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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兩眼淚不干


  白飛飛笑道:“男人的心,我早已摸透了,你越叫他走,他越不肯走的……朱七七,你真該學學我才是,你若學會了我的一成,以后就不會吃虧了。”
  朱七七冷笑道:“我為何要學你,你既然如此了解男人的心,為何沈浪還是不喜歡你,我看你該學學我才是。”
  白飛飛面色變了變,但瞬即笑道:“你以為沈浪喜歡你么?”
  朱七七昂起了頭,大聲道:“當然。”
  白飛飛柔聲道:“好姐姐,你莫要忘記,死人是再也不能喜歡別人的了。”
  朱七七怔了怔,淚珠已如珍珠般流下面頰。
  她本不想在白飛飛面前流淚,怎奈眼淚永遠是最不听話的,你越不想流淚時,它越是偏偏要流下來。
  快活王摟著白飛飛,捋須笑道:“沈浪既除,本王此后己可高枕無憂,今日當真是……”
  熊貓儿突然大聲道:“你此時便想高枕無憂,只怕還太早了些。”
  快活王道:“哦?”
  熊貓儿道:“你可知道你還有個最大的對頭?她甚至比我們還要恨你,我們最多只不過是想取你的性命,但她卻恨不得食汝之肉,寢妝之皮。”
  快活王微笑道:“真有此人么?是誰?”
  熊貓儿笑道:“她便是此刻坐在你怀中的人。”
  快活王輕撫著白飛飛的肩頭,悠然笑道:“你是說她?”
  熊貓儿大聲道:“你可知道她就是幽靈宮主?”
  快活王大笑道:“你以為本王不知道……本王若不知道,她也不會坐在本王怀里了,普天之下,除了幽靈宮主外,還有哪個女子能配得上本王。”
  沈浪身子一震,失聲道:“你……你要娶她為妻?”
  快活王大笑道:“本王也該結束這獨身漢的生活了。”
  沈浪道:“但……但你可知道,她本是你的……”
  “女儿”兩字還未說出口,面上已被白飛飛摑了一掌,白飛飛目光就像刀一般的瞪著他,冷冷道“我剛找著個如郎君,你敢惡意中傷?”
  沈浪道:“但……但你……你和她……”
  白飛飛厲聲道:“你再說一個字我立刻就宰了你。”
  王怜花突然大聲道:“幽靈宮主与快活王本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沈兄你委實也不該從中破坏,需知坏人婚姻之事,最是傷陰德的。”
  沈浪長歎一聲,默然無語。
  白飛飛盈盈走回快活王身旁,媚笑道:“現在,這几個人已全是王爺的人,王爺你想怎樣對待他們?”
  快活王道:“養癰遺患,越早除去越好。”
  白飛飛道:“王爺現在就想殺了他們?”
  快活王道:“本王唯恐遲則生變。”
  白飛飛眼波一轉,嫣然笑道:“賤妾先講個故事給王爺听好么?”
  快活王也不問她此時此刻為何說起故事來,卻笑道:“你若要說的事,本王隨意都愿听的。”
  白飛飛柔聲道:“從前有個人,一心只想吃天鵝肉,真正的天鵝肉,但他費盡了所有的心血,卻也找不著一塊。”
  這故事雖然一點也不動人,但以她那獨有的溫柔語聲說出來,卻似有了种說不出的吸引力。
  快活王大笑道:“這世上想吃天鵝肉的人必定不少,卻又有誰能真的吃到一塊?”
  白飛飛道:“但他卻還算是個幸運的人,找了許久之事,竟終于被他找著了一塊,他大喜之下,就一口吞了下去。”
  快活王笑道:“此人倒也性急。”
  白飛飛道:“此后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天鵝肉,但若有人問他天鵝肉是何滋味,他卻連一個字也回答不出。”
  快活王道:“他一口吞下去了,自然還未嘗出滋味。”
  白飛飛嫣然道:“如此辛苦才得來的東西,一口就吞下去,豈非可惜的很,……所以,到后來人們非但不羡慕他吃了天鵝肉,反笑他是個呆子。”
  快活王默然半晌,凝注著沈浪,緩緩道:“不錯,本王如此辛苦才捉住你,若是一刀就將你殺死豈非也太可惜了么,豈非也要被別人笑為呆子。”
  白飛飛悠悠道:“何況,他們每個人此刻都還有些利用的价值……咱們還沒有榨干甘蔗里的水,為什么先就吐出渣子?”
  快活王拊掌笑道:“得一賢內助,實乃男人之福……既是如此,這四人反正是你擒來的,本王就將他們交給你吧。”
  白飛飛銀鈴般嬌笑道:“我想,他們宁可死,也不愿王爺將他們交給我的……”
  現在,沈浪等人已被移入一間石室中。
  石室中什么都沒有,就像是個棺材似的,他們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著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發疼。
  白飛飛手里拿著杯酒,倚在門口,含笑瞧著他們,道:“你們就在這里委屈一夜吧,明天,快活王就要將你們帶回去了,我雖然沒去過那地方,但想來必定是不錯的。”
  王怜花道:“決活王難道要回家了么?”
  白飛飛道:“明天清晨就動身,這快活林,委實也沒有什么值得留戀之處了,是么?”
  王怜花喃喃道:“能瞧瞧快活王的老窩,倒不錯,只是……他為什么不乘這時候進兵中原?反而退回老窩去?”
