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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相見歡


  仍然是修篁數叢。
  依舊是菊花滿園。
  小呆買棹逆江而上,回到峨嵋山區已整整七天了。
  七天來他獨坐江邊,守著黃土一坯,朝迎晨曦,暮送殘陽。
  渴了,掬一江秋水,餓了,搞几株野菜。除外,他就像一座化石般陷入了冥想。
  他知道他這么做是沒多大的意義,所以他給自己一個期限——七天。
  他要以七天的時間一刻也不离的陪著綺紅。
  陪著她看山、看水、望日出、听虫鳴。
  因為傳說中一個人在死后的七天內,他的魂魄尚能凝聚,也能感應,他不愿她孤獨、凄涼的渡過這七天,所以他陪著她。
  血已凝,傷亦合。
  這還得感謝展鳳上回留下來的藥,要不然小呆必因傷口潰痒,終至不治。
  也虧得他根底頗佳,歷經數次劫難,重創元數尚能支撐至今,否則換成任何人恐早已死了三遍亦不止。
  風在嗚咽,雨絲已落。
  秋風秋雨最是斷腸。
  小呆站了起來,因為七天已滿,現在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刻。
  他不得不走,只為李員外還在等他,活著等他?還是死著等他?他不知道。
  無論李員外是活著或死了,他都會等。
  因為小呆臨走時已告訴了他,自己一定會再回來。
  雖然沒有親口所說,但當他和他眼神交會的那一剎那,他确信李員外已經明白。
  這就是默契。
  一种經過長久時間培養的默契。
  船桅己現,還是那艘載自己來此的船。
  小呆沉默的在石砌小碼頭邊等著它緩緩駛近。
  他似乎已經可以听到船夫們豪邁的笑謔,然而他原本僵凝的臉上卻逐漸的升起一种肅殺之意。
  因為經驗告訴他,這條船一定有著不尋常的人在里面。
  這种感覺很難言傳,或許是种本能。
  江湖待久了,很多人都能事先嗅出危險的气息。
  船愈近,小呆內心那种有事發生的感覺愈強烈,甚至他已有些不自覺的輕顫。
  有誰在船里?又有誰會知道自己在這里?
  來人是友?是敵?
  這個時候“快手小呆”就算是鐵打的羅漢吧?他也絕經不起任何激烈的拚殺。
  畢竟經過連番戰役之后,新創和舊傷已讓他的功力大打折扣,連平日的三成也不到。
  万一來人非友是敵,他怎能抵擋再一次的搏殺?
  小呆冷汗已現,他也想到這個可怕的問題。
  再狠、再強的敵人他都不怕,然而現在他只能躲了起來,躲在一棵大樹的枝椏里。
  因為他必須先觀望來人是誰?
  因為他必須留著有用之身去做复仇之舉。
  船停,人現。
  小呆證實了自己的直覺,從枝葉的隙縫中,他已看到坐丐幫第二把椅子的郝少峰,及“八大天王”九人踩著极小心的步伐,躲躲閃閃的散了開來。
  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
  小呆背脊發涼,他也終于相信丐幫的确是惹不起的,誰要開罪了丐幫,不幸和他們結了仇,就如同冤的鬼纏身一樣,除了把他們暫盡殺絕外,恐怕連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當然搜遍了屋里屋外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困為小呆在他們向屋內包抄的時候,他已滑上了樹干。
  火苗竄升,濃煙蔽天。
  郝少峰失去了敵蹤,忿怒難當的居然下令火焚了房子,這點小呆連想也想不到。
  那精致的小屋,美麗的盆栽,還有那消磨了綺紅一生的書庫,就在一把無情之火下付諸灰燼。
  火燒著,映紅了小呆的雙眼。
  他知道這火必將延續,它將一直燒邊丐幫每一分舵。
  然而他現在只能呆呆的看著它們燒,燒掉了他唯一能夠回憶的地方。
  淚已流,唇已破。
  小呆心里暗自發誓他必將重建這里,可是他也知道他已無法把一切恢复原狀。
  畢竟也只有原來的屋子才裝滿了溫馨,和充滿了對綺紅的憧憬。
  江水冰涼,小呆的心卻在燃燒。
  要不是江水冰涼,小呆真會被滿腔怒火焚毀。
  他整個人泅在水中,身上綁著一根拇指粗細的麻繩,而繩子的那一顆卻連在那條船上。
  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既沒再戰的能力,也沒有体力花上三個月的時候去翻山越岭。
  所以他只有這個唯一能出去而又最省力的辦法。
  從落水到現在已整整二個時辰。
  而這二個時辰里,他所靠的就是复仇的意念。
  否則深秋的季節,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气一直泡在冰冷的江水里。
  星燦,夜深。
  眨著眼的星星像极了情人的眼睛。
  不自覺的小呆又想起了那張雖不算美,卻給人有种如沐春風的臉。
  為什么人往往在失去對方的時候,怀念才一波波涌現。
  又為什么一切當要開始的時候,希望已然幻滅?
