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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洞庭群龍


  展夢白一惊道:“上面有人!”
  宮伶伶皺了皺眉,道:“地道出口上有藏身之處,伶伶陪著大叔先上去瞧瞧那是什么人再說。”
  兩人爬上鐵梯,出了地道,展夢白才知道這地道上乃是一座墳墓,墓前有一塊石碑,恰好擋住了出口之處。
  石碑寬闊高大,盡可容得三五人藏身碑后,四面古柏森森,濃蔭匝地,使得藏身碑后的人更是安全隱秘。
  展夢白偷眼瞧了出去,心頭不覺又是一惊。
  原來那墳墓旁便是一條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小道,兩旁林木极濃山勢頗陰,卻有一座八角亭子,將這蜿蜒的山路截為兩段,要想上山的人,勢必自此亭穿,此刻這綠瓦朱欄的八角亭前,便高高矮矮擁立著十七、八人之多,似是上山到了這里,路突然被阻。
  而八角亭中石案上,卻高踞著一位神情威猛,滿身藍衣的老人,目光顧盼自雄,赫然正是名滿天下的藍大先生!
           ※        ※         ※
  這時亭前群豪,神情俱是憤慨已极,有的雙手握拳,有的手扶刀柄,似已如箭在弦上,要与藍大先生一戰。
  只見那為首之人,神情還能勉強保持冷靜,沉聲道:“藍大先生俠名震天下,今日為何做出此等事來?”
  此人頎長瘦削,目光炯然,年紀雖然僅在中年,但神气卻老練已极,一眼望去,便知他是不同凡俗之武林高手!
  藍大先生厲喝道:“老夫做了什么事?”
  中年豪杰朗聲接道:“在下早已說過,我等窮數十人之力,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已可斷定那‘情人箭’的主人,便在這‘潛龍山庄’之中,藍大先生卻定要在此阻路,豈非令人不解?”
  藍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守在這里,無論什么人,無論為的是什么事,卻休想上山一步,此事簡單之极,你有何不解之處?”
  群豪聳然,突听一個清朗的口音道:“,藍大先生,你如此的做法,究竟是為了什么,請你解釋解釋。”
  此人島發高簪,道裝佩劍,神情瀟??之极。
  藍大先生狂笑道:“老夫一生行事,愛做什么,就做什么,誰也管不著老夫,更用不著向小輩們解釋。”
  少年道人怒道:“我等早已有些疑心,閣下也与‘情人箭’的秘密有關,如今看來,這疑心果然不錯!”
  藍大先生道:“不錯又怎樣?”
  少年道人怒喝道:“說不定你就是情人箭之主!”
  藍大先生捋須大笑道:“小輩……小輩……”
  少年道人道:“你可是承認了么?”
  藍大先生狂笑道:“你就是將天下人所作之惡事,全都算在老夫賬上,老夫又有何懼?”
  少年道士怒极而笑,道:“好!好!原來你竟將天下人都未瞧在眼里,將天下人都視如儿戲,除了你這樣的人外,又有誰會制出‘情人箭’那么樣的暗器?如今我才明白了!
  ”嗆??一聲,反腕拔出長劍,笑聲也突然停頓,一字字緩緩道:“武當玉空子,先來領教!”
  他方才雖然怒极,但此刻一劍在手,神情立刻孌得恭肅沉穆,誠心正意,雙目凝注劍尖,一步步走上八角亭。
  群豪更是動容,要知這少年道人乃是武當后起劍客第一高手,此刻年紀雖輕,劍法卻已卓然而成大家,但比之名震天下數十年,聲名一時無兩之‘江湖第一俠’藍大先生,聲威仍是較弱,群豪自不免暗暗為他擔心,那中年豪杰閃身讓開道路,沉聲道:“賢弟,切切要小心了!”
  玉空子微一頷首,手腕一震,長劍‘嗡’然龍吟,厲聲道:“藍天??,你縱不下來,我也要出手了。”
  藍大先生目光閃動,道:“你成名不易,退下去吧!”言下似有怜才之意,不忍令這少年高手折在自己掌下!
