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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




  太陽剛剛升高,溫度也漸漸升高。
  但荒木卻好像在冷得發抖,那張四四方方的臉,除了鼻尖上一點汗珠外,似已完全干癟。
  但荒木卻好像是條剛從冷水里撈出來的拳獅狗。
  這日本人實在并不是個受歡迎的人物。
  黑豹微笑道:“現在我已說出了你的秘密,你完全听懂了么?”
  荒木忽然狂吼一聲,扑了過去。
  拳獅狗似已突然變成瘋狗。
  但瘋狗咬起人卻是很可怕的,何況一個柔道高段,就算在真的瘋狂時,也同樣很難對付。
  黑豹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他,目中充滿了自信。
  柔道的真義本來是以柔克剛,以靜制動,現在荒木已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他主動采取攻擊,一雙手鷹爪般去抓黑豹的臂和肩。
  他的出手當然很快,卻還不夠快。
  黑豹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荒木獰笑,正想去抓黑豹的足踝。誰知黑豹的身子突又的溜溜一轉,一個肘拳,重重的打在他肋骨上。他立刻听到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音,他的人也被打得飛了出去。
  黑豹的雙足已連環踢出,踢他的咽喉。
  他乘胜追擊,絕不容對方有半分鐘喘息的机會。
  但這次他卻也犯了個錯誤。
  他低估了荒木。
  荒木的身子本來已被打得踉蹌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穩的樣子。
  可是突然間他已站穩,他的手突然間已抓住了黑豹的腳。
  對一個像荒木這樣柔道高段來說,無論什么東西只要被他搭上一點,就好像已被條瘋狗一口咬牢。
  他反手一擰。
  黑豹立刻就身不由主在空中翻了個身,接著,就“叭”的被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發暈,連站都站不起來。
  荒木獰笑著,一腳踏上他背脊,似乎想將他的脊椎骨踩斷。
  誰知就在這時,黑豹突又翻身出手,閃電般擰住了他的足踝。
  就像他剛才對付黑豹的法子一樣。
  黑豹的手將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個人就跟著向左邊翻了過去。
  但黑豹并沒有將他摔在地上。
  黑豹自己還躺在地上,突然一腳踢出,就在他身子翻轉的一瞬間,踢中了他的陰囊。
  荒木狂吼,身子突然縮成一團,全身上下所有能夠流出來的東西,立刻全部流了出來。
  高登皺了皺眉,后退了兩步,用口袋里斜插著的絲巾掩住鼻子。
  除了荒木自己外,每個人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气。
  黑豹剛放開了他的足踝,他就已倒下去,像蝦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痙攣。
  忽然間,他蜷曲著的身子又一縮一伸,然后就完全不動了。
  黑豹的那一腳不但是迅速准确,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
  在旁邊看著的打手們目中都不禁露出恐懼之色。
  他們打過人,也挨過打。
  但他們誰也沒有看見過如此狠毒的手腳,心里都不禁在暗中慶幸,自己沒有遇見過黑豹這樣的對手。
  黑豹已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這日本人的确有兩下子。”
  高登歎了一口气:“我剛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
  “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挨打!”
  “挨打?”
  “我在沒有學會打人之前,就已學會挨打。”
  “你學的時候那种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
  “不肯學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學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准備挨打。”
  這道理本來很簡單,只可惜越簡單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高登的笑容中又露出那种殘酷的譏諷之意:“我從來不打人的,我只殺人!”
  想殺人的人,是不是也應該隨時准備被殺呢?

  九點五十分。
  黑豹帶著高登走人了金二爺私人用的小客廳。
  范鄂公還靠在沙發上養神。
  “听說你有樣秘密告訴荒木。”這小客廳的隔音設備很好,樓下的動靜,樓上并沒有听到。
  “是什么秘密?”金二爺又問。
  黑豹淡淡的回答:“我告訴他,他父親是個雜种,他母親是個婊子。”
  金二爺皺起了眉:“他怎么說?”
  “他什么都沒有說,”黑豹的聲音更冷淡:“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金二爺似也怔住,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吸了口雪茄,再慢慢的噴出了口煙。
  他的臉又隱藏在煙霧里。
  “你就算要殺他,也應該等到明天。”
  “哦。”
  “你應該知道今天他還有用。”
  “他早已沒有用。”
  “為什么?”
