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三十五章 大義凜然


  涇陽城外,司馬遷武縱馬狂奔,馬蹄卷起了滾滾煙塵,夜風呼嘯從他的頭上吹過,把他的神智吹醒了一些,然而他的情緒始終沒有完全平复下來。
  他竟不等趙子原,盡自策馬先走了。
  趙子原展開輕功,跟隨在馬后,一壁喊道:
  “司馬兄,等我一等——”
  司馬遷武頭也不回,厲聲喝道:
  “滾開!我不要有人在我的身旁!滾得遠遠的,愈遠愈好。”
  趙子原足步稍緩,与馬儿保持一段距离,遠遠在后面跟著,他情知司馬遷武內心苦痛熬煎,理智盡失,又怎能忍心就此拋棄好友于不顧?
  四更光景,司馬遷武已回到了那座宅院,他策馬直人大門,趙子原為了不敗露行藏,再度從后院牆頭繞了進去,找個隱密的地方藏將起來。
  但見大廳中只剩下甄定遠与狄一飛二人,暖兔、烘兔卻不知到哪里去了,方桌上的大燭燒得只剩得一截儿。
  司馬遷武翻身下馬,道:
  “姓甄的,我回來繳令啦!”
  甄定遠眼帘一掀道:
  “頭顱呢?”
  司馬遷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頸項,道:
  “頭顱在此,你來拿吧!”
  甄定遠說道:
  “怎么?你沒有下手干掉張居正?”
  司馬遷武赤紅著雙目,道:
  “張首輔乃國之干臣,我司馬遷武宁做不孝之人,豈可自陷于不義,坏此神州長城?”暗處的趙子原聞此豪語,暗贊道:
  “好個司馬遷武!好個司馬遷武!”
  一方面,他又為适才在章太守府里,自己的手指曾暗暗指向司馬遷武的背后死穴而慚愧,他應該信得過司馬遷武是不會干出這种事的啊!
  甄定遠陰惻惻地道:
  “你不要你爹爹的命了么?”
  司馬遷武厲聲道:
  “姓甄的,你有种沖著我來便是了,家父与你無冤無仇……”
  甄定遠一擺手,打斷道:
  “老夫早就料到你會虎頭鼠尾,下不了手,故此命暖兔、烘兔尾隨你后,混進章太守府第,此刻他們大約就要把張居正的頭繳來了吧——”
  司馬遷武道:“老賊,你——”他惊駭過甚,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趙子原心口亦自震一大震,暗自懊悔不已,他到底經驗不夠,思慮不周,只顧防范司馬遷武莽撞的行動,而未想及甄定遠會有此一著,以致造成這致命的疏忽,真是棋差一步,全盤盡墨了。
  這會子,陡聞一道低沉的語聲道:
  “姓甄的,你好猾一世,這回只怕老天偏偏不讓你如意了!嘿,嘿。”
  語聲甫落,大廳中風聲一蕩,一條人影輕飄飄地閃了進來,趙子原凝目一望,卻是那掌柜老頭去而复返。狄一飛一怔,脫口道:
  “店掌柜是你?”老頭理都不理狄一飛,逕朝甄定遠道:
  “你費盡心思,設下了這一個連環毒計,毒計之中,居然還另有毒計,可惜碰上了一個人,卻也不免功敗垂成。”
  甄定遠眼色陰晴不定,道:
  “是你從中作梗么?”
  那店掌柜吃吃笑道:
  “我這糟老頭哪有如此能耐?閣下派出的暖兔、烘兔未到徑陽城前,已叫一個自稱‘司馬道遠’的給嚇跑了,這可是我親眼瞧見的呢……”
  司馬遷武身軀一顫,喃喃道:
  “司馬道元?司馬道元?你沒有說錯么?”
  店掌柜道:
  “那人雖自稱司馬道元,我卻可看出他是個冒牌貨。”
  司馬遷武愕道:
  “老夫怎知他是假冒家父之名?”
  店掌柜道:
  “人死焉能复生,他不是冒牌貨是什么?”