  玉空子劍眉微軒,猶自龍吟著的長劍,突然划起一溜青藍色的光華,直划藍大先生胸膛。
  這一劍含蘊不露,意在劍先,雖是絕妙之內家劍法,但卻見真的划向藍大先生胸膛,只是要逼藍大先生下桌而已,是以劍尖雖划出,但距离藍大先生身子還有一寸空隙,藍大先生動也不動,沉聲道:“你若能將老夫逼下這石桌,我便算輸了,憑你處置如何?”
  玉空子怒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劍已化作飛虹,划出十余招之多,但見青光繚繞,劍劍俱是刺向藍大先生要害之處。
  眾豪只見他明明一劍已將刺著藍大先生,但不知怎地,藍大先生身形一偏,劍已成空。
  連四下眾豪都已被那森森劍气逼得往后退步,藍大先生天神般的身子,卻仍端坐石案,動也不動!
  那中年豪杰面色大孌,突然朗聲道:“若是比武較技,玉空道兄已算輸了,但這一戰乃是為了天下武林同道,我樂朝陽雖然一生未曾以多胜少,今日說不得要破例了。”喝聲中早已自腰畔撤下一條八尺藤蛇軟棍,手腕一抖,軟棍伸得筆直,棍梢震起數十朵棍花,夾帶風聲,直取藍天??。
           ※        ※         ※
  原來這中年豪杰正是西北大豪‘塞上大俠’樂朝陽,他与仁義胡四俠乃是生死之交,胡天麟死在一人村,甜水井后,樂朝陽立刻自關東來,邀集了武當玉空子等一般好手奔波天下,要尋出‘情人箭’的秘密,為胡天麟复仇,經過年來奔波采訪,可說是歷盡千辛万苦,直到目前,他們方自金山寺中,無意間尋得了出售‘情人箭’之秘密賬簿,再經几番追尋,終于發覺這‘情人箭’秘密的源頭,便在這洞庭居山之上。
  而那本秘密賬簿,也正是金山寺灰眉僧人為它喪生之物。
  原來那賬簿面上一層,乃是异种火蛇之皮所制,金山寺方丈大師之遺物雖被焚化,但這本賬簿卻未被焚毀。
  但那時展夢白已去,樂朝陽等卻恰巧上山,金山寺群僧對樂朝陽、玉空子等人极是信任,便將這本賬簿交給了他們,只是這本秘密的賬簿之上,雖有許多線索可尋,但卻并見寫出‘情人箭主’的名姓,樂朝陽等人自然最先尋到秦瘦翁之處,那時秦瘦翁雖然已去蜀中,他們卻又在秦宅中搜出許多線索,知道所有秦瘦翁賣出的‘情人箭’,俱是來自君山,而非秦瘦翁自家所制。
  于是這一幫義气干云的俠士,立即赶回君山,那知守山的竟是藍大先生,他們震于藍大先生俠名,起先還下敢相信藍大先生會与‘情人箭’有關,但說到后來,卻不容得他們不信了!
  這時‘塞上大俠’樂朝陽既已出手,群豪再無顧忌。
  只听一連串兵刃出鞘之聲,八角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長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齊向藍大先生招呼了過去。
  忽然間,藍大先生暴喝一聲:“住手!”霍然長身而起。
  這一聲暴喝,有如晴天霹靂,群豪不由自主為之震住,藍大先生喝道:“你們真的不顧江湖道義了么?”
  他高大的身体站在石桌之上,更是威風凜凜,高不可攀,玉空子絲毫不懼,冷笑道:
  “与你講什么道義?”
  刷地一劍削去,急削藍大先生雙足。
  藍大先生雙臂一振,須發皆張,怒喝道:“好!”突然一腳,竟將玉空子那快如閃電般的一劍,踩在腳下!
  那一柄精鋼長劍,竟被他一腳踩成三段。
  樂朝陽惊怒之下,長棍毒蛇般纏上,玉空子雖敗不亂,欺身而上,手中半截斷劍,又已攻出三招。
  此人看來雖然神情瀟??,但動起手來那股??悍勇猛之气,卻端的令人可惊,群豪被他豪气所動,蜂涌而上。
  藍天??大喝一聲,躍下石桌,左手抓住了樂朝陽棍梢,右足??飛了一人長刀,右掌橫切玉空子手腕,左右一個盤旋,將另一人??飛一丈開外,這一招四式,當真是气吞山河,勢若雷電。
           ※        ※         ※
  這其間石碑后的展夢白,早已數次想要出手,卻被宮伶伶拖住了衣角,但此刻他卻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宮伶伶素手相牽,仰天長嘯一聲,身形沖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以上,凌空一個轉折,直扑八角亭而去,這一聲震耳長嘯,這一手絕世輕功,當真真先聲奪人,不但群豪被惊得怔住,藍大先生也不禁為之頓住身手。
  只見他目光一轉間,便已看清展夢白的身影,不由得仰天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小兄弟你……”
  展夢白翻身而落,面上卻毫無絲毫笑意。
  藍大先生皺眉道:“難道連你都怀疑我了?”
