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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死谷鷹王


  灰衣人間聲收袖回來,冷冷道:
  “狄一飛,老夫在此相候已久——”
  趙子原探首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穿著奇裝异服的中年漢子,端立在門口。
  他心中反复低念道;
  “狄一飛?……狄一飛?……這名字可真陌生得緊……”趙子原卻不知曉,眼前這個异服漢子狄一飛就在好几日之前只身上嵩山少林竊走一把寒月斷劍,被少林達摩院住持覺海大師等窮追至太昭堡前,對掌時,他的掌力之強竟是絲毫不遜于當今少林達摩院首座,如果趙子原得知异族中出了這樣一名身負稀世武功的高手,也許便不會如此坦然了。
  灰衣人武嘯秋复道:
  “一飛怎地到現在才來?那把寒月斷劍你可曾交与甄定遠了?”
  异服漢子狄一飛點點頭,道:
  “狄某好不容易潛入少林寺內殿竊走斷劍,然后一路直奔太昭堡,將劍子交給甄老頭,目下姓甄的已收羅有了金日及寒月兩只斷劍……”
  武嘯秋“嗯”一聲道:
  “還有一只繁星劍呢?”
  狄一飛道:
  “甄定遠查出繁星斷劍就寄存在武當山,要我設法再去竊取出來……”
  武嘯秋道;
  “很好,你便依照他的吩咐去做——饒是姓甄的如何狡獪,也不免要墜入老夫預置的圈套里!”
  狄一飛低聲道:“武院主,狄某這場戲演得還可以吧?”
  武嘯秋頷首道:
  “總算還過得去,那姓甄的生性多疑,你繼續佯混,可不能露出破綻,致被他識破。”
  狄一飛道:
  “這個你大可放心,甄老頭臨別前又要我上武當竊取繁星斷劍,足見他全然不疑有它。”
  說到此地,似乎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笑道:
  “可笑甄定遠聰明一世,卻被你姓武的玩弄于手掌之上——”
  武嘯秋沉聲道:“只怕不見得如此順利。”
  狄一飛詫道:“怎么?”
  武嘯秋道:
  “姓甄的并非易于受騙之輩,咱們至多只能在一段時間內引他走上歧路,時日一久,難保不被他察覺。再說——”語聲微頓,續道:
  “再說日前老夫設下一計,故意命小女冰歆指派一名姓趙少年潛入太昭堡,竊取金日斷劍……”
  藏身木箱后面竊听的趙子原一震,但他來不及有所深思,只听狄一飛惊“啊”一聲,道:“你,你這樣做又有什么用意?”
  武嘯秋道:
  “老夫這一著其實是聲東擊西之計,教姓甄的誤以為老夫對那斷劍也有覷窺之心,其實——嘿嘿,老夫真正的用意,你自然可以猜度得出來。”
  狄一飛尋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撫掌道:
  “原來如此,此計果然高明。”
  武嘯秋搖首道:
  “高明固然高明,但前夜小女冰歆進入古堡去指示趙姓小子行事机宜,卻被姓甄的發覺,后來雖能安然退出,但難保他不因此而生了戒心……”
  話猶未完,驀地屈指一彈,一股勁風掠過狄一飛身側,直向半掩半開的木門當口襲去!
  他口中喝道:
  “既來之何不入屋?”
  但見木門一搖,一條窈窕桃色人影一閃而入,那人拂袖一揮,頓時將對方的彈勁卸去。
  武嘯秋并沒有乘机追擊,冷冷道:
  “五花洞的桃花娘子几時也養成鬼鬼祟祟的行蹤?”
  那人果然便是方才曾在大荔鎮露過面的桃花娘子,只見她那芙蓉般的臉龐上此仍是笑意盎然,嬌聲道:
  “武大官人你現在是發跡了,但奉勸說話最好還是留點余地,否則扯破顏面大家都不好看。”
  武嘯秋眼色微變,道:“你說發跡這兩個字是什么意思?”
  桃花娘子面上笑意不減,道:
  “什么意思咱們心照不宣,難道還要我作個補充說明不成?”
