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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 大難竟不死


  風浪平息時,夜已來臨。
  梅謙最先恢复了神智,星光,斜斜照進來,照著他的臉,他揉了揉眼睛,立刻大呼道:“公孫紅……公孫紅……:
  雖有星光,但船艙中仍景象難辨。
  雖有風聲,雖有浪聲,但大地間都仍似如死般靜寂。
  過了半晌,才有回應道:“我在這里。”
  梅謙道:“好……公孫紅,你還未死。”
  他語聲競已有些顫抖,卻不知為了什么?
  影綽綽只見一個人站了起來,又躍厂,又站起……終于踉蹌走了過來,卻又暖地跌倒。
  梅謙道:“公孫紅。”
  公孫紅道:“是我……万老夫人呢?”
  梅謙道:“在這……哎呀!”伸手一拉鏈子,鏈子空空的。
  公孫紅失聲道:“她……她莫非已……已……”
  梅謙道:“我叫她抓緊,誰知她……唉!”
  公孫紅歎道:“可怜……不想她竟……”
  掘謙亦自歎道:“她雖非好人,但這么大年紀,終年漂泊在外,也可說得上是孤苦伶打,有些事,別人也該原諒才是。”
  公孫紅道:“她外表雖惡毒,其實心里也必定凄涼痛苦得很,是以行事便難免有些失常,這确是應當原諒她的。”
  兩人死里逃生,心都不由變得軟得多了,想到人事之變幻,生死之無常,都不禁為之稀噓歎思。
  突听一人道:“多謝你們說我好話。”
  公孫紅、梅澈惊喜脫口道:“是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的語聲道:“正是我老婆于,我還未死。”
  只見一條人影自艙口爬了進來,格格笑道:“不想我老婆子死了,也有人會為我歎息,早知如此,倒是死了也好。”她雖在笑著,但笑聲也在顫抖——是歡喜?是感傷?
  船,靜靜地在海上漂泊著。
  船艙中三個人,突然覺得此刻言語已變得多余無味。
  三個人俱都靜下來,誰也不說話。
  就在這時,船艙外突然有“搭”的一響。
  接著,這條平靜漂泊著的船,突然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牽動,筆直的,激烈的,倒退著轉了回去。
  深夜,大海,怎么突然有這樣的變故發生?万老夫人、公孫紅、梅謙等三人正都是慷魂乍定,那脆弱的神經,哪能再經得起如此嚇人的變故。
  三人雖都已精疲力竭,此刻仍不禁全力跳了起來,沖了出去,但凝目瞧了一眼之。三個人都不禁惊得呆在那里,再也動彈不得。
  暴風初歇,長夜將盡,彎蒼之東,己微見曙色。
  這一片無情的忽海之上,黑暗雖仍濃得令人心寒,但以他們三人的目力,已可隱約辨出些景物。
  面麗已瞧見了一片陸地的影子。而就在這片陸地上,競有條模糊的人影,也就是這人影,競使得這怒海中的孤舟,倒退了回去。
  一條長索,絡住了船頭,將船杭回陸地。長索,顯然正是這人影拋出來的。
  他以一人之力,竟能拉得動怒海中的行舟。
  他以一手之力,竟以逆風拋出這條長索,在如此黑暗中,他竟能將這條長索不偏不倚的套住船頭。這哪里會是人?人怎會造成這樣的奇跡?這不是海上的妖魔是什么?
  万老夫人、公孫紅、梅謙,几乎連呼吸都已停止,万老夫人身子顫抖著,突然暖地跪了下去。
  怒海無情,天威莫測,此時此地,無論誰都難免會變得多疑、膽小、迷信,又何況是万老夫人?
  “砰”地,船身一陣劇烈的震蕩,船已著陸。
  岸上的人影,格格大笑起來。
  那也絕不像是人類的笑聲。
  那有‘些像是果鳥的夜啼,猿猴的悲鳴,豹狼的嗥嘶……但卻又比世上所有難听的聲音加在一起還要難听,還要令人心惊!
  鬼哭!
  世上若真有鬼哭,便是這聲音。
  凄厲的笑聲中,梅謙道:“如何?”