  展夢白沉聲道:“楊璇怎會未死?你怎會尋到煉箭之秘窟?你為何不讓人走過此山道?但望這些你都能解釋。”
  藍大先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又仰天長笑道:“這些事老夫既不愿解釋,也不屑解釋。”
  展夢白道:“你非解釋不可。”
  藍大先生道:“不解釋又當如何?”
  展夢白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轉過頭去,似是不愿再去瞧他的面容,只是緩緩自怀中拔出了那柄古劍。
  他面容雖沉靜,心頭卻是激動已极,只因他宁愿任何一個人是‘情人箭主’,也不愿是藍大先生。
  他一心只望藍大先生有所解釋,一心只望此事只是個誤會,只因他宁愿与任何人成仇為敵,也不愿与藍大先生。
  他實是不忍發覺這可敬可愛的老人,竟是個該死的魔頭,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但事已至此,他已別無選擇。
  藍大先生目光閃動,高大的身軀,也不住顫抖,顯見,這江湖第一名俠,此刻心頭也充滿了激動!
  群豪也似被這老少兩位英雄間那种奇异而微妙的情況所動,一時之間,人人只是默然而望,竟無一人開口。
  只听藍大先生終于沉聲道:“你可是要与老夫動手?”
  展夢白仍見回頭,道:“生死之戰,別無選擇。”
  藍大先生突然反手一掌,竟將那青石案震得粉碎,群豪悚然色孌,藍大先生厲聲道:
  “好!來!”
  展夢白長身一展,霍然旋身,大聲道:“展夢白念在你我昔日之情,今日且讓你三招!”
  藍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好!想不到當真還有人要讓我藍天??三招?好……好……”
  震耳的笑聲,歷久不絕。
  這笑聲雖然震耳,但卻絕無歡樂之意,反似充滿悲憤之情,群豪更是變色,只因他們直到此刻才知道,這滿腔火气,一身傲骨的少年,便是近日轟傳武林的展夢白!樂朝陽最是關心,當先道:“展世侄,你……”
  展夢白躬身一挹,轟然道:“樂前輩与我四叔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可說是義气干云,小侄在此一拜。”
  樂朝陽黯然道:“我……我……”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展夢白道:“但望樂大叔与各位前輩念在先父先叔們一生俠名份上,今日切莫助小侄一拳一腳……”
  他緩緩抬起古劍,厲聲喝道:“小侄今日只要与他一決死戰,無論是否戰敗,小侄雖死無怨!”
  群豪被這豪气所動,俱是熱血激動,言難成聲,樂朝陽更是熱淚盈眶,緩緩退后几步,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漢子……”
  藍大先生眼神有如閃電一般,在展夢白面上一掃,突又狂笑道:“你可是真的要讓老夫三招?”
  展夢白道:“絕無虛假。”
  藍大先生道:“以你的武功,本來還可与老夫支持片刻,此刻若要讓我,嘿嘿!老夫勸你,還是莫要讓吧!”
  展夢白道:“無論生死胜負,展夢白也不愿做出言反悔的小人。”劍尖前伸,肅然道:“請動手!”
  群豪對他這般气慨雖覺可敬,卻又不禁在暗中歎息。
  只因誰都知道,高手相爭,所差僅在一招之間,展夢白若在這三招間被人占了先机,即是必敗無疑。
  展夢白又何嘗不知此點,想那日藍大先生与帝王谷主山巔一戰,要爭那一招先机,是爭得如何激烈。
  那一戰之惊心動魄,展夢白當真是永生難忘,至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況,還瀝歷如在眼前。
           ※        ※         ※
  只見藍大先生一手捋須,突然出手急攻三掌。
  這三掌出手雖有前后之分,但看來卻似三只手掌同時攻至,轉眼間已將展夢白籠罩于漫天掌影之下,展夢白雖知他不動則已,一動必定惊人,卻也未想到他出手竟如此凌厲,心頭方自大惊。
  那知藍大先生這出手三招看來雖然迅急激厲,但掌上卻毫無力道,展夢白全未覺得身上有任何壓力,長劍一揮,便已破出漫天掌影之外。
  群豪轟然喝采,藍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兩手?”展夢白心里,卻不知是何滋味。
  要知藍大先生那三掌若是貫注了真力,展夢白掌中劍被他掌風所壓,那能那般隨意地運轉?