  小呆永遠也想不通這些看似复雜卻极其簡單,极其簡單卻又复雜難解的問題。
  是不是這就是人生的無奈。
  痛苦的不愿去想,然而不想又怎么能渡過這漫漫長夜?
  他不能閉上眼,更不能讓自己睡著。
  因為江水洶涌,隨時都可以掩沒一個腦筋不再活動的人。
  所以他又只能想,想船什么時候靠岸,想船靠岸后怎么去打听某些人的生死。
  李員外這一輩子都沒受過這么重的傷。
  也這一輩子沒睡過這么高貴、豪華、舒适的床。
  當他的雙眼一睜開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痛,全身都痛,痛得像似每一根骨頭都碎了般。
  然后就感覺溫馨暢快,每一個毛孔都熨貼极啦!
  因為他的鼻孔嗅著的是一种似蘭似麝的体香,這种体香只有一個處子的身上才有。
  而他裸露的肩窩正有一張滑膩、柔和、卻极美麗冷艷的嬌靨枕在上面。
  所以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又痛、又舒服,再加上一點點痒麻。
  貪婪的深呼吸几下,因為她的發髻絲鑽入他的鼻子,終于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也惊醒了熟睡中的許佳蓉。
  心里暗罵了一句自己,李員外口不擇言的說:“哎……對不起,對不起,你再睡,再睡,這次就是憋死我也不再打噴嚏……”
  許佳蓉倏地抬起頭,惊喜、愕了一會道:“你醒啦?!”
  賊笑一聲李員外說:“早知道……嘿嘿……我宁原不要醒……”
  白了他一眼,許佳蓉又好气、又好笑說:“你……你這人怎么到了這時候還有心情說笑?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傷?昏睡了多久?”
  兀自回味著什么,李員外搖了搖頭。
  雙手攏發,替他把被子拉好,她說:“你五髒移了位,右手肘脫臼,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好在燕二少及時赶至,再加上展姑娘妙手回春,否則……哼,你這條小命早就到閻羅王那應卯嘍……”
  “燕二少?!展姑娘?!怎……怎回事?”
  接著許佳蓉便把李員外失去“空白”的地方,頗為詳盡的說一遍,直把他听得冷汗直冒。
  等到他一切弄明白后,驀然想起一個煩人的問題,于是一張臉快成了個苦瓜。
  許佳蓉一直瞧著他臉上的變化,也一直研究他心里所想,接著她笑了,笑得有些捉狹。
  “你……你笑什么?”李員外像做小偷被人捉到似的惶恐問。
  “沒什么,我只是笑你這個人好像經常鬧三角……”
  “什……什么三角?”李員外差點暈了。
  “三角戀愛啊!”許佳蓉歪著頭強忍著笑說。
  “什……什么意思?”
  “好啦,你也別裝了我的大員外,展鳳姑娘早已經把她和你的一段‘假鳳虛凰’說給我們听了,你也別害臊,其實那時候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二少他……”李員外差點咬到舌頭。
  “你想說什么?”許佳蓉笑了出來。
  “我……我能說什么?我只想睡覺。”說完他真的閉上了眼,并把被子蒙上了頭。
  老听人說起丑媳婦總要見公婆這句話。
  李員外雖不是女人,可是他已能体會出這個“公婆”還真是難見。
  自從昨天夜里醒來后,他就一直沒再閉眼。
  許佳蓉守在他旁邊一個晚上,毫無隱瞞的述說著自己的感情,述說著燕二少和展風一段曲折,甚至也告訴了他她明白李員外絕不是歐陽無雙口中的淫徒。
  她無疑是個敢愛、敢恨、敢說的女人。
  碰上了一個這么美,又這樣么率真的女人,李員外除了投降外他還能做什么?
  畢竟人家為了他差些失身,畢竟人家為了他險些喪命在歐陽無雙的劍下,畢竟人家須臾不离的守在他的身旁三日三夜。
  現在他在等著,等著燕二少和展鳳這封“公婆”。
  痛苦的笑一聲,李員外對著許佳蓉道:“蓉姐姐。”
  (喝,還真快,連蓉姐姐都喊了出來。)
  “蓉姐姐,待會……待會他們來了,我……我該說些什么好?”
  “說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說什么?總不會說你仍然還愛著展姑娘吧?”
  看樣子李員外碰上了厲害的角色,許佳蓉挖苦人的功夫可不比他差。
  “唉,你……你就饒了我行不?娘的,這……這真是從何說起嘛……”
  “你說什么?!”許佳蓉杏眼圓睜。
  “說……我說什么呀!”李員外急忙否認。
  “我明明听見你在罵人。”
  罵人?
  李員外傻了。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喜歡自己的幽默、詼諧。
  怎么現在自己順口一句粗話,她就瞪起了眼睛?
  “姑……姑奶奶,我那……那只是口頭蟬,我怎么敢罵你,又怎么舍得罵你……”
  李員外苦著臉暗道:“娘的,看樣子以后可有我受了,還不如早點打根繩子上吊去……”
  四個人。一張床。
  當然躺在床上的人只有李員外一個。
  雖然事情談開,誤會冰釋,但李員外面對著燕二少和展鳳仍有著說不出來的別扭。
  易容已除的燕二少,為了緩和气氛故意歎了口气道:“怎么,大員外莫非你還在想著那只兔子?”
