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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伊風在這翠色的華室中,啜著翠綠色的熱茶的時候,也正是蕭南苹在山窟里慘遭蹂躪的時候!
  此刻伊風又怎會知道,一個純真多情的少女,已為了自己,喪失了她一生中最值得珍貴的東西呢!
  這天晚上,伊風成了万天萍夫婦殷殷垂詢的對象,他也只有吶吶地應忖著,直到清晨,他才被安排在一間同樣翠綠,同樣華麗的臥室里,獲得了他极為盼望的歇息机會。
  可是,等到他發現這間臥室,就是那翠裝麗人万虹的閨房時,他的思潮,不禁又開始紊亂起來。
  他這一生中,許多重大的改變,几乎都是為了女子。
  在他沒有認識薛若璧以前,他原是一個在情感上完全空白的男子。
  可是等到他在那江南如晝的小橋上,邂逅了薛若璧之后,他的生命,便因之而完全改變了,變得充實而多采起來。
  只是這一段充實而多采的生命,延續得并不長久,于是他失望.空虛,頹廢,痛苦了!
  他也開始知道,情感上的折磨,遠非任何其他的痛苦,能夠比擬的!
  當一個男人發現自己深愛著的人,并不值得自己深愛,也根本沒有愛著自己的時候,那种失望,甚至比絕望還來得更要強烈些!
  以前一切,他們認為美麗的事,于茲便完全變為丑惡;山盟海誓的真情,也變成了虛情假意的欺騙。
  這其間的距离,日子相距得漫長些,也較為好些;若是變化來得如此突然,那么這种痛苦,就不是任何人能夠忍受的了!
  伊風,他卻忍受過這种痛苦。當然,他也曾給過別人痛苦,然而那卻全都不是發于他本心的。
  尤其是蕭南苹,他何嘗不知道這驕縱的少女,一旦變為溫柔,就完全是因為她已深愛了自己;但是這份深情,他卻難以接受。
  而此刻.他從那翠裝少女万虹的眼波中,發現了又有一個少女,愛上了自己,而這份情感,甚至還可以說是這少女的父親促成的,于是這种情形,當然也就更為明顯些。
  最糟的是:他知道此刻自己已不是自己!
  自己此刻所代表的,完全是另一個人——一個自己寢食難忘的仇人。這种复雜的情況,便使得他完全困感了。
  他不知道該怎樣來處理這件令他困感的事,倚在青銅床上的翠綠絲衾中,他落入憂郁的沉思里。
  照進窗口的陽光,漸漸地退了回去。
  他知道太陽越升越高,此刻已將是正午了。
  嚴冬的早上居然有陽光出現,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卻一絲也沒有分享到這种欣喜。
  他俏俏走下床,穿上衣裳,悄悄地走出了這間翠綠而華麗,甚至還淡淡地散發著一种處子幽香的閨房,走到那間廳房里。
  廳房里也寂無人影,昨夜剩余的酒饌,此刻都早就收走了。
  翠綠絲綢的窗幔,微微飛揚著,今日雖是晴天,卻仍還是有風。
  他掖好散落著的衣襟,走出了大廳。
  外面果然是無比晴朗的天气,對面的飛閣,也完全浸浴在晚寒溫暖的陽光里。
  一條碎石砌成的石階,蜿蜓通到飛閣上。
  倚著朱紅的欄杆,望著下面的沉沉絕壑,想及往事,他又落人紊亂的思潮里。
  身側突然響起一串嬌柔的笑聲,一陣方才他在那間翠綠的閨房里嗅到的幽香,又再次沖入他的鼻端。
  万虹帶著溫柔的笑靨,輕輕道:
  “你晚上睡得好嗎?”