  武嘯秋陰聲道:
  “少在老夫面前來這一套,別人懼怕五花洞的五花圖,輕易不敢招惹你們五位娘子,老夫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桃花娘子淡淡道:
  “所以說武大官人現在是發跡了嘛,自從謝金印死后,閣下和甄定遠兩人已被目為武林中的二大擎天巨擘,身价遠非往昔可比,當然不會將咱們五位姐放在眼里啦。”
  她言詞尖刻,武嘯秋眼色一陰,似乎就要發作,此際桃花娘子轉目一瞥,便已瞧見案前躺著的曹士沅尸身,她柳眉微蹩,道:
  “這人可是你殺的?”
  武嘯秋道:“是又怎?”
  桃花娘子端詳了尸身一忽,道:
  “死者像是前太昭堡堡主趙飛星倚為左右臂的心腹曹士沅,奇了,姓曹的什么時候与閣下結上梁子?”
  武嘯秋不答,半晌沉聲道:
  “若有誰要多管這樁閒事,那么他是自尋死路!”
  桃花娘子裝模作樣地吐了吐舌頭,道:
  “武大官人的閒事誰敢多管?我桃花娘子豈會不自量力一至于斯。”
  武嘯秋道:
  “然則你無巧不巧于此時撞到此地,若非沖著老夫而來又為了什么?”
  桃花娘子想了想,道;
  “說來你也不會想,我在大荔鎮為追躡一個不知名的少年,一直追到這里……”
  武嘯秋詫然道:“不知名的少年?”
  桃花娘子道:
  “我适才在鎮上酒樓見過那少年一面,只知道他姓趙,身著一襲粗布衣衫……”
  武嘯秋楞了一愣,喃喃道:
  “莫不是那小子……”
  趙子原在暗地里听到這番話,心子猛地吃一大惊,暗忖那桃花娘子口中所提到的少年,分明便是指自己而言,卻不審她追躡自己的用意何在?
  爾來趙子原因為吃盡武冰歆的苦頭,是以乍听到又有女人尋找自己,料度不外乎又有麻煩加身,私心不禁惴惴然。
  桃花娘子注意到武嘯秋那微微發愣的神態,正感惑然不解,只見武嘯秋眼色陰晴不定,道:
  “桃花娘子,你要找那趙姓小子作甚?”
  桃花娘子道:
  “這個卻不用告訴你,听口气似乎你還認識那少年?”
  武嘯秋冷哼一聲,沒有答話。桃花娘子道:
  “不說就作罷論,告辭了——”
  她轉身款款行至門口,一足方踏出門檻,忽然又回頭道:
  “有一件事還未請教武大官人。”
  武嘯秋道:“問吧。”
  桃花娘子壓低嗓子道:
  “謝金印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武嘯秋身子一震,似乎未料對方會有此一問,一時答不上話來,但他旋即恢复冷靜,道:“這話從何說起?”
  桃花娘子道:
  “听說二十年前,你和甄定遠兩人受水泊綠屋主人之雇,埋伏在翠湖附近,襲殺甫作案欲歸的謝金印,就在同一夜,翠湖畫舫上又發生了司馬道元二門十八口的命案,似乎是謝金印的杰作,那幕后的買雇者,不用說也是水泊綠屋的神秘主人。”
  武嘯秋默然不語,桃花娘子复道:
  “鳥盡弓藏,自固當烹,水泊綠屋主人這一著是夠狠的了。”
  武嘯秋道:“憑什么你敢如此肯定?”桃花娘子道:
  “江湖上人言鑿鑿,自沒有空穴來風之理,姓武的你想抵賴?”
  武嘯秋陰笑道:
  “老夫何嘗想抵賴什么?沒錯,姓謝的是死在老夫及甄老頭之手,他一生作孽多端,殺人如麻,嘿嘿,老夫此舉完全是為天下蒼生著想!……”
  桃花娘子冷哼一聲,道:
  “好一個為天下蒼生著想!”
  一直默立旁側,不曾開口的异服漢子狄一飛忽然插言道:
  “武院主,近日你可曾听到武林中流傳的一道風聲?”
  武嘯秋道:
  “可是与姓謝的有關?”
  狄一飛重重點一點頭,道:
  “武林中傳言紛紛,說是謝金印沒有死,其實他還活在人世上!”