  “去你的,下回……下回我就算餓死了也不抓兔子了,免得兔子抓不著差點成了二少你的情敵,可怜我打又打不過,長得更沒你帥,所以,所以只好拱手把這天仙似的美女讓給你……”
  李員外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的扭了一把,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要死啦……”許佳蓉橫了他一眼嬌笑道。
  “我……我這是走的什么運嘛,看樣子以后連說話的自由也沒啦……”李員外苦著臉摸著大腿。
  展鳳格格笑道:“大員外,你現在走的可是桃花運哩,蓉姑娘可得好好管管他呀,他那雙眼睛听說可達倒過不少姑娘家呢。”
  李員外的眼睛閉了起來,因為他又看到了許佳蓉的手伸了過來。
  以前總是李員外吃女人的豆腐,他沒想到女人吃起男人的豆腐來更為可怕。
  “好哇,二少,你……你有了新人馬上就把咱這生死老友撇在一旁,媽的!李員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哇!”斗不過女人,李員外只好找男人開火。
  “老友記,這可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衷心的感謝你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哩!”燕二少赶忙解釋。
  哼了一聲,李員外沒有好气道:“嗯,這句話還听的,要不然咱這身傷可就不知找誰去訴苦了,其實比起小呆來……”
  想起了小呆,李員外已失去了說笑的心情,整張臉立時垮了下來。
  上回望江樓一戰,小果奄奄一息落江那時好在被展鳳救了起來,然而這——
  每個人都知道李員外和“快手小呆”的感情。
  每個人當然也能体會他現在的心情。
  于是歡笑不再。
  空气像僵凝了下來,而,每個人的臉上也升起一种陰霾。
  許久后,展鳳腦際靈光一閃。
  “我想……我想我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她環視大家一眼后說:“既然綺紅為他而死,那么他抱著她离開后一定會回到‘峨嵋山’里,因為他知道綺紅生在那里,長在那里,那么很有可能小呆也一定會把她埋在那里。”
  毫無疑問,每個人都同意了她的看法。
  然而這只是猜想,沒有證實誰也不敢保證。
  “展抱山庄”里的人、丫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著一种掩抑不住的興奮。
  因為展鳳已下令除了那一道橫亙著前院和后院的圍牆。
  本來嘛,有兄妹鬧別扭會鬧到這种程度,再怎么說兄妹總歸是兄妹,豈有一輩子不相往來的道理。
  可是令人擔憂的卻是大少爺展龍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在大家忙碌的拆著圍的時候,庄里來了一位客人,一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被抬著進來的客人。
  當燕二少見到“鬼捕”鐵成功的時候,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鳳雖然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高明醫術,但看到了“鬼捕”也只能歉然的對燕二少搖了搖頭。
  這意思很明顯,她救不了他。
  展鳳都救不了的人,恐怕神仙也一定救不了。
  燕二少抱著“鬼捕”只剩下骨架的身体,雙手顫抖,語音哽塞的在他耳邊說:“老鐵,老鐵,你醒醒,你醒醒啊……”
  “鬼捕”勉力的睜開眼睛,他看清了燕二少,露出一种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老鐵,告訴我,告訴我你怎么逃了出來?展龍呢?展龍沒和你一起嗎?”
  “二……少,看……看到你我……我好高興,我已……已經證實的……的确是你那因妒生恨的哥……哥哥陷害你的……”
  “老鐵,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只要告訴我燕荻把你們關在哪里?展龍是不是和你關在一起?”
  “展龍本……本來是和我關……關在一起的……,后……后來被移到一個我……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你告訴我,燕荻的……儿子,到……到底是……是怎么死的?……”
  這世上有种人,他們宁死也要追求真象,尤其是辦案拿人的,他們絕不甘心怀有一絲疑問。
  “鬼捕”正是這种人,他要證實,他要親耳听燕二少說,因為這件案子已是他最后,也是永遠無法結案的案子,因此他怎能不弄明白而甘心瞑目,縱然他有一百、一千個理由相信二少絕不是如燕獲所說,可是對一個小孩子的暴斃在情理与時間上也未免有著太多的巧合。
  被一個人所怀疑,又是被一個老朋友所怀疑一定是件十分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燕二少當然明白“鬼捕”是一個耿介正直的衙門捕頭,對于他的執著,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用一种堅定的語气說:“老鐵,燕翎以項上人頭作證。”
  有种如釋重袱的表情,“鬼捕’慘然笑道:“既……既如此,鐵……鐵某可安……安心的去了,最……最怕欠……欠人……”
  “鬼捕”死了,他可說是為了燕二少而死。
  因為他欠過他,欠過他的救命之恩。
  他也欠過展龍,欠過展龍活命之恩。
  他已對燕二少報答過了,用他的生命。
  然而對展龍呢?他又用了什么來報答?
