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七章 遍地奇人現


  管宁和吳布云兩人都有了三份酒意,此刻揚鞭上道,車馬馳行更急,管宁雖覺自己心中有許多話對吳布云一談,但車聲磷磷震耳,他即使說了出來,人家也無法听到,便只得將這些話悶在肚里,北方的冬天之夜,來得特別早,既而暮云四合,管宁抬首望處,前面暗影幢幢中,似有燈火點點,他知道前面必然是個不小的市鎮,只是他雖然世居京城,卻不知道這小小的市鎮的地名是什么?
  更不知道此地距离自己的目的地還有多遠,微一顧盼間,馬車又馳出數丈,只听“呼”地一聲,突面扑來一片風雷,深沉的夜色中,突地沖出兩匹健馬。
  這兩匹健馬來勢之急,當真是有如電光一閃,管宁一惊之下,只道又要蹈方才和這少年吳布云撞車的覆轍,口中大喝一聲,緊勒馬繩,哪知眨眼之間,這兩匹馬卻已擦身而過,“得得”蹄聲中,遠遠傳來一陣笑罵之聲。
  “怯小子,怕什么,爺們不會撞著你的。”
  聲音高亢,一口陝西土音,顯見得又是來自燕趙的武林豪強之管宁’微一定神,劍眉微軒,側首道:“吳兄,你可看清方才那兩人長得是什么樣子?”
  哪知目光動處,卻見吳布云競深垂著頭,頭上的氈帽邊沿也拉得更下了,听到管宁的話,頭也不始,只在鼻孔里低低“哼”了一聲,沉聲道:“人家的事,不管為妙。”
  管宁不禁為之一楞,不知道這本來豪气如云的少年,此刻怎地變的如此忍气吞聲,呆呆地楞了半晌,車馬又自緩緩前行。
  哪知——他們馬車方自前行,夜色中竟又沖出兩匹健馬,這兩匹馬來勢仿佛更急,管宁一帶馬韁,這兩匹馬上的人,身手果然亦是矯健無倫,竟又從管宁車側的路隙擦身而過,在這剎那之閥,管宁凝目而望,只見這兩匹馬上的騎士,一身錦緞勁裝,滿臉虯髯,夜色中雖然看不清面目神情,但卻又足夠看出他們的剽悍之色,人馬遠去,卻又傳來他們的怒喝聲。
  “你們這是找死嗎?兩輛車并排走在道上,若不是……”
  風雪之聲,雖然使得他們怒罵聲漸漸沉沒,但管宁卻已不禁為之大怒,轉過頭去,方待怒罵,哪知目光動處,卻見吳布云的頭競仿佛垂得更低,一言不發地帶起韁繩,越過管宁的馬車向前駛去,竟生像是遵命不敢并排而行。
  管宁心中既惊且怒,對這少年吳布云此刻的態度,大大不以為然。
  驀地——一陣風雪吹過,前路竟又馳來兩匹健馬,這兩匹馬一左一右,自管宁車側揚鞭而過,夜色之中,只見馬土的騎士,亦是一身華麗錦緞的勁裝,亦是滿臉虯髯,亦是神情剽悍,身手矯健,竟和前行的兩個騎士,像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來似的。
  管宁雖有三分酒意,此刻神志亦不禁為之一清,揚起馬鞭赶了上去,又走到吳布云車旁,轉過身去,沉聲問道:“吳兄,你可看出這六匹馬走得大有蹊蹺,他們分明是一路面來,卻偏偏要分成三撥而行,而且馬上人的裝束樣子,也都不像是個好人……”
  他滔滔而言,自覺自己的江湖歷練,已是大非昔比,一眼之下,即能分辨出事情的蹊蹺來。
  哪知他語聲未了,吳布云突又低低“哼”了一聲,沉聲說道:“別人的事,少管為妙,閣下難道沒有听見嗎?”
  他仍然低壓著氈帽,頭也不抬,方才那六匹健馬擦身而過,他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人家的怒罵,他也像是根本沒有听見。
  而此刻,他又對管宁說出這种話來,語气仿佛甚為焦躁不安,管宁听了,心中既是難受,又是憤怒,呆呆地發了一會儿楞,卻听吳布云似乎在自語著道:怎么只有六騎——還有兩人——唉踏雪聲,車輪聲,使得他的語气根本听得不甚清,然而他這种人,有异常態的神情舉止,卻又使管宁大感惊奇,心中暗地尋思:
  “難道他知道方才這六騎的來歷?難道他不愿見到他們?難道這六騎是他的仇家?可是……可是他方才自語著的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來想去,也得不到解答,心中暗歎一聲,又自暗忖道:“此人与我萍水相逢,我又何苦如此費心猜測他的事?唉,我自己的事已經足夠煩惱了,但是……此人的來歷,倒确有奇怪,我看他和我一樣,心中也必定有著一些難以化解的心事。”
  思忖之間,他們兩輛大車,都已踏上這小小的市鎮間一條青石舖成的街道,此刻辰光雖不甚晚,但這小鎮早市已收,行人很少,道旁的店舖,都已收店,只有一間酒舖中,還不時散發出酒香熱气,相一陣陣的喧嘩的笑語之聲,為這已將躲于死寂的小鎮,添了几分生气。
  兩人心中各有心事,誰也沒有說話,眼看已將走到街的盡頭,吳布云突地轉身道:“今夜大概已赶不到妙峰山了,就算能夠赶到他突然佼口不言,長歎一聲,接道:“我們在這里歇息一夜,好嗎?”他此刻語气又變得极為平靜,雖然對管宁已不再稱呼“閣下”,“兄台”,但卻顯得甚為親近,管宁展顏一笑道:“悉听尊意。”
  卻見吳布云倏地勒往韁繩,躍下了車,向路旁一個行人低聲詢問了几句,又自上車前行,一面回頭過來,朗聲道:“這王平口鎮上一共只有一間客棧,就在前面不遠。”
  管宁“哦”了一聲,心中方恍然知道這個小小的市鎮便是王平口。
  “到了王平口,妙峰山就不會太遠了。”他精神一振,抬目望去,前面轉角處一道白粉牆,牆上寫的四個宇,果然就是“安平客棧”’客棧中自然還有燈光——但是大門卻已關了,這么早關門的客棧,管宁還是第一次見到,眉頭微皺,躍下馬車,轉身說道:“我們敲門。”
  吳布云又躊躇了半晌,但管宁此刻卻已砰砰敲起門來,此次他重入江湖,心中早已決定,自己若不將一些困扰都全部化解,自已便不再回家,因之他滿心之中,俱是沸騰的熱血,飛揚的豪气,正准備用熱血和豪气,在江湖中闖蕩闖蕩,做一番事業出來,這种心境和他上次出來游歷時的心情不大相同,因之他此刻的行事,便也和昔日迥然而异”他拍門的聲音很響,但客棧中卻久久沒有應聲,他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客棧中也出了什么事不成?”