  白飛飛道:“你要知道,他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有把握的仗他是從來不打的,他在進兵中原之前,自然還要做許多准備,何況……”
  她嫣然一笑,接道:“他此番先退回去,主要還是為了和我結婚。”
  沈浪終于忍不住道:“你……你難道真的要嫁給他?”
  白飛飛格格笑道:“你吃醋么?”
  沈浪道:“你莫忘了,他究竟是你的父親。”
  白飛飛突然斂去了她那動人的微笑,一字字道:“只因為他是我父親,所以我才嫁給他。”
  沈浪動容道:“你……你難道……”
  白飛飛仙子般溫柔的眼波,突然變得如同魔鬼般惡毒。
  她惡毒地微笑道:“你難道還猜不透我的用意?”
  王怜花突然接口道“我卻早已猜到了……當快活王發現他的‘妻子’竟是他親生的女儿時,那只怕比殺他千百刀還要令他痛苦。”
  他哈哈大笑道:“無論如何,他到底也是個人呀。”
  白飛飛獰笑道:“還是你了解我……我們身子里流的究竟是同樣的血……那正是惡魔的血,那血里是浸過百毒的。”
  王怜花大笑道:“不錯,這毒血本是他遺傳下來的,不想現在卻毒死了他自己。”
  熊貓儿瞧著他兩人,突然机伶伶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這樣的兄弟……這樣的父子……莫非他們身子里流著的當真是惡魔的血?這樣的血可真不能再遺傳下去了。”
  朱七七嘶聲道:“你恨的既然只是快活王,為什么又要害我們?為什么……我們究竟又和你有什么仇恨?……”
  白飛飛道:“我為什么要殺死你們?……這理由不止一個。”
  朱七七道:“你說!你說呀!”
  白飛飛道:“我若不將你們獻給快活王,他又怎會如此信任我?如此看重我?……你們正是我進身的工具,這就是我第一個理由。”
  朱七七慘笑道:“你還有別的理由?”
  白飛飛道:“自然還有……我是個不幸的人,我這一生的命運,已注定了只有悲慘的結果,我絕不會眼看你們活在世上享受快樂。”
  她語聲說來雖緩慢,但卻含蘊著刀一般銳利的怨毒与仇恨!她恨每一個人,甚至連自己都恨。
  她仰首狂笑道:“只恨我力量不夠……我若有這力量,我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人全部都殺死,全都殺得干干淨淨。”
  朱七七道:“那么,你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
  白飛飛道:“我?……你以為我想活著?”
  她格格笑道:“告訴你,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痛苦,我只有時時刻刻去幻想死的快樂。”
  白飛飛瞧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浪苦笑道:“難道你心里只有仇恨?”
  白飛飛轉了身,將杯中的酒全都洒在地上,大笑道:“不錯……死亡,仇恨,在我眼中看來,世上只有這樣事是可愛的,‘死亡’令我生,‘仇恨’令我活……”
  她格格地笑著,退出了門,石門砰地關起。
  但在這石室中,似乎還彌漫著她瘋狂的笑聲。
  “死亡……仇恨……死亡……仇恨……”
  快活王果然在第二日清晨离開了快活林。
  這是個浩浩蕩蕩的行列,無數輛大車,無數匹馬。
  快活王屬下竟有這許多人,這些人在平時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快活王屬下紀律之嚴明,實非他人可及。
  快活林的主人李登龍夫婦与楚鳴琴始終沒有露面,李登龍固然死了,但那廖春嬌与楚鳴琴呢?
  這种人自然沒有人過問。
  快活王所在之地,突然少去几個人,甚至几十個人,都是很普通的,何況少的又是這些微不足道的人。
  浩浩蕩蕩的行列,向西而行。
  沈浪、朱七七、熊貓儿、王怜花四個人擠在一輛車里,車轅上跨著四條大漢,在監視著他們。
  其實,根本無需任何監視,他們也是跑不了的,他們身上都已被點了七、八處穴道,根本連動都不能動。
  是晴天,道路上揚起了灰塵。
  灰塵吹入車窗,吹在沈浪臉上,他的臉看來已無昔日的光采,但他嘴角笑容,卻仍然沒有改變。
  縱然這是一段死亡的旅途,縱然死神已來到他面前,但沈浪還是笑的,笑著面對死亡,總比哭容易得多。
  車聲轔轔,馬聲不絕,就這樣走了一個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馬馳來,白飛飛的臉,出現在車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變得那么溫柔,那么可愛。
  她揮了揮手,跨在車窗外的大漢立刻跳了下去。
  王怜花道:“你可是為咱們送吃的來了么?”
  白飛飛柔聲道:“是呀,我怎忍心餓著你們?”
  她一揚手,拋進了一個包袱。
  包袱里有熏雞、鹿肉、大腸,還有些燒餅。
  王怜花等人這兩天簡直都可說沒有吃什么,此刻一陣陣香气扑鼻而來,當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王怜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開咱們的穴道,咱們怎么吃?”