  “鬼捕”鐵成功的死對燕二少來說無疑是一种沉种的打擊,也是一种沉重的負擔。
  因為在知道一切始作确者是自己的哥哥后,他已打消了复仇之念,甚至已准備今生不再回“回燕山庄”。
  燕荻可以不仁,他絕對不能不義。
  然而現在“鬼捕”死在他的怀中,已讓他不知所從。
  他不能殺了自己的兄弟,又不能不對亡友交待。
  所以他已陷人了一种無法形容的痛苦中。
  他緊扯著自己的頭發,因為他已頭痛得難以忍受。
  展鳳當然明白他現在內心的痛苦,卻也只能無奈的歎息。
  畢竟她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件事。
  燕二少已憤怒的想要殺人,殺掉燕荻。
  他的眼睛已讓胸中的怒火燒紅,紅得怕人。
  他已站在檐下好久,好久……
  從展鳳口中得知“鬼捕”的死因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瞪視著深秋灰蟬的長空動也不動。
  經展鳳檢机,“鬼捕”最少三個月未曾進食粒米,所以他才會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另外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藥,可以讓人肌肉萎縮痙攣的可怕的毒藥。
  無論是誰有如此殘暴狠毒的心性都必須受到報應。
  因此燕二少已有了決定,一种痛苦得讓他不得不去做的決定。
  展鳳一直默默的陪在一旁,她想勸他不要去,卻無從勸起。
  因為她知道像這种男人一旦有了決定,就絕不是自己這种女人可以留得住的,哪怕她有絕對的信心可以留住天下任何的男人。
  于是她只能輕躡的走到他的身旁,用一种像似鼓勵卻又無奈的聲調說:“我等你。”
  “我等你”這三個已包含了所有。
  包括了對他的感情,包括了對他的信心,也包括了對他的祝福。
  還有什么話能比這三個字更貼切?在這個時候。
  風在林梢打著呼哨。
  一聲聲听在人的耳朵里有种說不出來的恐怖、凄厲、發麻的感覺。
  這里是一處懸崖,也是一座山的山頂。
  它孤零零的聳立在群山怀抱中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
  燕翎只記得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和燕荻兩人一塊從“回燕山庄”的后門,沿著山道爬上這里來打鳥蛋。
  現在他也孤零零的站在山頂,承襲著山風,回想著童年。
  自記事開始,燕翎就覺得燕獲有著雙重性格,在人前他是個好哥哥,在人后他總是欺食自己。
  他從來就沒有一件完整而屬于自己的玩具,因為每當他得到一件新玩具的時候,做哥哥的燕獲總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搶了去,甚至毀得不成模樣才還給自己。
  到了啟蒙的年齡這种情形更為明顯,每每當自己受到父母或先生夸贊一句,事后就會受到他最嚴厲的指責踢打,他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樣的心理,可是他已學會了永遠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現的個性。
  這种情形一直持續到七歲的那年,自己离開了家拜人師門為止。
  如今他已站在此處有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他望著那條山道等著,等著燕獲上來。
  他也知道當然燕獲從管家錢老爹那得知自己曾回家留言后一定會赶來。
  因為他們之間必須有個解決,無論那是种什么樣的解決。
  奇怪的是愈到后來,他忽然發現自己胸中的怒火愈平淡,平談得甚至就想立刻下山。
  如果說人和人必須用武力相爭當然是一种慘劇。
  就在燕翎几乎放棄一切仇恨的時候,他已看到山下如飛而至的燕荻。
  于是他的心立刻抑止不住的狂跳,臉上的肌肉亦不覺的隨著心跳起了一种痙攣。
  是的,他已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他了,沒有看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同樣是山風冷冽。
  同樣是儿時游地。
  同樣的二個人卻不再年少。
  燕獲看起來十分冷靜,冷靜得怕人。
  燕翎眼中痛苦之色濃郁,濃郁得似欲死掉。
  他們彼此默默的盯視對方,誰也不說話。
  因為這時候說什么都于事無補,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然而不說話成嗎?
  “大哥,燕翎……”
  “住口,你不姓燕,你也不配性燕,拔你的劍——”
  燕翎剛一開口就被燕獲冷峻的打斷。
  痛苦的長歎一聲,燕翎搖了搖頭道:“我不能。”
  “不能?!”
  “是的,我……我不能,雖然我曾經痛苦的希望我能,然而……然而,我們總是兄弟呀!”
  “兄弟?!哈……哈……你有沒有弄錯,誰是你兄弟?兄弟會謀害自己的親侄子?快撥你的劍,今天我倒要會會江湖中人人稱最的燕二少到底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侄儿之死實在是天意,大哥你誤會了……”
  “誤會?哈……哈……多大的誤會,有誰會相信你所說的誤會?”燕荻狂笑著對著天際又遭:“儿啊,你看看,你張大眼睛看著,爹為你報仇,爹為你報仇啊……”
  燕翎不覺后退二步惶聲道:“大哥,大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燕荻暴烈的吼。
  “這……這件事的真象你……你可以去嫂子家問姨妹,姨妹親眼看……看到侄儿暴斃……”
  燕獲驀然止住狂笑,他冷酷又殘毒的看著燕翎,然后說出了讓燕翎差些昏厥的話來。
  “問你嫂子?!難道你會不知道‘洞庭君山’全家一十八口無一幸兔的葬身火窟?”