  要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所遇之事,件件懼是超于常規之外,是以他此刻對人對事的想法,便也不依常規。
  哪知他方自動念之間,一個一面揉著眼睛的店小二,仿佛剛剛睡醒的樣子,打開大門,口中嘟嚷道:“客官,那么晚了,外面可冷冽!您快赶著車進來吧!”
  這睡眼惺松的店小二,這一成不變的老套話,將管宁心中一些不安的想法全都擊破,他不禁暗笑自己的大惊小怪,想赶著車進了門,客棧的大門永遠是那么寬闊,他可以毫不費事地將大車赶進去,轉身一望,吳布云卻仍站在門外,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
  等到吳布云緩緩將大車赶進去的時候,那店小二卻似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不住地催促著道:“外面這么冷,兩位車里要是有人,就請下車,要是有貨,也請拿下來,這里的房子保證寬敞,兩位要是——”吳布云冷冷一哼,道:你先帶我們看看房,車里面沒有人也沒有貨。”
  店小二長長“哦”了一聲,管宁心中一動暗忖道:“還是他做事仔細。”
  跟著店小二三轉兩轉,卻見這家客棧每一個房間,都是門窗緊閉,全無燈光,不知是沒有人伎,抑或是里面的人都巳睡著了,只見吳布云滿面提防之色,跟著他一直走到最后一間跨院,管了暗中一笑,忖道:“原來此人遇事也和我一樣,有些大惊小怪,想這小小的鄉村客棧中,又會有什么事使得他如此提防。”
  一腳跨進院子,這院于里的客房里面,燈光卻竟是亮著的,映得這小小的院落一片昏黃。
  走上台階,他抖落滿身的雪花,吳布云卻已筆直地推門走了進去,管宁目光一轉,卻見店小二滿面的睡態,此刻競已變成一臉詭笑地望著自己,管宁心頭不禁為之一跳,只覺得那店小二在身后一推自己的肩膀,冷冷喝道:朋友你也進去。”
  管宁一惊之下,已知道自己今日又遇著非常之事了,斜著身子沖進房間,只听得一個低沉渾濁的聲音冷冷道:“好得很,好得很,又來了兩只肥羊。”
  管宁劍眉一軒,始目望去,房中迎面一張八仙桌上,并排放著三支蜡燭,桌上放著几柄雪亮的刀劍,被燭光映得閃閃發光。
  桌旁有五個反穿皮衣的彪形大漢,這低沉渾濁的語聲,就是從其中一面帶刀疤,敞開皮領的漢子口中說出的。
  這景象一人管宁之目,他陡然省悟:“這是打劫。”
  轉目望去,只見吳布云競仍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而房門兩側,也一邊一個站著兩個手持利刃的漢子,目光既此地望著自己,轉目上望,房中靠牆的椅子上,一排坐著三個穿著皮衣的肥胖的面人,滿面惊懼之色,身上也似在不住顫抖,抖得連他們身下坐著的椅子都統統地動了起來。
  這三個不住顫抖著的肥胖商人旁邊,是一個其瘦無比的瘦小漢子,站在這些肥胖的商人旁邊,兩相對比,管宁只覺此人之瘦,實在瘦得生平未睹,再加上他穿著的一身黑緞衣衫,一眼看去,更覺血人猥瑣無比,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抬頭談淡地看管宁一眼,便又垂下頭去,就生像一只靜待人家宰割的黑色羔羊。
  管宁目光從這瘦人身上移開,眼前卻突然一亮,在這瘦子身側的一只茶几另一邊,競坐著一個滿身羅衣的少婦,頭上竟梳的是一絲不亂的“菩薩幔”,發分三疊,最下的一曼,像一片蟬翼般,緊緊貼在她那瑩白如玉的粉頸上,第二疊卻在她身盾那一雙明珠耳環梢高的地方,左右分挺出兩片圓而小巧的翼。
  第三疊自然是在第二疊的上面,亦作圓形,也是從左右兩邊斜展出去,若從身后望去,便仿佛是一只四翅的蜻蜓,但管宁此刻站在她身前,卻覺得有如仙子頭上的云儿,加上她滿頭的珠翠,青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目,其美艷真是不可方物。
  管宁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地會見著如此人物,目光呆呆地凝注半晌,這少婦秋波一轉,輕輕從管宁面上飄過,又自顰眉垂目,然而管宁卻已心頭一熱,只覺這少婦目光之中,有一种無法描敘的感覺,赶緊避開目光,連她身后的小鬟都不敢側首再看一眼。
  對面的牆角,卻坐著兩個華服錦衣的老者,每一人手中拿著一杆煙管,煙管翠綠,競似是翠玉所制,這兩個老人面無表情,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讓人無法猜透他們的心意。
  老人身側,卻是一個游方和尚,穿著一襲破舊的灰布袈裟,雙掌合十,垂首而坐,滿屋之中,只有這方外之人,似乎因為自己身無長物,不怕人家打劫。是以神色也最鎮靜。
  管宁目光在屋中一掃,雖然他目光移動得很慢,但也不過是剎那間事。
  先前發話的那彪形大漢,銳利的目光,冷冷在管宁身上轉了兩轉,冷哼一聲,道:“羊雖是羊,可是不肥,倒害得爺們為你自耽誤了些時間。”“砰”地一拍桌子,長身站了起來。
  管宁雖早已覺得此人身材极為彪壯,他這一長身而起,卻仍不禁為之暗吃一惊,此人身材之高大,仍自嚇人,管宁在朋友輩中,索有長人之譽,但与此人一比,卻仍矮得太多,但是此人打在桌上的這一掌,聲音雖重,卻不惊人,管宁目光微腕,偷偷又望了吳布云一眼,卻見他頭競越發垂得低了,一點也沒有要反抗的樣子,心中不禁大奇:“難道我們也要被這班強盜欺侮一番不成?”
