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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海惊絕色


  這番話被他那冰冷的聲音說將出來,更是陰森詭异,不可名狀,只听得方寶儿忍不住机伶拎打了個寒噤。
  而這時窗外,卻又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柔媚之极朗女子聲音,笑道:“乖寶寶,莫听他的,他才是世上最最無恥、陰毒……”話末說完,木郎君已狂呼一聲,畢直沖出窗去,有如一根被力士擲出的標槍一般,其急絕倫,哪知他身形方自消失,窗外突又掠入一條人影。
  這人影身法之挾,更是惊世駭俗,竟令人瞧不清他的身形面貌,胡不愁變色而起,輕吨道:“朋……”
  但這人影身形之快,怎容他開口說出話來,“朋”宇才出口,這人影已沖到他面前,沖入他怀里。
  胡不愁大惊之下,已是閃避不及,哪知這人影競在距离他身子不及一寸時,突然頓住身形,出手如風,連點了超不貉前胸三處大穴,胡不愁身子還未躺下,這人影已一把抄起方寶儿,四指有如撫琴般一按,又點了方寶儿脅下几處穴道,腳步不停,自另一扇窗戶中掠了出去。
  等到胡不愁身子倒下,這人影已蹤跡不見,身法之急,動作之快,鬼蹬難及,尤其是那种能在最后一剎那突然停頓的輕功,胡不愁更是連听都未曾听過,跟睜睜瞧著此人將方寶儿勃走,心瘋,卻也絲毫無計可施。
  那人影一掠出窗,隨手彈出一點銀光,划空飛出,自己身子,卻立刻伏在檐下,動也不動。方寶儿大奇付道:“此人為何不逃,反面……”
  只听屋子里一聲怒賜,木郎君已迫了出來,呼地自兩人頭頂掠過,向那銀光彈出的方向追去,一閃而沒,竟瞧也未瞧窗子下面一眼,而木郎君身形方自消失,這人影卻已挾著方寶儿,躍上了屋頂。
  方寶儿這才恍然,想必此人方才也是用同一計策,使木郎君追了出去,自己卻自窗下一閃入屋。
  只听這人在耳畔輕輕道:“乖寶寶,看姑姑將這呆木頭捉弄得有趣么?”語聲柔媚清脆,遠胜出谷新鴛。
  方寶儿雖然年齡幼小,也不覺听得心神一陣流蕩,但張眼一看,卻見她還是那鬼怪已极的殊冠人。
  他赶緊閉起眼睛,不愿再看,只覺全身軟綿綿的,不但行動無力,連話也說不出來,那感覺競和上一次穴道被點時大不相同。
  突然一聲厲嘯自遠而近,霎眼便到了近前,嘯聲中,木郎君也隨著如風掠回,突然一掌推開了另一間木屋中的窗戶,一躍而入。
  這木屋里發出一聲女子的惊呼,但木郎君已自另一面躍出,但見他東面人,西面出,頃間便將每間屋子都搜了一遍,打得門窗砰砰亂響,惊得屋中人大呼小叫,卻再也末想到要找的人便是躲在他自己屋頂上,遍尋不著后,大忽而回,也未向屋頂瞧上一眼。
  他身子一進木屋,木屋里便有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傳出,想是木郎君盛怒無處發泄,便將些杯盞器皿摔的粉碎。
  這時殊冠人卻已抱著方寶儿掠下屋頂,她身法突然變得十分緩慢,一步步向前走,生似一點不著急。方寶儿又不覺大為奇怪:“這算什么?”
  心念一轉,立刻恍然付道:“是了,她走動如此緩慢,便不會發出聲音,木郎君自也万万不會發覺,更万万不會想到,她竟敢在自己屋子外慢慢的走!”他本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此刻想來想去,但党這水天姬的智計實是胜人一籌,無論做什么事,都遠出別人意料之外。
  珠冠人水天姬腳步卻越走越快,到了后來,方寶儿只覺兩耳風生,有如騰云駕霧一般。
  直奔了盞茶時分,水天姬方自停下身子,四面怪石危岩下,海濤拍岸,距离那“漁村”,已不知有多遠了。
  水天姬伸手拍開了方寶儿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協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點你的穴道,好么?”方寶儿大聲道:“我反正逃不掉的,為何要逃?”