  狄一飛冷笑道:
  “糟老頭你買賣不做,闖到此地胡說什么?老子先把你打發了再說。”
  一掄雙拳,筆直朝店掌柜搗至。
  店掌柜連退三步,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他退到第三步時定身而立,前胸陡然一挺,身上的龍鐘老態亦隨之一掃而空,只見他右手一翻,急如兀鷹,竟在三步之外回了一掌。
  狄一飛道:
  “看不出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話聲甫落,一掌已自翻起,內力有如洶涌翻騰的巨浪,一波一波密密逼向對方,那店掌柜的一手,居然再也推不出去。
  店掌柜悶喝一聲,雙肩微晃,換了另一個方位,雙掌同時交錯搶起,呼呼連擊數掌,一招之中,又連變數式,式式連連銜密,不讓對方有絲毫喘气的机會,一直到他攻出了第十六式,狄一飛面色已然大駭。
  狄一飛雙拳左舒右封,待得拳風及体,猛可吐出內力。
  兩股力道一触,狄一飛只覺全身一陣巨震,蹌踉倒退一步,他心中駭訝交集,料不到在他眼里的糟老頭,會有這等精純雄渾的內力,方才他是大過于輕敵了,以致吃了這個暗虧。
  狄一飛怒喝道:
  “老頭子,你再試接這一掌!”
  他臉上神情陡然變得十分凝重,全身骨節格格作響,掌心漸次泛成一种不正常的碧青顏色。一旁的司馬遷武睹狀,失聲呼道:
  “青紋掌!……塞北青紋掌!……”
  狄一飛冷冷一笑,一掌僵直不彎,望准掌柜直扑過去。
  掌柜老頭大袖一拂,內家真力自袖底揮出,颶然一震后,狄一飛身軀忽地騰空而起,一掌劈下。
  趙子原見狀駭然不已,當日他曾親見狄一飛發出這“青紋掌”,強如少林達摩院住持覺海神僧都奈何他不得,足見青紋掌威力之世,那店掌柜老頭武功深淺未知,是否接得下這一掌尚成問題,趙子原不禁為他耽一百二十個心。
  一忽里,掌柜老頭猛一矮身,右掌一揮而起,手臂連顫四下,周遭空气登時發出一陣刺耳的鳴鳴聲響,這是內家至剛真力從掌臂上逼出所特有的現象,店掌柜信手如此施展,顯見內力已人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狄一飛下扑的身軀陡然一滯,又落回了原地。
  他愣立了半晌,道:
  “你……你到底是何許人?”
  店掌柜老頭笑嘻嘻道:
  “鐵匠舖的掌柜老頭啊,你不認得了么?今天下午你才從舖里拿走了那只‘青犀神兵’——”甄定遠手上持著寶劍,一步跨將出來,道:
  “這只‘青犀神兵’敢是你故意讓狄一飛拿走的,你以寶劍為餌,為的要做好一筆更大的買賣,是也不是。”
  “甄堡主可謂深知我心,哈哈,深知我心。”
  甄定遠道:
  “你改變行藏,隱姓埋名,其中想必有陰謀。”
  掌柜老頭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比起甄堡主正在進行的陰謀,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狄一飛在旁忍不住怒道:
  “掌柜的,縱令你如何裝作,今晚狄某定要把你的真實面目揭出……”
  店掌柜接口道:
  “說到裝作,姓狄的你可是世上第一個會裝作的人了,你分明幫著甄定遠,卻又在暗中和武嘯秋勾結,你分明和武嘯秋勾結,卻又拿水泊綠屋的銀子,買通甄定遠去刺殺道輔,此中居心,真令人無從揣測了。”狄一飛面色一變,道:“別胡說!”