  要知道他此刻早己躍躍欲試,想憑著自己的身手,將這班強盜赶走,救一救房中這些束手就縛,毫無反抗的“肥羊”。見了這滿身羅衣、滿頭珠翠、楚楚動人的少婦,心中更是大生豪气,縱然他武功不及這些強盜,也會拼上一拼。
  但是吳布云此刻的情態,卻又使他大生惊疑之心,微一遲疑間,這彪形大漢又自厲聲道:兄弟深夜之中,把朋友們叫到這里來,為的是什么——嘿嘿,我想朋友也都是瞎子吃云吞,肚子里早有數了。”
  他賣弄了這么一句自認為极為風趣的話,像是极為得意,濃眉一揚,仰天大笑几聲,笑聲突地一頓,目光一轉,坐在他身側的兩個漢子,立刻隨之大笑了起來,這彪形大漢冷冷一哼,又道:“光棍眼里不揉秒子,兄弟兩眼不瞎,一見了各位,就知道各位都不是窮人,嘿嘿——非但不是窮人,而且還都是大大的闊人,因此兄弟也不惜冒很大的風險,在這王平口鎮上,嘿嘿……哈哈,兄弟一向很听從圣人的話,知道良机万不可失,像各位這种身份,這么有錢的闊人,今天競都會住在這小小的王平口鎮上這間破落廟一樣的客棧里,實在是老天爺要幫我鐵金剛的忙,要我鐵金剛發財,兄弟我怎么能辜負老天爺的一番盛意呢?”
  他一口气說到這里,越說越覺得意,“砰”地一拍桌子,又自仰天大笑起來,這一次站在門口的兩條漢子,坐在桌旁的四條大漢,也都立刻隨聲大笑了起來。
  管宁見了,心中又是气惱,卻又有些好笑,手肘微曲,偷偷在吳布云肋下一撞,哪知吳布云卻生像是沒有感覺到,仍自垂首而立。
  這彪形大漢名副其實的“鐵金剛”,濃眉一揚,大笑著又道:“各位在這房子里一共有十多個人,而兄弟們也只來了十多個人,在這房子里的卻只有六個,兄弟我鐵金剛的名頭在兩河一帶,雖然是響當當的,亮閃閃的,可是,嘿嘿——哈哈,各位卻不一定知道,若知各位就會。…”他說到這里,管宁耳畔,突地響起吳布云极為低沉的輕微的語聲:“不要亂動,這里全是——”吳布云的話說到這里,也立刻佳口,仍然垂著頭,動也不動地站著,管宁心中更加惊疑,楞了一會儿,只見這“鐵金剛”還在說道:
  “因此兄弟現在就露一手給各位看看,也叫各位雖然破財,心里卻不會覺得冤枉,嘿嘿——我鐵金剛做事,一向漂亮,雖然現在就可以動手,但是——哈哈,卻還是要叫各位舒服些。”
  語聲一頓,這志得意滿的彪形大漢,突地伸手抄起桌上一柄折鐵快刀,手腕一抖,刀光點點,“刷”地一聲,向桌上并排放著的三支蜡燭削去,刀光一閃,宛如厲電,燭光一播,仍然明亮,只見“鐵金剛”手中的這口快刀,競停留在桌旁的一個大漢咽喉之前不到三寸之處,刀光猶在不住顫動。
  管宁心頭一懍,暗道:“草莽中果然不少好漢,這漢子雖然魯莽,刀法卻端的惊人。”
  轉目望去,四座之人,顫抖的仍在顫抖,垂目的仍然垂目,合十的仍然合十,誰也沒有動一動,而這“鐵金剛”卻又哈哈笑道:“各位都是有錢人,大概不會知道兄弟這一手刀法的好處,可是——”他目光一轉,在身側的那些漢子身上一掃,又道:“兄弟們,你們可都是練過三天把式,你們總該知道哥哥魏這一手刀法的好處吧!”
  語聲方了,那些大漢立刻轟續道:“高,真高,大哥這一手刀法真高。”
  一個漢子輕輕站了起來,輕輕伸出手掌,用食、中二指,輕輕將面前的蜡燭一夾——這根蜡燭竟已斷做兩截。
  “鐵金剛”哈哈大笑几聲,那漢子將拿起的半截蜡燭,斷處用火一燒,又輕輕放了下去,再拿起另兩截蜡燭,燒了僥,接了上去,方自一拍巴掌大笑著道:“一刀砍斷蜡燭,這可不難,我馬老二都能做到,可是一刀砍斷蜡燭后,燭光不滅,蜡燭不倒,這份巧,這份快——嘿嘿,我馬老二再練上十年,呀,可也辦不到了。”
  他一面搖首,一面稱贊,管宁卻在心中暗笑一聲,忖道:“此人姓馬,對馬屁一道的功夫倒的确不錯。”一面部暗道:“只是這‘鐵金剛’的刀法确也惊人,我只怕亦非此人敵手呢!”
  要知道管宁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武功的深淺,是以難免生出此想、只見這“馬老二”語聲一頓,那“鐵金剛”突地手腕一揚,刀光又是一閃,“噗”地一聲他手中的折鐵快刀竟然脫手飛出,不偏不倚地插在房中的屋梁上。
  “鐵金剛”又是仰天一陣狂笑,那“馬老二”立刻大聲道:“就憑我們大哥‘神刀手,鐵金剛’這手玩意,叫各位花點銀子,總不冤枉吧!”
