人。他才真正是走在最后面的—個,老刀把子卻顯然想不到石雁身后還有人在,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世上豈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陸小鳳竟似也想不到他會來,吃惊的看著他,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老刀把子,忽然:“你為什么殺了他?為什么不留下活口?”
  木道人:“他的秘密我們早已知道,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我出手雖重了些,卻絕了后患。”
  陸小鳳道:“可是我們還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木道人笑了笑,:“人死了之后,還是一樣能看得出他本來面目的。”
  陸小鳳怔了怔,也笑了:“這几天我實在太累,連頭都累暈了。”
  木道人笑:“每個人都有暈頭的時候,怕只怕沒有頭可暈。
  每個人死了之后,都一樣能看得出他本來的面目。
  怕只怕他本來根本沒有面目。
  陸小鳳翻過老刀把子的臉,又怔住。
  他看見的竟是一張沒有臉的臉,黑洞般的眼睛里卻帶著說不出折譏消,仿佛還在說:“永遠沒有人再能看見我的面目,永遠沒有……”
  每個人都怔住,連柳青青都怔住。
  石雁卻長長吐出口气,:“他雖然沒有臉,我也認得出他。”
  木道人黯然:“你當然認得出,我也認得出。”
  他抬起頭,看來仿佛更衰老,“這個人就是本門的叛徒石鶴。”
  “不對。”陸小鳳說:“不是石鶴。”
  他的口气很堅決,很有自信,對他說的這件事,顯得极有把握。
  沒有把握的話,他絕不會對屋子里這些人說。
  這是間高雅安靜的書房,在一個絕對安全隱秘的地方。
  無論誰要進入這間書房,都必需先通過七道防守嚴密的門戶。
  防守在外面的人,几乎每一個都是武林中的—流高手,其中包括了武當、少林、雁蕩和巴山門下最优秀的弟子,還有長江水寨筆十二連環塢中最精明干練的几位舵主。
  沒有得到屋子里這些人的允許,絕對沒有任何人能闖進來。
  他們在這里說的話,也絕對不會有一點風聲走漏出去。
  他們將這個地方叫做“鷹巢”這次對付“幽靈山庄”的計划,就是他們三個月以前在“鷹巢”中決定的。
  這是個絕。
  計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說服西門吹雪,造成他和陸小風之間的沖突仇恨,讓江湖中的人,都以為他非殺陸小鳳不可。
  這本不是件容易事,西門吹雪絕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
  誰知這一次西門吹雪居然沒有拒絕,他顯然覺得能追殺陸小鳳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他唯一的條件是
  “你一定要真的逃,因為我是真的追,你若被我追上,我也許就會真的殺了你。”
  所以陸小鳳在逃亡的時候,的确隨時都在捏著把冷汗。
  計划中的第二步,就是安排陸小鳳逃亡的路線,一定要讓他能在無意間和“幽靈山庄”中的人接触,而不被怀疑。
  在逃亡過程中,他還得自己獨力去應付一切困難,絕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陸小鳳是不是真的能混入幽靈山庄,他們并沒有把握。
  可是他愿意冒這個險。
  他們對于“幽靈山庄”這個組織已知道了很久,卻一直都抓不到一點線索,只不過從—個垂死的陌生人口中,知道這組織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動地的大事。
  所以他們也非開始行動不可。
  因為他們已查出這個垂死的陌生人,竟是多年前就已應該死在西門吹雪劍下的顧飛云。
  他從幽靈山庄逃出來,被石鶴逼入了万丈深塑,雖然僥幸沒有死,兩條腿卻已斷了,只憑著一雙手和一股堅強的意志,在絕谷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見一個深山中采藥的道