  甄定遠恍若未聞,緩緩道:
  “這等事,你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店掌柜道:
  “咱們做買賣的,最最識相不過,事不干己,自然不予過問,我只不過順便提一提而已,哈哈……”說到最后,一連干笑數聲,便算帶過。
  嗆地一聲,甄定遠亮出了手中寶劍,一股無形劍气自劍尖陳逼出去,剎時寒光大作。
  他一劍在手,便隱隱透出莫名的凌勵煞气,流露出劍手持劍所特有的气勢,令人不敢逼視。
  大廳中的狄一飛及司馬遷武都為他出劍的气勢所迫,“蹬”“蹬”“蹬”,雙雙不知不覺倒退了三步——
  即連廳外隱伏的趙子原,亦感覺到一陣寒气襲身,中夜寒意并不太重,他竟已冷得簌簌發抖。
  只有掌柜老頭似毫無感覺,若無其事地道:
  “好寶劍!青犀神兵當真名不虛傳。”
  這當口,他竟出聲贊起寶劍來,著實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甄定遠哂道:“這把寶劍,你不要了么?”
  店掌柜道:
  “寶劍雖然難求,但有二万五千兩銀子交換也就夠了,再說傳言中‘青犀”還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都先后莫名其妙的暴卒,甄大堡主,你使用這把寶劍,可得當心啊。”
  甄定遠并未動怒,道:
  “那兩鐵箱的銀子,果真被你乘隙盜竊去了。”
  店掌柜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只是默默無語。
  半晌,他輕咳道:
  “兩万五千兩銀子數目不小,但在水泊綠屋主儿的眼中,亦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何況銀錢是身外之物,你們難道連這也看不開么?”
  狄一飛惊道:
  “你也知道那兩箱銀兩來自水泊綠屋?”
  店掌柜哈哈笑道:
  “适才我不是說過了么?對与錢財有關的事,我一向最為關心,哈!哈!”
  甄定遠沉聲道:
  “那二万五千兩銀子,你是不是拿去接濟了香川圣女?”
  店掌柜臉上首次變了變色,支吾道:
  “甄堡主言所何指,恕我不懂。”
  甄定遠一字一字道:
  “店掌柜你裝瘋賣傻裝得夠了,且接老夫一劍——”
  右腕一動,一彈長劍,陡然一劍破空刺出。
  “鳴”的一聲怪響揚起,寒光霍霍繞著劍体回蕩不止,案上蜡燭的火苗竟被劍气所罩,愈壓愈低。
  到最后。火苗壓得只剩下黃豆般一丁點大小,整座大廳頓形黑暗起來。
  廳外的趙子原暗暗噓了口冷气,忖道:
  “這甄定遠的劍上功夫的是惊人,單就這無形聲勢,便足以和白袍人分庭抗禮了。……”
  店掌柜面色凝重,長吸一口真气,緩緩封出一掌。
  甄定遠走劍偏角,劍光一圈一卷,劍身抖顫不歇,居然突破對方單掌的封守,反挑而上。
  突聞“呼”地一響,一道烏光自廳外直身而入,那烏光在半空中打了一轉,宛若長了眼睛一般,逞射向甄定遠手上的寶劍。
  甄定遠是何等武學大家,乍見烏光襲至,健腕猛地一抖,劍尖一陣跳動,一剎間,烏光与劍身擊實——
  騰騰,甄定遠往左退了兩步,反觀那道烏光已被他手上的劍子彈開,向右前方斜飛而去。
  火苗升高,廳中又恢复了先時的光亮。
  諸人瞪大了眼睛望去,但見右邊牆壁上,筆直插著一只黑色的大板斧,斧口人壁三分,斧柄仍自巍顫不止!
  司馬遷武心子一顫,脫口道:
  “鬼斧門!滇西鬼斧門廣
  這五個字不啻一聲暴雷,諸人俱面目失色,廳外的趙子原神經亦突然抽緊起來,他曾兩度見過鬼斧門死尸那不可思議的奇門功夫,這黑色大板斧正是滇西鬼斧門最惹眼的獨門標志!
  廳中登時洋溢著一种陰森肅殺的空气,趙子原的心情也越發顯得沉重起來。
  沉寂,宅院大門一條人影有若鬼魅般一閃,一個黑布蒙面,披著一身黑袍的人緩緩走了進來。
  那人踏著沉重的步子,黑色的衣袖翻飛之間,散發出一种說不出的險惡恐怖的意味,令人為之不寒而栗!