  管宁目光一轉,屋中的人神色的變化,只有三個商人,身上助肥肉,仿佛抖得更厲害了。
  “鐵金剛”仰天大笑了几聲,笑聲又自一頓,突地冷冷說道:“天气如此寒冷,各位早些將銀子拿出來,也該去睡覺了。”
  目光轉向羅衣少婦,語气之中,更加了二分輕薄之意,又道:
  “尤其這位娘子,生得如此嬌嫩,若被凍坏了身子——嘿嘿——哈哈,我‘鐵金剛’可是賠不起的。”
  羅衣少婦顰眉閉目,螓首微垂,連耳上的珠環,都沒有動一下,她身后的青衣小鬟,柳眉卻似微微一揚,但目光一轉,卻也垂下頭去,依然站在這少婦身側,亦是弱不禁風樣子。
  她神情間的這微徽變化,卻恰巧被管宁看在眼里,他心中不禁為之一動,只見“鐵金剛”笑聲未絕,大步走了出來,轉目四望,大笑又道:“各位不但是有錢人,也是個大大的好人,兄弟今宵無事,各位卻給兄弟消遣了這樣久、兄弟此刻再不動手、可真有點不像話了“語聲一頓,大步走列那三個肥胖的商人面前。
  那三個本已滿身顫抖,此刻的神態,看來便是可怜了。
  他們畏縮地坐在椅上,身材高大彪形的“鐵金剛”更像是一尊金剛神像,俯視著三牲祭禮似的,俯視著他們,緩緩說道:“三位遠道經商,還是如此發福,想必生意做得發財得很了。”
  這三個肥胖商人抖得更是厲害,頭也垂得更低,哪里還答得出話來,“鐵金剛”面上神情,突的一凜,滿是森寒之意,剎那之間,還滿面笑容的“鐵金剛”競變成滿面殺意,緩緩地又接道:“可是你們帶來的三口箱子,里面卻只有些衣服,你們的銀子,想必都是帶在身上的了。”
  三個肥胖商人仍然垂著頭,“鐵金剛”濃眉一揚,突地一把將當中一人筆直地拉了起來,另一只蒲扇般的巨掌,在他身上上下一搜,突地“哈哈”一笑,從這已被嚇得滿面土色的商人腰畔,解下一條寬約半尺的皮帶,一面笑道:“原來都在這里!”
  將皮帶解開一看,皮帶的夾層之中,果然俱是成疊的銀票。
  他狂笑著手腕一震,這肥胖的商人,像是渾身上下都再也沒有一絲力气,“噗”地倒在椅上,“馬老二”早已跟住上前,接著皮帶,放在桌上,“鐵金剛”冷笑一聲,道:“你們兩位難道還要兄弟親自動手四?”
  管宁動也不動站在門前,心中卻是大為不安,先前吳布云在他身旁說的那句話,使得他直到此刻還未有所動作。
  此刻,他心中卻不禁又是不平,又是焦急,又是惊疑,暗暗惊道:“這吳布云年紀雖輕,卻并非膽小畏事之人,他此刻如此做法,到底是何用意呢?這‘鐵金剛’如此跋扈驕橫,我真該和他拼上一拼,看他如此對待人家,他若對那女子亦是無禮,又待如何?何況——我怀中尚有那本密笈,又怎能被他搜去!”
  他越想越覺自己不能再袖手而觀,目光抬處,卻見吳布云此刻竟已退到門角,垂首而立,“鐵金剛”卻已將另兩個肥胖商人的錢袋,拿了過來,放在台上,轉身走到那黑衣瘦漢的身前,伸手一摸他身上的衣衫,口中“嘻”地一聲,搖首歎道:“兄弟身上穿著這件衣服,料子可真不錯呀!兄弟一生之中,從來沒有穿過這种衣服又自搖首歎道:“可惜太小了一些,太小了些——”目光突又一凜,沉聲說道:只是兄台的行囊之中,已有不少銀子,那么兄台的身上,只怕也少不了有些值錢的東西吧?”
  這黑衣瘦漢長身而起,目光在四下緩緩轉動一遍,嘴角竟然露出一絲像是充滿譏嘲之意的笑容,一言不發地走到那張八仙桌旁,從怀中掏出一個翠綠的翡翠鼻煙壺,數張銀票,几錠金元寶,輕輕放在桌上,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言不發地又坐了回去,閉目養起神來。
  見了他這种神態,“鐵金剛”竟不禁為之楞了一楞,拿起那鼻煙壺摩挲半晌,口中又自“嘻嘻”稱贊著道:“真是好東西,好東西,就憑這就值千把兩銀子。”
  話聲一頓,又狂笑起來,大聲道:“弟兄們,我早就知道今天這筆買賣不小,你們看著吧,還有值錢的東西在后面呢。”
  大步走到那羅衣少婦身前——那羅衣少婦身軀微微一動,向后一退,頭上環佩“丁當”一響,這高貴美麗的少婦身形就只這微微一動,姿態之美,足以眩人心目。
  剎那之間,管宁心中熱血沸騰,只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眼看著這樣一個婦人,受到如此粗俗的莽漢凌辱。
  他劍眉微軒,便待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哪知身后衣角突地被人一拉,耳際又響起吳布云輕微而低沉的聲音,說道:“莫動!”
  他腳步輕輕移動一下,終于頓住,只覺那羅衣少婦的秋波,似乎輕輕向自己一掃,他面孔一紅,自覺自己如此畏縮,實在不是大丈夫的行徑,心中大生羞慚之感,便也緩緩垂下頭去。
  哪知——突地響起一個嬌美無比的聲音,一字一宇地緩緩說道:“你要干什么?”
  管宁大奇之下,忍不住抬首望去,只見這羅衣少婦,已自抬起頭來,面對那有如巨無霸一般的“鐵金剛”緩緩又說道:“你要干什么?”
  她一連問了兩句,只問得這“鐵金剛”呆呆地愣住了,似乎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方自哈哈數聲大笑道:小娘子,我要干什么,你難道不知道嗎?”