  水天姬輕輕一撫他背脊,柔聲笑道:“好聰明的孩子,我將你從你師父那里搶來,你可難受么?”
  方寶儿冷笑道:“有什么難受,我今生今世若能永遠不再見他,非但不會難受,反而高興得很……”
  突然想起還在木郎君掌握中的胡不愁,正不知多么著急,多么擔心,又想到這妖婦將自己劫來,總是沒有好意,自己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眉宇間不禁泛起优苦之色,再想起中…。你落在她手中,那時你要死也死不了……”方寶儿心頭又不覺一寒。他究竟年齡幼小,心中优苦喜樂,都不免現于形色。
  水天姬格格笑道:“乖孩子,你嘴里說不難受,心里越是難受的,是么?你那張嘴可瞞不過姑姑我呀!”方寶儿也不想辯白,閉著眼轉過頭去。
  只覺水天姬的手掌,在他身上輕輕撫摸,只要被她摸著的地方,都有說不出的舒服,生似她雙手都有著神秘的魔力,方寶儿若非年齡幼小,只要被這雙手輕輕一摸,使要神魂飄蕩,變得痴了。
  水天姬柔聲又道:“乖寶寶,你莫伯,也莫要著急,過一兩天,姑姑就會將你送回去的!”
  輕輕將方寶儿樓在怀里,方寶儿只覺她身子又柔軟,又舒服,叫人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离開。
  他只,便立刻渾忘了她面目的丑怪可怖,只覺唯有她才是世上最最溫柔親切的人。
  忽听水天姬輕輕歎了口气,道:“但愿那呆木頭能答應我的條件才好,否則……唉!像你這樣聰明可愛的孩子,姑姑怎舍得殺你。”
  方寶儿一躍而起,大聲道:“你可是要用我做人質,來要脅那木郎君答應你一些事么?”水天姬柔聲道:“好聰明!猜得不錯。”
  方寶儿忽然大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大大的錯了,你就是將我千刀万剮,木郎君也不會有絲毫難受。”水天姬笑道:“真的?”
  方寶儿道:“我和他非親非戚,一路上還想盡各种法子捉弄于他,他怎會為了我而答應你的條件?你若不肯相信,也不妨試上一試!”他口中說話,眼睛仍是閉得緊緊的,不愿睜開。
  水天姬輕輕一笑,道:“傻孩子,這些話就是真的,你也不該告訴我呀!若我覺得你沒有用了,豈非要殺了你?”
  方寶儿呆了一呆,暗道:“是呀,這些話本是我心里想的,為什么竟會對她說了出來?為什么我雖然很討厭她,卻總忍不住要對她說出心里的話?”忍不住瞧她一眼,但瞧見了她那可怖的容貌,立刻又駭得閉起眼睛。
  水天姬笑道:“你不敢看我,可是嫌我生得太丑了?”
  方寶儿道:“不但丑,而且丑得可以駭死人!”
  水天姬銀鈴般笑了一陣,道:“你再瞧瞧。”
  方寶儿道:“不瞧不瞧,再也不瞧了。”卻忍不住偷偷張開眼睛望了望,這一望,眼睛便再也不能閉起。
  只見此刻笑吟吟站在他面前的,哪里還是那丑怪駭人的怪物,卻是個秋波如水,嬌圈如花的絕色美女。尤其是她面上所帶的那份笑容,更可令任何人見了都會神魂顛倒,不能自己。
  方寶儿一生之中,連做夢時都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方寶儿雖然讀書不少,卻也想不出有任何宇句可形容她的美麗,他雖然年齡還小,但瞧見這樣的女子,也不覺瞧得痴了。水天姬招手道:“你過來。”方寶儿身不由主,走了過去。
  水天姬柔聲笑道:“乖孩子,你瞧姑姑生得美么?”