  武嘯秋一怔,旋暴笑道:
  “無稽之极!狄一飛你也相信這等無稽的話么?姓謝的身中老夫寒帖摧木掌五記之多,再加上甄老儿焚心七劍,嘿嘿,只怕大羅神仙也不能保住這條性命了……”
  言猶未盡,陡聞“颼”地一聲怪響亮起,那桃花娘子玉臂疾舒,竟突然朝武嘯秋直拍了過來。
  這下變生倉促,那武嘯秋不料桃花娘子會突然動手,而且連個招呼也不先打,只一錯愕間,對方一掌已然印至自己胸前不及五寸之處。
  武嘯秋乃是何等武學大家,他身處危境,卻是不見一絲慌亂,就在桃花娘子玉臂將及遞實之際,疾地拂抽揮出一式,他這一信手輕揮,看似綿若無物,其勁道之強,卻不啻有如推出了一只千斤之杵。
  霎時之間,桃花娘子但覺身前如壓泰山,立刻意識到自己絕不能与其硬碰,值此情勢下,她只有一條路好走,那就是閃身避其鋒銳,于是她迅速地收臂回力,對方那千斤之力始出,她身形已驟然左移,輕飄飄地換了一個方位,換勢之疾,足令人為之眩然失色。
  武嘯秋定身冷冷喝道:
  “你要在老夫面前來這一手,可是枉費力气了。”
  桃花娘子道:“閣下既有宰掉謝金印的本事,我偏不自量力倒要向你請教請教。”
  武嘯秋陰笑道:
  “原來你是為了姓謝的而動手,哈哈,這就難怪了,老夫曾听人言及,年輕時的桃花娘子与謝金印有過一段頗不尋常的交情,后來雖然因故鬧翻……”
  未容他將話說完,桃花娘子已然輕叱一聲,打斷道:
  “閒話少說,看掌!”前跨半步,右手一翻而出。同一忽里又見她足步微錯,左臂抬處,迅疾無倫地朝對方中盤扣去。
  她這一招兩式,閃電般在同時施出,非特配合得嚴絲密縫,抑且快到极致,教人防不胜防。
  趙子原藏身暗處,只瞧得暗暗不解,忖道:
  “移時前我才在酒樓上,听見一眾酒客竊議那桃花娘子曾与謝金印鬧過糾葛,她走上酒樓,明是欲尋謝金章的晦气,所以謝金章會急急退起,怎地目下她卻為了謝金印之死,不惜和武嘯秋以干戈相見?”但聞武嘯秋沉喝道:“桃花娘子,你是自討苦吃!”
  喝聲中,身子未見作勢,已自移到了五步之外,一雙手掌依舊縮在衣袖之內,未見有出手的表示。
  二旁的异服漢子狄一飛開口道;
  “武老儿,這臭婆娘夠你打發的了,狄某有要事先走一步——”
  身子一縱,疾往門口掠去。桃花娘子怒道:
  “狂徒你敢出言不遜!”纖手五指一屈一扣,覷准狄一飛身形彈出,一時但聞“絲”“絲”之聲大作,五股疾風宛如脫弦之矢,遙遙襲向敵方背宮五大穴道,狄一飛身子方始掠到大門,倏覺后背寒風襲体,他看出不看便知對方指見的位置,雙足迅地一蹬一滑,腳面貼地平平飄前數盡——
  狄一飛便借著一滑之勢,整個身子呼地轉了半個側面,單掌自橫地里一撥,斜斜反擊迎上。
  桃花娘子屈指再彈,絲絲之聲复起。
  炬料狄一飛揮掌回擊是虛,在對方摧勁換指之際,猛地將掌力一收,擦身向木門當口迂回繞出,口中說道:
  “少陪,少陪。”
  頃忽地已如飛掠出茅屋,桃花娘子所彈出的指風,再也發生不了作用。
  桃花娘子生平最恨“婆娘”之類的稱呼,狄一飛當面發惡言相加,她怎能忍得下這口气?正待縱身追出,倏地身側風聲斐然,那始終靜立一旁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的俊秀少年朝星,忽然橫身阻住她的去路。桃花娘子定晴朝身前少年打量一下,偏首問道:
  “這小輩是誰?”