  白飛飛嫣然笑道:“我東西已送來,怎么吃可是你們自己的事,你總不能要我喂你們吧,快活王會吃醋的。”
  她馬鞭一揚,竟嬌笑著打馬而去。
  王怜花等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些食物,卻吃不到嘴,這种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難受。
  熊貓儿更是气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也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連手指都不能動,他簡直要發瘋。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听那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又在窗外響起,白飛飛探進頭來,眼波一轉,笑道:“哎喲,你們的食量真小,這些東西看來就像動也沒有動似的,是嫌它們不好吃么?”自窗子里伸入手,提起那包袱,遠遠拋了出去。
  一路上,沈浪他們就這樣受折磨,這樣白飛飛似乎只有瞧著別人受苦時,她自己才會開心。
  不到兩天,他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朱七七顯然地憔悴了,熊貓儿雖想怒罵,卻連說話都已沒有力气。
  第二日黃昏,夕陽照著道上的黃沙,大地間仿佛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黃色,也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蒼涼的歌聲。
  “一出玉門關,兩眼淚不干……”
  熊貓儿慘然一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听見過這兩句歌,我想:蒼涼的落日,照著雄偉的玉門關一個孤獨的旅人,騎著馬在夕陽下踽踽西去,那必定一幅撼人心弦的圖畫,我總是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到這里……”
  王怜花道:“現在,你總算到這里了。”
  熊貓儿黯然道:“不錯,現在我總算到這里來了,但蒼涼的落日在哪里?雄偉的玉門關在哪里……我什么都瞧不見,我只怕永遠也瞧不見了。”
  朱七七用盡力气,大聲道:“貓儿,你怎地也變了,怎地變得如此頹唐,你昔日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歎道:“你難道不知道,世上只有饑餓最能消磨人的勇气。”
  朱七七默然許久,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頓下來,車窗外卻有駝鈴聲音起。
  几條大漢開了車門,把沈浪他們扛了下來。
  夕陽映照下,黃沙道上已排列著一行長長的駱駝行列,有的駱駝上還搭著個小小的帳篷。
  极目望去,前面風砂漫天,正是出關的第一片沙漠“白龍堆”,到了這里,馬車已是寸步難行。
  大漢們呼哨一聲,就有兩匹駱駝伏下身來。
  熊貓儿忍不住問道:“這是干什么?”
  那大漢冷冷道:“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說話間,熊貓儿已被塞入駱峰上那小小的帳篷里。
  朱七七黯然瞧著沈浪,她自己還能和沈浪擠在這小小的帳篷里,渡過人生最后的一段旅途,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突然間,只見白飛飛又縱馬而來,格格笑道:“坐在高高的駱駝上,走過夕陽的沙漠,這是否也頗有詩意?朱七七,你想和誰坐在一起呢?”
  朱七七咬著牙,不說話。
  白飛飛笑道:“你不愿意睬我,是么……好。”
  她臉色一沉,以鞭梢指著王怜花道:“將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駱駝上……王怜花,我總算對你不錯,是么……”縱鞭一揚,放聲大笑,縱馬而去。
  朱七七心都碎了,嘶聲道:“白飛飛,求求你……求求你,這已是咱們最后一段路了,你讓我和沈浪在一起,我死也感激你。”
  但白飛飛頭也不回,卻早已去遠了。
  王怜花悠悠道:“算了吧,你喊也沒有用的……其實我和沈浪也差不了多少,你就把我當成沈浪又有什么關系。”
  朱七七眼波絕望地瞧著沈浪,顫聲道:“沈浪……沈浪……沈浪。”
  此時此刻,她什么都已說不出來,只有不斷地呼喚沈浪的名字了,每一聲呼叫中,都充滿了令人斷腸的悲傷与怨恨,就連那些大漢們都似已不忍卒听,深情的戀人臨死前還要被人拆散,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悲慘的事。
  朱七七又怎能不柔腸寸斷,痛哭失聲。
  沈浪溫柔地瞧著她,一字字道:“你放心,這絕不會是我們最后一段路的。”
  朱七七痛哭道:“但我現在卻情愿死……我現在死了,至少還能瞧著你。”
  熊貓儿瞧著他們,心里什么都已忘了,只乘下悲憤,他突然嘶聲大呼道:“蒼天呀蒼天,求求你讓我活著,我絕不能就這樣含恨而死。”
  風沙卷起,卷沒了蒼穹。
  他悲憤的呼聲,也無助地消失在呼號著的狂風里。
  一塊木板巧妙地架在駝峰間,那小小的帳篷便搭在這木板上,駱駝行在風沙中,帳篷也隨風搖動。
  沈浪与熊貓儿就像是坐在風浪中的一葉扁舟里,一聲聲震耳的駝鈴,在狂風里听來竟仿佛十分遙遠。
  而朱七七……朱七七更像是已遠在天畔。
  熊貓儿沒有說話,他甚至連瞧都不敢去瞧沈浪,他怕一瞧見沈浪,就要忍不住流下淚來。
  沈浪卻在靜靜地瞧著他,他的臉,距离沈浪遠不到一尺,搭在駝峰上的帳篷,自然小得可怜。
  夜己很深了,縱然近在颶尺的臉,也漸漸瞧不清楚,快活王似乎急著要回去,竟冒著風沙連夜赶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熊貓儿終于抬起頭來。
  朦朧中,他只見沈浪的臉安詳的很,這种不可思議的忍耐力,几乎已不是人類所具有的。
  熊貓儿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么?”
  沈浪道:“在這种時候,最好什么也不要想。”
  熊貓儿道:“但……但你想咱們還有机會逃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只要活著,總有机會的。”
  熊貓儿嘶聲道:“但我們又還能活多久?”