  趙子原連大气都不敢喘一個,暗忖:
  “是他!此人不遲不早來到這里,今夜的事態只怕要變得愈發复雜了。”
  掌柜老頭干咳道:
  “摩云手,是你來了么?”
  他強作一笑,笑聲中卻帶著几分勉強和不自然的味道:
  那黑衣蒙面人沒有回應,慢慢地騙到諸人面前。
  甄定遠眼角掠過一抹异樣的神色,抱拳道:
  “大帥別來無恙乎?”
  黑衣人冷冷一哼,道:
  “甄兄這几年來功夫真是一刻也沒放下,方才那一式‘寒江垂釣’用到劍上,几乎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甄定遠道:
  “彼此,大帥那一招‘九鬼送斧’,還不是已臻得心應手、數里之外取人首級的造詣——”
  話聲微歇,复道:
  “只不知大帥緣何要阻止我對這掌柜老頭用劍?”
  旁側的司馬遷武听甄定遠口日聲聲稱黑衣人為“大帥”,而那店掌柜卻叫他做“摩云手”,不禁納悶不解。
  他并不知黑衣人一身擁有“摩云手”及“鬼斧大帥”兩個頭銜之事,否則也不會如此惊愕。黑衣人陰鷙的目光掃過店掌柜,道:
  “此人現在可不能讓他死!”
  店掌柜聳聳肩道:
  “這倒奇了,難道我要死要活,還須你來做主不成?”
  黑衣人道:
  “很不幸,情形正是如此,老夫不要你死,你自然就不能死。”
  店掌柜哈哈笑道:
  “這是什么話?難道你不要我活,我也不能話下去么?摩云手,你也太狂了吧!”
  黑衣人陰笑一聲,道:
  “你口口聲聲稱呼老夫做摩云手,到底有何根据?”
  店掌柜不答,逕自喃喃道:
  “靈武四爵、燕宮雙后、摩云手……這些傳說中的高人,想不到竟還是真有其人,閣下出現于此,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黑衣人眼皮一睜,射出凶光殺气,道:
  “你對老夫的事,所知還有多少?”店掌柜道:
  “這就難說了,足下不是同時也在滇西當起鬼斧門的鬼斧大帥么?武林中使人談及色變的兩個名頭,竟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你一人居然具有摩云手及鬼斧大帥雙重身份,几乎連我都難以相信呢。”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道:“大帥門下的死尸,沒有隨你同來么?”
  黑衣人道:
  “待會儿你便曉得了……”
  他身軀全然未見作勢,竟已移到了牆前,伸手自牆壁上拔下那只黑色大板斧,放在掌心不住把玩著。
  他的一舉一動,一語一句,都隱隱透出難以言喻的詭异神秘气氛。
  狄一飛跨前一步,抱拳道:
  “在下狄一飛,久仰大帥神功……”
  黑衣人截口打斷道:
  “老夫听甄堡主提過你,只身夜闖少林,盜走斷劍可是你的杰作?”
  狄一飛點點頭,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黑衣人轉首望了司馬遷武一眼,道:
  “這小子是——”
  甄定遠道:
  “他是司馬道元的后人,嘿嘿,老夫特地找他來辦點事情。”
  黑衣人“哦”了一聲,眼瞳閃過一絲奇异的神色。
  甄定遠道:“大帥為何不讓這掌柜老頭到地府去會會閻王?”
  黑衣人道:
  “只因老夫目下仍無法确定,他到底知道有多少秘密?你也許仍不曉得,哪一夜,這老頭也是在場的目擊者之一。”甄定遠猶未開口,店掌柜卻已先問道:“哪一夜?”