  武嘯秋沒有回答,對著少年道:
  “朝星你退下來。”
  朝星諾應一聲,轉身讓開,武嘯秋緩緩舉步而上,道;
  “老夫這徒儿謝朝星最是善解我意,他知道老夫絕不會平白放過一個向我挑釁的人,是以便將你攔住。”
  桃花娘子嗤之以鼻,道:“他能么?他敢么?”
  那少年謝朝星昂然答道:
  “敢不敢我已做給你看了,至于能不能,那是家師与你的事。”
  黑暗中的趙子原忍不住多瞧了謝朝星兩眼,心道:
  “武嘯秋這個徒儿,相貌雖然略帶几分狡獪之气,但卻長得很有气勢,應對亦頗為得体,將來必是個人物無疑……”
  只聞桃花娘子冷冷一哼,未及開口,武嘯秋已自沉聲道:
  “桃花娘子,你接老夫一掌試試——”
  “試”字才落,雙袖猛地一振一蕩,一股飆風應袖暴劈以出,緊接著身子一長,破空躍起。武嘯秋身形有若天馬行空,雙足凌虛踏上數步,晃眼已扑到了桃花娘子頭上,只見他胸前衣袂飄拂不止,身形袂影形成一片模糊,宛似棉絮飄忽,但在漫天飛蕩的棉絮中卻晃動著兩只灰色掌影!
  桃花娘子睹狀瞿然而惊,尖呼道;
  “寒帖摧木拍?!姓武的,你……”
  武嘯秋陰笑道:
  “你倒是識貨得很。”
  陰笑聲中雙掌業已翻出袖外,發出一股古怪的陰寒之气,飆風所經,挾著刺人的寒風,“嘶”“嘶”連響不停,周沿空气仿佛就在這一忽里被撕裂開來,霹靂之聲又起。
  趙子原曾与武嘯秋交過手,情知他雙手一出袖后,必有絕招一出,揣摩情勢,桃花娘處境已頗為危殆。
  桃花娘子那張芙蓉臉龐上失去了平日常帶的笑靨,流露出緊張惶恐之色,她知道生死關頭全在此一舉,當下低喝一聲,嬌軀一縱一旋,半抬玉臂從對方死灰色掌影中分光惜影拂將出去。
  孰料武嘯秋雙掌在空中一挫后,立即交合推出,速度尤遠在桃花娘子之上,只一晃眼間,那灰色的一掌就堪堪擊到對方的心口!
  霎時茅屋內卷起一道慘慘陰風,自門隙中透進的光暈倏明倏暗,片刻之后又形成了混飩一片,分不出什么是身形,什么是掌影。
  趙子原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由衷地忖道:
  “掌力能練到這等地步,那真是沒有話可說了,從姓武的出掌气勢推斷,他的掌上功夫大約沒有人能再比他高明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嘯秋一掌正待拍下,陡見桃花娘子衣袖一甩,一朵粉紅色桃花由衣袂中飄飛而出。
  那朵桃花徐徐升空,仿若隨風飛舞,又如飛鳥蝴蝶,在陰風中盤旋飛舞,久久不曾下墜,說也奇怪,武嘯秋那勢可崩塌丘巒的一掌,居然隨著桃花飛旋之勢而微微一窒。
  武嘯秋高聲道;
  “好一手‘龍池飄花’絕技!嘿嘿,可惜你施出這一手也不能兔于在老夫掌下銻羽!”
  趙子原暗暗納悶,瞧不出桃花娘子臨危所施的“龍池飄花”有何出奇之處,竟會將武嘯秋掌勢封住?
  正感不解之際,忽然一股淡淡花香陳逼而來,非蘭非麝,心神不禁一蕩。
  他霍然吃一大惊,急忙運气將香气逼出体外,這才領略到桃花娘子那龍池飄花內涵之奧妙。
  只見桃花娘子衣袖翻飛,接二連三又拂出五朵桃花,她每拂出一花,雙足倒踏便往后退走一步,到了第五朵桃花飄出時,便与武嘯秋足足隔開五步之遙,足步閃動成了模糊一片。武嘯秋厲嘯一聲,道:“物歸原主,接著——”
  單掌一沖一振,揮出一股“腊腊”有聲的內家气勁,空中那五朵桃花迎勢倒旋而飛,一如流星飛墜般,首尾相接往桃花娘子射至!