  而如今藍大先生出手看似無情,卻已留情,不但令展夢白保得先机,也令他保得顏面,教他如何不感激?
  展夢白忖道:“他若真是那般惡毒,為何又如此待我?”
  他此時此刻,情勢已不容他多加思索。
  震耳的笑聲中,他掌中古鐵劍已湯起重重劍山,藍大先生衣袂飄飛,也已攻出數招之多。
  這一番惡戰,又与方才大不相同,群豪雖知展夢白少年英雄,卻也未想到他劍法竟有如此造詣!
  只見他將掌中一柄古鐵劍,揮送旋舞,如盤草芥,劍法的路子雖是輕靈飛幻一路,卻也掩不住那古鐵劍沉重的力道。
  玉空子一向自命后起劍客中第一名家,此刻見了展夢白的武功劍術,相形之下,不覺黯然失色。
  霎眼間數十招已過,展夢白劍法雖迅急,藍大先生威猛的身形穿行劍光之中,竟是如入無人之境。
  群豪這才知道,天??道人雖以剛猛的武功震動天下,但身法之輕靈巧快,亦是令人可惊。
  群豪自也發覺,展夢白武功雖高,但仍不是這江湖第一名俠的敵手,玉空子口中喃喃道:“可惜……可惜!”
  他可惜的是展夢白為何不令別人插手,否則展夢白此刻雖居劣境,但也不過只是棋差一著而已,若有別人出手相助,便可將藍大先生立斃當地,如今展夢白孤身力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樂朝陽更是不住長歎,黯然道:“好孩子……好男儿,小小年齡,能与藍大先生力拼數百合,當今天下能有几人?”
  群豪面面相覷,面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瞬息間又過了數十招,群豪中已有人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玉空子附在樂朝陽耳畔,悄悄道:“事急從權,可要……”語聲雖然半途停頓,但言下自是有出手相助之意。
  樂朝陽沉吟半晌,黯然歎道:“他方才既已說了那樣的話,你我若再相助于他,只怕他……”
  長歎一聲,再瞧展夢白,展夢白劍法已見呆滯,額上也流下汗珠,顯見得已無法再支持下去。
  樂朝陽長歎一聲,又道:“我這夢白世侄劍法雖高,只可惜動手時少了賢弟你那种??悍勇猛之气,否則……”
  玉空子接口歎道:“兄長所見,确是不差,但無論如何,我實不忍見這少年英雄今日戰死在此間。”
  說話之間,這方外劍客已自袖中拔出一柄短劍,樂朝陽深知此柄短劍,乃是他留作生死相拼時之用,此刻短劍在手,玉空子想必已要不顧一切,再次出手,樂朝陽目光動處,毅然道:“仁義四俠一生急公好義,焉能無后,樂某今日拼受埋怨,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
  玉空子大喜道:“正該如此。”
  兩人身形同時展動,扑向藍大先生。
  展夢白眼角一掃,恰巧瞥見他們,大喝道:“誰也莫要來助我!”大喝之聲,有如霹靂,玉空子等人身形不禁一頓。
  藍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小兄弟,逞什么英雄好漢,還是要他們一齊上吧,老夫又有何懼?”
  展夢白怒喝道:“今日有誰助我一拳,我先死在這里!”
  他性情本就暴烈無比,近來雖已收??得多,但久有郁結,難以發??,此刻胸中怒火,一涌而出,又動了他的那种天生宁折不彎的剛烈性子,玉空子、樂朝陽歎息一聲,只得退下。
           ※        ※         ※
  藍大先生道:“你真是如此?”
  展夢白大喝道:“正是!”用盡平生气力,一劍揮出,但聞劍風呼嘯,勢如狂風!