  方寶儿長長歎了口气,道:“我昔日讀書時,談到紅顏禍水之句,還不能盡解其意,如今見了你,我才懂了。”
  水天姬眼波一轉,笑道:“為什么!”
  方寶儿道:“像我這樣的小孩子見了你,還不免暈頭暈腦,你叫我走過去,我就走過去,若是中輕力壯的男人見了你,那還得了,你就是要他們去殺人,他們也不會搖一搖頭的,像你這樣的女子,不是禍水,是什么?”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年紀雖然小,懂得的事可不少,跟你這樣的孩子聊天,真比陪那些臭男人說話有意思多了。”
  忽然惊呼一聲,緊緊抓住了方寶儿的手,張大了眼睛瞪著地上,如花嬌因,已駭得毫無血色。方寶儿又惊又奇,順著她目光瞧去,只見一只七、八寸長的白老鼠,蹲在那里,似乎也在瞪著她。
  水天姬駭得有气無力,話也說不出,只會顫聲道:“老……老鼠……”她雖然武功高強,但終究是個女子。而十個女子見了老鼠,最少也有九個是害怕的,方寶儿站了起來,頓足道:“噓,老鼠,走……走……”那老鼠卻偏偏動也不動,方寶儿找不著石頭,只得脫下只鞋子,一只腳跳著去打,那自老鼠才咬地一聲逃走了。
  水天姬這才長長松了口气,拍著心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乖孩子,難得你不怕老鼠。”方寶儿穿起鞋子走回來,道:“其實我也怕老鼠的!”
  水天姬奇道:“那….。·那你為什么?”
  方寶儿一本正經,大聲道:“男人天生應該保護女人!我見到你害怕,便將自己的害怕忘記了。”
  水天姬展額一笑,道:“好孩子……”突然一把抱起了方寶儿,在他少小的臉上親了一下。
  方寶儿立刻滿面通紅,大呼道:“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你都沒有听過么?”
  水天姬笑得花校亂抖,道:“但你只不過是個孩子呀!”方寶儿正色道:“你我中紀雖不同,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古人道:男女有別,除了夫婦外誰也不能坏了這規短。”
  水天姬格格笑道:“那么你就做我的小丈夫吧,反正你方才赶跑老鼠,救了我的命,我就嫁給你也是應該的。”
  方寶儿被她緊緊抱在怀里,掙又掙不脫,滿面掙的通紅,暗道:“好,你開我的玩笑,我就不能開你的么?”
  突也緊緊抱起水天姬,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水天姬一痛松手,撫著鼻子嗅道:“你……你敢……”
  方寶儿嘻嘻笑道:“西漢宣帝年間,有個京兆尹張敞曾說: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你我若是夫妻,咬咬鼻子又算得什么?”
  水天姬呆了一呆,“暖陳”一聲,忍不佳笑了起來,道:“好精靈古怪的孩子,真不愧是水天姬的小丈夫。”
  方寶儿道:“既是如此,就請資妻跟著下官走吧!”
  他不知自哪中戲曲上讀來“賢妻”‘下官”這些名詞,此刻竟忍不住引用了出來,居然用得相當貼切。
  卻听得水天姬笑得喘不過气來,道:“哪……哪里去?”
  方寶几故意板著臉道:“古人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丈夫無論到哪里去,你都該跟隨著。”
  水天姬突也頓住笑聲,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讀書不少,難道就不知道古人還說道一句話么?”方寶儿道:☆什么話?”
  水天姬道:“娶雞隨鴉,娶狗隨狗。”
  方寶儿呆了果,大笑道:“哪有這樣的話?”
  水天姬道:“見諸經典,載于史冊,為何沒有?”
  方寶儿又是一呆,道:“什么經典史冊?是誰著的?”