  桃花娘子不知不覺已是花容失色,纖手疾地交拍而起,真气自掌心中涌出,那五道桃花在兩道內家真力交震之下,竟被碾成飛粉,漫空四下飄散。
  武嘯秋在同一忽,突地向前跨上半步,雙掌居胸連划半圓,霹靂之聲大作,他已再次發出了“寒帖摧木拍”!
  他攻勢才出,掌風籠罩足有半丈方圓,急切間桃花娘子不暇多想,身形疾地向左一側。
  呼嘯一聲,掌風真力自桃花娘子身側划過,發出尖銳异響,饒是如此,掌緣飆勁仍然掃中她的左肋,桃花娘子一聲悶哼,立覺体內血气翻涌不止,知道自己已受了內傷,無論如何絕不能再呆下去,否則往下的局面就不好支撐了,于是她迅速做了決定,力聚單掌猛擊出去,腿腰微蹲,身子繼之一躍而起,口中喝道:
  “領教了,武老儿你我后會有期。”
  武嘯秋見對方一掌如石破天惊般拍了過來,不得已只有收掌相迎,桃花娘子嬌軀在空中一旋,勁矢脫弦也似地倒飛了回去,她雖身受內傷,但体態依舊輕盈优雅之极。
  顧盼里桃花娘子已然退出門外,往西方疾射而去,漸次消失在蒼茫的遠山云樹中。
  少年謝朝星喊道:“師父,快去追她——”武嘯秋搖搖頭道:
  “時候未到呢,咱們還不能与五花洞鬧翻。”
  謝朝星悻悻道:
  “可是那婆娘當著師父面前竟敢如此跋扈囂張,焉可不与她一點教訓?……”
  武嘯秋道:
  “眼下咱們一切猶未布置就緒,若多結下一個仇敵,對進行中的大事便多了一番阻礙。”
  說到這里,音色陡地一沉道:
  “星儿你那股急躁性儿若是不改,總有一日大事要坏在你的身上!”
  謝朝星似乎對這位師父甚為畏順,聞訓只有唯唯諾諾,垂首不語。
  武嘯秋別過頭來,將視線投注到僵臥的曹士沅身上,半晌始開口道:
  “奇了,那黃絞小冊何等重要,恁情如何姓曹的絕不會不隨身帶著,星儿你方才可曾仔細搜過他的身上了?”
  謝朝星道:
  “搜過了,姓曹的衣袋里塞滿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就是沒見到那本小冊子。”
  武嘯秋搖頭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他俯首陷入沉思之中,驀然一陣疾風響處,自茅屋外頭閃入一團黑影,趙子原霍然一掠,凝目望去,卻是一只巨碩無朋的蒼鷹!
  那蒼鷹通体黑羽,渾身圓圓扁扁,一對圓骨碌眼睛透出墨色光華,布滿綠色及紅色斑點,約摸有圓桌大小的身軀下生著兩只長達數尺的利爪,自黑暗中望去,便如一個巨大的怪物一般。似此龐然可怖的蒼鷹當真是見所未見,趙子原只瞧得渾身毛發倒豎,再一望房中的武嘯秋對那怪鳥的出現,似乎沒有絲毫惊悸反應。
  倒是那謝朝星就沒有如此鎮靜功夫了,他一把抓住武嘯秋的衣袖,戰戰兢兢地問道:“師……師父,這是什么怪鳥?……”
  武嘯秋仰首望了蒼鷹一眼,喃喃道;
  “死谷兀鷹?……死谷兀鷹怎會在此地出現?!……難道說死谷鷹王又重出江湖了么?……”
  那兀鷹振翅在房中盤旋,滿房俱是“嗡”“嗡”之聲,謝朝星沉不生气,揮起一掌便往兀鷹擊去。武嘯秋叱喝道:“星儿別輕舉妄動!”