  公孫紅咬牙道:“無論他是人是鬼,也得和他拼了。”
  梅謙道:“對!先下手為強。”
  這兩人果然不愧為縱橫湖海的武林大豪,此刻他們所面對的,雖然是他們平生未遇的詭秘、恐怖之事。
  他們的心神雖已駭亂,但膽子卻仍未駭破,他們知道無論自己遇著助是什么怪物,也耍拼上一拼。
  拼命而死,總比束手就縛的好。
  梅謙一句話方自脫口,兩條人影已飛身扑出,一左一右,向那狂笑著的怪物當頭擊下。
  這是他們拼盡全力的一擊。
  海風呼嘯,海浪拍岸,再加上這兩大武林高手全力一擊時所挾帶的風聲,這聲威豈是筆墨所能描述。
  万老夫人一顆心頓時拎了起來,她絕不信這兩人一擊能得手,卻又希望他兩人這一擊能得手。
  海岸上的怪物仍在狂笑著。
  梅謙、公孫紅的掌風,已將“他”身子籠罩。
  海岸上的怪物怪笑不絕。
  梅謙、公孫紅殺手已擊下。
  風,呼嘯,海濤,卷起了巨浪。
  乳白色的,山一般的浪花,也隨著梅謙与公孫紅的這殺手一擊,卷向那怪物,正似在為他們助威一般。
  万老夫人狂喜呼道:“得手了!”
  浪花,將那三人的身影一齊掩沒。
  但就在這剎那間,突然——梅謙、公孫紅的身子,競自浪花中飛了回來,來勢竟比去勢還快。
  万老夫人狂喜的呼聲尚未消竭,“砰!砰!”兩聲,梅謙与公孫紅的身子,已跌在船的甲板上。
  浪,退了。
  那怪物的身子,自浪花中現出。
  他站在那里,簡直仿佛根本沒有動過一動,但中原武林的兩大絕頂高手,卻已慘敗倒地了。
  他是如何出手的?
  他用的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法?
  万老夫人膽子當真已駭破了,身于已姥曲成一團,牙齒不住的打著戰——那怪物卻已—·步步走了過來。
  曙色,就像死人的臉似的,慘白中帶著种令人戰栗的死黑,而混合著一种絕望的鐵灰色。
  那怪物已走近了。
  万老夫人不敢去瞧“他”的模樣,卻又忍不住要偷偷去瞧,于是,她終于瞧清了這怪物的模樣。
  她著不瞧,心里多少還有几成認為這怪物是人,這一瞧之后,只有認定這怪物九成不是人了。
  只見這怪物由頭到腳,不著寸縷,只是夜腰間圍著條樹葉編成的短裙,露出了一大半比銑還黑的身子。
  他頭上倒也有員有眼,但面目卻有大半被那一首亂草的長發掩住,風吹長發,目光閃動——
  那閃動的目光,比夜果更亮,比刀剪更鋒利,万老夫人只覺這目光有如餓狼般,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吞下去。
  這是山魅?!是海妖?!還是黑夜的精靈?!
  這怪物本來走得极漫,但到了切近,突然一陣風似的卷了上來,瞧也不瞧万老夫人一‘眼,筆直扑入船艙。
  接著,便听得一連串“砰晦、刻擦”之聲,木板紛飛,本已披風摧殘得不成模樣的船艙,此刻更被“他”整個拆散了。
  万老夫人縮在那里,想逃,怎奈兩條腿偏偏軟軟的全無气力,竟是連站都無法站起來。
  她只有圓睜著眼睛,瞧著這怪物在船艙中左沖右突,突然,“他”掀起一塊船板,瞧了瞧,碟碟怪笑起來。
  “他”怪笑著鑽了進去,接著,便有一包包東西被“他”拋出——咸肉、咸魚、干菜、大頭菜、米……
  船板下正是船家貯藏食物的所在。
  這怪物將食物全都拋出,人也跟著飛了出來,大笑著俯下身子,左看看成魚,右摸摸咸肉。
  突然,他抓起一塊生成內,便一口咬下去。
  万老夫人瞧著“他”那比餓狼還難看的吃相,听著他那連骨頭部一齊咬碎的聲音,不禁更是一身冷汗。
  “這怪物原來已餓瘋了,幸好這船上還有些吃的,否則‘他’不將我這老太婆也連皮帶骨一齊吃下去才怪”。
  哪知這口,突然放下咸肉,瞧了瞧,歎口气,面上竟是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樣。
  万老夫人又不禁奇怪;
  “他為何不敢吃?他怕什么?”
