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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胭脂·宮粉·刨花油


  小鎮,長街。
  春天的太陽就像是小姑娘的臉一樣,終于羞答答的從云層里露出來了,暖洋洋的照在這條很熱鬧的長街上,大姐姐小弟弟少奶奶老太太都脫下了棉襖,穿上了有紅有綠的春天衣裳,在街上遛達著晒太陽,讓別人看他們的新衣裳。
  用三根雞毛兩個銅錢做成的毽子滿街跳躍,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風箏飛滿在藍天上,連老太爺的嘴里都偷偷的含著一顆桂花糖。
  漫長寒冷的冬天終于過去了,大家都淮備好好的享受一下春天的歡樂。
  胡鐵花又變得很開心了,指著街邊一家代賣蟹粉湯包生煎饅頭和各色茶食點心的小茶館:“我們到那里去坐坐好不好。”
  楚留香立刻同意:“你去吧。”
  “你呢?”
  “我要先到對面那家舖子去一趟。”
  對面有家門面很窄的小店,門口接著的一塊白木扳上寫著“崔大娘老店專賣上好姻脂、宮粉、刨花油。女客絞臉、梳頭、穿耳孔,一律只收二十文。”
  胡銑花看到楚留香真的定進這家舖子去,實在有點吃惊。
  “這個老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樣?”
  更奇怪的是,楚留香非但走進了這家舖于,而且還走到后面一個接著棉布窗的門里去了,一進去就沒有再出來。
  胡鐵花吃了兩籠湯包,二十個生煎饅頭,又就著一碟麻糖喝了兩壺茶,還沒有看到楚留香出來。
  可是里面卻有個慈眉善目滿臉和气的白胡子小老頭,拄著根長拐杖走了出來,而且一直走到胡鐵花面前,而且還老實不客气的在他旁邊一張凳子上坐下,而且還叫了一大碗火腿于絲、二十個蟹殼黃小燒餅、兩碟酥炸小麻花,吃得不亦樂乎。
  胡鐵花看呆了。
  幸好他還不是個真的呆子,還能看得出這個小老頭就是楚留香。
  “你這個老王八蛋,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這种鬼樣子?”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吃完了就站起來,抹了抹嘴就走。
  胡鐵花也赶緊站起來淮備跟他一起走,忽然發現一個伙計提著個大茶壺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用一雙斜眼看著他,打著一口揚州官話說“老太爺,在我們這塊吃東西的客人,都是付過帳才走的,老太爺,你說對不對?”
  當然對,吃東西當然要付帳。
  付帳是要用銀子付的,沒有銀子用銅錢也行,不幸我們這位胡老太爺一向沒有帶這种東西的習慣。
  不付帳就走當然也可以,就真有十個這樣的伙計也攔不住他。
  只可借我們這位胡老太爺臉皮還沒有這么厚。
  所以他只有坐下去,只要不走,就用不著付帳了,在這种茶館里,客人愛坐多久就坐多久,從一清早坐到天黑打佯都行。
  那個伙計雖然拿他沒法子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那雙斜眼都在盯著他。
  胡鐵花正在發愁,忽然看見有個一定會幫他付帳的人來了。
  一個身材瘦瘦弱弱,長得標標致致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用碎花棉布做的小夾襖,一張清水瓜子臉上不施脂粉,一對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里仿佛帶著种說不出的幽怨之意,看起來真是楚楚動人。