  謝朝星听到他師父的喝聲,欲收掌已是不及,眼看一掌結結實實擊在蒼鷹身上,蒼鷹龐大的身軀卻只略微偏轉了一下,忽地掉轉鳥頭,迅疾無倫地朝謝朝星立身之處扑罩而下。
  謝朝星大吃一惊,急忙蹬步后退,到了五步開外再迅速地一矮身,只差分許兀鷹便自他頭上擦過。
  但聞震耳“弧”地一聲亮起,兀鷹一扑不著,反向躺在案前僵臥不動的曹士沅襲去。
  一忽間曹士沅的雙目已被鷹嘴啄了下來,武嘯秋卻一直負手立于一旁不動不閃,趙子原見曹士沅死后,還得被此鷹啄去眼睛,一時只覺一股熱血往上直冒,他再也顧不得自身安危,正要起身飛躍出去,就在這一刻,倏然一陣疾風響處,一條黑影自房門一閃而入!
  趙子原心雖吃惊,自忖在未弄清來人身份前,還是不可貿然行動,當下強自按下一顆忐忑之心舉目望去,這一望几乎使他駭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人長得又高又瘦,一張青灰色馬臉長滿了綣曲的黑毛,身上披著一件磷光閃閃的紅袍,頸問挂著一串骷髏頭骨,腳踝卻是光赤赤的,足跟上結滿一層層渾厚的茧皮。
  那人長相之惡,裝束之奇,委實已到了駭人听聞的地步,趙子原望著望著,渾身不知不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屏住气,暗忖:“這是什么人物?怎地如此邪門?”
  武嘯秋面對來人,冷冷地道:
  “死谷鷹玉,是你來了么?”
  那怪人一雙三角眼射出陰厲寒芒,往屋內骨碌碌一轉,猛地厲叫道:“你倒認得咱老鷹,呵呵,你報上名來吧。”
  他邊說著,手足不住亂舞亂跳,全身亦隨之顫動不止,隨時都似顯出瘋狂之態。
  武嘯秋冷笑道:
  “閣下潛隱死谷多年,几時變得如此健忘,當真連老夫都認不出來了么?……”
  那死谷鷹王打量了武嘯秋一眼,猛力用鼻子嗅了兩嗅,怪笑一聲道:
  “桀桀,你是武嘯秋!你是武嘯秋!”
  他一連重复說了兩句,又自笑道:
  “咱們曾在九道標見過一面,是也不是?”
  武嘯秋道:
  “虧你還有几分眼力。”
  死谷鷹王道:
  “咱老鷹的眼力會差到哪里去么?姓武的,你忒也太狂了吧。”
  說著,呼嘯一聲,那只在房中盤旋不已的兀鷹乍聞嘯聲,扑翅飛到死谷鷹王肩上歇了下來。
  武嘯秋道:
  “看來閣下把這只兀鷹已訓練成不亞于一名高手了,鷹王這個名號倒非虛傳……”
  死谷鷹王截口道:
  “你打算試試這畜生的功夫么?”
  武嘯秋笑笑,道:
  “老夫只問你一句,鷹王你离開死谷又人中原,莫非要尋那司馬道元,報卻他昔日糾合四派高手,將你打成重傷逼人死谷的一段過節?”
  死谷鷹王神色一變,道:
  “是又怎樣?敢情姓武的你也想插上一手?”
  語聲方落,忽然發出一聲鬼叫,一掌僵直不彎,望准武嘯秋直扑過來。
  武嘯秋轉身避開攻勢,舉袖一卷一蕩,內力崩出,直取鷹王胸間要害,死谷鷹王不料對方應變迅捷如斯,匆忙中不暇退避,另一掌閃電一吐,一股奇熱難當的怪風由他掌心絲絲透出。那服怪風才出,四周登時卷起一團團熱懊熾人的熱浪,房中諸人都有置身于火扈之中的感覺,武嘯秋袖中真气竟然滯頓發不出去,這是他生平從未經歷過的怪事,不禁大喝道:
  “鷹王你這火鳥爪已練到八成火候了,難怪你敢再到中原來——”
  喝聲中袖管一卷,雙掌橫切而出,只聞奔雷之聲陡發,房內卷起一道慘慘陰風,他已發出了無堅不摧的“寒帖摧木拍!”