  沈浪緩緩道:“看情形白飛飛并不想殺死我們,否則她就絕不會用言語攔阻了快活王,也許,她覺得還沒有將我們折磨夠,而我們只有活著時,她才能折磨我們,所以,她絕不會讓我們死的……”
  熊貓儿慘然道:“這樣活著,和死又有什么區別。”
  沈浪道:“有區別的……只要能活著,就和死不同;所以,你我絕不能自暴自棄,我們一定要白飛飛覺得有折磨的价值,我們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接道:“還有信心,最主要的是信心,人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要有活下去的信心,只有生存,才是人類真正的价值。”
  熊貓儿瞧著他,瞧著他雖然柔和,但卻永不屈服的目光,瞧著他那永遠不會在任何折磨下消失的微笑……
  這正是值得全人類為之驕做的典型。
  熊貓儿忍不住自心底發出崇敬的一笑,歎道:“你和白飛飛,又是多么不同的兩种人,她的生存是為了死亡与仇恨,而你,你縱然死,卻也是為了別人的生存……”
  外面狂風的狂號聲更凄厲了,就像是妖魔的呼號,一心要攫取人們的生命,撕裂人們的靈魂。
  突然間,前面傳來洪亮的呼聲。
  “停步……扎營……停步……扎營!”
  呼聲一聲接著一聲,在狂風中從前面傳到后面。浩浩蕩蕩的駱駝隊,終于完全停頓下來。
  但沈浪与熊貓儿還是被留在這小小的帳篷里,直過了有約摸頓飯工夫,才有人將他們移出去。
  在這段時間里,他們沒有听到任何聲音,既沒有嘈雜的人聲,也沒有搬運物件聲,更沒有敲打聲。
  但此刻,他們卻瞧見快活王那豪華的帳幕已在一個避風的大沙丘后支起,還有四五個較小的帳篷分列在兩旁。
  兩條大漢將他們送到最左邊的一個帳篷里,帳篷里零亂地堆著些雜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早已在期待著沈浪,此刻,她瞧見了沈浪,她目光中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沈浪怀中,渴望能与沈浪緊緊擁抱在一起,即使她將在這擁抱中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沈浪卻被放在另一個角落里,他們間距离不過颶尺,但在她眼中卻仿佛天涯般遙遠。
  她縱然用盡了所有力量,也無法向沈浪那邊移動一寸,她根本無法触及他那纖長的手掌,堅實的胸膛。
  她唯一能触及的,只是他那溫柔的目光。
  她目光已和他溶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溶化,也是生命的溶化,靈魂的契合,那正是沒有任何力量所能分開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語來表示他們的心意。
  王怜花長歎一聲道:“沈浪,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沈浪微微一笑,道:“沒有人怪你。”
  王怜花苦笑道:“我雖然和她在一個帳篷里,但那罪卻真不仔受,她競始終瞪大了眼睛,瞪著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斷我脖子似的。”
  他長歎接道:“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的怨恨竟有這么大的力量,她雖然只不過是瞪眼瞧著我,我卻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熊貓儿忍不住道:“你會怕她?”
  王怜花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只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蘊的怨毒之意,那种怨毒無論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熊貓儿默然半晌,歎道:“不錯,仇恨的力量,的确可怕的很。”
  王怜花道:“我以前听人說過,世上只唯一比‘愛’更可怕的力量,就唯有‘仇恨’,我現在總算已能明了這句話的意思。”
  突听帳外一人大聲接口道:“不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語聲中,白飛飛已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織金的厚呢長袍,用一根金帶束住了她滿頭披散的黑發,看來就像是沙漠中最美麗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溫柔而可愛的,但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卻閃動一絲冷酷的,詭譎的光芒。
  她目光掃過了每個人的臉,微笑道:“現在,你們總該已体會出仇恨是何滋味……在這以前,你們真的恨過什么人嗎……”
  她飄飄走到朱七七面前,緩緩道,“但現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朱七七咬著牙,瞪著她。
  白飛飛緩緩笑道:“我不許你和沈浪乘一匹駱駝,這在別人眼中看來,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卻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顫聲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飛飛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許多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但在情人眼中,意義就變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飛飛道:“我只不過將你和沈浪分開,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親被迫終生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見,只因她被別人玷辱已無顏再見他,到最后卻又被那砧辱了他的人無情地拋棄……”
  她神情漸漸激動,凄厲地接著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玷辱時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著那使她生下這孩子的人,所以也將這怨恨移在你的身上。”
  她嘶聲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著,你一生下來就活在只有仇恨,沒有愛的世界里,就連你唯一的親人,你的母親都恨你,而你又完全沒有過錯。”
  她一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這樣長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動容道:“我……我……”
  白飛飛凄然一笑道:“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自然想象不到這种事的,你只因有人不許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駱駝,就自覺已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將那人一刀刀殺死,一寸寸割開。”
  朱七七垂下了頭,顫聲道:“我沒有這意思。”
  白飛飛手指一根根松開,站直身子,長長吐出了口气,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溫柔而又可愛的笑容。
  她回眸向沈浪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沒有這意思,明天就還是讓她和王怜花坐在一齊吧。”身子一轉,盈盈走了出去。
  帳篷里許久沒有人話話,卻有入送來了食物清水,而且喂他們吃了,他們還是無話可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熊貓儿歎息一聲,喃喃道:“這真是個不可猜測的女子,到現在為止,我真不知是應當愛她,還是應當恨她?也許……是該可怜她吧。”
  這時,帳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首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鮮紅的火花,被狂風吹散,猶如滿天流星火雨…這時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帳篷里的沈浪等人,自然瞧不見這奇麗壯觀的景象。
  他們只听見急箭破風之聲,嗤嗤不絕,還听見遠處隱隱似有呼喝狂叫之聲,自狂風中一陣陣飄來。
  王怜花皺眉道:“這是怎么回事?”