  黑衣人一字一字道:
  “你裝的什么傻?那一夜你所目擊的事,相隔二十年,你難道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店掌相露出古怪的神容,道:
  “忘不了忘不了……那些事在我的記憶中,仍好像是昨夜才發生一般,我怎會把它忘記……”
  藏身于廳外的趙子原一听他們提到有關翠湖的掌故,心子不覺一緊,他凝望著這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心道:
  “你竟也提到了翠湖,莫不成他也与翠湖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有所關聯么?……”
  一念及此,不覺又聯想起日前曾听香川圣女談及三名蓋世高手圍攻謝金印之事。
  正自尋思間,忽然發現了一樁怪事一他偶爾轉目一瞥,只見宅院后面的小路上,一輛灰色篷車直馳而來,那車馬馳行,竟連一丁點聲都沒有發出。
  趙子原藏身在屋檐上面,居高臨下,是以能夠瞧得一清二楚,反觀廳中諸人仍自顧談話,似乎并未察覺有篷車馳到宅院后面。
  他惊忖道:
  “這輛篷車适于此刻馳到此地,頗耐人尋味,只不知篷車的主人到底是香川圣女,亦或水泊綠屋的女媧?”
  那香川圣女与女媧所乘的篷車完全一模一樣,故此趙子原無法分得清楚。
  坐在車頭駕馬之人頭戴竹笠,肩上披著一件斗篷,面部為一斗笠罩去大半部,也無法瞧清是馬驥或化名為馬錚的蘇繼飛?
  這當口,那赶車人陡地抬起頭來,遠遠向檐上的趙子原招了招手——
  趙子原霍然一惊,心知行藏已落在對方眼里,為了恐怕對方聲張,只有怀著一顆忐忑之心,縱身朝后院竄去。
  靠近篷車時,已可瞧清那赶車人乃是化名為馬錚的蘇繼飛,那么車里所坐著的必是香川圣女無疑了。
  趙子原心頭微松,低道:
  “蘇大叔,是你來了?”
  他知道蘇繼飛与師父乃是舊識,是以一見駕車者是這位,登時大為放心。
  蘇繼飛神色頗為凝重,道:
  “子原,你潛伏在這里有多久了?适才有無一個黑衣蒙面人走進大廳?……”
  趙子原道:
  “有啊,除開那黑衣人之外,還有一個鐵匠舖的掌柜,甄定遠及狄一飛也在這里頭呢。”
  蘇繼飛道:
  “鐵匠舖的掌柜?是了,他已經進去了……”
  他沉默片刻,道:
  “圣女要跟你談几句話,你得照她的吩咐去做,省得么?”
  趙子原下意識道:
  “省得。”
  一道銀鈴般嬌脆的女音自車廂內亮起:
  “趙公子,你所練就的扶風劍式可是出自一個自稱司馬道元的自袍人所傳授,昨日是他領你到帳篷外找我試劍的么?”
  趙子原不料她問出這道問題,呆了一呆,道:“不錯。”
  那嬌脆的聲音道:
  “這就是了,他也許想瞧我所研創的萍風拍到底是否能克制他的扶風劍法呢,不過他未親自前來動手,倒頗出我所料。”
  聲音像在自言自語,俄頃繼道:
  “眼下且不談這個,請你立刻潛回宅院隱好身子,約莫經過半個時辰后,再找机會將我所交与你的一件物事投入大廳之中……”
  趙子原錯愕道:
  “什么物事?”
  車帘微掀,一只象牙般的手臂徐徐伸將出來,那白如蔥玉的五指提著一個白色包袱——
  趙子原接過那白布包,惑道:
  “將包袱丟人大廳里?這布包里所裝何物,圣女緣何要我這樣做?”
  半晌沒有應聲,那只玉臂已自車帘外縮了回去。
  蘇繼飛道:
  “賢侄你甭用多問,只要照做不誤,到時候自然會明白的。”
  言罷,一揮馬鞭,篷車從趙子原的身旁如飛馳去……
  趙子原愣立當地良久,方始如夢初醒,望了望手上的白布包,只覺鼓漲漲的,他忽然有將包袱打開來瞧個究竟的沖動,但馬上他又忍住這念頭。
  縱回屋檐上,正斷斷續續听掌柜老頭說道:
  “……大好一張臉,硬用黑中遮起來,別以為如此一來,我就認不出你了……”
  黑衣人道:
  “你能認得出老夫,真是你的不幸。”
  掌柜老頭道:
  “是么?”
  黑衣人冷哼道:
  “老夫問你:當晚你在翠湖附近,有沒有与丐幫布袋幫主龍華天碰過頭?”