  机伶一顫,燕翎整個人連站也站不住,“蹬、蹬、蹬”一連退了三步。
  他的聲音細弱得像游絲:“這……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當然知道燕荻之所以百般陷害自己,只不過因護生恨而已,他恨的對象也只有自己一人,燕荻也絕不會殘暴到鐐死別人來掩飾他對自己的一切所為。
  他既然沒理由,也沒可能這么做,那么,那么“洞庭君山”一十八口慘案又怎么會發生?
  燕翎墜入了万丈深淵,他只能喃喃念道:“怎么可能?”這四個字。
  這是一個人心神最恍惚的時候。
  更是最脆弱,最無法的防備攻擊的時刻。
  于是一把劍,一把燕獲手中的劍突然毫無預兆,像來自虛無般的出現在燕翎胸前心口的位。
  這是要命的一擊。
  因為出劍的時間、位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翎不是神仙,神仙也很難躲過這一劍。
  燕荻的武功絕對不是燕翎的對手。
  這一點不用別人說他自己也很明白。
  所以他苦練這一劍整整花了二年的時間。
  一個人肯花二年時間去練只有一式的劍招,那么無疑的那一劍一定是別人躲也躲不過的一劍。
  因此劍一出,血也濺。
  燕翎的鮮血濺出,他已倒退到懸崖的邊上坐倒地上。
  雖然他沒有躲開這一劍,卻在千釣一發的剎那避開了心髒要害。
  他看著一步步逼上前來的燕荻,心里已明白死神也正一步步的接近自己。
  剛才的一劍已經傷及燕翎的內腑,鮮血亦染紅了他的一件長衫,當長劍再舉之時,他竟然發現自己虛弱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燕獲,一時之間難以提气運功阻擋。
  于是劍再至,直指咽喉。
  含著對天地間一种無法擺脫的無奈,燕翎慘然一笑的閉上了眼,甚至挺起了胸。
  他已准備死,死在自己兄弟的劍下。
  他既不能無愧于朋友(鬼捕),當然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一种償還。
  他既不能洗脫自己的罪名,當然也只有死才能無愧于世人。
  劍再至,血必濺。
  劍已擊身,刺入了飛身而至老管家錢老爹的胸腹。
  血再濺,那是一腔熱血,為主而孝的忠義之血。
  燕荻,燕翎同時惊愕。
  “不……不要抽劍,大少爺,老仆有……有話說……”
  劍抽人必亡。
  燕荻惊退數步,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看著這頭發已花白的燕家三代忠仆,同時悲凄道:“老—…·老爹,天啊……”
  ——錢老爹六歲人燕家,至今已六十七歲,六十一年當中他為燕家付出的當然已不只是“主”于“仆”的感情,而燕荻、燕翎對他的尊敬也早已超越了表面的關系。
  “大……大少爺,你……你絕不能殺二少爺……”
  錢老爹冷汗涔然,一張滿布風霜的臉上已因巨痛而扭曲。
  “老……老爹,為什么?為什么?您……您知不知道他殺了行儿?您知不知道這個野种為奪我燕家產業已殺了行儿?!”
  燕荻痛苦的無以复加,他惊慌失措的望著他,并且已想起錢老爹自小對自己的疼愛。
  是的,錢老爹一向較為疼愛燕獲,小的時候凡是好吃的,好玩的往往燕翎要不到,只要燕荻開口錢老爹從來沒說個“不”字。
  凄然一笑,錢老爹痛心的說:“大……大少爺你誤會了……誰……誰告訴你二少爺非燕家血……血脈?”
  “誤會?!有什么誤會?老爹,那是我親耳听見的……”燕荻臉色已變。
  “你……你听見了什么……什么?”
  “我……有一次听見我娘對爹說‘早知翎儿這么難帶,還如把他娘接來算了。’,何……何況爹娘還……還有您一向就對我較為鐘愛,由這許多地方看來他……他當然是野……抱來的…!”燕荻已有了疑慮。
  老淚縱橫,錢老爹靠坐在燕翎的臂彎里,吁歎一聲道:“大……大少爺,你……你可愿听實話,你可……可相信老爹?”