  “馬老二”雙手一拍兩股,聳著雙肩走了過來,笑著道:“我們大哥要的是什么?你難道不知道嗎?不過——嘻嘻,你要是……要是……嘻嘻,我們大哥不但不要你的珠寶銀子,也許還要送你兩個也未可知,我們大哥可是有名的慷慨呀,你要是不信,嘻,去問問北京城里的小金黛都能知道。”
  這“馬老二”滿臉諂笑,滿嘴粗話,管宁劍眉一軒,心中大怒,卻見那羅衣少婦搶著頭,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面上,神色絲毫未變,伸出春蔥欲折的一支纖纖玉手,輕輕一攏鬃發,又道:“這話懸真的嗎?還是假的?”
  “鐵金剛”又為之一楞,方自哈哈笑道:“當然是真的,誰還騙你不成?”
  羅衣少婦突地掩口“噗哧”一笑,笑得頭上環佩丁當作響。
  羅衣少婦笑聲未住,嬌聲說道:“我笑的是你!”
  這少婦美如天仙,笑得更是令人目眩心蕩,這“鐵金剛”出身草莽,几曾見過如此美貌的婦人,几曾見過如此嬌美的笑聲,不知不覺,竟看得呆了,先前那种剽悍跋啟樣子,此刻竟已蕩然無存,目光呆呆望著那少婦,緩緩道:“你笑的是我,我又有什么可笑?”
  管宁見著他這种神態,心中真是哭笑不得,轉目望去,房中各人,除了那些彪形大漢目光俱都痴痴地望在這羅衣少婦身上之外,別的人仍然是先前的神態,動也末動一下,他心中不禁更加奇怪,知道自己今日又遇著了一件奇事。
  只見這羅衣少婦笑聲一斂,緩緩放下玉掌,嬌聲又道:“我笑的是你實在太笨,既想要錢,還想要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呀,最多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個時辰了,現在你要是听我的話,對這屋里的每一個人恭恭敬敬地磕上三個頭,然后乖乖地爬出去,也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否則——”她又嬌笑一聲,中止了自己的話,“鐵金剛”面色一變,倒退一步,大喝道:“你說的是什么?”
  管宁心中一動,卻見這羅衣少婦又自垂下頭去,再也不望那“鐵金剛”一眼,而“鐵金剛”那雙虎目瞬也不解地望在她身上,一雙巨掌,一開一閱,掌上指節“格格”作響。
  這高大雄偉的“神刀手”,“鐵金剛”,被少婦的輕輕几句話,說得像是呆子似的呆了許久,方又大聲狂笑,大聲道:好,好,我倒要看看我‘鐵金剛’今日是怎么死法,可是我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先把你和水吞到肚子里。”
  手掌一伸,骨節又是一陣“格格”聲音,他竟伸出一雙巨掌,筆直地向這羅衣少婦抓去。
  管宁心頭一跳,卻見這少婦頭也不抬,卻又“噗哧”一笑,緩緩道:“你要是再不出手,眼看我一位婦道人家被人欺負,我可就要罵你了。”
  管宁心中又是一跳。
  “難道她說的是我?”
  當下心胸又是一陣激蕩,卻見這“鐵金剛”突地虎吼一聲,雙臂一揚,目光一轉,大賜道:“是誰?是誰?難道這里還有什么高人?”
  走到那黑衣瘦漢面前,大喝道:“是你?”
  張口“呸”地一口濃痰,吐在這黑衣瘦漢腳前,罵道:“你配?”
  黑衣瘦漢閉目養神,生像是根中沒有听到他的話似的。
  “鐵金剛”一個虎跳,轉身來到對面坐著的兩個華服老人身前,上下望了兩眼,又大喝道:“是你?”
  這兩個華服老人垂著頭,亦是無動于衷,“鐵金剛”又是“呸”地吐出一口痰,一面大罵:“老不死的!”
  又自猛地一轉身,摸到那三個商人的面前,大罵道:“三只豬!”
  張口一口痰,自吐到當中一個商人身上的錦衣之上,便又轉身一摸,筆直地跳到管宁面前,目光像利剪般地在管宁身上一掃,突地一把拉著管宁的衣襟,大罵道:“難道是你,是你這小兔崽子?就憑你也能把我鐵金剛弄死,哈哈——哈哈——”一時之間,管宁只覺心中熱血上涌,再也顧不得一切,方待出手。
  哪知——那羅衣少婦突又“咯咯”嬌笑起來,緩緩地說道:“我從一數到十,你要是還不死,我就隨便你怎么樣?”
  “鐵金剛”大喝一聲,放開管宁的衣襟,像個瘋子似的扑到這少婦身前道:你數數看!”
  羅衣少婦淡淡一笑,輕輕說道:“一!”緩緩一掠云發:“二!”放下玉掌,一理衣襟:“三!”
  她笑聲嬌美,話聲清麗,然而听到管宁耳里,卻不知怎地,連管宁心中,都起了一陣難以描述的栗怵之感,忍不住机伶伶打個寒噤。
  “鐵金剛”更是面色灰白,連退三步,退到桌旁,那羅衣少婦卻已輕輕一笑,含笑著道:“四!”
  “鐵金剛”突地大喝一聲,轉身抄起桌上的一柄長劍,劈空一劍,大喝道:“你數到十,我若還是未死,我便要將這屋子里的人個個殺光!”
  羅衣少婦嬌笑道:“你要是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也許我數到‘十’的時候,你還能剩下一口气,可是你要還是像瘋子似的這樣暴跳如雷的話,只伯我還沒有數到‘十’,你已經要倒在地上了。”
  她說話的聲音仍然如此嬌美,“鐵金剛”大喝怒罵道:“你要是再說一句話,我就先把你一劍殺死,那時你就莫怪我‘鐵金剛’沒有拎香借玉之心——”羅衣少婦仍然嬌笑著道:“你先解開衣裳看看——”噗哧又是一笑,輕輕道:“五!”