  “因為我已找到了個更有用的人。”
  “是他?”金二爺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站在黑豹的身后的高登。
  高登穿著套薄花呢的雙排扣西裝,顯然是上等手工剪裁的。
  他用的領帶和手帕也全都是純絲的,腳上穿著意大利皮匠做的小牛皮鞋子;
  金二爺看著他冷笑:“就是這個花花公子。”
  “不錯,”高登搶著替自己回答:“就是我這個花花公子。”
  “我要我的是個懂得怎么樣殺人的人,不是個夜總會領班。”
  “夜總會領班有時也會殺人的。”
  “你能殺得了誰?”
  “只要是人,我就能殺。”高登的聲音也同樣的冷漠。
  “譬如說……”
  “譬如說你,”高登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我隨時都能殺了你。”
  他的手一抬,手里已多了柄槍。
  金二爺的臉色似已有些變了,但神態卻還是很鎮定:“你為什么不往后面看看?”
  門口已出現了兩個人,兩個人手里都有槍,槍口都對著高登。
  “他們就算殺了我,我臨死前還是一樣可以殺你。”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想殺你這种人,當然要付出點代价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轉身。
  只听槍聲兩響,門口兩個人手里的槍已跌了下去,高登這兩槍正打在他們的槍管上。
  金二爺突然大笑,“好,好得很,神槍高登果然名不虛傳:“他忽然站起來,就像對黑豹一樣,拍著高登的肩:“其實你一進門,我就已知道你是誰了。”
  “但你卻不該冒險的。”
  “冒險?”
  “你本不該讓我這种人帶著槍走到你面前來。”
  “但你是黑豹的朋友。”金二爺的態度和平而誠懇:“他的朋友隨便身上帶著些什么,都隨時可以來找我的。”
  “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你不是?”金二爺皺起眉。
  “我沒有朋友,我從來也不信任任何人。”高登說的話就像是他手槍里射出來的子彈:“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件事。”
  “你信任什么?”這句話金二爺其實根本就不必問的。
  “錢。”高登的回答直接而扼要:“無論是金幣,是銀幣?還是印刷在紙上的鈔票,我都同樣信任。”
  金二爺笑了。
  他微笑著吸了口雪茄,再噴出來,忽然問道:“你要多少?”
  這句話也同樣問得直接而扼要。
  “十万。”
  高登拿出了那張支票:“這本是我應該拿到的,我井沒有多要。”
  “你的确沒有多要。”金二爺連想都沒有想:“只要事成,這張支票隨時都可以兌現,”
  高登不再說話。
  他很小心的折起了這張支票,放進他左上方插線中的衣袋里。
  金二爺已轉過身,面對黑豹,微笑道:“我說過我有樣禮物送給你。”
  黑豹也笑了笑:“我剛听說。”
  “你現在想不想看看?”
  黑豹點點頭。
  金二爺微笑著拍了拍手,左面的門后面,立刻就有個人被推了出來。
  一個穿著白緞子低胸禮服的歐亞混血种女人,有一雙淺藍色的美麗眼睛。
  只不過現在她眼角已因悲憤、恐懼、和疲倦而露出了皺紋。
  梅子夫人。
  “她并沒有准備等著去參加她女儿和丈夫的葬禮,天還沒有亮,就已想帶著梅律師的全部家當走了。”金二爺笑得很得意。
  “她的動作的确已夠快,不幸我比她還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對她有興趣。”
  黑豹冷冷的看著這個女人,臉上連一點儿表情都沒有。
  金二爺卻在看著他,已皺起了眉:“也許我想錯了,你如對她并沒有興趣,我就只好叫她到棺材里去陪她的女儿和丈夫。”
  梅子夫人抬起頭,乞怜的看著黑豹,好像恨不得能跪下來,求黑豹要了她。
  現在,她的白种人优越感已完全不見了,現在她才明白中國人并不是她想像中那种懦弱無能的民族。
  只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了。
  “她本來的确不能算是個難看的女人,只可惜現在已太老。”黑豹的聲音和他的眼睛同樣冷酷,“現在我對她唯一的興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腳。”
  梅子夫人整個人都軟了,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腳。
  “但是我對她還有別的興趣。”高登忽然道。
  “你?”黑豹在皺眉。
  “只要你不反對,這份禮物我可以替你接受。”
  黑豹忽又笑了:“我知道這兩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總比沒有女人好。”
  “我可以帶她走?”
  “隨時都可以帶走。”
  高登立刻走過去,拉住梅子夫人的臂。
  “我現在就帶她回旅館,”這句話沒說完全,已拉著梅子夫人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時候,田八爺恰巧上樓。

  田八爺的臉色蒼白,一雙手不停的微微發抖,連香煙都拿不穩。
  “喜鵲已派人來跟我聯絡過,他也正想跟我們當面談條件。”
  “好极了。”金二爺的眼睛里又發出光,“你們是不是已約好了時間和地方?”