  茶館里的人眼睛都看得發了直,心里都看得有點痒痒的。
  誰知道這么樣一朵鮮花竟插到牛糞上去了。
  她來找的不是別人,卻是剛才那個吃過東西不付帳就想溜之大吉的小賴皮。
  胡鐵花當然明白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因為上一次他也是這么樣上當的。一直等到她用刀尖逼住他咽喉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個又柔溺又文靜的小始娘其實比誰都狠毒。
  小姑娘已經在他旁邊坐下來,痴痴的看著他,眼里充滿了幽怨和哀求,用別人听不到的聲音對他說“我替你付帳,你跟我走。”
  她說的話和她的表情完全是兩回事,胡鐵花忍不住笑了。
  “我不跟你走,你也一樣要替我付帳的。”他的聲音也很低,他的腳已經在桌子下面踩住了她的腳,“這一次好像輪到你要听我的話了。”
  小姑娘又痴痴的看了他半天,眼淚忽然像一大串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大顆一大顆的掉了出來。
  “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婆婆和孩子都病得那么重,你就不能回去看看他們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這一次她說話的聲音雖然還是很低,卻已經足夠讓附近每個人都听得清楚。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有几十雙眼睛往胡鐵花臉上盯了過來,每一雙眼睛里都充滿了輕視厭惡与憤怒。
  胡鐵花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只又肥又大又髒又臭的過街老鼠。如果還不赶快走,恐伯就要被人打扁了。
  一錠足夠讓他付帳的銀子已經往桌子下面塞到他手里。
  長街上已經有一輛馬車馳過來,停在這家茶館的大門外。
  胡鐵花只有乖乖的跟她走了。
  另外三個小姑娘已經在車廂里等著,胡鐵花反而豁出去了,大馬金刀往她們中間一坐,順手就把剛才那個小姑娘的腰一把摟住。
  “想不到你原來是我的老婆。”胡鐵花笑嘻嘻的說,“親愛的好老婆,你究竟想把我帶到哪里去?”
  四個小姑娘都沉下了臉,冷冷的看著他。
  胡鐵花也不在乎了。
  他的气力已恢复,就憑他一個人,已經足夠對付這四個黃毛丫頭了。
  何況楚留香一定不會走遠的,如果說他現在就坐在這輛馬車的車頂上,胡鐵花也不會覺得奇怪,更不會不相信。他對楚留香一向有信心。
  “其實不管你要把我帶到哪里都沒有關系。”胡鐵花說得像真的一樣,“反正你已經是我的老婆,總不會謀殺親夫的。”
  小鎮本來就臨江不遠,車馬停下時,已經到了江岸邊。
  春草初生,野渡無人,江面上煙波蕩漾,風帆點點,遠處仿佛還有村姑在唱著山歌。
  江南的三月,春意已經很濃了。
  胡鐵花迎著春風伸了個大懶腰,喃喃的說:“不知道從哪里才能弄點酒來喝喝,就算酒里有迷藥,我也照樣會喝下去。”
  四個小姑娘鐵青著臉,瞪著他。
  “上次我們是用迷藥把你逮到的,你雖然在我們手里,心里一定不服气。”
  “在你那個狗窩里,那個又奸又鬼的楚留香趁我們不注意,占了我們一點便宜,你心里一定認為我們全是好欺負的人。”
  “所以這一次我們就要憑真功夫跟你動手了,要你輸得口服心服。”
  “我們只問你,這一次你若敗在我們手里,你准備怎么辦?”