  這道士正是武當弟子,他總算能活著說出了幽靈山庄的秘密。
  只可惜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而且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所以陸小鳳從一開始就已知道“表哥”并不是顧飛云。
  最先開始策划這件事的是武當石雁,他第一個找的人就是陸小鳳。
  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完成這次艱巨的任務,這個人無疑就是陸小鳳。
  可是陸小鳳卻知道,單憑自己一個人之力,是絕對無法成功的。
  他一定還要找几個好幫手,他認為其中不能缺少的就是司空摘星。
  要說服司空摘星簡直比說服西門吹雪還困難,幸好他有個弱點。
  他好賭,尤其喜歡和陸小鳳賭,而且隨便陸小鳳賭什么都行。
  所以陸小鳳就跟他賭:“我若不成功,你就得替我挖蚯蚓。”
  等到司空摘星發現這是個圈套,后悔已來不及了,為了不想輸,他只有全力幫助陸小鳳完成這件事。
  他一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可是他也堅持要找一個不能缺少的幫手,他要陸小鳳替他找花滿樓。
  花滿樓的思慮周密,無人能及,也許就因為他看不見,所以思想的時間比別人多。
  最原始的計划,就是他們四個人在“鷹巢”中決定的。
  他們四個人的力量當然不還不夠,所以他們又拉入了六個人。
  那就是少林鐵肩、丐幫王十袋、長江水上飛、雁蕩高行空,巴山小顧,和十二連環塢的鷹眼老七。
  因為這六個人門下都有人在幽靈山庄。
  他們的勢力,也正好分布在幽靈山庄到武當的路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是絕對守口如瓶的人,絕不會泄露這計划的机密。
  從外表看來,這只不過是鬧市中一棟很普通的樓房,是用鷹眼老七門下一個分舵舵主的名義買下來的,用樓下的三間門面,分別開了一家藥舖,一家酒肆,和一家棺材店。
  三家店舖中的伙計,當然都是他們門下最忠城干練的子弟。
  知道這次計划的人,卻只有他們十個,其余的人,只不過是奉命行事。
  現在他們十個人中已到了八人。
  陸小鳳看著他們,將剛才說的話又重新強調了一遍:“不是石鶴,絕不是。”
  石雁沒有來,顯然病得很嚴重,唯一見過石鶴的就是鐵肩。
  當年武當另立掌門,石鶴自毀面目時,這位少林高僧也在座。
  他看見過這張沒有臉的臉,無論誰只要看過一眼,都永遠不會忘記。所以他反對/我看過他的臉,他絕對就是石鶴。”
  陸小鳳:“死在木道人劍下的當然是石鶴,石鶴卻不是老刀把子,絕不是?”
  司空摘星搶著道:“你怎么能确定?”
  陸小鳳:“因為我知道老刀把子是誰。”
  司空摘星:“是誰?”
  陸小鳳:“是木道人。”
  司空摘星吃了一惊,每個人都吃了一惊。
  過了很久,鐵肩才慢慢的搖了搖頭,:“不對,不會是他。”
  陸小鳳:“為什么?”
  鐵肩:“多年前他就可以做武當掌門的,但他卻將掌門人的位子讓給了他師弟梅真人,由此可見,他對名利和權位看得并不重,他怎么會做這种事?”
  陸小鳳:“本來我也不相信,本來我還想將他也拉入鷹巢來。”
  鐵肩:“難道有人反對?”
  陸小鳳點點頭,:“石雁反對,花滿樓也不贊成。”
  鐵肩:“為什么?”
  這次他問的是花滿樓。
  花滿樓遲疑著,緩緩:“當時我并不是怀疑他,只不過覺得他和古松居士太接近,很難對古松保守机密。”
  銑肩:“你認為古松可疑?”
  花滿樓:“他的武功极高,可是他的師承和來歷卻從來沒有人知:”
  鐵肩:“他是個隱士,隱士們本來就通常’都是這樣子的。”
  花滿樓:“隱士歸隱之前,也總該有些往事的,可是他沒有,就好像一生出來就是個隱士。”
  鐵肩沉吟:“石雁為什么要反對木道人?”
  陸小鳳:“因為他知道木道人并不是真心情愿讓給梅真人的。”
  鐵肩皺眉:“難道他也像石鶴一樣,是因為做了件有違教規的事,所以才被迫讓位?”
  陸小鳳:“想必是的。”
  鐵肩:“他做了什么事?”