  “鐵金剛”面色一變,一手握劍,卻用另一只蒲扇般的巨掌,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
  燈光之下,只見這滿身縱筋糾結,有如銅繞鐵鑄般的“鐵金剛”的下腹前的一片銅色肌膚上,竟整整齊齊地印著一大一小,一深一淺,一黑一紫,兩個深入肌膚的掌印。
  管宁目光動處,再也忍不住心中惊异,竟脫口惊呼一聲,他無法想象這兩個手掌印是何時印上的。
  轉目望去,吳布云卻仍垂著頭,無動于哀,生像這一切事的發生,都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那些肥胖的商人,黑衣瘦漢,華服老人,枯瘦僧人,此刻竟也仍然木無表情,那些彪形大漢,一個個面如上色。“銑金剛”俯身望到自己身上的掌印,更是惊得如受雷擊。
  只听到這間房子里的粗重呼吸之聲,此起彼落。
  突地那羅衣少婦又自輕輕一笑,划破這沉重的空气,她競又笑著說出:“六!”
  ‘‘嗆啷’’一聲,“鐵金剛”手中的長劍,落到地上,他有如金剛股的身形也開始搖搖欲墜,口中喃喃低語道:黑煞手——黑煞手!
  …’紫手印……”
  羅衣少婦一雙秋波,含笑望著這惊魂欲絕的“鐵金剛”口中笑道:“七!”
  “鐵金剛”一手扶著桌沿,一手按著胸腹,面上神色,倏青倏白,在這搖搖的燭火之中,難看已极,他掙扎著大喝一聲,厲聲道:是誰?是誰?我鐵金剛有眼無珠,不識高人……”
  他走到管宁身前,聲音已變得有如梟梟夜啼般凄嚦,慘呼道:“難道是你?是不是你……”
  唉地一聲,龐大的身影,推金山,倒玉柱,跌倒在管宁面前。
  管宁雖對這“鐵金剛”大有惡感,此刻亦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呆呆地楞在當地,卻說不出話來,耳畔內听得那羅衣少婦又自緩緩道:“你不要再問是誰了,反正這屋中之人,倒有大半以上可以舉手之間置你于死地的。”
  秋波一轉,在肥胖商人,黑衣瘦漢,華服老人,枯瘦僧人及管宁,吳布云身上一掃而過,又笑道:“你說是嗎?”
  管宁只覺得心頭一凜,忍不住又机伶伶打了個寒戰,只見那些先前飛揚跋扈的彪形大漢,此刻一個個面色如士,呆如木雞地站在桌旁,望著地上不住呻吟的“鐵金剛”,剎那之間,管宁心中突地大生側隱之心,對那羅衣少婦的如此冷酷,也不禁大起反感,他先前再也想不到這樣高貴嬌美的少婦,竟會有這樣一副比鐵還硬的心腸。
  突地屋角響起一聲清朗無比的佛號,“阿彌陀佛!”
  接著一陣微風,燭火一播,窗格一響,身影一花,那羅衣少婦又自“格格”笑道:“想不到昔年一指殘八寇,單掌會群魔的少林神僧‘無珠’大師,此刻心腸也變得如此慈悲,競連個死人都不敢看!”地上掙扎呻吟的“鐵金剛”突地低吼一聲,緩緩爬起,連連道:“在哪里……無珠大師在哪里?”
  轉目望處,那兩個華服老人,手持旱煙‘仍在垂目而坐,他們身側的枯瘦僧人,卻已在方才那微風一道,燭光一搖,窗格一響的時候,飄然掠出了這間充滿血腥气的屋子。
  管宁手掌一緊,緊緊握著拳頭,他又一次經歷一件奇事。而此事的發生,卻是他身歷其境的,此刻他心中既是惊异,卻又羞慚,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吳布云為什么阻止自己出乎的意思,因為他此刻已知道這屋中,他原來看成是束手就縛,毫無抵抗之力的人,卻都有著惊世駭俗的身手,令他奇怪的卻是:“這些武林高人怎么會聚到一處,又為何又都諱莫如深?吳布云既然認得他們,卻為何一直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他呆呆地思忖了半晌,只見這“鐵金剛”掙扎著爬起一半身形,又“噗”地一聲倒在地上,微微呻吟兩聲,雙腿一蹬,再無聲息。
  那些穿著皮衣的彪形大漢各自惊歎一聲☆面上神色,亦自變得有如厲鬼般難看,而就在這剎那之間,羅衣少婦微啟櫻唇,說道:
  “八!”’一陣風雪,從方才被少林三珠之一,“無珠大師”掌風揮開的窗戶中吹了起來。
  然后燭火飄搖,左面的一雙燭火焰向外一飄,終于熄了。
  管宁雖然素來血气甚豪,但此刻放眼而望,只覺這間廳房之中,處處懼都彌漫著凄清幽森之意,忍不住打了几個寒噤,抽后便退兩步,緊緊站到吳布云身側,只見那羅衣少婦突地一掠云鬢,裊裊婷婷地站了起來,走到桌旁,拿起那三條內中是巨額銀票的皮帶,回睜一笑,道:“褚氏三杰,這些銀子,你們難道真的不要了嗎?”
  她將“褚氏三杰’’四字方一出口,管宁心中不禁一惊,“難道這三個肥胖的商人,正是稱雄武林的草莽英豪呀,這三人的偽裝本領的确高強,看他們方才那种顫抖害怕的樣子,誰都會以為是真的!”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守,而就在羅衣少婦話聲方起,猶末說完的那一剎那,他卻又听到吳布云在他耳畔輕輕說道:“明日午前,妙峰山外,毛家老店相會!”
  他又為之一惊,轉目望處,吳布云仍然低垂著頭,再也不看他一眼,他無法明了吳布云這句話的含義,卻隱約的猜到夜這廳房之中,一定有吳布云不愿見到的人,是以他才一直不敢抬頭。“但這人是誰呢?競使得這豪強的少年如此懼怕于他。”這間鄉村客棧中的廳房本不甚大,然在這并不甚大的廳房中發生之事,卻時時刻刻都有變化,就在管宁心中忖度之間,那三個肥胖的商人對望一眼,突地一起站起來,向那羅衣少婦躬身一揖,其中一個身量最高,也最為肥胖,穿著一身紫長袍,袍上沾有方才鐵金剛一口濃痰的商人,誠惶誠恐地說:“夫人只怕認錯了吧?小的們并不姓褚,更稱不上是什么三杰,至于這些銀子,是小的辛辛苦苦做了几年生意才賺得的,多蒙夫人將那強盜打死,就請夫人格之發還給小的們,小的們便感激不盡了。”管宁見了這個臃腫的身子,拙訥的言詞,惶恐的神態,心中忖道:“只怕這少婦真的認錯了。”
  卻見那羅衣少婦口中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你們不是‘褚氏三杰’嗎?”