  燕家代代單傳,而且所有的男主人壽命從未超過四十歲,這或許是种巧合,卻是不爭的事實。
  到了兄弟倆父親這一代成婚頗早,然而一年、二年、五年、十年過去了,女主人始終不見有喜,這种情形當然能把人急死、逼瘋。
  雖然他們的父母鶼鰈情深,但“無后為大”的觀念,已讓這一對夫妻陷人了恐懼的陰影中。
  于是“惜腹生子”的計划在女主人堅持之下有了決定。
  于是誰也不知道燕家主人在外面有了一房。
  然而又是一年過去,燕家夫婦由滿怀希望變成了郁郁寡歡。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們收養了一個二歲的男童——燕荻。
  世事難料,在大家已放棄了希望的同時卻有了消息,燕翎在半年后出世。
  沒有感情的結合絕對是种悲劇,燕翎的母親在拿了一筆為數頗丰的賞銀后默默离去。
  或許是一种補賞的心理,燕家夫婦及老爹自小較疼燕荻,另外燕翎体弱多病對從未帶過孩子的女主人來說當然是种沉苛的負擔。
  燕翎的生母思子心切,不只一次的表明欲不計名份、地位想回燕家,卻遭男主人嚴詞拒絕,最后終至郁悶而死。
  這本是個秘密,一個目前只有錢老爹知道的秘密,因為燕家夫婦均英年早逝。
  然而這個秘密卻在燕荻斷章取義,自以為是的情形下演變成了一個兄弟閱牆的慘劇。
  “原告成了被告”,白的變成了黑的。
  燕荻望著錢老爹胸腹間的長劍,一步步后退……
  他的臉連一絲血色也沒有,慘白的像一張白紙,并且全身如道電擊般的動顫抖不已。
  錢老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捧子一樣重重的擂在他的心上,他已無法承受此事實,血淋淋的事實。
  因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口口聲聲罵別人“野种”,最后自己才是真正的“野种”。
  所以他自己開始有了令人發毛的笑聲,漸漸的那笑聲又變成了一种刺耳的狂笑。
  終于他已無法停止那种狂笑,同時他的眼神亦逐漸空茫……
  他搖擺踉蹌的离開了山崖。
  風仍在呼嘯,只是風聲中多了一种悲慘的狂笑,以及一聲聲“野种,我是野种,我是野种……”的喊叫。
  錢老爹的嘴角已滲出血跡。
  他艱難的用暗啞的聲音說:“二……二少爺,大少爺他……他這次是……是真的瘋了……作……作孽啊……”
  燕翎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重鉛,他焦急万分的道:“老……老爹,您休……您休……休息會,不要說……話,我扶您下……下山。”
  悲戚的搖了搖頭,錢老爹說:“沒……沒用啦,老爹我……我終于不……不負燕……燕家三代……”
  死有很多种,求仁得仁的死怎不令人肅然?
  這個老人含著一种湛然的微笑死在了燕翎的臂彎,誠如他所說,他不負燕家三代,死得其所,死得其時,更死得壯烈,死得令人肅然起敬。
  隨著馬車的顛簸,小呆混身的骨頭似欲散裂。
  從船一靠岸后他就隱蔽了行蹤雇了這輛馬車一路飛赶,他這么急巴巴的赶路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必須早點見到展鳳,因為只有展鳳才能早日治愈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創傷。
  因此他的目的地當然就是“展抱山庄”。
  “客官。”赶車的漢子朝密不透風的車廂里喊了聲。
  “什么事?”小呆靠在几十個松軟的靠墊上懶聲應道。
  “是這樣子的,客官,我們人可以不吃不喝拼命赶路,可是畜牲總得停下來喝喝水、加加料什么的,要不然還沒赶到地頭,它累跨了四條腿一蹬,這……這往后咱們老小靠什么過活?……?
  赶車的囉嗦,卻也說得是實話。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前……前面十里外有家野店,客官您呢就下車活絡活絡筋骨,撒泡尿什么的,咱也趁机給咱這匹‘黑毛’喂喂草料,這耽誤不了多少時候,您瞧這樣行不?”
  不行成嗎?
  小呆雖然沒有尿要撒,也只好答應,要不然馬真半路累垮了,前沒鎮后沒城的上哪再去雇車?
  沒有招牌,更沒有酒店。
  三間茅草房子矗立路邊卻頗醒目,尤其對赶路的人來說,能停下來在這儿歇歇腿,喝碗茶或者來壺酒,再切些山雞,豆子等小酌一番,恐怕“悅賓大酒樓”也沒這儿舒适。
  這就是赶車所說的野店,名副其實的荒郊野店。
  野店是野店,可是當小呆跨出了車廂卻發現這家店已有三個江湖打扮的中年大漢,在那据案狂飲。
  既然有一段時間耽擱,小呆當然進了這家店,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還沒坐定他已發現三雙透著怪异的眼睛掃向自己,這個時候小呆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強壓住那被人一直“瞄”著的心火,自原自的招呼掌柜。
  “啥子事?”
  跟野人似的掌柜,滿頭亂發,滿臉橫肉,從里間行了出來,一面緊著褲腰帶一面還真“客气”的問。
  “你是掌柜?!”
  “怎么?!不像?!”