  掌柜老頭尋思片刻,道:“碰上了,你問這個則甚?”黑衣人不答,喃喃自語道:
  “依此道來,那乞丐頭儿自稱到過翠湖居然屬實了?那天我委實不該大意將他放過——”
  許久未嘗開口的司馬遷武再也蹩不住气,上前沖著掌柜老頭一揖到地,沉痛的聲音道:
  “老夫所提到的翠湖巨變,關系小可家門一件慘案,可否請老夫將目擊的經過情形說出?”
  掌柜老頭瞧他一眼,道:
  “令尊便是司馬道元?”
  司馬遷武點點頭,道:
  “家門十八人,是夜慘被職業劍手殺戮于畫舫之上,僅家父与小可兩人幸兔于難……”
  店掌柜正色道:“你錯了!令尊在那一晚就已經死了!”
  司馬遷武失聲吶吶道:
  “但……但是甄堡主說家父正被他囚在黑牢里,剛才他還以此脅迫我去刺殺張首輔……”
  店掌柜冷笑道:
  “這正是姓甄的所玩弄的花招,他利用你親情的弱點,隨意撒了個謊,只要你受騙殺了張居正,天下人便只知是你司馬遷武下的手,此事傳開,勢將引起公憤,到時姓甄的就要在一旁竊笑了。”
  甄定遠面色一變,道:
  “胡說,胡說。”
  司馬遷武若有所悟,旋道:
  “老丈怎能确定家父已死?”
  店掌柜道:“令尊名垂武林近三十載,武功雖高,卻絕對無法在職業劍手謝金印的劍下逃過性命——”
  他語聲愈說愈沉,面色也愈發沉重:
  “抑且据我所知,謝金印劍法最是干淨利落,他未殺你,或許是一時突生不忍之心,有意替司馬道元留下一個后嗣……”
  司馬遷武嘶聲道:
  “我不相信你的話!職業劍手哪會存有人性?他不殺我,難道不怕日后尋他复仇?”
  甄定遠叱道:
  “住口!你們老少兩個業已离死不遠,卻一個勁儿在此窮呼瞎嚷什么?”
  店掌柜漫不在乎道:“你們要听我說一樁故事么?”
  說到此地,目光有意無意在掃過大廳外邊,似乎正有所期待,趙子原瞧在眼里,心念微動,忖道:
  “莫非他等待的便是這白布包?”
  當他再次轉首之際,一樁怪事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只見宅院后邊的小路上,此刻又自遠處緩緩步來了兩列宮裝妃嬪打扮的女子,估計每行約莫有十人左右。
  在兩列官裝女子的后面,則由四個勁裝大漢合力抬著一座雕龍鐫鳳,華麗之极的小轎——
  說那乘轎子華麗真一點也不為過,轎身四周乃是以碧色琉璃珠串成,在月色照映下,閃爍著點點晶瑩的光芒,兩旁橫過二只紅漆木杆,轎頂上立著兩只七彩的鳳凰,鳳身悉由瑪瑙和金葉鑄成。
  鳳腹里則亮著一紅燈,將鳳身映得通明,仍有余光映到轎頂上面,轎身一動,彩鳳便展動著長翼,點著頭,遠遠望去,栩栩如生。
  轎子來到宅院后頭停下,那些宮裝女子似乎早已發覺潛身在屋檐上的人,為首一名伸手向趙子原一招,那意思仿佛是說:
  “你過來。”
  趙子原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逞多想,將手上的白布包暫放在檐上,身子一振,展開輕功像只狸貓般掠到轎子近前。那向他招手的嬪妃輕聲道:“此地可是已故司馬道元的宅第?”
  趙子原漫口應道:
  “是的”。
  那嬪妃道:
  “你藏身在這座廢宅屋檐上做啥,喂,我問你,方才有無一個掌柜模樣的老頭及一個黑衣蒙面人走進此屋?”
  她的問話竟与蘇繼飛所問如一轍,趙子原不由怔了一怔。
  趙子原道:
  “先后是有這兩個人走進去,緣何有此一問?”