  四下群豪,竟被這一劍所帶起的劍風,震得身子一傾,但覺森森劍气,逼人眉睫,几乎令人張不開眼來。
  藍大先生須眉頭發,都被這股劍風激得根根倒豎而起,旋身錯步,大笑道:“好!這一劍才有意思?”
  笑聲未了,雙拳齊出,直攻展夢白胸膛,展夢白側身讓過,只听身后轟然聲,那八角亭被藍大先生拳風震塌了一角。
  展夢白厲喝道:“好!”又是一劍,斜揮而出。
  藍大先生凌空掠出七尺,只見劍光過處,又是轟地一響,那八角亭支柱,竟被這凌厲的劍光斬斷一根。
  半邊亭子嘩啦啦倒了下來,飛揚的麈土中,劍光化做墨虹,雙拳挾帶狂風,又拼了五招之多。
  這五招過后,四面山石樹木,已是東倒西歪,狼籍不堪,四下群豪,早已被逼得退出數丈之外,一個個更是瞧得目定口呆,他們雖都久走江湖,但卻再也未曾瞧過世上竟有如此气勢的武功!
  只見展夢白劍式開闔,招式雖非精妙之著,但那种風骨气勢,當真是气壯山河,气吞斗牛,令人色沮膽寒。
  藍大先生竟被他一連七劍急攻,逼得連退七步,方自還了三拳,發須俱已根根直立而起。
  群豪自不知道展夢白劍法本以气勢取胜,方才他對藍大先生心存感激,劍上自無那种剛烈猛霸之气。
  但此刻他怒火上涌,出劍再無顧慮,甚至已將自身的存在全都忘卻,而將全身的精神血气,全都投入了那一柄鐵劍之中,正是:“掌中有劍,心中無劍”只因他自身已化為鐵劍,鐵劍也已化為展夢白。
  又是七劍急攻!
  藍大先生再退七步,全身衣衫,俱已鼓漲而起!
  群豪瞧得惊心動魄,忍不住轟然喝起采來。
  震天的喝采聲中,突听藍大先生暴喝一聲;‘住手!’這一聲暴喝,此霹靂還要惊人!展夢白硬生生頓住劍,蒼白的面容,已變為血紅,厲聲道:“什么事?”
  藍大先生須發皆張,也不說話,雙手一分,扯開了胸前衣襟,露出了鐵般肌肉,大喝道:“椎來!”
  群豪也不知他這命令是向誰發的,那知他喝聲方了,小亭后山坳里樹蔭中,突然露出四個藍衣大漢,四人手中抬著的,便是藍大先生藍天??,那柄震武林,動江湖,惊天地,泣鬼神的無敵鐵椎!
  藍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生平大小數百戰,從未有如此過癮,今日少不得要与你打個痛快?”
  反手接過鐵椎,道:“來吧!”
  展夢白大喝道。;‘好!來!’群豪雖已發覺這山中俱是埋伏,但如此百年難遇的劇戰當前,那里還有心情去顧及其他。
  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耳畔狂風突作,誰也沒有瞧清兩人這第一招是如何出的,但兩人早已戰在一處。
           ※        ※         ※
  風聲越來越響,四面草木皆飛,膽子小的,早已閉起眼睛,又退開數丈之遠,膽子大的,卻也被那劍气与狂風迷亂了雙目,根本瞧不見他們的身手招式,樂朝陽又惊又喜,只是扶著玉空子的肩頭,連連道:“如何?……如何?……仁義四俠一生仁義,豈能無后?
  ”玉空子歎道:“貧道自命劍法之??悍勇猛,可算當世難有,那知這位展仁兄……那知這位展仁兄……”
  他一連說了兩次‘那知這位展仁兄’,下面的話竟接不下去,只因他實在找不出适合的贊美之詞,來形容展夢白的威霸劍气。
  忽然間,只听金鐵相擊,響起一聲惊天動地的大震。
  群豪耳畔‘嗡’然一響,有人竟被震得仰天跌倒。
  原來展夢白竟以掌中鐵劍,硬生生接了藍大先生一椎,此椎既稱‘天??’,那是何等力道,但展夢白接了一椎,鐵劍雖未撤手,但手臂已是酸麻不堪,若非他近來在密林中內功大有進境,此刻只怕連手都抬不起來。
  藍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五十年來,還從未有人能硬碰硬接得了老夫一椎的,好‘再來一椎!’展夢白喝道:“再來十椎又有何妨!”揮起鐵劍,直砍而下。
  藍大先生鐵椎反臂揮起,又是一聲大震。
  群豪人人變色,就連樂朝陽与玉空子,都已遠遠退出七尺開外,但心里雖暗惊,口中仍是忍不住喝采。
  只有展夢白,苦在心里,這一震之下,他手臂更是酸麻,掌心也毫無感覺,實難再接他一椎。
  藍大先生道:“好!再接一椎!”