  熊貓儿道:“莫非有人來襲?”
  王怜花道:“誰敢來捋快活王的虎須?”
  沈浪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關外民風強悍,多為化外之民,眼見得快活王車馬侍從如此之盛,說不定也會來動一動的。”
  熊貓儿笑道:“無論如何,這對咱們總是好的。”
  王怜花冷笑道:“這也未必見得,那些野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說不定……”
  突然間,一人閃身而入,急服勁裝,長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閃動,卻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急風第一騎。
  熊貓儿眼睛一瞪,道:“你來干什么?”
  急風第一騎微笑道:“王爺有請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見教?”
  急風第一騎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戲登場,各位不瞧瞧,實在可惜……同時,王爺更想請沈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帳篷之外,卻是靜悄悄的,大漢們一個個身上都裹著厚重的氈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著了。
  快活王那華麗的帳篷里,雖有燈光透出,但卻寂無聲息,沈浪他們就坐在帳篷外的陰影里。
  這時那呼喝狂叫之聲,已越來越近。
  突然間,馬蹄之聲也響起,一群人馬,手拿著長刀,直沖過來,刀光霍霍,馬聲長嘶,聲勢十分惊人。
  本像是已睡著了的大漢們,突然一躍而起,厚氈里竟早已藏著強弓,弓弦響處,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后,也有無數條大漢閃出,那一群人馬,突然之間便陷入了重圍,有的狂叫著舞刀避箭,有的已參呼著中箭落馬,有的卻要打馬直踏敵營,但快活王陣前卻已有兩隊人迎了上去。
  這兩隊大漢右手拿著雪亮的鬼頭刀,左手肘上,卻架著藤牌,藤牌護住了身形,鬼頭刀直砍馬腿。
  剎那間,只听健馬悲嘶聲,狂呼慘號聲,刀劍相舉聲……在狂風中響徹這荒涼而遼闊的沙漠。
  黃沙上,也已立刻流滿鮮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風拉得長長的。
  閃動的火光下,只見馬上的騎士,一個個俱是長皮靴,大風氅,白巾蒙面,手里的長刀,也帶著彎曲。
  他們雖然在這瞬息之間,便已傷亡慘重,但剩下來的人,卻絕不退縮,仍然揚刀向前直沖。
  快活王門下一條大漢舉著藤牌迎上去,馬上的騎士突然自馬鞍上拔一根標槍,狂呼著直刺過來。
  標槍竟穿透了藤牌,將那大漢直釘在地上。
  馬上騎士直沖向快活王營帳。
  只听‘嗖’的一聲,劍光閃動,急風第一騎自半空中一掠而過,馬上的騎士頓時已剩下了半邊腦袋。
  鮮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標出去,馬上的騎士卻仍不倒,人馬繼續向前沖,眼見便要沖入快活王的營帳。
  只听得又是“嗖”的一聲,急風第一騎馬又已自那邊掠回來,劍光閃處,馬腿俱斷,狂嘶著向外滾了出去。
  熊貓儿動容道:“想來這就是西域的戰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王怜花歎道:“但快活王門下也的确不弱,在這种情況下,才可看出他們每一人俱都當真是久經訓練的戰士,誰也不可輕侮。”
  沈浪沉聲道:“尤其是那急風第一騎,非但武功顯然高出齊輩,而巨才智也很高,假以時日,此人絕非池中物。”
  王怜花笑道:“此人一經沈浪品題,當真是身价十倍了。”說話之間,那百余騎西域戰士已剩下一半。
  突听遠處號角之聲響動,響徹云霄。
  西域戰士呼哨一聲,俱都掉轉了馬頭。
  急風第一騎振臂呼道:“讓開道路,給他們回去。”
  沙塵漫天,呼喝之聲終于遠去,染紅了的黃沙匕倒滿了尸身,數十柄彎刀插在沙里,刀穗猶在風中飛舞。
  熊貓儿歎道:“血戰!好一場血戰。”
  只听一人大笑道:“大漠之上,這樣的戰事又算得了什么。”
  笑聲中,快活王已大步而出,目光睥睨,捋須笑道:“大漠風光,想來必非中原可比,沈浪,你說是么?”
  沈浪歎道:“鮮血染在黃沙之上,顏色也似分外不同。”
  快活王高歌道:“黃沙碧血,英雄狂歌不歇,飛刀劍,且將狂奴首級作唾壺,勇士身經千百戰,有人來犯,留下頭顱。”
  歌聲歇處,狂笑道:“本王麾下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龍卷風呀龍卷風,只要你有膽量,就盡管來吧。”
  沈浪道:“龍卷風?”
  快活王道:“這一大群人正是大漠之上,聲勢最強的一股幫匪,為首之人,便是龍卷風,也唯有他有這個膽子,來捋本王之虎須。”
  熊貓儿忍不住問道:“此人是何模樣?”
  快活道:“本王未曾見過。”
  熊貓儿道:“難道這是他們第一次?”