  四個小姑娘能說會道,胡鐵花卻听得連嘴巴都要气歪了。
  “如果你們一定要憑真功夫跟我動手,我也只好奉陪。”
  胡鐵花笑道:“如果我輸了,隨便你們要怎么辦就怎么辦,我絕對沒有第二句話說。”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胡鐵花絕對可以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己所獨創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更是江湖中難得見到的絕技。
  這四位小姑娘卻好像覺得他還不夠愉快,居然又做出件讓他更愉快的事。
  她們忽然把自己身上大部份衣服都脫了下來,露出了她們修長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腿,纖細靈活而善于扭動的腰。
  她們的臉上雖然不施脂粉,身上卻好像抹了一層可以使皮膚保持柔潤的油。在陽光下看,她們的皮膚就像是用長絲織成的緞子樣細致光滑。
  這時候她們已經將兵刃亮了出來。她們用的是一把刀,一把劍,一支判官筆和一對分水峨嵋刺,雖然也全都是用精鋼打造的利器,卻比一般人用的兵刃小了一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一樣。
  胡鐵花覺得好玩极了,甚至已經在暗中盼望,只盼望楚留香不要來得太快。
  大眼睛的小姑娘好像已看出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冷笑道,“如果你覺得這是件很好玩的事,那么我保證你很快就會覺得不好玩了。”
  她說的居然是真話,胡鐵花果然很快就覺得不好玩了,而且很不好玩。
  她們的兵器雖然又小又短,可是一寸短、一寸險,著著搶攻,著著都是險招,又快又險又准又狠。
  她們的腰和腿都很靈活,轉移扭動時,就好像水中的魚。
  魚是不穿衣服的。
  這四個小姑娘現在穿的也只不過比魚多一點,很多不應該讓人看到的地方都被人看到了,尤其是在扭動翻躍踢蹴的時候。
  這种情況通常都會使男人的心跳加快,呼吸變急,很難再保持冷靜。如果這個男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旁邊看,必然會看得狠愉快。
  可是對一個隨時都可能被一刀割斷脖子一劍刺穿心髒的男人來說,這种影響就非常可怕了。
  尤其是胡鐵花這种男人。
  他也知道這种情況會對他產生多么不良的影響,可惜他就算不想去看都不行。
  他一定要看看她們,對她們每一個動作都要看得很仔細,否則他的咽喉上很可能立刻就會多一個洞。
  她們手里拿著的并不是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最要命的是,胡鐵花的眼力特別好,甚至連她們腿上肌肉的彈動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這么樣看下去,定會讓人看得受不了的。說不定會把人活活看死。
  胡鐵花又開始在盼望了,盼望楚留香快點來。
  如果是楚留香在跟她們交手,如果他能站在旁邊看那就妙极了,就算要他看三天三夜他也不會看厭的。
  只可惜他左等右等楚留香還是蹤影不見。
  “你不必等了。”大眼睛的小女孩子說:“那個忽然變成了老頭子的楚留香不會來的。”
  “什么老頭子?”胡鐵花居然也會裝糊涂“哪個老頭子?”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腰最細腿最長讓人看得最要命的一個女孩子冷笑著說:“我們正好親眼看見他走進崔大娘的店里去,又正好親眼看見那個老頭子走出來,跟你坐在一起吃包子。”她說“難道你還以為我們看不出他就是楚留香?難道你以為我們都是豬?”
  胡鐵花希望她們說話,說得越多越好,無論誰在說話的時候,動作都會慢下來的。
  所以他又問:“你們怎么知道那個老頭子不會來?”
  “因為我們早就准備好几個人去對付他了,如果現在他還沒有死,運气已經很不錯。”
  “你們要他死?”胡鐵花說“万一他不是楚留香怎么辦?”
  “那就算我們殺錯了人。”最溫柔的那個小姑娘說:“殺錯個把人,也是很平常的事。”
  “那實在太平常了,就算殺錯七八十個人也沒什么關系。”胡鐵花歎著气說:“只不過以后你們想起這种事的時候,晚上也許會睡不著的,那些冤鬼說不定就會去拜訪拜訪你們。”
  “你放心,我們晚上一向睡得很好。”
  “就算你們睡著了,也說不定會夢見那些冤鬼在脫你們的褲子。”
  “放你的屁。”
  “放屁?誰在放屁?”胡鐵花說:“如果有人在放屁,那個人絕對不是我,我從來都不會放屁的。”
  “不可以,千万不可以。”
  他們忽然听見一個人說“一個大男人怎么可以騙小姑娘,你明明比誰都會放屁,怎么能說不會?你不會誰會?天下難道還有比你更會放屁的人?”
  胡鐵花笑了,大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運气比你更好的人,你怎么會死?”