  展夢白明知不能,偏偏喝道:“來!”勉強舉起鐵劍,緩緩引動真气,突覺一股熱流,自手臂直通掌心,麻木的手掌,頓時有了感覺,原來他此番存心孤注一擲,將全身真气俱已引動,也在無意間引發了他那自練過,從未認真用過的‘六陽神拳’。
  要知展夢白掌中有劍,自然便忘了施此神掌,卻下知這‘六陽神掌’乃是天下至陽至剛的掌力,那一股真气引動出來,正可補展夢白气力之不足,這自因他因緣湊巧,連得數种絕世秘技,否則他又怎能与藍大先生一拼高下?
  展夢白掌力發動,手臂酸麻立消,心頭自是大喜,展動鐵劍,直攻而去,藍大先生揮椎反擊。
  只听一連串震耳的響聲,到后來群豪只見兩人劍椎相交,四下木石紛飛,眾人耳中,竟反而听不到那劍椎相擊之聲,原來耳朵已被震得麻木,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見這劍椎相擊之威,是何等霸道!
  突然間,藍大先生掌中鐵椎,竟帶著尖銳的嘯聲破空而起,藍大先生翻身一掠,后退三丈,掌心只剩下半截鐵椎。
  原來展夢白掌中鐵劍,乃是神兵利器,這天??鐵椎雖是實心精鋼所鑄,但十余擊之后,??頭竟被鐵劍砍斷!
  半截??頭破空直上數丈,自落入山坳后,山后立時傳來一聲慘呼,想是山后埋伏之人,有一個被鐵??擊得血肉橫飛!
  藍大先生呆呆的瞧著半截斷??,出神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
  ”展夢白縱有各种神功護体,經此十余震后,手持鐵劍,已是喘息得說不出話聲,猶自掙扎著道:“再……再來!”
  藍大先生道:“你……”
  一個字還未出口,那高達七丈的山岩上,突然凌空飛下兩條人影,衣袂飄飄,有如天仙下降。
           ※        ※         ※
  眾人還未瞧清這兩人的身形,藍大先生已仰天大笑道:“好,蕭王孫你也來了,來的好!”
  另一人是杜云天,落地時雖也全無聲息,但身法卻遠不及蕭王孫美妙,展夢白又惊又喜,迎上招呼。
  蕭王孫卻向藍大先生笑道:“別來無恙?”
  藍大先生也不回答他的話,只是自管接道:“你來的好,老夫就是那撈什子‘情人箭’的主人,老夫制了箭害人,現在已有些過意不去,今日你們看要拿老夫怎樣,全都由得你們了。”
  他說話仍是從容自如,展夢白听了不覺暗暗心惊:“好深的內功,好綿長的內力,我与他若是再斗下去,那有胜望?”一時之間,他心中不覺有些愧疚自餒,他卻不知道藍大先生第一名俠之稱,豈能幸致,這數十年之內力修為,自比他要深几分,但他以一身之力,能与藍大先生如此惡戰,已是江湖中豪杰難以相信之事。
  自此一戰,展夢白‘怒劍’之名,方能震動天下!
  群豪听了藍大先生這番言語,群情更是激動,七嘴八舌,一齊搶著說話,誰的話都听不清楚。
  蕭王孫朗聲道:“在下蕭王孫,可以性命作保,藍大先生絕非情人箭主,藍兄,你也大可不必代人受過!”
  群豪一怔,嘈聲立止,要知‘帝王谷主’在武林聲勢非同小可,說話的份量,自非常人可比。
  藍大先生面現感激之容,口中依然狂笑道:“錯了,錯了,誰說我代人受過?我為何代人受過?”
  蕭王孫沉聲歎道:“你為何代人受過,這其中自有原因,藍兄非要小弟將這原因說出來么?”