  敢情這還真是獨家買賣,掌柜的態度把人嚇死。
  碰到這种山大王,棒老二似的掌柜,最好的方法就是少開尊口。
  小呆只要了壺酒。
  酒至,杯滿。
  尚未就唇,赶車的在外頭弄好了草料,喂完了馬匹,也行了進來。
  然而他卻詫异道:“咦?!什么時候掌柜的換了人啦?奇怪,前些日子我還打這儿經過,也曾停下來,那時候……那時候掌柜的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啊?……”
  “咦什么咦?媽個巴子,人就不能有災、有病、有個事情這儿掌柜的發了財搬走啦,現在是我開這片店,你愛來就來,不愛滾蛋。”
  自古販夫走卒,成年在外面跑碼頭的人都曉得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不能說話。
  赶車的別看他嘴碎,這時候硬是不敢再哼一聲,付了買食的錢拎起包好的鹵味,出了店門。
  看樣子在他想還是自個儿的馬車上較為舒适。
  小呆的听覺一向不差,一個像他這樣的高手听覺怎會差?
  雖然只是短促而极為輕微的聲音從后頭傳出,他在心里歎了一口气,因為他知道已經碰上了不得不管的事情。
  那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是在准備呼救的時候突遭人捂住嘴巴所發出來的悶哼。
  一個野人似的掌柜,三個陰陽怪气的江湖漢子,再加上原本開店的年輕夫婦沒有露面……
  小呆想都不用想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救……唔——”
  又是一聲飛哼,這回的聲音更明顯。
  推開椅子,小呆慢慢站了起來。
  “干什么?!”那三名大漢中的一名突然伸手一攔,語意不善。
  “到后頭尿尿。”小呆嚅聲道。
  “外頭尿去。”那人顯然沒有想到小呆會這么說,愕了一下才回答。
  “不……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野狗……”小呆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說。
  “哪那么囉嗦?!你不原意就尿到褲子上好上。”那人豹眼環睜吼道。
  “這……這太离譜了吧,你……你又不是這的掌柜,難道我借……借用一下茅房你也要管?”小呆裝起溫來還真像。
  這可是實情,那人一時為之語塞。
  “掌柜的你這可就不夠意思啦,我借你的茅房用用又不是借你的老婆,干嘛那么小气?何況有道‘肥水不落外人田’,我這肥水可是蘊藏了許久的上等貨,別人想都想不到,哪有你這种死腦筋的?……”小呆連珠泡似的語气已變。
  “媽個巴子,老子說沒有就是沒有——”掌柜的被小呆一陣搶白根本沒听出小呆話里的挖苦。
  “可是我剛進來的時候,明明看到你提著褲腰帶從后頭出來,莫不成掌柜的你尿尿都尿在房里?這可不太衛生吧……”小呆淡然的諷道。
  這回掌柜的可听出了人家話里含意,不覺暴吼:“‘媽的蛋,你這王八羔子要再嘴里不干淨,老子就把你丟出去——”
  搖了搖頭,小呆自語:“嘖、嘖,我這可真進了黑店。”繼而又道。“我說掌柜的,你不讓人尿尿算了,何必發那么大的火?嘴里不干不淨的是你啊,我的野人大哥,敢情你后頭藏了人家的大妹子,要不然干嘛那么緊張?”
  “我閹了你這小王八蛋——”
  掌柜的話沒說完,一雙毛茸茸的大手暴伸纏向小呆的頸子。
  小呆的手永遠最快,哪怕他身負重創。
  就在掌柜的雙手暴伸之際,小呆已經橫掠了二步在那三個江湖漢子還沒弄清怎么回來的時候,他已扳倒了他們三人。
  回過身低下頭,掌柜的雙手已落空。
  這時候小呆的拳頭已經重重的擊在一張凸起的大肚子下。
  沒有一個人那部位挨了重擊叫得出聲和站得起來,所以掌柜的痛彎了腰,雙手捂住要害,額際冷汗已一顆顆像黃豆滴落。
  “閹了我?!你他媽的暈了頭啦,老子沒閹了你就算你祖上燒了高香,你們這些江湖末流——”
  小呆的話說完,他已穿過了門帘,站在了后頭一間像是臥房的門口。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個和李員外有著同樣一付身材的微胖男人背對著房門口正彎腰從地上拉起褲子。
  李員外?!
  小呆心里一惊,但隨即釋然,因為他已看清了那個家伙屁股上一塊疤痕。絕不是李員外的胎記。
  至于床上,果如所料,一個女人衣衫盡碎仰躺在那,口里塞了一團破布動也不動。
  小呆耐心的等著,等著那人穿好褲子。
  而那個像李員外的人仍未發覺有人站在門口,一面緊腰帶一面滴咕:他奶奶的,這娘們還真不經壓,老子才只不過是第二號,你他媽的就挺了尸,外頭還有三個,這會已拍桌子砸板的催人了,待會這殘局還真不曉得要怎么收拾……”
  小呆看著這個像极了李員外卻又不是李員外的人,心中怒火已燒至眉毛。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看著對方,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臉上寒霜滿布,殺机隱現。
  現在這個人微圓的臉上有种見到鬼的神情。
  “你……你是誰?!”
  “你又是誰?”小呆實在懶得多問,可是他想知道這幫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組合。
  “我……我是員外李,丐……丐幫江南總監察,識時務者最好莫管閒事……”
  小呆才真是遇見了鬼。
  不過沒見過李員外的人是真有可能被對方朦過,奈何這眼睛長在屁股上的李員外又怎么可能騙得了小呆?