  只見那怪物競跳了起來,捶胸,頓足,“他”想吃又不能吃,“他”竟是气得要發瘋了。
  万老夫人瞧得里委實奇怪之至,那好奇心終于戰胜了懼怕,競忍不住問道:“你……你為何不敢吃?”
  那怪物擲下咸肉,嘶聲道:“我為何不敢吃?只因我要留給那妖精……留給那磨死人的妖精。”
  這語聲雖然詭异,但卻的的确确是人話。万老夫人又駭果了。
  她那句話本是脫口問出,根本未曾期望“他”會回答——她委實做夢也未想到這怪物竟會說出人話。
  她更末想到這怪物還會怕別人——這怪物本事已大得駭人,能令“他”害怕的那“妖精”,本事之大,豈非更不可思議?
  這小小的荒島上,居然有兩個怪物,自己還想活得成么?万老夫人簡直連苦水都流出來了。
  梅謙与公孫紅仍動也不動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活是死?他們縱然還是活著的,想來也活不躍了。
  那怪物沖出船艙,提起他兩人,瞧了瞧,又“砰”地拋下,沖到万老夫人面前,喝道:“站起來!”
  万老夫人牙齒打戰,道:“你……你要……要裁……”
  那怪物嘶聲道:“我要你站起來。”
  万老夫人只得掙扎著站起來,顫聲道:“我的肉又老又粗,還是……還是這兩人年輕力壯,你……你要吃,就……就吃他們兩個吧!”
  那怪物露出森森白齒,格格一笑,道:“你年紀雖大,身子倒也健壯。”
  万老夫人瞧見他那野獸般發著閃閃亮光的牙齒,听見他那說不出有多刺耳的笑聲,可真駭得連骨頭都酥了,帶著哭聲道:“你……你真要……真要……”
  “我要你將那些吃的全拾起來,送給那妖精去,你若運气好,等那妖精吃剩下時,說不定也分給你一份。”
  這怪物橫樣雖可怕,幸好還是不吃人的。
  万老夫人雖被肩上一塊塊的咸魚、咸肉壓彎了腰,壓得透不過气,但暗中總算暫時放下了心。
  卻也只不過是“暫時”放下心而已。
  只因這怪物雖不吃人,但那“妖精”呢?
  那“妖精”競能將這怪物制得如此服帖,“他”究竟又有什么惊人的本事?生得及不知是何摸樣?
  想來,那模樣必定更是駭人!
  万老夫人心里既害怕,又好奇,她只覺得在這一日中所經歷的惊險与詭异之事,真比她這大半輩子還要多。
  島上,似乎比中士暖和得多。
  沿著海岸邊,生著一株椰子樹,那又直、又高、又細的樹杆,就像是一根插在地上的長槍似的。
  然后,便是茂密的熱帶叢林。
  万老夫人隨著那怪物走過在曙色中發著閃光的柔細沙灘,她那已累得几乎麻木的腳,踏庄沙灘上,就仿佛踏在棉堆里。
  四周的樹木,景物,甚至那潮濕中微帶咸昧的海洋气息,對她說來,全都是那么新奇,陌生。
  但此時此刻,她也已全部無心欣賞了。
  她只望天上突然擊下個霹雷,將這怪物劈死,或是地上突然裂開大洞,令這怪物跌下去。
  若沒有奇跡,眼見她已活不成。
  她瞧著那怪物在前面走著的一雙腳——那是雙又黑、又瘦、又髒的腳,腳趾長著尖尖的指甲,像是猴爪。
  但這雙丑得令人惡心的腳,此刻走動的步法,卻是說不出的輕柔、曼妙,腳走過柔軟的沙灘,全末留下絲毫腳印。
  万老夫人一生中,簡直從未見到有人輕功如此惊人!