  趙子原深知那寒帖摧木拍的威力,暗想死谷鷹王要糟,果聞“嗚”然一響,死谷鷹王已躺在地上了。須臾,死谷鷹王又突地一躍而起,叫道:“厲害,厲害。”抖手從頸上取下那串磷光閃爍的骷髏,揮了几揮,口中念念有詞,不時發出恐怖之极的怪叫,舉步朝武嘯秋緩緩迫近。
  武嘯秋哈哈笑道:
  “看家本領要使出來了么?不過老夫勸你還是省省力气的好。”
  死谷鷹王停下腳步,道;
  “只要姓武的你不要插身于這場是非中,咱老鷹自然沒有与你為敵之意。”
  武嘯秋陰笑道;
  “不錯,看來你的頭腦并不簡單,你要找司馬道無報卻昔日舊恨,老夫正有消息供應——”
  死谷鷹王道:“什么消息?你說。”
  武嘯秋道;
  “司馬道元眼下正在陰間地府眼巴巴的等著你,鷹王你只有走這條路去找他。”
  死谷鷹王嚎叫一聲,怒道;
  “姓武的,你敢拿我打誑耍子?”
  武嘯秋道:
  “打誑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司馬道元舉家在十年前,被謝金印盡殲于翠湖畫舫之上,武林中誰人不曉?可笑只有你一人蒙在鼓里。”
  死谷鷹王眼珠連轉數轉,忽然一語不發,縱身躍出房外,有頃,一人一鷹便沓然不見蹤跡。
  謝朝星走上前來,道:
  “師父,這家伙神智怎地有點不正常?”
  武嘯秋道: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鷹王,躲在死谷苦練邪功,鎮日与飛禽走獸為伍,日久自然變得瘋瘋癲癲了。”
  這會子,茅屋外頭驀然又響起一陣沉甸的足步聲響,武嘯秋師徒兩人一凜,彼此對望一眼。
  趙子原內心大為震動,暗想:
  “似此荒僻所在,今日竟然來客絡繹不絕,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了……”
  足音時遠時近,終于在茅屋前面頓住。
  謝朝星沉不住气,出聲喝道:
  “來者何人?”
  屋外不聞任何回應,武嘯秋沉聲道:
  “尊駕何不請進——”
  那人一步跨了進來,只見他全身披著一襲白袍,連頭上也用一張白布兜頭罩著,僅剩下一對眸子露在外面,乍看之下自首及踵都是一團雪白,趙子原触目立即識得此人,險些惊呼出聲。
  白袍人驟見武嘯秋立在茅屋里,似乎怔了一怔,道:
  “閣下請了,老夫路過此地,見這茅屋欲塌未塌,顯然無人居住,是以進來休憩片刻。”
  武嘯秋那鷹隼般雙目不住在白袍人身上來回掃視,道:
  “好說,咱們也是過路旅人,尊駕請自便。”
  白袍人點了點頭,盡自走到案前盤膝就地而坐,雙目微瞌,背對著武嘯秋養起神來。
  他分明瞧見了死者曹士沅,卻不動任何聲色,趙子原暗暗不解。
  武嘯秋眼色陰晴不定,悄悄向謝朝星打了個手勢,謝朝星放輕足步蜇到白袍人身后,倏然一伸右手二指,虛空朝白袍人后脊“志堂”死穴點去!
  這下他突然發難,非特出人意表,距离又如斯近,白袍人功力再高怕也難以逃過此一殺身之劫,但聞“虎”地一響,指力破空襲去,白袍人身軀隨之微微一顫,頸首軟綿無力地垂了下去。
  謝朝星舒了口气,道:
  “行啦……”
  他只吐出兩個字,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雙目圓睜,滿面都是惊疑。
  只見那白袍人忽然立起身子,緩緩回過頭來,晶瞳里射出兩道冷電,直瞪住謝朝星不放。
  謝朝星打了個哆嗦,顫聲道:
  “你——你……”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白袍人在“志堂”死穴受襲之下,竟能安然無事,難道對方其實是早有防備,將自己抽冷子偷襲的指力硬生生化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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