  江岸旁邊有塊石頭,楚留香就站在這塊石頭上,手里還托著一疊帽子,最少也有六七頂。
  剛才這抉石頭上明明還沒有人的,忽然間他就已出現在這抉石頭上。
  四個小站娘的臉色都變了,忽然出手槍攻几招,然后就同時飛躍而起。
  “快抓住一個。”楚留香大聲說“只要抓住一個就好。”
  可惜胡鐵花連一個都抓不住。他本來已經抓住了腿最長的那一個,抓住了她的小腿,可借一下子又被她從手里滑走。
  這些小姑娘簡直比魚還滑溜。
  水花四濺,水波流動,四個小姑娘都已躍入了江水,江水悠悠,連她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胡鐵花只好看自己的手,他一手都是油。
  “這么漂亮的小姑娘,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油雞一樣?為什么要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抹上一層油?”胡鐵花歎著气,“如果我將來娶了老婆,只要她身上有一點油,我就用大板子打她的屁股。”
  “對,我應該打屁股,我連一個都沒有抓住。”胡鐵花生气了,“可是你呢?你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沒有手,你自己為什么不來抓?”
  楚留香歎了口气“你為什么不能用點腦筋想想,像我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抓女人的腿。”
  胡鐵花像只大公雞一樣瞪著他,瞪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你還有件事更該打屁股。”
  楚留香說。
  “什么事?”
  “剛才你騙她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就有好几次机會可以把她們制住,最少也可以制住其中兩個。”楚留香問:“她們的招式間明明已經有了破綻,你卻像瞎子一樣看不見。”
  “我怎么會看不見?”胡鐵花說“只不過我雖然不像你這么有身份,多少也有一點身份的,怎么能往一個光溜溜的大姑娘那种地方出手!”
  他本來一直在笑的,忽然間就不笑了,又變成像是只大公雞一樣瞪著楚留香。
  “你怎么知道那時候我有机會出手的?難道那時候你就已經來了?”
  “如果我沒有來,我怎么會看見?”楚留香悠然道:“如果我沒有看見,我怎么會知道?”
  胡鐵花瞪著他,就好像一只大公雞瞪著一條蜈蚣一樣,而且還在不停的冷笑。
  “好!好,好,好极了,原來你早就來了,早就躲在一邊偷偷的看著。”胡鐵花搖頭、歎息、生气,“你的好朋友隨時都可能被人一刀割斷脖子,你卻躲在那里偷看女人的大腿,你慚愧不慚槐?”
  “我慚愧,我本來實在非常慚愧。”楚留香說,“可是我忽然想到如果你是我,恐怕現在還在看,還沒有出來。”
  他很愉快的說“一想到這一點,我就這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了。”
  胡鐵花又在歎息了:“你怎么這么了解我?難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車馬早就走了,帶著她們脫下來的衣服走了。
  這四個小姑娘是什么來歷?是誰指使她們來的?看她們的身手和机智,一定從小就受到极嚴格的專門訓練,訓練她們來做這一類的事,能夠把這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訓練得如此出色的人,當然也是個极厲害的角色。
  在她們的幕后,無疑還有個實力极龐大的組織在支持她們,指揮她們。
  在這种情況下,她們如果找上了一個人,是絕不會就此罷手的。
  胡鐵花歎了口气:“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我實在應該打屁股,居然會址她們全都溜了。”他問楚留香,“可是你呢?你為什么不把剛才對付你的那些人抓住一兩個?卻把他們的帽子帶了回來,難道你能從這几頂帽子上看出他們什么來歷?”
  “我根本用不著盤問他們的來歷。”
  “為什么?”
  “因為我本來就認得他們。”楚留香說,“他們都是鐵劍先生在上一次清理門戶時被逐出的弟子,在江湖中流落了几年,志气漸漸消磨,漸漸變得什么事都肯做的,這次他們只不過是被那四個小姑娘花了一万兩銀子雇來對付一個白胡子老頭的,而且剛才把這筆生意接下,根本也不知道他們的雇主是誰。”
  “他們知不知道這個白胡子老頭就是楚留香?”
  “大概也不會知道,否則他們恐伯就不會接這筆生意了、”
  “就在你走出崔大娘的老店,坐下來吃東西的時候,她們就能找到人來對付你!”胡銑花歎息:“這四個小丫頭的本事倒真不小。”
  “也許她們自已并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可是這附近一帶一定有她們的人,”楚留香說,“這些人的神通一定都不小,所以她們無論要干什么都方便得很。”
  他拍了拍胡鐵花的肩“所以我們還是應該分開來走而且我要先走一步。”
  “為什么?”