  ’她暗中在心里付量著,縱是方寶玉、白水官主,甚至連昔日的紫衣侯都包括在內,輕功都未必胜過此人。她自然只有完全放棄“逃”的打算。
  她自知能逃走的机會,連万分之一都沒有。
  那怪物已走入叢林。
  “他”一邊走,邊喃喃的咒著:
  “妖精……總有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要將你那一身細皮的肉,一寸寸割下來。
  走了許久,突然駐足,道:“到了,就是這里。”
  万老夫人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她真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在這荒島的中央,繁密的叢林中,她竟看到了一艘船,船身雖已破爛不堪,但卻的的确确是艘船。
  說它是艘船,也許并不十分恰當,只因這船實際已只剩下半艘,但這半艘船的体積,已比万老夫人所乘的那艘船大得多。
  這蹬殘破的船,此刻就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后面是一片山壁,一注小小的瀑布,從山上潺潺流下。
  船邊十尺,山下水旁,還搭著間小小的屋子,是用樹木和柳林搭成的,雖然簡陋,但卻頗具匠心。
  此刻朝陽韌升,林中木葉上露珠未干,被朝陽一映,有如無數粒七彩斑派閃閃生光的珍珠。
  而就在這多彩的天地中,無人的荒島上,驟然見到這巨大的船,精巧的茅屋,万老夫人當真瞧得呆了!
  突然間,殘破而巨大的船身后,傳出一陣歌聲。
  歌聲輕柔、美妙,說不出的悅耳動人。
  万老夫人雖听不出歌詞,但卻听出這歌聲中齊滿了對人生的歡愉,幸福的撞慷,未來的希望。
  妖精?妖精怎唱得出如此動人的歌聲?
  就在這悠揚的歌聲中,突然有一面帆,自那殘破的船身上,唯一剩下的一只桅杆上緩緩升了起來。
  朝陽,映著這面巨大的帆,發出了輝煌的光采。
  這赫然正是五色錦帆。
  方寶玉大步走上了天梯。
  他每走一步,距离那謎般的自水官進了一步——也許距离死它也進了一步,但此刻他已無法回頭,無法駐足。
  山顛,迷霧更濃。
  就在這片迷霧中,包藏了無數神秘的傳說。
  而此刻,方寶玉已走入了迷霧。
  營日君臨天下武林的五色錦帆,此刻竟會在這荒島上出現,万老夫人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聲來。
  在她眼中,這委實已無异神跡!
  五色錦帆已完全升起了。
  這面昔日曾象征著無上權威,無比的巨帆,雖然經歷著傷心的劫難,但此刻在朝陽下,并末顯出絲毫殘破。
  于是,在帆的輝煌覆翼下,就連這艘破被的船,也突然變得光輝起來,風吹錦帆,船似欲乘風而去。
  在這一瞬間,万老夫人竟忘了惊恐,志了一切,痴痴的瞧著這面鑽帆,腳下不由自主,一步步走了過去。
  欲聲突然停頓。
  輝煌的五色錦帆下,出觀了條輝煌的人影。
  只見這人秀發如柔云流水,披散在雙肩,明酵如秋水明星,縱是霸絕天下的五色帆,也奪不去它的光采。
  万老夫人終于忍不住脫口惊呼。
  “水天姬!”
  她再出想不到那怪物口中的妖精,竟是水天姬!
  水天姬瞧見万老夫人,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了煉奇与迷憫,但她那丰滿而柔軟的櫻唇旁,瞬即泛起了笑容。
  經過了七年辛苦多難的歲月,她的美艷并末絲毫消失,她的笑容也仍是那么迷人,足以勾去任何人的魂魄。她身上穿著的是短袍,是以烏羽和柳葉綴成的,線條簡單而明悅,顏色卻是复雜而絢麗。此刻這短袍穿在她身上,更是顯得說不出的美麗;短袍下露出的那一雙玉腿,修長、晶瑩,毫無理疵。
  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任何東西的線條比這雙腿更柔和,更不會有任何東西能比這雙腿更令人動心。
  万老夫人雖是女人,但面對著這艷絕人寰的美人,面對著這眩目的笑容,熔目的腿,也不禁變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只听水天姬銀鈴般輕笑道;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在這荒島上,居然也會遇著故人…。.万老夫人,瞧!你又發福了,這些年來,你日子過的必定很好。”
  万老夫人道:“我……我……”
  水天姬笑道:“你只怕也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我吧?”
  万老夫人道:“我,我……”
  水天姬走下船,媚笑道:“多年不見,現在你難道除了‘我’宇,就不會說別的話了么?”
  万老夫人長歎一聲,道:“我這是做夢?”
  隨著這一聲長歎,她肩上的東西全都掉在地上。
  水天姬眼波這才從万老夫人的面上移向這些食物,又從這些食物移向眼睛發直的怪人,輕笑道:“很好,你果然听話得很,沒有偷吃。”
  那怪物道:哼!”