  藍大先生面色微孌,‘塞上大俠’樂朝陽挺身道:“晚輩樂朝陽,有一事請教谷主,不如可否說出?”
  蕭王孫含笑道:“樂大俠請說。”
  樂朝陽目光環顧,朗聲道:“事已至此,谷主若不說出藍大先生代人受過之由,只怕難以令天下英雄心服。”
  藍大先生怒道:“不服又怎樣?”
  蕭王孫道:“藍兄少安……樂大俠要听此事源由,本是應當,但此事說來話長,而且……”
  突听遠遠有人接道:“而且由他來說,遠不及自貧尼說來得恰當!”語聲清亮高亢,卻似女子發出。
  展夢白听她自稱‘貧尼’,口音卻又不似絕紅、滅紅兩位大師,心中方自奇怪,猜不出此人是誰。
  只見三條灰布人影,自山坳后轉了出來,其中兩人,正是絕紅与滅紅兩位大師,還有一位比丘尼,身形較高,目光更亮,行動之間,宛如大師,展夢白瞧了半天,才看出她赫然竟是烈火夫人。
  烈火夫人竟也出家為尼,更是展夢白難以夢想之事!
  蕭王孫与藍大先生,面上也露出惊駭之容。
  杜云天駭然道:“烈火夫人,你……你……”
  烈火夫人合什笑道:“烈火夫人早已死了,此刻世上只有斷紅女尼,藍天??,你可放心了么?”
  她雖然身穿著比丘袈裟,但說起話來,仍是不似出家人。
  藍大先生不禁苦笑一聲,蕭王孫瞧望著絕紅、滅紅兩位大師,道:“善哉善哉,不想兩位又渡化了一人。”
  烈火夫人笑道:“我那??子渡我可真不容易,但她本是我妹子,此刻卻作了我師姐,也算占了便宜。”
  絕紅大師含笑不語,數日不見,她面上又多了一層圣洁的光輝,顯然修為又有了精進。
  要知佛門之中只以入門先后而別長幼之序,是以幼者為師,長者稱弟,乃是佛門中常見之事。
  斷紅大師‘烈火夫人’目光轉向群豪,笑道:“方才一打岔,貧尼几乎忘了向各位說那藍天??代人受過之事。”
  樂朝陽道:“在下等俱在洗耳恭听。”
  斷紅大師瞧了藍天??一眼,道:“此事若不說出,各位固是難免怀疑,貧尼也蹩得難受,藍天??更是要終生代人受過,是以貧尼想來想去,還是將此事說出的好。”她這話明雖對群豪而言,其實卻是說給藍大先生听的,藍大先生冷哼一聲,也不開口。
  斷紅大師接道:“我姐妹兩人,性子极是不同,我妹妹溫柔委婉,本是藍天??的意中人,只是我那妹子愛的卻不是他,而是蕭王孫,我脾气雖躁,反而愛上了藍天??,這關系可說复雜的很。”
  她一口气說出了這件有關武林四大名俠的情愛糾紛,群豪自不禁為之動容,展夢白恍然忖道:“原來他四人關系竟是如此。”只見蕭王孫与藍大先生面上竟也泛出了暗紅之色,他們雖明知烈火夫人要說出這件隱密,卻也未想到她當著這許多人,竟說的如此乾脆。
  斷紅大師有如未見,自管接道:“只是我妹子天性溫柔,雖然愛著蕭王孫,也不敢明說出來,雖不愛著藍天??,也不愿對他太過冷淡,但藍天??究竟不是傻子,失意之下,每日都不免爛醉如泥,這時武林便有個外貌忠貞的蕩婦,向他進攻,藍天??雖是英雄,失意之下,終于未能逃過她的溫柔攻勢。”
  藍大先生乾咳一聲,便待轉身而行。
  斷紅大師道:“藍天??,此刻你若走了,便不是男子漢!”
  藍大先生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停下腳步。
  斷紅大師接道:“但那蕩女卻非真的喜歡藍天??,她如此做法,只因她早已怀著稱霸武林的野心,為了安排以后的道路,竟要將當時武林中每一個成名的人物,俱都勾引成奸,那么她以后縱然做出惡毒之事,這些成名豪杰,不但不敢難為于她,還要為她掩飾。”
  群豪不禁發出一聲惊喟。
  展夢白恍然忖道:“這妖女必定就是蘇淺雪,她為了自家的欲望,不惜出賣自己的肉体興靈魂,更不惜破坏別人的家庭,我爹爹和媽媽,也就是為了她。”只覺一陣悲憤之气上涌,再也想不下去。
  斷紅大師接道:“但這妖女雖然人盡可夫,心目中也有個真正的情人,此人便是‘搜魂手’唐迪!”