  臼八爺點點頭:“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七點,地方是元帥路的那家羅宋飯店,”
  “他准備請我們吃晚飯?”金二爺在微笑著問田八爺,“難道他還不知道元帥路那邊是你的地盤?”
  “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帶的兄弟全撤走之后,才肯露面。”田八爺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笑:“但他卻不知道,那間羅宋飯店碰巧也是我開的。”
  金二爺突然大笑,彎下去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几乎快要流了出來。
  “喜鵲是吉鳥,殺之不祥。”范鄂公忽然張開眼睛,微笑著道,“所以你們在殺了他之后,千万莫要忘記洗洗手。”
  “只要洗洗手就夠了!”金二爺笑得更愉快。
  “除非你們是用腳踢死他的。”范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腳了。”
  金二爺又大笑。
  他很少笑得這么開心過。

  十二點五分。
  黑豹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條壁虎,突然掉下來,掉在他身上,很炔的爬過他赤裸的胸膛。
  他連動都沒動。
  壁虎沿著他的臂往下爬,他還是靜靜的看著。
  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緊——他一向是個很能等待的人。
  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是絕不會去做的。
  現在他已等了一個小時。
  波波不知在什么時候出去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直到他將這條死壁虎擲出窗外時,波波才推開門,看見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黑豹沒有開心。
  “你生气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波波關上門跑回來,坐在他床邊,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帶著歉意。
  她脖子上已圍起了一條鮮艷的黃絲中——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實在悶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開口:“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不漂亮?”
  “不漂亮。”
  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點笑不出來。
  黑豹卻又慢慢的接著說了下去:“我看什么東西部沒有你的人漂亮。”
  波波又笑了,眸子里閃起了春光般明媚,陽光燦爛的光。
  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輕撫著黑豹赤裸的胸膛。
  那种感覺就好像壁虎爬過他胸膛時一樣。
  黑豹看著她,也沒有動。
  “你好像已經有點不喜歡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著,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連碰都沒有碰我。”
  她的确是個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點鐘之前,我實在不敢碰你。”黑豹仿佛也覺得很遺憾。
  “為什么?”
  “七點鐘我有事,”
  “又是那位金二爺的事?”
  “嗯。”
  “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來。
  “也沒什么了不起。”黑豹淡淡道,“只不過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波波跳了起來:“難道有人想殺你嗎?”
  “以前也曾經有很多人想殺我,現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進了棺材。”
  “這次呢?”
  黑豹笑了笑:“這次進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
  波波眼睛里充滿了憂慮:“這次究竟是什么人想殺你?”
  “不是他想殺我,是我一定要殺他。”黑豹的表情又變得很冷酷,“但是我卻未必能夠殺得了他。”
  “他究竟是誰?”
  “喜鵲。”黑豹目光遙望著窗外一朵自云:“今天晚上我跟喜鵲有的會。”
  “喜鵲!”波波顯得更加憂慮,“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黑豹歎了口气:“也許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可怕。”
  “你不能不去會他?”
  “不能。”
  “為什么?又為了那金二爺。”彼波咬著嘴唇,“我真想問問他,為什么總是喜歡叫人去殺人?為什么總是喜歡叫別人去替他拼命。”
  黑豹淡淡道:“說不定你以后會有机會的。”
  黑豹已睡著。
  波波不敢惊動他,她知道他要保存体力。
  屋子里靜得很。
  她坐在那里發著怔,忽然間,她已懂得憂愁和煩惱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會死。
  她的父親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汽車雖然就停在樓下,黃絲中雖然已圍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她現在已全部不想要。
  現在她只求能過一种平靜快樂的生活,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險和不幸。
  現在她終于明白這才是人生中最珍貴的,遠比一万輛汽車加起來還要珍貴得多。
  她好像忽然已長大了很多。
  但現在距离她第一步踏上這大都市時,還不到四十個小時。

  十二點十分。
  梅子夫人垂著頭,坐在高登的套房里,臉上顯得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帶她回到這里來,立刻就出去了。
  他根本也連碰都沒有碰她。
  她不懂這男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該怎么辦。