  水天姬格格笑道:“沒有偷吃很多,只偷吃了兩口。”
  她回眸向万老夫人一笑,道:“你不知道,在這荒島上,日子過得有多苦,能有海鳥飛過,能有魚蟹上鉤,就算是這一天走運了,所以……”
  她又瞟了那怪物一眼,接著笑道:“就連我們大名鼎鼎的一代高僧——迦星大師,若是瞧見了好吃的東西,也忍不住要偷吃了。”
  万老夫人又嚇了一跳,失聲道:“枷屋大師?他就是枷星大師?”
  水天姬道:“如假包換,一點不錯。”
  万老夫人扭轉頭,睜大眼睛,瞪著這怪物。
  這昔日名動天下的异僧伽星大師,此刻競變成如此模樣!
  他的黔持、嚴肅,他的光芒、威儀,甚至連他的陰狠、深沉,此刻競全都不見了,絲毫沒有剩下。
  他所有的—切,卻已被那無情的歲月,無情的饑餓,摧殘殆盡,超凡的异像,此刻竟變得有如貪婪的野獸。
  這變化,令人不得不感概万分!縱是万老夫人,心中除了惊异之外,也不由得生出·絲怜憫与同情。
  枷星大師站在那里,面上卻無絲毫表情——除了本能有限的几种刺激外,他整中人,都似已麻木。
  万老夫人喃喃道:“天呀……天呀!這會是真的?”
  水天姬輕輕—歎,道:“我也但愿不是真的才好。”
  万老大人道:“枷星大師……這會是枷星大師?”
  水天姬道:“虧得是伽星大師……這然年來,若不是他想盡千方百計,找來吃的,我們三個,只怕都要被餓死了。”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道:“三個?”
  水天姬一笑道:“不錯,三個。”
  万老夫人轉目望去,風吹木葉,哪里還有第三個人?
  她忍不住又脫口問道:“還有一位是淮?”
  水天姬笑道:“你見著他時,就會認得的。”
  万老夫人道:“你……他在哪里?”
  水天姬道:“就在這里,只可惜你瞧不見他……”
  忽然一歎,接道:“我也瞧不見他。”
  万老夫人又怔住了,道:“你……你也瞧不見他?”
  水天姬道:“嗯!”
  万老夫人駭然道:“莫非他……他是……”
  水天姬笑道:“他既不是怪物,也不會隱身。”
  万老夫人道:“那……那為什么?”
  水天姬道:“他就在這里面,你瞧得見么?”
  万老夫人隨著她手指瞧去,這才發現這艘殘破不堪的船,居然還有一間完完整整的船艙。
  她立刻就瞧出了這是個鐵的船艙。
  水天姬歎道:“若不是他在里面,我們又怎會去花那許多气力將船搬上來……你可知道將這半艘船搬來這里,費了多久時間?”
  万老夫人道:“十天?……二十天?”
  水天姬笑道:“一年。”
  她笑容雖仍那么美艷,卻已有些凄涼的意昧,突然揮手道:“你去吧,該吃的時候再吃。”
  枷星大師又咬了咬牙,瞧了那些食物一眼,緩緩轉過身子,突然放開大步,頭也不回的去了。
  万老夫人呆呆地瞧著水天姬,瞧著這美麗而神奇的女人,終于忍不住又長長歎息了一聲,道:“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佩服你了。”
  水天姬笑道:“哦!是嗎?”
  万老夫人道:“我真猜不透你是用什么法子將伽星大師這樣厲害的角色制住的?他居然真的如此服帖你。”
  水天姬笑道:“世上還有我制服不住的男人么?”
  突然轉身,輕掠亡船,對著個圓圓的管子,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今天有好東西吃。”
  那管子里也傳出了語聲,道:“是不是有。。””
  水天姬柔聲道:“你現在什么都不要問,等你做完了今天的早課,我自然會將一切事告訴你的,知道么?”
  那管子里人聲道:“好,我听你的。”
  水天姬笑道:“這樣才乖,我替你去弄好東西吃。”
  荒島上的一切,都是多采而奇妙的,而那小小茅屋中的一切,其多采与奇妙,竟也不在外面的世界之下;
  茅屋中有大海龜殼做的桌子,有珍奇的、眩目的,各式各樣的貝殼所策。成的杯、壺用具、擺設。
  角落中還有張以五色帆布所制成的吊床。
  万老夫人走進茅屋,又不禁四道:“想不到在這策島上,也能過得這么舒服!”