  “因為這個白胡子老頭已經被人認出來了,已經沒法子再混下去。”
  “所以你又要去找那位崔大娘?”胡鐵花說:“難道她也是位精于易容的高手,我怎么從來都沒有听說過?”
  “你沒有听說過的事情本來就多得多。”
  “這次你准備要她把你變成什么樣子?”
  “我不能告訴你。”楚留香說“也許還是小老頭,也許是個大腹賈,也許是條山東大漢,也許是個文弱書生,總之是個你從未見過面的人,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見過,只不過我一定會在你附近的。”
  他又說“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的安全,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個人是我,別人當然更看不出來了,這樣子我才好保護你。”他吸了口气,“我對你實在比你對你的媽還要好得多。”
  胡鐵花一直在摸鼻子。
  他摸鼻子的動作和神態,和楚留香簡直完完全全是一個樣子。
  只不過楚留香摸鼻子的時候通常都不會笑的,他卻忽然笑了,又笑得彎下了腰。
  “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件非常好笑的事。”胡鐵花說,“我忽然想到你如果要扮成一個大姑娘,說不定有很多男人都會看上你的,如果其中有一個采花大盜,那就更好玩了。”
  天黑了,富貴客棧里卻燈火通明,照得客棧里每個角落都亮如白晝。
  他們不在乎這一點燈油蜡燭錢。
  這家客棧的名字取得絕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的价錢越來越貴,他們的老板當然就越來越富了,所以才叫做富貴客棧。
  這么樣一家客棧怎么會在乎這么樣一點小錢?
  富貴客棧里最好的一間房就是“富”字號房,這天晚上胡鐵花就住在這問房里。
  他的气派一向都大得很,有誰會想到這位大爺身上連一個銅錢都沒有。
  這一類的事連胡大爺自己都常常會忘記,別人怎么會想得到?
  先把好酒好菜都叫進房里來,擺滿了一桌子,一個人喝酒雖然無趣,他還是喝了不少。
  ──楚留香這小子現在不知道已經變成了什么樣子了?這小子難道真的以為我會認不出他來?就算他燒成灰,我也認得出的。
  房里有一面磨得很好的銅鏡,胡鐵花對著鏡子笑了。
  為了表示他對自己的佩服,他又敬了自己一大杯。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藥香。
  胡鐵花的酒量是連他自己都非常佩服的。
  現在他雖然已經有了點酒意,距离喝醉還差得很遠。
  他的鼻子也不像楚留香的鼻子,他的鼻子一向靈得很,如果他有個朋友在五里之外喝酒,他立刻就能嗅到。
  只可惜藥香根本就不香。
  那是個很奇怪的味道,是好几种很特別的藥草混合成的味道。
  這几种藥草都是治療外傷的,如果一個人要把這些藥草都配在一起,配成一帖藥來治病,那么這個人受的傷一定不輕。
  煎藥的地方好像就在隔壁一間房里。
  如果一個人受了傷要把藥罐子帶回自己房里去煎,那么這個人一定有不少很可怕的對頭,而且很可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受了重傷已經是件很可怜的事了,沒有朋友更可怜。
  胡鐵花忽然覺得很同情這個人,很想過去陪陪他,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如果他的對頭來了,說不定還會幫他抵擋一陣。
  幸好胡大爺的酒還沒有喝到這么沖動的時候,還沒有忘記現在是絕不能再惹上任何麻煩的。
  不幸的是,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听到聞壁房里傳來“波”的一聲響,好像有個藥罐子被打破了。
  藥香更濃烈。
  胡鐵花居然還沒有沖動,居然還能忍耐住,沒有沖過去。
  他也不必再沖過去了。
  因為隔壁的那間房已經先沖了過來,不是房里的人沖了過來,而是整個一間房都沖了過來,“轟”的一聲大震,兩間房中間的牆已經被擊破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一個人忽然從洞里飛進,兩間房忽然就變成了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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