  那嬪妃微笑道:
  “你先莫問,鄙宮主要對你說話。”
  趙子原詫道:
  “貴宮主?姑娘們來自何處?”
  那嬪妃櫻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燕宮!”
  燕宮!燕宮雙后!這足以与摩云手及靈武四爵相提并論的几個字,有若一把巨鐘,狠狠敲在趙子原的心上,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里面,他居然三番兩次碰到了武林中繪聲繪影,傳說得有如神仙人物,趙子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聞了。
  抑有進者,那燕宮居處穩秘,鮮有人知其所在,与水泊綠屋二處,同被目為武林二大神秘地方,趙子原震惊之下,不免有些將信將疑。
  那妃嬪似己瞧見趙子原臉上的吃惊神情,笑道:
  “敢情你不相信小女子的話,這也難怪……”
  語至中途,倏然頓住,那妃嬪垂手直立,露出傾听之狀,趙子原情知轎中所坐之人,定以“傳音入密”与她說話,故亦不加以打扰。
  須臾,那妃嬪啟齒說道:
  “鄙上要我轉告相公,有一事相煩——”
  趙子原道:
  “但說無妨。”
  那妃嬪嬌軀微轉,裊裊步至小轎前面,自轎中接過一個白色包袱在手上,又步回原地。
  她低聲道:
  “剛剛賤妾所提到的二人,此刻想必置身廳中,有煩相公在半個時辰后,設法將這白布包擲進大廳,布包脫手后,最好立即一走了之,否則恐有不豫之禍臨身……”
  趙子原愣愣呆立著,宛若被人潑了一頭霧水,只是望著布包出神。
  那妃嬪溫道:
  “相公怎么了?莫非連如此些許之勞,亦吝于答應么?”
  趙子原期期艾艾道:
  “姑娘可知剛剛也有一人,交与在下一個包袱,她所托辦之事与姑娘所言完全一樣!”
  那妃嬪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不假思索道:
  “這個咱們已經知曉了,那人可是香川圣女?”
  趙子原膛目道:
  “原來——原來這是你們有計划而為……”
  那妃嬪美顏一沉,道:
  “真相未明之前,相公慎莫胡亂臆測。”
  趙子原視線落在妃嬪身后那乘華麗的小轎,道:
  “敢問轎中所坐之人,是否人稱燕宮雙后中的一位?”
  那妃惊頷首道:
  “不是官后還有誰?”
  趙子原道:
  “在下可否与貴上直接說几句話?”
  那妃嬪道:
  “不行”
  趙子原听她說行如斯斬釘截鐵,不禁為之一怔,剎時一股羞辱之心自心底直涌而上,怒道:
  “為何不行,莫非我不夠資格与貴上說話么?”
  那妃嬪默然不語,從她臉上的表情以觀,分明是肯定了趙子原之語。
  一忽里,趙子原只覺熱血上沖,雙足一提,往那座小轎直沖上去,他一心只想將轎帘掀開,直接与轎中人對談,以挽回自己的屈辱,再也顧不得對方到底是何許人。
  一個原本很理智,很冷靜的人,在屢屢自我克制之下,竟然會盲目沖動起來,一旦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他便再也顧不到任何后果。
  他猶未沖近小轎,人影閃動,兩名宮裝女子已拂袖擋身在他的面前。
  那宮裝女子身形之快,應變之速,已非江湖之一干高手所能望其項背。
  右首一名宮裝女子冷冷道:“相公自重。”
  趙子原生像被人潑了一頭冷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靜,他一言不發,走回那妃嬪身側,將包袱接過來,緩緩說道:
  “既是燕宮雙后交托之事,在下自當照辦。”
  那妃嬪朝趙子原一福,道:
  “想不到相公倒是爽快得緊,賤妾這里先替鄙上謝了。”
  說著雙手一擊,四個勁裝漢子重將轎子抬起,往原路退了回去。
  趙子原怀著异樣的心情,目送數十名妃嬪擁簇著華麗的小轎漸漸遠去,方始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气。

  ------------------
  幻想時代 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