  她并不是完全沒有為她的女儿和丈夫悲痛,只不過她從小就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對已經過去的事她從來不愿想得大多。
  因為她不能不現實。
  現在她心里只在想著這間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
  她的命運已被握在這男人手里。
  但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當面羞侮過她,他要她來,是不是為了要繼續羞侮她?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為這時高登已推開門走了進來,將手里拿著的一個很厚的信封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信封里是你的護照、船票、和旅費。”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護照雖然是假的,但卻絕不會有人看得出來,旅費雖然不多、但卻足夠讓你到得了漢堡。”
  梅子夫人已怔住。
  她看著這個男人,眼睛里充滿了怀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高登井沒有回答這句話:“你當然并不一定要到漢堡去,但漢堡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可以照顧你,信封里也有他們的姓名和地址。”
  梅子夫人看著他,實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這么樣的人。
  她對男人本來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點半就要開了,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走。”高登接著說道:“你著到了漢堡,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
  梅子夫人在听著。
  “到漢堡監獄去看看我一個叫羅烈的朋友,告訴他叫他放心,就說我的計划已接近成功,而且還替他找到那個傻小子了。”
  “傻小子?”梅子夫人眨著眼。
  “不錯,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訴他,他就會明白的。”
  “我一定會去告訴他,可是你……你對我……”梅子夫人垂著頭,欲語還休。
  “我并不想要你陪我上床。”高登的聲音又變得很冷淡,“現在金二爺也正好沒有心思注意到別的事,所以你最好還是炔走。”
  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水。
  那是感激的眼淚。
  她從來也沒有這么樣感激過一個男人。
  以前雖然也有很多男人對她不錯,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她忽然站起來,輕輕的吻了這個奇特的男人,她眼睛里的淚水就流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高登洗了個熱水澡,倒在床上,心里充滿了平靜和安慰。
  有力量能幫助一些苦難中的人,的确是种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靜靜的睡一覺。
  現在還不到一點,距离他們約會的時候還有整整六個小時。

  六點二十分。
  黑豹和高登都已到了金二爺私人用的那小客廳。
  高登已換了件比較深色的嘩嘰西裝,雪白的襯衫配著鮮紅的領帶,皮鞋漆亮。
  他的确是個很講究衣著的人。
  無論什么時候看起來,他都像是個正准備赴宴的花花公子。
  黑豹還是穿著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貼在他堅實健壯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滿了一种野獸般矯健剽悍的力量。
  高登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你的确不必花錢在衣服上。”
  “為什么?”
  “像你這种身材的人,最好的裝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光。”
  黑豹也笑了。
  金二爺看著他們,臉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們密切合作。
  假如他們能永遠在他身旁保護他,他也許能活到一百二十歲的。
  “時候快到了吧。”田八爺一直在不停的踱著方步,現在卻忽然停了下來,神情顯得焦躁而且不安。
  金二爺卻還在微笑著,對這件事,几乎已有十成把握。
  “我們六點三刻走,六點五十五分就可以到那里,我們不必去得太早。”
  田八爺只好點點頭,又燃起了一根香煙。
  “你能不能把那邊已布置好的人再說一次。”金二爺希望他的神經松弛些。
  “飯館里四個廚于,六個茶房,都是我們的人。”田八爺道,“外面街角上的黃包車夫,擺香煙攤的,賣花的,也全都是,連十字路口上那個法國巡捕房的巡警,也已被我買通了。”
  “里里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個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金二爺再問。
  “個個都能打。”田八爺回答:“但為了小心起見,他們身上大多部沒有帶家伙。”
  “不要緊,”田八爺道,“我這么樣做只不過防備他們那邊的人混進來,到時候真正動手的,還是高登和黑豹。”
  他聲音里充滿自信,因為他對這兩個人千底下的功夫极有信心。
  這大都市里,絕對找不出比他們功夫更強的人。
  “你想喜鵲會帶哪兩個人去?”田八爺還是顯得有點不放心。
  “想必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么。”
  “听說這紅旗老么練過好几种功夫,是他們幫里的第一把好手。”田八爺轉向黑豹,“你以前跟他交過手沒有?”
  “沒有”,”黑豹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他現在還活著。”
  田八爺不再說什么,就在這時,他們己听到敲門聲,有人報告:
  “外面有人送了樣東西來。”
  “是什么?”
  “好像是一只喜鵲。”
  喜鵲在籠子里。
  漆黑的鳥,漆黑的籠子。
  鳥爪上卻系著卷自紙,紙上寫著:“不醉無歸小酒家,准七點見面。”
  田八爺重重的一跺腳:“這怎么辦?他怎么會忽然又改變了約會的地方?”
  金二爺還是在凝視著手里的紙條子,就好像還看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羅宋飯店那人調過去,”田八爺道:“兩個地方的距离并不遠。”
  “不行,”金二爺立刻搖頭:“那邊的人絕對不能動。”
  “為什么?”