  陸小鳳道:‘石雁不肯說。”
  家丑不可外揚,不管怎么樣,木道人總是他的師叔,又是武當門下碩果僅存的長老。
  陸小鳳:“石雁雖然不肯說,現在我卻還是已大致猜出來了。”
  巴山小顧也忍不住問:“木道人當年究竟做了什么違背教規的事?”
  陸小鳳:“他不但在外面娶了妻,而且還生了儿女。”
  鐵肩沉下臉,:“人言不可輕信,有關他人名節的話,既不可輕易听信,更不可輕易出口。”
  陸小鳳:“是。”
  司空摘星又搶著道:“可是他既然已說出口,就一定有把握。
  鐵肩道:“不但要有把握,還得要有證据。”
  陸小鳳沒有證掘。
  可是他的分析和判斷,就連鐵肩大師都不能不承認极有道理。
  沈三娘是葉凌風的妻子,卻為老刀把子生了儿女,她對不起的是葉凌風,并不是他,老刀把子為什么反而恨她?而且殺了時凌風。
  因為刀把子木道人,就是沈三娘的表哥,也就是沈三娘真正的丈夫。
  陸小鳳道:“木道人當時正在盛年,沈三娘也正是豆藐年華.☆…。”
  在鐵肩大師面前,他說得很含蓄,可是他的意思卻很明顯。
  這表兄妹兩人,無疑有了私情,怎奈木道人當時已是武當的入門弟子,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結為夫妻/所以他就想出了個李代桃僵之計,讓沈三娘嫁給葉凌風,做他子女的父親。”
  “他為什么要選上葉凌風?”
  “因為葉凌風也曾在武當學過劍,而且是他親自傳授的,為了授業的恩師,做弟子的當然不能不犧牲。”
  但是后來木道人老了,又長年云游在外,沈三娘空閨寂寞,竟弄假成真,和葉凌風有了私情。
  等到木道人發現她又有了本不該有的女儿,也就發現了他們的私情,當然對他們根之入骨。
  “但是他更恨武當,因為他的弟子石鶴,也遭受了他同樣的命運,被迫讓出了掌門之位。”
  他本來已將希望寄托在石鶴身上,現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只有別走蹬徑。
  “報复”和“權力”這兩樣事,其中無論哪一樣都已令人不擇手段,挺而走險。
  “可是這還不足以證明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我還可以舉出几點事實證明。”
  典禮進行時,只有他才能接近石雁,也只有他知道劍柄中的秘密。
  “那秘密很可能就是他當年被迫讓位的秘密,所以他勢在必得。”
  對武當內部的情況,只有他最熟悉,所以他才能布置事成后安全撤退的路線,而且將群豪留在大殿里,想追都沒法子去追。
  長淨和長清都是他門下的直系子弟,只有他才能收買他們。
  石鶴一向孤僻驕傲,也只有他才能指揮命令。
  這几點雖然也只不過是推測,卻已足夠接連成一條很完整的線索。
  何況陸小鳳手里還握著重要的一個環節/我雖然早就知道表哥不是顧飛云,卻一直看不出他的真正來歷。”
  鐵肩忍不住問/現在你已查出來?”
  陸小鳳點點頭,:“表哥就是古松。”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是一惊。
  陸小鳳:“近年來木道人和古松一向形影不离,經常結伴云游,而且行蹤飄忽,只因為他們經常要回幽靈山庄去。”
  巴山小顧:“這次武當盛會,大家都以為古松一定會到的,他卻偏偏沒有露面。”
  陸小鳳:“那只因為他已被囚禁在葉氏山庄的地窖里。”
  鐵肩:“你有證据能證明他就是古松?”
  陸小鳳:“我見過他的手,他的劍法极精,而且淵博,和古松的劍法很接近,他的身材和臉型更像古松,只要在加一點胡須,添几根白發,再染黃一點,就完全和古松一模一樣了。”
  司空摘星:“難怪我總覺得古松有點陰陽怪气的樣子,原來他一直都沒有以真面目見人。”
  鐵肩沉思著,忽然:“還有一點漏洞。”
  陸小鳳:“哪一點?”