  快活王大笑道:“這些人認為本王霸占了他們的地盤,一年前便已不斷地前來騷撓,只是,那龍卷風想必也听過本王的名聲,又怎敢來与本王交手。”
  其實這“龍卷風”也是大漠中一個傳奇人物,据說此人來無影,去無蹤,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只听快活王沉聲又道:“龍卷風雖然常來騷撓,但像今日這般大舉來犯,這倒還是第一次,看來他們此刻雖然退去,但絕未死心,今夜想必還要再來的。”
  沈浪道:“他們這一次來的人雖多,顯然還非主力,他們的主腦人物,必定還留在后面調派人馬,是以號角一響,他們立刻就退了回去。”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沈浪究竟不愧是沈浪……不錯,他們第一度進擊,顯然只不過是為了試探本王的實力,并未存心求胜,是以號角一響,不論胜負,都得退回。”
  熊貓儿歎道:“以這么多條性命來作試探,這代价豈非太高了么?”
  快活王大笑道:“戰場之上,但求能胜,何擇手段,這區區几十條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熊貓儿長歎道:“這運籌定計之人,心腸也未免太冷酷了。”
  王怜花道:“一將成功万骨枯,心腸若不冷酷,豈是大將之才;看來這龍卷風非便剽悍善戰,智計也頗不弱哩。”
  快活王睥睨狂笑道:“本王就是要瞧瞧他究竟有多大的手段。”
  笑聲頓處,突然厲聲道:“檢點傷患。”
  急風第一騎快步奔來,躬身道:“啟稟王爺,傷患己點了。”
  快活王道:“情況如何?”
  急風第一騎道:“弟兄死了七個,傷十三個,傷亡共計二十人,但對方共計死了一百十六個,多出我們九十六人。”
  快活王沉吟半晌,忽然又道:“白姑娘哪里去了?”
  急風第一騎道:“弟子未曾見著。”
  快活上道:“陣式安排好了么?”
  急風第一騎道:“弟子依王爺之命,分成十六隊,四隊弓箭手,四隊刀斧手,四隊藤牌手,四隊槍手,各由急風隊中七人率領。”
  快活王道:“步哨放出去了?”
  急風第一騎道:“三弟率領步哨二十人,早已去了。”
  快活王揮手道:“很好,退下去吧。”
  火光閃動,黃砂在狂風中卷舞,四面人影幢幢;刀光閃動,沙上尸身縱橫,血跡才干。
  天地間,正是充滿了蕭索蕭殺之气。
  快活王負手立在營帳前,喃喃道:“戰場……這就是戰場;這就是能使自古以來的英雄俱都沉醉之地,本王……本王看來也不能例外的。”
  朱七七忍不住道:“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沉醉的。”
  快活王大笑道:“戰場上的刺激与樂趣,又豈是你小小女子能了解……當你握重權,千百人的性命俱都決定你一剎之間時,你心里的感覺,再無任何言語所能形容,你所得的快樂,也再無任何事所能替代。”
  話聲未了,見遠處一條人影如飛掠來。
  大漢們紛紛厲喝道:“什么人?停步。”
  又有人喝道:“再不停步,就放箭了。”
  那人影格格笑道:“混蛋!連我都不認識了么?”
  銀鈴般的笑聲中,白飛飛苗條的身影已落在快活王面前,她已換上了件緊身衣衫,面上也蒙起了片輕紗。
  快活王展顏笑道:“你到哪里去了?本王正在為你著急哩。”
  白飛飛掀起面紗,笑著:“王爺猜猜看。”
  快活王目光閃動,道:“你莫非去刺探龍卷風的軍情去了?”
  白飛飛拍掌笑道:“王爺真是絕世之才,什么事都瞞不過王爺的。”
  快活王柔聲道:“龍卷風并非尋常盜匪可比,你孤身前去,若有万一,那如何得了,你……你又何苦為本王如此涉險。”
  這一代梟雄,在白飛飛面前,居然也變得溫柔起來……白飛飛呀白飛飛,你的确有令男人沉醉的魔力。
  只听白飛飛嬌笑道:“我身子都已是王爺的,就算為王爺死了,又有何關系……何況,就憑那些人,能殺得死我么。”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本王竟忘了咱們的‘幽靈宮主’來去無蹤,神鬼難測,區區龍卷風,又怎會放在她的眼里?”
  白飛飛道:“可怕的本不是龍卷風。”
  快活王笑道:“可怕的是你,是么?”
  白飛飛嬌笑道:“王爺怎地也開起玩笑來了。”
  快活王道:“血戰之暇,本該輕松輕松。”
  白飛飛道:“但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快活王微微動容道:“是誰?”
  白飛飛道:“是他們的軍師。”
  快活王皺眉道“軍師?……龍卷風居然還有個軍師?這我怎地從未听人說過……你卻又怎會知道的?”
  白飛飛道:“我自然是听龍卷風屬下兄弟說的。”
  快活王道:“他們如何說法?”
  白飛飛道:“我在暗中听他們的口气,固然將‘龍卷風’看成個了不起的英雄,但對那軍師,卻更是敬如神明。”
  快活王道:“此人是何模樣?”
  白飛飛道:“龍卷風与那軍師所在的帳幕,外面警戒甚是嚴密,任何人都休想闖進去,我自然也沒有見著他。”
  快活王道:“你可曾探出他的姓名?”
  白飛飛道:“我將他們的暗哨誘出來一個,那漢子倒也骨頭很硬,無論我怎么威逼利誘,他都不肯開口。”
  快活王笑道:“你自然有令他開口的法子。”
  白飛飛嫣然一笑,道:“于是我就掀起面紗,向他一笑…他就什么都說了。”
  快活王撫須大笑道:“自然要說的,天下的男人,誰能抵擋你的一笑?”
  朱七七忍不住大聲道:“這里最少就有兩三個。”
  快活王卻不理她,又道:“他說了什么?”