  秋波一轉,似乎瞟了那黑衣瘦漢一眼,又自笑道:“那么就算我認錯了好了。”
  這三個肥胖的商人,一起惶恐地躬下身去,若不是他們各有個凸凸出如珠的肚子,這一躬身,只怕頭頂都要碰到地上了。羅衣少婦“噗哧”一笑,皓腕微揚,將手中的皮帶,拋到這三個人的面前,又自笑道:“不過,我話可要說清楚,剛剛‘鐵金剛’可不是我殺的,他身上的兩掌,一掌是終南派的鎮山法‘黑煞手’,另一掌卻是‘太行紫鞭’的不傳之秘‘紫手印’,冤有頭,債有主,這‘鐵金剛’就算是變成厲鬼,可也找不到我的頭上。”
  這三個肥胖商人一面拾起皮帶,一面口中唯唯稱是,又道:“多謝夫人的恩賜,小的們就告辭了。”
  三個人一起旋身,方待舉步。
  哪知那始終默默坐在一旁的閉目養神的黑衣瘦漢突地冷冷喝道:慢走。”
  只見他們面色突地一變頓住腳步,緩緩回身,惶聲道:“還有什么吩咐?”
  那黑衣瘦漢冷冷一笑,道:“十年以來,你們三個倒發福了,那‘鐵金剛’說的倒不錯,你們生意一定做的發財得很,可是,你們難道連十年前的故人,都不認得了,只是你們縱然再胖上一倍,胡子刮的再光,老夫卻還是認得的。”
  他話聲方落,羅衣少婦立刻嬌笑道:“原來我沒有認錯。”
  只見這三個肥胖的商人齊地一震,齊聲道:“閣下認錯了吧!”
  那黑衣瘦漢哈哈一笑,冷笑道:“老夫若不是為了你們三位,也不會到這客棧中來,也不會遇著今日之事,三位只道我老眼昏花,已認不得三位了,是以連方才那無知的莽漢。不認識三位就是昔年名震大河南北的“黃河三蛟’,竟對三位橫加屈辱,三位也忍受了下來。”
  他又是仰天一陣狂笑,接道:“方才別人見了三位發抖的樣子,還只道三位真是怕了那無知莽漢,但是老夫卻知道,三位方才發抖,不安,只是為了愧對故人而已,是嗎?”
  他滿臉笑容,張口大笑,只是這笑容与笑聲之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只听得管宁毛骨悚然,心中不禁恍然,暗自忖道:“難怪他們方才顫抖之態倒像是真的,原來他們是見了這黑衣瘦老頭坐在自己的身旁,是以才會發抖,不安,我若非親眼目睹,真是難以相信這三個肥胖臃腫的人物,竟會是昔年名震西河的人物。”
  他突然想起那“羅衣少婦”方才所說的“褚氏三杰”又想到那“鐵金剛”方才對這三人所說的話,心中不禁又自暗暗好笑,忖道:
  “這黃河三蛟此刻是改個綽號,叫做‘黃河三豬’倒恰當得多。”
  他看著這三個人的形狀,再想想自己給他們起的綽號,不禁低低一笑,笑出聲來,笑聲方住,他只覺十數道厲電般的目光,一起射到他身上,而那黃河三蛟“褚氏三杰”,卻突地一挺胸膛,哈哈笑道:
  想不到,想不到,歲月匆匆,倏忽十年,瘦鶚譚菁,卻仍是眼利口利,不錯,我兄弟与你還有舊賬未清,你要怎地,只管划出道儿來吧!”
  這“黃河三蛟”果然不愧為昔日爭霸兩河的豪強之士,剎那間,這三個人滿面倉俗之气,滿身臃腫之態段商人,目光一凜,胸膛一挺,競立刻恢复了昔年的剽悍之气,此刻三人一起放聲狂笑,管宁只覺笑聲震耳,競有金石之聲。
  瘦鶚譚菁面容驟變,哪知道“黃河三蛟”笑聲未了,突地一起展動身形,候然數掌,向這終南掌門“烏衫獨行”的唯一師弟“瘦鶚”譚菁前胸,雙肋上下左右八處大穴揮來。
  管宁只听得掌風呼呼作聲,人影飄飄欲飛,心頭方自一凜,哪知身后房門突地“砰”然一響,他赶緊轉身望去。
  那一直垂手站在門旁的少年“吳布云”,此刻竟不知定到哪里去了。
  他惊呼一聲,掠出門外,門外風雪漫天,夜色深沉,似乎有一條淡然人影,在遠處屋脊上一閃而過,身形之快,端的惊人。
  直到此刻,他還是無今夜為何會做出這些异常之事的原因,望著眼前深沉的夜色愕了半晌,身后突地有一個雄渾高亢;有如深山雷鳴般的聲音緩緩說道:“你那不辭而別的朋友,此刻走到哪里去了。”
  管宁駭然轉身,只見那兩個手持旱煙管,始終不動聲色的華服的老人,此刻并肩站在自己的身后,背門而立,四支炯然有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他呆了呆,吶吶地說道:“方才的話,可是兩位老丈說的?”
  方才那句發自他身后的話,雖然說得极為緩慢平淡,卻已震得他耳鼓嗡嗡作聲,望著這兩個老人干核瘦削的身軀,他”相信這兩個會有那种高亢雄渾的語聲。
  華服老人也似乎呆了呆,隨即展顏笑道:當然是老夫說的,難道還有別人嗎?”