  不談別的,連李員外屁股上有著胎記小呆都知道,這家伙豈不是撞正了大板,蓋得离了普?
  馬車又再顛簸。
  車廂里小呆仍然靠在十几個舒适的軟墊上,冷眼瞅著對面鼻青臉腫的假員外。
  他心里在想著“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這句話說得可真一點不錯。
  而這位假員外動也不敢動的縮在車廂一角,心中忐忑不安的也在想著小呆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獨獨留下了自己一人?
  “現在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嗯?”小呆的聲音一響,那黃維德心頭驀然一震。
  “我……”
  “剛才那三十個耳括子是說荒的后果,如果我再听到一句假話,對不起我將你的耳朵開始到你身上所有的器官割完為止,你能說得出,我就能做得到,你好自斟酌,看著辦吧,另外我可告訴你我有把握分辯得出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小呆能把人看穿似的道。
  “我……我叫黃維德。
  “我看你該叫缺德才對。”小呆搖了搖頭道:“你們也真夠狠,殺了人家丈夫還想輪奸人家老婆,這……這世上怎么有你們這群人渣、蓄牲。”
  “閣……閣下貴姓?”
  “少攀交情,他們成了死人,我保證你也活不了多久,留下你是因為我要赶路,以及我有話要問你,現在你告訴我你怎么會想到冒充李員外的?”
  “因……因為很多人都說我很像他……”
  “你見過李員外?”
  “見……見過”
  “什么時候?在哪里?”
  “兩……大概兩年半前,在……在揚州二十四橋。”
  小呆面無表情,其實心跳連連。
  因為兩年半前他正和李員外及歐陽無雙三人在揚州一帶。
  “當時只有李員外一人嗎?”小呆不著痕跡的又問。
  “不……不是,還……還有一個笑起來很美的女人在他旁邊。”
  “笑起來很美的女人?”
  “是的,那女人真是過癮……”黃維德似乎墜入了一段美妙的回憶里,根本沒想到其他順口而出。
  ——像歐陽無雙那樣的女人當然令人難忘。
  過癮?什么事情能讓一個男人對女人下出這种評論?
  小呆驀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來。
  那就是自己和歐陽無雙再重逢的時候,她居然會要自己去殺了李員外。
  對這件事他始終不相信歐陽無雙的話——為了彼此的相愛而要消除心中的陰影。
  現在他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歐陽無雙真正要殺李員外的原因。
  男人都喜歡說一些自己得意的事情——尤其是風流韻事,于是他們往往就忘了“禍從口出”的道理。
  小呆很技巧,也頗感興趣的套問著。
  “你說的過癮有多過癮?娘的,像你這种成天遭蹋人的混蛋恐怕碰到了母豬你也能說過隱。”
  “我……我……你和李員外是朋友?”這家伙也突然想到有些惊慌的問。
  “不,他曾經是我的敵人,我想殺了他,他也想殺了我。”小呆木然道。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于是說者口沫橫飛,忘了自己命在旦夕。
  而听者目現惊訝,早已恨不得剝他的皮。
  小呆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真象。
  原來歐陽無雙失事的當天晚上是中了一种手腳可輕微移動,眼睛卻無睜開的強烈媚春藥。
  因此他雖然看不到對方,卻能感覺出對方的身材、特征。
  所謂特征當然是她一直想要看李員外的屁股的原因。
  也難怪她一口交定是李員外。
  小呆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早就硬扒了李員外的褲子給歐陽無雙鑒定,畢竟李員外那上面的玩意是平滑的一塊胎記,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浮的瘰□。
  這兩种不同的“表記”差了十万八千里,相信歐陽無雙當可輕易的分辨出來。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這么陰錯陽差,指鹿為馬的混淆不清。
  當然要怪也只怪李員外,早在歐陽無雙提起“記號”的時候他沒弄清是什么記號。
  否則莫說給人鑒定,就是要他光了屁股游街他大概也做得出來。
  畢竟那樣一來,他也就不會輕易的背上淫賊、叛幫、被人追殺得像條喪家之犬,更不會有人為了十万兩賞銀爭得頭破血流,命斷黃沙。
  當小呆的腳踢在了黃維德的下陰,他才明白自己上了人家的當。
  他冷汗直流,語成不聲的道:“你……你到……到底……是誰?”
  “‘快手小呆’,李員外的兄弟——”小果又在同一位置補了一腳,當他已确定“它”這一輩子已無法再“過癮”時才冷冽的說。
  “你……你……你不是說……和他是……敵……”
  “是你沒听清楚,我說的是‘曾經’兩個字。”
  黃維德暈了過去。
  不知他是痛暈了過去?還是听了小呆的話才暈了過去?
  “有心栽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
  小呆又靠在了十几個軟墊子上,他慢慢的咀嚼這一句老祖宗留下來的話,頗感心尉自己沒一時沖動宰了這黃維德。
  現在他又多了個任務,那就是希望李員外沒死。
  而且最好能早點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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