  “他突然改變地方,也許就是要我們這么樣做,來探听我們的虛實。”金二爺沉思著,慢慢的接下去:“何況這只鳥的确狡猾得很,事情也許還有變化,我們千万不能輕舉妄動。”
  “那么你的意思是……”
  金二爺冷冷的笑了笑:“不醉無歸小酒家那邊,難道就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又何必怕他?”
  “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現在就是我的人,那里的黃包車夫領班王阿四,從三年前就開始拿我的錢了。”金二爺冷笑著,忽然轉頭吩咐站在門口的打手頭目金克:“你先帶几個平常比較少露面的兄弟,扮成從外地來的客人,到不醉無歸小酒家去喝酒,衣裳要穿得光鮮點。”
  “是。”
  “還有,”金二爺又吩咐:“再去問王阿四,附近地面上有沒有什么行跡可疑的人。”
  “是。”金克立刻就匆匆赶了出去。
  他也姓金,對金二爺一向忠心耿耿,金二爺交待他的事,他從沒有出過漏子。
  金二爺又噴出口煙:“我們還是照原來計划,六點三刻動身,老八你就留守在這里,等我們的好消息。”
  六點五十五分。
  不醉無歸小酒家和平時一樣,又賣了個滿堂,只有一張桌子是空著的。
  “我們已調查過所有在附近閒逛的人,絕沒有一個喜鵲那邊的。”王阿四在金二爺的汽車窗口報告。
  “里面的十一桌客人,除金克帶來的兩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們的來歷我都知道。”不醉無歸小酒家的茶房領班小無錫,人頭一向最熟,他也是跟金二爺磕過頭的。
  于是金二爺就銜著他的雪茄,帶著高登和黑豹下了汽車。
  七點正。
  不醉無歸小酒家里那張空桌子,忽然出現了一只鳥籠子。漆黑的鳥籠,漆黑的鳥。
  滿屋子客人突然全都閉上了嘴,看著金二爺大步走了進來。
  本來亂糟糟的地方突然沉寂了下來,只剩下籠子里的喜鵲“刮刮刮”的叫聲,好像在向人報告。
  喜鵲的爪上,也系著張紙條子。上面寫著:“還是老地方,七點十分。”
  金二爺冷笑,看著籠子里的喜鵲:“不管你有多滑頭,現在你反正已在籠子里,看你還能往哪里呢?”
  七點十二分
  本來生意也很好的羅宋飯店,現在店里卻只有三個客人。
  因為門口早已貼上了“休業一天”的大紅紙條,今天來的客人們全部吃了閉門羹。
  但店里的八個侍役還是全部到齊了,都穿著雪白的號衣,屏著呼吸,站在堵角等。
  金二爺也在等。
  他已到了四分鐘,喜鵲還是連人影都不見。
  金二爺還是紋風不動的坐著,嘴里的雪茄煙灰又積了一寸長。
  高登看著他,目中早已露出贊佩之色,就憑他這份鎮定功夫,已無怪他能做這大都市里的第一號大亨。
  那喜鵲又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七點十四分。
  羅宋飯店的門突然開了,兩個人門身走了進來,果然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么。
  胡彪的臉色看來還青里發自,白里發育,一看見黑豹,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紅旗老么卻比較鎮定得多。
  他也是很精壯,很結實的小伙子,剃著平頭;穿著短褂,一雙手又粗又短,指甲發禿,一看就知道是練過鐵沙掌這一類功夫的。
  他一雙發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轉。
  只看他這雙眼睛,就可以發現他不但功夫好,而且還是個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卻還是盯著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會來。,
  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傷倒好得很快。”
  胡彪冷笑道:“那只不過因為你的手太軟。”
  “現在不是斗嘴的時候,”金二爺皺著眉。打斷了他們的話:“嘻鵲呢?”
  “你先叫這些茶房退下去。”紅旗老么做事顯然也很仔細。
  “他們都是這飯店里的人。”金二爺淡淡道:“我又不是這飯店的老板。”
  紅旗老么道:“他們不走,我們就沒有生意談。”
  金二爺還沒有開口,侍役們已全部知趣的走開了,走得很快,好像誰都不愿意惹上這場是非。
  紅旗老么這才覺得滿意了,立刻從怀里掏出一塊紅巾,向門外揚了楊。
  三分鐘之后,門外就有個穿著黑長衫,戴著黑墨鏡的彪形大漢一閃身就走了進來。他看來比別人至少要高一個頭,但行動還是很敏捷,很矯健。
  他的年紀并不大,臉上果然長滿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張特別大的嘴,使得他這張嘴看來好像總是帶著种威嚴和殺气。
  喜鵲終于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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