  水天姬道:“孔夫子的太太……”
  話未說完,已笑得直不起腰來,方寶儿更是笑得捶胸跌足,兩人笑成一團,也不知笑了多久。
  水天姬道:“多年以來,我都沒有這樣真正開心過,只可惜我還要赶去辦事,不能在這里陪著你。”方寶儿道:“你可是還要去找那木朗君的麻煩么?”
  水天姬笑道:“不錯,你在這里等著我,可莫要逃走呀!”
  方寶儿眨了眨眼睛,道:“那可說不定。”
  水天姬柔聲道:“那么你就在這里好生睡一覺吧!”
  纖手微揚,拍了方寶儿的睡穴,將他平平放在避風的地方,扣好他的衣鈕,舉動間竟然充滿溫柔之意,柔聲道:“我的小丈夫,乖乖睡吧,我就回來的。”瞧著他紅紅的臉,忍不住俯下身子親了親,隨手在面上一抹,面容立時又變得丑怪可怖,展動身形,如飛奔去。
  水天姬身形還未消失多久,一方奇形岩石下,一個隱蔽的洞窟中,突然躍出了兩個少女。
  這兩人衣衫一紅一白,一個燕瘦,一個環肥,但卻都是膚如瑩玉,眼似秋水的十七八歲絕色少女。
  紅衣少女笑道:“方才那女的武功可真不弱,我倆若是被她發現了,可真不是她的敵手。”
  白衣少女笑道:“方才你那一動,我真嚇了一跳,那女的看來那樣机靈,只要稍為有些聲息,不被她發現才怪。”
  紅衣少女格格笑道:“幸好你抓住那只白老鼠,一直舍不得放走,方才及時放了出來,才算解了咱們的圍。”
  白衣少女笑得花枝亂顫,道:“想不到那女的竟然會怕老鼠,否則,咱們可真要被她發現了。”
  兩人俱是末語先笑,而且笑得甜美已极,神情看來是那么妖媚、可愛而歡愉,似是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愁苦之事。
  紅衣少女蹲下身子,輕撫著方寶儿的頭發,笑道:“這孩子又聰明,又伶俐,真是可愛极了。”
  白衣少女笑道:“莫非你也要他做你的小丈夫么?”
  紅衣少女笑啤道:“死丫頭,你才想哩!”
  白衣少女道:“說真的,我倒真想把這孩子帶回去。”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你瞧姐姐我可說的不錯吧,明明是你自已要想找小丈夫,都賴別人。”
  白衣少女笑罵道:“我才不像你,什么事都想著自己,我是想……這孩子這么聰明,倒可和咱們的小公主做個伴儿。”
  紅衣少女眼波一轉,拍手笑道:“好主意,這孩子精靈古怪,倒真和咱們小公主是天生的一對儿。”
  白衣少女嬌笑道:“誰說不是呀,小公主一天到晚吵著沒人陪她,有了這孩子,咱們也可安靜多了。”
  紅衣少女道:“只是……咱們若是偷定了人家的小丈夫,人家回來一瞧,不恨死咱們才怪!”
  白衣少女道:“反正咱們事已辦完了,偷偷把他帶回去,有誰知道……他們兩人湊在一起,還不知要做出多少可笑的事來哩!老頭子近來脾气雖不好,但瞧見這孩子,也絕不會生气的。”
  兩人咕暗咕咕,越說越高興,越想越得意,紅衣少女笑道:“好,就這么辦。”一把抱起了沉睡著的方寶儿。白衣少女道:“可要先解開他的穴道?”
  紅衣少女搖頭笑道:“當然不要,這孩子一覺醒來,發覺自己競已到了天堂似的地方,那模樣豈非必定可愛的很?”
  白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真不是好東西……走吧!”