  水天姬笑道
  “舒服?”笑容漸漸消失,緩緩道:“縱然這里有世上一切好東西,但卻有一件最坏的,世上所有的好東西,也抵不過這件最坏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万老夫人道:“是……是饑餓?”
  水天姬道:“比饑餓更坏。”
  万老夫人道:“是病痛?是寒冷?是懼怕?”
  水天姬道:“這些都算不得是世上最坏的”
  万老夫人歎道:“若听這些還不是世上最環的事,我可真想不出天下還有什么別的事能比這些事更坏的了。”
  水天姬幽幽一歎,道:“告訴你,世上最最坏的,就是寂寞。”
  万老夫人默然半晌,喃喃道:“寂寞……不錯。”
  她仔細咀嚼這“寂寞”兩字,心里仿佛已泛出一种苦澀的味道,不錯——“寂寞”,世上還有什么能比寂寞能令人憔悴?更何況是青春的寂寞——七年,無論對誰說來,都是段太長的日子。
  水天姬目光自門口望了出去。
  門外,那五色錦帆仍在陽光下燦爛著。
  水天姬道:“這些年來,每天清晨,我便將這五色錦帆升起,日落時,又將它收下,為的雖然是打發這寂寞的歲月,但……但…—”
  万老夫人道:“但不知不覺間,你也對這五色錦帆,生出了情感。”
  水天姬緩緩頓首,道:“不錯,你又怎會……”
  万老夫人截口笑道:“你莫忘了,我老婆子雖是個無用的老廢物,但活了這么多年,對人情世故,多少總比別人懂得多些。”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在寂寞中,能有個通達人情世故的人聊聊天,那真比什么都好。”
  万老夫人道:“只因你對那五色錦帆已生出情感,所以你才會將它保存得完整如新,這五色錦帆昔日輝煌的歷史雖与你無關,但你卻也總覺能有一日,眼見這五色錦帆,再次揚威于海上……是么?”
  水天姬緩緩合起眼窗,默然半晌,突然沉聲道:“你錯了。”
  万老夫人道:“錯了?”
  水天姬道:“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乘著這五色錦帆回家去,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沒有效在心上。”
  万老夫人凝目望著她,道:“真的?”
  水天姬道:“當然是真的。”
  万老夫人道:“此刻若能讓你回家,你….。。
  水天姬道:“我立刻就回去。。
  万老夫人道:“你能舍下船艙中的那個人?”
  水天姬霍然張開眼睛,道:“我……我為何舍不下他?他与我根本全無半點關系……何況,水天姬是怎么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老夫人道:“你昔日雖然是個無情的人,心腸比鐵還冷,但是,經過這七年寂寞的歲月,你也有些變了。”水天姬冷笑道:“變了?……我變不了的。”
  万老夫人道:“你是變了,你對那沒有生命的五色錦帆,都會生出那么深的情感,又何況是對個活生生的人。”
  水天姬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道:“我……”
  万老夫人笑道:“你不必騙我,更不必騙自己,你心里若沒有一個很美麗的希望,又怎能忍受這七年寂寞?”
  水天姬道:“我……我的希望?
  万老夫人道:“你的希望,便是寄托在船艙中那個人的身上。”
  她目光凝視著水天姬,像是已直瞧入她心廂。
  水天姬身子又是一陣驟顫,道:“我……我……”
  突然伏倒在万老夫人身上,放聲痛哭起來。
  經過了七年無情的寂寞后,騾然被人尖銳的触及心事,那情感的激動,是任何人也無法控制的了。
  万老夫人輕撫她肩頭,嘴角卻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她知道自已已安全了。
  只因她已征服了水天姬的心——世上又有誰能傷害一個對自己心事了解得如此之深的人?
  風,吹得很輕,很暖。
  万老夫人柔聲道:“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對我說吧!”
  水天姬道:“我……我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万老夫人道:“你先告訴我,船艙中那是什么人?”
  水天姬道:“就是那……那大頭…”
  万老夫人失聲道:“胡不愁?
  水天姬道:“嗯!”
  万老夫人心里覺得有些奇怪,有點好笑:“如此絕世的美人,又怎地竟會愛上那大腦袋?”
  口中卻道:“原來是他……嗯,他聰明、豁達,既沉得住气,又討人喜歡,的确值得女孩將心交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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