  鐵肩:“如果木道人真的就是老刀把子,為什么不依約到滿翠樓去跟你們會合?”
  陸小鳳歎了口气,:“那只因為他已知道事情有了變化,已有人泄露了我們的机密qo
  鐵肩:“是誰泄露了机密。”
  陸小鳳苦笑:“當然是平空多出來的那個人。”
  多出來的人,當然就是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陸小鳳:“這件事絕不能讓第十個人知道的,你們為什么要多帶一個人去?”
  巴山小顧反問:“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陸小鳳不知道。
  巴山小顧:“你知不知道我有個師叔,是滇邊苗人山二十六峒的峒主,也是世襲的土司。”
  陸小鳳忽然跳了起來,:“你說的是龍猛飛獅?”
  巴山小顧微笑:“他足跡久未到中原,難怪連你都不認得他了。”
  陸小鳳:“你們讓他也參与了這秘密?”
  巴山小顧:“他世代坐鎮天南,貴比王侯,富貴尊榮,江湖中無人能及,你想他怎么會出賣我們?泄露我們的机密?
  陸小鳳閉上了嘴。
  可是他終于已想起這個人是誰了,也已想起自己為什么,總覺得見過這個人。
  他忽然覺得嘴里又酸又苦,就好像吃了一大鍋臭肉。
  鐵肩:“現在我們只有一個法子能證明你的推測是否正确。”
  巴山小顧:“什么法子?”鐵肩:“要石雁說出劍柄中的秘密。”
  每個人都同意/木道人讓位,若真是為了他和沈三娘的私情,也就證明了他是老刀把子。”
  鐵肩:“石雁雖然不愿泄露他本門尊長的隱私,,可是在這种情況下,他已不能不說。”
  陸小鳳:“他已回武當?”銑肩:“天還沒有亮就已回去qo
  陸小鳳:“木道人是不是也在武當?”
  鐵肩:“我們也想到很可能會有人對他不利,所以特地要王十袋陪他回去。”
  巴山小顧:“那么我們也應該盡快赶到武當去問個清楚。
  陸小鳳歎了口气,喃喃:“我只希望現在赶去還來得及。突听門外有人:“現在已來不及了。”
  王十袋先坐下來,擦干了臉上的汗,喘過一口气,才緩緩:“武當第十三代掌門人石雁,已于四月十四午時前一刻仙逝,享年四十七。”
  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
  大家的心都已沉了下去,過了很久,才有人問/他怎么死的?”
  王十袋:“他有宿疾,而且很嚴重。”
  鐵肩:“是什么?”
  王十袋:“病在肝脯之間,木道人早已看出他壽命最多已只剩下百日ao
  陸小鳳動容:“木道人替他看過病?”王十袋:“木道人的醫道頗精,我也懂得一點醫術。”
  陸小鳳:“你看他真的是因舊病發作而死的?”
  王十袋:“絕無疑問。”
  陸小鳳慢慢的坐了下去,竟仿佛連站都已站不穩了。
  鐵肩的臉色也很沉重/他有沒有留下遺命,指定繼承武當掌門的人?”
  王十袋:“我們本來以為他一定有遺書留下的,卻找不著。
  鐵肩的臉色更沉重。
  他深知武當的家法門規,掌門人若是因特別事故去世,末及留下遺命,掌門之位,就由門中輩份最尊的人接掌。
  武當門下輩份最尊的,就是木道人。
  鐵肩長長歎息,:“想不到三十年后,他還是做了武當掌門。”
  陸小鳳苦笑:“這只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們心里都明白,現在若沒有确切的證据,更不能動他
  武當的掌門,是絕不容任何人輕犯的。
  現在他們連一點證据都沒有,就算木道人真是老刀把子,他們也無能為力。
  王十袋黯然:“石雁自己雖然也知道死期不遠,卻還是想不到會如此突然。”
  陸小鳳:“他臨死時難道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王十袋:“只說了一旬。”
  陸小鳳:“他說什么?”