  他神情冷峻,面目沉靜,但這一笑之下,卻讓人覺得有一种和藹可親的溫暖之意。
  管宁自入江湖以來,所遇的人物,不是奇詭莫測,便是高傲冷酷,陡然見著這种溫暖和藹的笑容,不禁對這兩個老人起好感,立刻頷首道:“他此番不辭而別,實在也大出小可意料之外,至于他的去向,小可更不知道。”
  這兩個華服老人一個較高,一個較矮,較高的老者笑容親切和藹,較矮的老人卻是滿面睿智之色,前額物高,雙眉舒展,但鼻帶鷹鉤,卻讓人看來帶著三分狡態,只是這三分狡態并不顯著而已。
  此刻他雙眉微微一皺,沉聲道:“你和他可是一路同行而來的?”
  管宁微一遲疑,點首稱是,這老人雙眉一展,又道:“那么他姓什么,叫什么?此番北來,是為著何事,你總該知道了。”
  他一連問了三句,管宁心中一動,忖道:此人對吳布云問得如此詳細,難道他們之間,有著什么瓜葛不成?”
  一念至此,又想起吳布云方才的神態,便沉吟答道:“小可与他雖是一路同行,但卻并不深交,只知道他叫吳布云,其他的,小可便也無可奉告了。”
  他与那少年吳布云之間,雖無深交,但在這半日之間,卻已互生好感,是以他考慮之下,便未將吳布云護送公孫左足求醫之事說出來,只見這兩個華服老人同時長眉一皺,低低念道:吳布云……
  那身材略矮的老人猛一舉掌,側旨道:“我說是他,你偏不信,如今看來,我的話可沒有錯吧!”
  另一華服老人長歎一聲,沉聲道:“這孩子……”
  突地袍袖一拂,一陣強勁無比的風聲,“砰”地一聲向后拂去,原來他們兩人背門而立,左右兩測,各自留出尺許的空隙,此刻有一條人影想從這門旁空隙之中掠出,他頭也不回,眼也不望,就這袍袖一拂之勢,卻已將那妄想奪門而出的肥胖人影擋了回去。
  剎那間,只听得一聲慘呼,一聲嬌笑,那羅衣少婦嬌美的聲音笑道:“我叫你不要碰到我身上來,你不信。”
  接看又是二聲慘呼,這羅衣少婦又自嬌笑道:“終南黑煞手,果然嚇煞人,我說潭老先生呀,這地上的四具死身,可都是你打死的,你快點想想辦法把他們弄走呀。”
  管宁心頭一凜:“難道這片刻之間,‘黃河三蛟’已被全部打死。”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伸長脖子向內望去,只見廳中那張八仙桌子,此刻早巳翻倒,桌子的兩以蜡燭,卻不羅衣少婦身后的那青衣小婢拿在手里,六個反穿皮衣的彪形大漢,滿頭大汗,滿面惶恐地站在牆角,羅衣少婦面帶嬌笑,和那“瘦鶚”譚菁對面而立,而就在他們腳下卻倒臥著“黃河三蛟”和那“鐵金剛”的四具尸身。
  風雪從管宁身后吹到他背脊上,他只覺這刺骨的寒意,越來越重,暗歎一聲,退后一步,眼前突地掌影一花,一支枯座的手掌,已向他迎面打來。
  這一劈掌雖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但掌勢卻來得极緩。
  他大惊之下,舉掌一架,目光動處,卻見這一掌竟是那較矮的華服老人向自己擊出的,不禁喝道:“老丈,你這是干什么?”這老人嘴角微微一笑,掌到中途,突地一軒,繞過管宁的手掌,切向他肋下,管宁劍眉一軒,同時沉掌,掌勢下切。
  哪知老人突地“哈哈”一笑,手掌一翻,電也似地刁住管宁的手腕,沉聲道:“你是誰?是誰的門下?明明是個富貴少年,卻如何要喬裝成低三下四之人?”
  這老人好銳利的目光,一眼之下,便又看破管宁的身份。
  管宁軒眉怒道:小可行事如何,又与閣下有何干系!”
  語聲方了,他只覺自己手腕之間,其熱如灸,這老人刁著自己的手腕,竟突地變成一圈剛由烈火中取出的鋼箍。
  他猛一咬牙,忍受著這几乎令人難以忍受的滋昧,暗中將自己体內的真气极快地調息一遍,只听那老人冷冷道“你与老夫雖然無關,可是你那朋友与老夫卻是大有關系。你与他之間,到底是否有所圖謀?他此刻去了何處……”
  他冷然說到這里,語气倏然一頓,目光也隨之一變,似乎吃了一惊,凝神向管宁望了兩眼,突地測首向另一老者道:“大哥,這少年武功雖不高,但卻競有‘引流歸宗’之力,我此刻手掌上的功力,竟被他引卻大半,大哥,你可知道,當今武林之中,還有哪一門派有這种內家的心法。”
  要知道管宁此刻武功正如這老人所說,确不甚高,但他所修習的內功卻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心法,再加上他正值年輕,這老人若是与他拗手過招,管宁万万不是敵手,三五招內,便是落敗,但這老人此刻与他用內力相較,卻未見能占有斷然壓倒的优勢。
  這兩個華服老人乃是“太行山”一脈相傳的“紫靴”五派中僅存的兩位長老,其輩份尚在當今名揚天下的太行掌門人“太行紫靴”公錄真人之上,江湖上提起“太行雙老”樂山老人和樂水老人來,很少有不肅然起敬的,此刻与一個弱冠少年互較內功,竟有如此現象發生,此等大异常情的事情,自然使得這以睿智名聞天下的“樂水老人”也難免為之吃惊。
  身材略高的“樂山老人”雙眉亦自微微一皺,沉聲問道:“真的?”
  緩緩伸出手掌,向管宁腕間搭去。
  哪知道管宁突地大喝一聲,拼盡全力,手腕一反,一抖,那“樂水老人”竟在他疏忽之下,被他掙脫。
  這“太行雙老”不禁齊地面色一變,齊地一喝。
  -----------------------------------------
  由王家舖子(http://lehuan.yeah.net)提供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