  白飛飛道:“据他說,這位軍師是個神秘人物,加入龍卷風一伙,并沒有多久,不但龍卷風對他百般信任,別的人也都對他佩服的很,只是,此人終日都披著件黑披風,還用黑巾蒙著臉,誰也沒有瞧過他的真面目。”
  快活王道:“他的名字呢?”
  白飛飛一字字道:“他沒有名字,卻自稱‘复仇使者’。”
  快活王動容道:“复仇使者?……莫非他与本王也有什么仇恨?龍卷風此番大舉來攻,莫非就是被他說動的。”
  白飛飛道:“看來只怕是如此了。”
  快活工沉聲道:“他自稱‘复仇使者’,隱藏了名姓,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處處故作神秘……莫非是本王認得的人?”
  白飛飛道:“王爺想不出他是誰么?”
  快活王道:“他能在短時期中,便令龍卷風那般悍匪如此信任,而且瞧他的行事,也的确是又穩又狠,本王委實想不出他是誰來?”
  朱七七忍不住又冷笑道:“你的仇人太多了,自然想不出他是誰。”
  快活王心事重重,他是根本沒有听見她的話,又問道:“除此之外,你還探出了什么?”
  白飛飛道:“我瞧他們的人馬,除了從這邊慘敗退回的之外,已不到兩百個,看來實力也不算如何強大。”
  快活王道:“哦,剩下的人已不到兩百個,本王倒是太高估他了。”
  白飛飛道:“所以,他們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像是正在那里等著机會,但一個個都是斗志高昂,似乎還要再作第二次進攻。”
  快活王目光一閃,厲聲笑道:“等著机會……哼哼,本王焉有机會給他。”
  白飛飛道:“王爺想怎樣?”
  快活王沉聲道:“先發制人,以攻為守,攻其無備。”
  白飛飛拍掌嬌笑道:“攻其無備,取其必胜,王爺之才,人所難及。”
  快活王回頭笑道:“沈浪呀沈浪,你看本王之計如何?”
  沈浪歎道:“果然不愧有大將之才。”
  快活王大笑道:“大將之才……豈只大將之才而已,古來之大將,又有誰比得上本王,想那韓信如有本王之狠,便不致死在婦人手中,那項羽若有本王之忍,也不致自刎于垓下,其余諸子更何足道哉。”
  沈浪長歎道:“狠忍兩字,的确無人比得上你。”
  快活王仰天長笑不絕,道:“能得沈浪一言,當真胜過別人恭維万句。”
  揮手大喝道:“置酒來。”
  白飛飛笑道:“待賤妾親為王爺倒。”
  快活王睥睨狂笑道:“待本王飲過這杯酒,便要殺他個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金杯滿盛美酒,纖手親自奉上。
  快活王一飲而盡,厲喝道:“急風第一騎何在?”
  急風第一騎應聲而來,躬身道:“弟子听命。”
  快活王道:“調度人馬,准備攻擊。”
  急風第一騎道:“是。”
  他還未退下,突听馬蹄之聲響動,一騎飛馳而來。
  大漢們又自厲喝道:“什么人?下馬。”
  馬上那人手舞一面白旗,大呼道:“在下奉幫主之令,請降而來。”
  急風第一騎笑道:“咱們還未打,他們已投降了。”
  快活王長眉軒動,喝道:“讓他進來!”
  健馬急馳而至,馬上人翻身下馬,伏地而拜,頓聲道:“王爺慈悲……王爺慈悲…”
  快活王捋須道:“你們要降了么?”
  那人頓首不已,道:“王爺之才,皎如日月,我家幫主,自知瑩火之光,難与日月。爭明,是以命小人前來請降,從此歸順王爺麾下。”
  快活王大笑道:“龍卷風倒當真不愧是個聰明人,他此刻若是不降,只怕你家兄弟們便無一□類了。”
  那人伏地道:“但求王爺開恩。”
  快活王大聲道:“好,你且回去令他列隊而拜,本王立即便來受降。”
  那人頓首道:“多謝王爺天高地厚之恩,小人們永生不忘。”
  伏地而退,退后十余步,一躍上馬,打馬而去。
  快活王目送人馬遠去,微微笑道:“龍卷風呀龍卷風你真是個聰明人么?”
  白飛飛含笑瞧著他,悠悠道:“王爺是不是……”
  快活王大笑道:“自然是的。”
  笑聲突頓,厲聲道:“准備進攻。”
  急風第一騎怔了怔,道:“他們既已投降了,為何還要進攻?”
  快活王厲聲道:“他們既已准備本王前去受降,必定更無准備,本王正可乘此良机迸擊,正好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急風第一騎惊喜道:“王爺果然高見。”
  快活王大笑道:“兵不厭詐,除敵務盡,這正是本王素來作風。”
  急風第一騎道:“對,這种人自然不能再讓他活著,自然要斬草除根。”
  快活王大步行出,厲聲道:“十六隊留下兩隊防守,其余都隨本王前去,待本王殺光了他們,且讓天下人瞧瞧与本王作對的人是何下場。”
  快活王,白飛飛統率人馬而去,風聲更慘厲了。
  熊貓儿歎道:“好一個快活王,好狠的心腸,好毒的手段。”
  沈浪微微一笑,道:“但這次他卻只怕要上當了。”
  熊貓儿奇道:“上當?”
  沈浪道:“他此番前去,必定會扑個空。”
  熊貓儿更奇怪問道:“為什么?”