  王十袋:“他要我告訴你,你猜得不錯。”
  陸小鳳霍然站起,又慢慢坐下,喃喃:“沒有用了,就算我猜得不錯,也沒有用了。”
  他問過石雁,木道人當年是不是因私情而被迫讓位的。
  石雁沒有說,等到說的時候已太遲。
  劍柄中的秘密,現在無疑已落入木道人手里,他們已拿不出證据。
  鐵肩:“你猜的雖不錯,卻做錯了。”
  陸小鳳:“錯在哪里?”
  鐵肩:“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奪劍,就不該讓石雁將那秘密留在劍柄里。”
  陸小鳳:“我們這樣做,只不過因為要誘他依約到滿翠樓去,我們才能當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劍柄中的秘密若不是原件,他一定看得出,一定會疑心ao
  他歎息著,又:“當時我們怎么想得到消息會走漏,他竟忽然改變了主意。”
  鐵肩歎:“無論他是誰,都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計划雖然一敗涂地,可是到最后關頭,他還是沒有敗。”
  大家默默的坐著,心情都很沮喪。
  他們的計划雖然周密巧妙,想不到最后還是功虧一策。
  巴山小顧:“現在我們對他難道真的已完全無能為力?”
  陸小鳳沉吟著,緩緩:“也許我還能想出一兩個法子來。”
  巴山小顧:“什么法子?”
  陸小鳳:“你師叔是不是也在武當?”
  巴山小顧:“他不在。”
  陸小鳳:“你知道他在哪里?”
  巴山小顧:“我知道全福樓的主人是他昔年的舊屬,特地宰了打肥牛,請他去大快朵頤,這种事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陸小鳳眼睛里發出了光,:“他喜歡吃肉?”
  巴山小顧:“簡直不可一日無肉。”
  陸小鳳選人“他吃得多不多?”
  巴山小顧:“多得要命。”
  四月寸‘日,午后。
  全福樓的門上貼著張紅紙/家有貴客,歇業一日。”
  雖然歇業,門板并沒有上起來,一走進門,就可以看見威武高大,气吞全牛的龍猛龍飛獅。
  三張桌子拼起來,擺著一大鍋肉。
  他吃肉不喜歡精切細胺,花樣翻新,要咆肉,就得一大塊一大塊的吃。
  借大的廳堂里,只有一個堂惰遠遠的站著伺候,連主人都不在。
  他吃肉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扰,也不喜歡說話。
  可是他并沒有叫人攔阻陸小鳳。
  陸小鳳就大步走過去,搬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微笑:“你好。”
  龍猛:“好。”陸小鳳:“我認得你/龍猛:“我也認得你,你是陸小鳳Jo陸小鳳道/但我卻不認得龍猛,我只認得你。”
  龍猛大笑/我難道不是龍猛?”
  陸小鳳:“你是飛獅土司,難道就不是吃肉的將軍?”
  龍猛不笑了,一雙環目中精光暴射,瞪著陸小鳳。陸小鳳:“將軍并沒有死,將軍還在吃肉。”
  龍猛:“肉好吃。”
  陸小鳳:“犬郎君既然能將你扮成將軍的樣子,當然也能將別人扮成那樣子,何況人死了之后,樣子本就差不多。”
  龍猛:“將軍為什么會死?”陸小鳳:“因為我去了。”
  龍猛:“你去了將軍就要死?”
  陸小鳳:“將軍的關系重大,除了老刀把子之外,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的面目,早—點死,總比較安全些ao
  龍猛:“不錯,死人的确最安全,誰也不會注意死人。”
  陸小鳳:“只可惜最近死人常常會复活。”
  龍猛端起了—杓肉,忽然問,你吃肉?”
  陸小鳳:“吃。”
  龍猛:“吃得多?”