  群豪這才知道,此事竟然又興‘蜀中唐門’有關,又不禁發出一陣騷動,久久都難以平氤。
  斷紅大師道:“唐迪此人,似因被他爹爹唐無影壓制太久,也想作一番惊人之事出來,于是兩人情投意台,經過了多年的努力,終于制出了‘情人箭’這种歹毒的暗器,他們為了要使江湖大亂,江湖中人,互相猜忌,竟將此种暗器秘密發售,卻令唯一能解‘情人箭’毒的秦瘦翁主持其事,好教江湖中,人人都將秦瘦翁當作唯一的救星,自不會怀疑到他身上。”
  騷動又起,斷紅大師朗聲接道:“但紙終于包不住火,天下絕無永遠不能揭穿的秘密,秦瘦翁的秘密,首先被人發覺,他們竟不惜立刻將秦瘦翁殺死,而藍天??自從楊璇之事發生后,也隱約猜到其中秘密。曾不止一次,要想勸那妖女息手,那妖女自是死也不肯承認。”
  藍大先生仰首去看天上云朵,但胸膛起伏,卻越來越是劇烈,顯見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
  斷紅大師接道:“但事情到了后來,終于令那妖女不得不承認了,藍大先生使到這里大興問罪之師,那知那妖女反而以昔日一段情孽,來要脅于他,要他為自己招架隱瞞,否則她便要將這段丑史公開,藍大??平生最要面子,宁死也不愿丟面子,就是這死要面子的脾气,害得他如此。”
  群豪這才俱都恍然,紛紛道:“這妖女八成是蘇淺雪。”
  突听藍大先生厲喝一聲:“住口!”
  他目光炯然,瞪著斷紅大師,斷紅大師也回瞪著他,藍大先生道:“這些事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斷紅大師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便告訴你,這些話都是蕭王孫告訴我的。”
  藍大先生目光立刻瞪向蕭王孫。蕭王孫搖頭歎气,只是苦笑。
  斷紅大師道:“你也莫瞪著人家,人家如此做,本是為了你好,別人都對你怀疑時,只有蕭王孫信得過你,不惜冒了危險,上山窺探,終于自別人口中,探出六成秘密,自己又猜出四成,他知道你的脾气,宁可身死,也不愿認錯,更不會將此种秘密說出,而此秘密卻非說不可,他怕自己說出傷你的顏面,只有將此事告訴了我,而我此刻卻忍不住對你說了。”
  藍大先生道:“但……”
  蕭王孫歎道:“藍兄當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難道竟宁愿為了少年時的一時荒唐,而令一生俠名永遠沾污了嗎?”
  藍大先生呆了半晌,仰天長長歎息一聲,道:“也罷……”突然轉身一拍展夢白肩頭,道:“小兄弟,此中真像,你既明了,我也不妨告訴你,那楊璇實也是蘇……唉,她引入老夫門下的,那日我得知你与他同行,逼他說出你的下落,才知你已被困秘窟,當時便想手刃了他,但念在她面上,終是于心不忍,才逼他立下從此不在江湖走動之毒誓,斷去他的一臂,問明道路,赶去救你,但直到那日,我還是想不到那……那女子竟是‘情人箭’的……唉!”
  展夢白心下恍然,只覺滿心俱是慚愧自責之意,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吶吶道:“我……我……”
  藍大先生怕著他肩頭道:“你雖然怀疑了我,我并無絲毫埋怨,你也不必難過,若換了是我,只怕那怀疑之心,勢必更重……”
  展夢白越听越是激動,熱淚盈眶,几將奪目而出。
  藍大先生歎道:“只可惜楊璇那畜牲,竟敢背誓,唉!那日我听他所發之誓,便該知道他是存心要背誓的了。”
  蕭王孫忽然間道:“他發的是什么毒誓?”
  藍大先生道:“他說若是再出江湖走動,便遭万蟻蝕食而死,想那螞蟻怎會吃人,這顯見不過只是個牙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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