  沈浪微笑道:“龍卷風此番投降,其實乃是假的,你瞧那前來請降之人,雖然裝作害怕的模樣,但言語便捷,行動間也無惊慌之態,哪里像是真的投降的樣子。”
  熊貓儿道:“但……但他們……”
  沈浪道:“他們一面假作投降,一方面便已在調度人馬,只等快活王這邊一過去,他們便必定要前來進攻。”
  他一笑接道:“這正也是兵不厭詐,以牙還牙。”
  熊貓儿笑道:“原來他們使的竟是調虎离山,聲東擊西。”
  沈浪道:“不錯。”
  熊貓儿道:“但他們又怎知快活王……”
  沈浪截口道:“看來他們那軍師,非但智謀不在快活王之下,而且對快活王的性格,也了如指掌,早已算定快活王必有這一著,是以才布下此計。”
  朱七七笑道:“這兩人倒是針鋒相對,旗鼓相當。”
  沈浪道:“只是快活王卻不能知己知彼,是以這一仗是輸定了的。”
  熊貓儿笑道:“不錯,他對快活王的事了如指掌,但快活王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這一仗不必打就已輸定了。”
  朱七七嫣然道:“快活王若有沈浪這樣的軍師,就不輸了,你听他自吹自擂,其實他又怎能比得上沈浪的一根手指。”
  王怜花忽然冷冷道:“但愿那軍師沒有沈浪這般聰明,但愿沈浪沒有說中。”
  沈浪微笑道:“那軍師自稱‘复仇使者’,与快活王交鋒,想來定有必胜的把握,否則豈非變成‘送死使者’了么?”
  王怜花長長歎了口气,道:“他若真有你所想的這般聰明,咱們就慘了。”
  朱七七怔了怔,皺眉道:“咱們怎會慘了?”
  王怜花也不說話,只是瞧著前面。
  前面不遠,正有几個佩刀大漢在往复巡邏,監視著他們的動靜,只是卻听不見他們在說些什么。
  朱七七想了想,面色突然大變,道:“不錯,咱們是要慘了。”
  沈浪道:“哦,是么?”
  朱七七顫聲道:“龍卷風的鐵騎若攻來,此間守軍必定不能抵擋,那‘复仇使者’既為复仇而來,殺戮必重,必定要將這里殺得雞犬不留。”
  熊貓儿失聲道:“不錯,那時咱們也必定會被他一齊宰了的,咱們縱然辯白,他們必定不會相信咱們的話。”
  王怜花一字字笑道:“正是如此,只要龍卷風鐵騎一到,快活王營中必定玉石盡焚。”
  朱七七惶然道:“沈浪,咱們該怎么辦呢?”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莫要著急,咱們或許還有生机亦未可知。”
  說到這時突然大聲道:“那邊的朋友,請過來一趟好么?”
  巡邏的大漢對望了一眼嘀嘀咕咕,像是又商量了一陣,終于有兩個人走了過來,一人高大魁偉,一人瘦削蒼白。
  那高大的一人吆喝道:“過來干什么?”
  沈浪含笑道:“這里風大得緊,不知可否請大哥將咱們移到后面避風處去,再拿几張毯子給咱們蓋著。”
  那大漢“嗤”的一笑,道:“人家都說你是一條鐵漢,不想你身子竟如此嬌嫩。”嘴里雖這么說,但神情看來早已答應了。
  那瘦削的一人冷冷道:“王爺再三囑咐,說這几個賊像狐狸,叫咱們千万莫要大意,我看,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那大漢笑道:“我瞧他們怪可怜的,何況,他們此時連手指都動不了,還能拿咱們怎樣?咱們就行個好吧。”
  那瘦子冷冷道:“你要作主?”
  沈浪微笑道:“大哥若作不得主,那么也……”
  他話未說完,那大漢已大聲道:“自然是我作主,出了錯也是我的。”
  他怒沖沖的走過去,又喚了三條大漢,立刻就將沈浪他們移到帳篷后的避風處,前面的燈光,也照不到這里。
  等到大漢們走遠,朱七七忍不住又道:“這里只怕還是不安全吧。”
  沈浪歎道:“自然還不十分安全,但總比前面好得多了。”
  朱七七道:“咱們還不是在這營區里,前面和后面又能差得了多少?”
  沈浪道:“這里燈火難以照及,龍卷風鐵騎沖來時,必定不會先留意到這里,最重要的是,這帳幕前邊扯得很緊,頂在后方,是以后面較重,龍卷風鐵騎縱橫殺戮時,少不得要將這帳篷砍倒,那么,這帳篷前面繩索一斷,必定就要往后倒,就可以將咱們蓋住了。”
  朱七七嫣然一笑,還未說話。
  王怜花已歎道:“沈浪之長,便在于心細如發,對每件事都觀察得絕無遺漏,除了他之外,我還未見過任何人有他這般細心的。”
  朱七七笑道:“是呀,誰也不會去留意的事,他卻偏偏留意到了,這些事看來似乎一點用都沒有,但到了重要關頭,卻又偏偏是有用的,譬如說這帳篷前輕后重,咱們誰會去注意,但他卻偏偏……”
  說到這里,突听一片急驟的蹄聲響起——馬群想必本來走得很慢,快到近前進,才加鞭急馳。
  熊貓儿動容道:“果然來了。”
  朱七七笑道:“沈浪果然沒有猜錯。”
  她雖然在笑,笑容中卻有惊恐之色,也不知是惊是喜。
  留守營地的大漢們,立刻惊慌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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