  陸小鳳:“多。”
  龍猛:“好,您吃。”
  他先將一杓肉倒入嘴里,就將木杓遞給了陸小鳳/快吃,多吃,肉好吃。”
  陸小鳳也盛起—构肉/肉的确好吃,好吃得要命,婦可惜有時竟真會要人的命。”
  龍猛:“將軍吃肉,你也吃肉,大家都吃肉,吃肉的未必就是將軍。”
  陸小鳳承認。
  龍猛眼睛里露出种詭漏的笑意,忽然壓低聲音,:“所以你永遠也沒法子證明我就是將軍。”
  他又大笑/所以你只有吃肉。”
  陸小鳳想笑,卻已笑不出。
  他只有吃肉。
  肉的确炳得很香,可是他剛吃了一口,臉色就變了。
  龍猛笑:“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快,也不多。”
  陸小鳳:“你吃了多少?”
  龍猛:“很多,多得要命/陸小鳳苦笑:“這次只伯是真的要命/龍猛:“要誰的命。”
  陸小鳳:“你的。”
  他的人在桌上輕輕一按,人已掠過桌面,閃電般去點龍猛心脈附近的穴道。
  只可惜他忘了中間還有一鍋肉。
  一鍋要命的肉。
  將軍的動作也极快,突然掀起這鍋肉,肉汁飛濺,還是滾燙的。陸小鳳只有閃避,大聲:“坐著,不要動。”
  龍猛當然不會听他的,身子已掠起,往外面竄了出去。
  他不但動了,而且動得很快,很劇烈。
  所以久已潛伏在肚腸胃里的毒,忽然就攻入了他的心。
  他立刻倒了下去。
  陸小鳳:“肉里有毒,一動就……!”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得出龍猛已听不見他的話了。
  這鍋肉真的要了他的命。
  他倒下去時,臉已發黑,臉發黑時,已經變成了個死人。
  死人既不是飛獅土司,也不是將軍。
  死人就是死人。
  這鍋肉是誰煮的?
  這里的主人是誰呢?
  遠遠站在一旁伺候的堂倍,早巳嚇呆了,陸小鳳一把揪住他/帶我到廚房去。”
  煮肉的人當然應該在廚房里。
  可是廚房里卻只有肉,沒有人。
  爐子上還煮著一大鍋肉,好大的鍋,竟像是武當山上,香積廚里的煮飯鍋,里面滿滿的一鍋肉,還沒有完全煮熟。
  陸小鳳臉色又變了,竟忍不佳開始嘔吐。
  他忽然發現了一樣可怕的事難道肉在鍋里,人也在鍋里?
  現在還能夠為陸小鳳作證的,很可能只剩下一個人。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是古松也好,陸小鳳只希望他還是個活人。
  現在這個人在哪里?幸好只有陸小鳳自己知道。
  葉家凌當然絕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他早已將這個人送到一個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將終了,這已是他最后一著殺手,他當然要為自己留一點秘密
  暮春的下午,陽光還是很燦爛,他慢慢的走在長街上,好像一點目的都沒有。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舖,店舖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他看得見他們,他們也看得見他,但他卻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入是在偷偷的監視著他。
  長街盡頭,忽然有輛馬車急馳而來,几乎將他撞倒,仿佛有個人從車窗里伸出頭來看了他一眼,仿佛有雙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細看看,一定會認得這個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時候,車馬已去遠
  可是直到他走出這條長街后,他心里仿佛還在想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甚至還因此覺得不安。
  一個陌生人的匆匆一瞥,為什么就能讓他提心吊膽?
  難道這個人并不是個陌生人?
  他盡量不再去想這件事,走過街角的水果攤時,他買了兩個犁,一個拋給的孩子,一個拿在手里慢慢的啃。
  現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現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殺了他?
  剛才那鍋要命的肉,他雖然只咬了兩口就吐出來,此刻胃里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幸好肉里下的毒份量并不重,份量太重,就容易覺察。
  龍猛并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只不過肉吃得太多了些。
  多得要命!
  如果他剛才也多吃了几塊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著再擔心任何事了,他自己也用不著再擔心任何事了。
  剛才車窗里那個人好像是個女人,拉車的馬嘴里有很濃的白沫子,好像赶了很遠的路,而且赶得很急。
  她是誰?是從哪里來的?