  伊風一笑,輕輕將自己那已触及那溫暖軀体的身子,挪開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來——
  一個令他几乎停止心脈跳動的景象,便驀地涌現到他眼前。
  此刻陽光普照,對崖景物歷歷可見,而站在那斷崖之邊,面色蒼白,云鬢蓬亂,一雙秀目之中,淚光隱現,滿面凄楚之色的
  正是那一別無音訊的蕭南苹。
  蕭南苹橫遭困辱,被七海漁子韋傲物一路押到豫溪口,又險被倉夫所辱,一發千鈞時,卻到了救星
  西梁山上幽秘的仙窟里,一夕狂歡的溫馨,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卻又像是得到了什么。
  但就她心情最迷亂的時候,她卻發現已使她生命完全改變的“他”,已經走了。
  好容易,歷盡千辛万苦,她又找到了“他”,卻看了“他”的身側,站著的竟是一個絕美而溫柔的翠裳少女。
  她當然不知道昨夜的“他”,并不是此刻的“他”,那么她此刻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
  隔著那一道沉沉絕望,兩人目光相對,凝視無語!心里卻各個有一种無法解釋的感覺
  當然,他們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万虹發現身側的人,神色突地變了。
  這美麗的少女,一生之中,時光都完全是在這濃林密閣里渡過。
  此刻,她已將自己的少女芳心,依依地交給了此刻正站在她身側的年輕人。
  因為他是那么瀟洒,那么含蓄,雖然你不能在他臉上尋找到一絲笑容,然而你卻可以從他那一雙明亮的眼睛中,找出笑意。
  沉默,含蓄,而不輕易發笑的男子,在多情、幻想,而又喜歡發笑的少女眼中,永遠是世上最最可愛的人。
  何況這人又是她爹爹的“救命恩人”哩。
  此刻,她的一雙明眸,一會儿望著身側的“他”,一會儿望著對崖的“她”。
  “她”是誰呢?為什么會這樣望著“他”?
  雖然是极短的一剎那,然而在這三人看來,卻有如無法描述的漫長。
  蕭南苹頓覺天地之大,再也沒有一處可容得下自己。
  她腳下虛飄飄的,這世界已不再屬于她,她也不再屬于這世界。
  伊風呢?
  他奇怪:為什么蕭南苹此刻竟然跑到此地來!
  過度的惊愕,便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話才好。
  身側的万虹又悄語道:
  “她是誰呀?”
  伊風口中伊唔了半句,望了這嬌柔的少女一眼,目光立刻又回到對崖。
  那知
  驀地一聲惊喚,對崖的蕭南苹,竟像是立足不穩似的,竟向那沉沉的絕壑,墮了下去!
  伊風大喝一聲,抓著欄杆的雙手,竟都深深陷入欄木里去。
  只見蕭南苹的雙手,出于本能地在斷崖的山壁上亂抓,卻什么也抓不到。
  霎眼之間,她已墮下數丈,下面的沉沉絕壑,也如一個猛獸的巨口似的,已將要完全吞噬了她。
  伊風來不及再轉第二個念頭,目光微轉,已然望見這飛閣的角里,正盤著一條彩帶,卻正是昨夜用以迎賓的。
  他的手,也立即隨著他的目光,抓到那盤彩帶上,微微一抖,將彩帶的一端交給万虹,自己卻緊握著另一端,掠出閣外。
  這一切變化,在當時真是快如閃電。
  万虹茫然接過彩帶,竟未來得及說話,卻見“他”已像燕子似的,飛掠了出去,兩崖相隔,少說也有五,六丈,伊風奮力一掠,离著對崖,卻還有兩丈遠近。但此刻他已全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人們在情感的激動之中,不是常常如此的嗎?
  他猛提真气,雙足頓處,飄飄的身形,便又再次前掠,但這時他身在空中,一無依据,身形雖又前掠丈許,但卻已力竭了。
  這時他望著對崖,雖然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了,但這一段距离,卻生像是無法企及的遙遠。
  “距离”,這兩字并不是絕對的名詞,有時万丈有如咫尺,有時咫尺卻如天涯。人与人之間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嗎?
  伊風自幼習武,十余年性命交修的武功,此刻已全部施展了出來。
  但是力不從心,就在他換气之間,他的身形,卻也有如隕石般地,朝絕望中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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