  陸小鳳雖然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件事,卻偏偏還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里竟似有种很奇怪的預感,覺得這個人對他很重
  要。
  真正對他重要的人當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燈滅了的時候,是他親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闊和高濤被囚禁在后面的地窖里。
  從幽靈山庄來的人,現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里,下山的第一天,陸小鳳就已將這些入的容貌圖形交給了那個“溜狗的堂倌”,鷹巢中的人立刻分別開始行動,將他們—网打盡,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將自己人改扮成他們的樣子。
  陸小鳳并不十分關心他們的死活,反正他們也絕不會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實身分,反正他們都已是早該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將表哥送到哪里去了?是用什么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沒有机會帶走那么大一個活人。
  陸小鳳忍不住自己對自己笑了笑,穿過條斜巷,走回客棧—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們剛到這里的時候,投宿的那家客棧。
  他們卸下了行李,安頓了車馬后,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時候才遇見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滿翠園,車馬和行李都還留在客棧里,從路上雇來的車夫,還在等著他開發腳力錢。
  他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好像直到現在才想起。
  給了雙倍的賞錢,他好像又覺得有點冤枉了,所以又叫中夫套上馬/今天的天气不錯,我想到四處去逛逛,你再替我赶最后一次車,我請你喝酒。”
  天气真不錯,赶車的人和拉車的馬都已養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別有勁。
  這里不但是去武當必經之路,也是距离武當山口最近的—個市鎮,走出鬧市區后,滿眼青翠,天下聞名的武當山仿佛就在眼前。
  他們在山麓旁—個樹林邊停下來,陸小鳳才想起忘記帶酒。“我答應過請你喝酒的/他又給了車夫一錠銀子/你去買,多買一點,剩下來的給你。”
  這里离賣酒的地方當然不近,可是看在銀子的份上,車夫還是興高采烈的走了。
  現在正是黃昏,夕陽滿天,晚霞艷麗,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怪地,在夕陽下看來,也就更瑰麗雄奇。
  只不過這附近并沒有上山的路,距离山上的道觀和名胜又很遠。
  所以無論往哪邊去看,都看不見一個人,陸小鳳忽然一頭鑽進了車底。
  車底下更沒有東西可看了,他鑽進去干什么?難道想在下面睡一覺?
  可是他并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喃喃自語/只不過餓了子兩天,無論什么人都不會餓死的,何況隱士們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oo
  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喃喃自語,難道車底下還有別的人?
  人在哪里?
  他敲了敲車底的木板,里面竟是空的,車底居然還有夾層。,
  京官們告老還鄉,帶的東西總不少,當然要雇輛特別大的車,車底若有夾層,當然也不小,要將—個人藏在里面,并不件很困難的事。
  那天在凌風山庄里,柳青青還沒有醒,別人正忙著易容改扮時,他已將“表哥”藏在這里面了。
  將一個人點著災道,關在這种地方,雖然是虐待,但是他認為有些人中就應該受點罪的。
  ‘‘現在你雖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胃幫我—點忙,我保證絕中再難為你,你還是可以去做你的隱土☆。”
  他卸下了夾層的木板,就有—個人從里面掉了下來。
  —個活人。
  你用不著檢查他的脈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活人。
  因為他掉下來的時候,全身都在動,動作的變化還很多,
  這個人—掉下來,里面又有個人掉了下來,接著,又掉下了—個。
  陸小鳳明明只藏了一個人在里面,怎么會忽然變成了三個?
  三個人都是活的,三個人都在動,動作都很快,變化都很多。
  車底下的地方本不大,能活動的范圍更小,陸小鳳一個人在下面,已經覺得很局促,何況又多了三個人擠進來。
  一個子他就已經連動都不能動了,因為這三個人已像是三條八爪魚,壓在他身上,緊緊的纏住了他,五只手同時點在他的穴道上。
  三個人為什么有五只手?是不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只有一只手!
  這個一只手的人難道是海奇闊?
  陸小鳳甚至連他們的臉都沒有看見,就已被提了起來,重重的摔在車廂里,就像是一條死魚被摔人了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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