  只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有如燕子般向岩石下掠去,身法不但輕靈巧快已极,而且卓然自成一家,与武林常見之輕功都不相同。岩石下,隱僻處,系著一條制作得极是精巧的小舟,在海浪中飄蕩沉浮……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一碧万里,那景象更是瑰麗壯觀,難描難敘。
  方寶儿一覺醒來,突然發覺自己躺著的地方,已不是那冰冷堅硬的岩石,而是軟綿綿,香噴噴的床舖。
  四面軟帳流蘇,錦繡績麗,流蘇帳外,站著七、八個天仙般的錦衣少女,面上都帶著甜甜的笑容……
  方寶儿只當自己還在做夢,但用力一咬嘴唇,卻疼得要命,一骨碌自床上翻身跳起,拼命揉著自己的眼睛。他實是不相信自己眼睛里所見到的會是真的。少女們瞧著他如此模樣,更是連纖腰都几乎笑斷了,
  方寶儿瞪大了眼睛,道:“這……這是什么地方?”
  少女群中,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笑得最是高興的,眼殊一轉,道:“你瞧瞧這里像什么地方?”她耳墜上接著雙金鈴,一笑起來,鈴儿叮當作響。
  方寶儿四下一望,才發覺不但這軟帳牙床,錦繡績麗,這并不甚大的一間房子里,布置得也是華麗精致已极!
  “清平劍客”白三空領袖齊魯武林,允稱巨室,方寶儿生長在這顯赫的武林世家,自幼過的也是富貴日子。但若拿白府中的富貴与此間相比,卻相差了又不知有多少倍。方寶儿左瞧右望,不覺睜大了眼睛,愕在那里。
  白衣少女嬌笑道:“說呀,這里像什么地方?”
  方寶儿歎了口气,道:“莫非我也像劉伶、阮籍一般,誤入了仙境,又遇著姐姐們這么多仙女般的人物。”少女們格格笑道:“我們真有仙女們那么美么?”
  方寶儿正色道:“天上仙子,我雖無緣得見,但卻如姐姐們如此清麗脫俗,無憂無慮,又豈是人間絕色可比?”
  少女們听他說得一本正經,雖覺好笑,又不禁甚是得意,白衣少女眼波一轉,笑道:“你瞧咱們比你那大妻子如何?”她拿“大妻子”來与“小丈夫”對比,自已也覺得甚是貼切有趣,又笑得直不起腰來。方寶儿瞪眼駭然道:“這……這你怎會知道?”
  白衣少女道:“咱們既然都是神仙,還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另一個絳衣少女笑道:“快說呀,比起來如何?”
  方寶儿眼珠子轉來轉去,突又歎了口气,道:“春蘭秋菊,各擅胜場,誰也不能妄下定評。”
  絳衣少女嬌笑道:“鈴儿妹子說得真不錯,這孩子不但神情文質彬彬的像個大人,說話也是出口成章……”
  突听房外有人晚道:“小鈴擋,快來幫我磨墨,再不來我就生气了。”聲音又嬌又脆,有如出谷新鶯一般。
  白衣少女笑道:“小公主真是纏人,隨時隨刻都要人陪著她,幸好我已找來個替工,可以享辜清福了。”
  方寶儿見她說話時耳垂上的鈴銷使“叮鈴鈴”的搖來搖去,知道她名字便是叫做“小鈴檔”了,不禁暗地好笑。
  只見鈴儿卻已抓佐他的手,柔聲道:“我帶你去見個真像仙女似的小公主,要她陪著你好么?”
  方寶儿搖頭道:“此間縱是仙境,我也要回去的,也不想見什么小公主了,姐姐們還是快送我走吧!”
  鈴儿暗唁笑道:“你可是想見你的大妻子么?”
  方寶儿漲紅了臉,道:“誰……誰要見她,我……”
  鈴儿柔聲道:“既不想見她,就乖乖的留在這里,只耍你一見著咱們的小公主,那時赶也赶不走你了。”
  方寶儿急急道:“我……我……”少女們都已不容他說話,嘻嘻哈哈,推拖拉拉,將他擁出屋子。
  門外是一道長廊,兩旁有七、八道門戶,絛衣少女拍著他的頭道:“乖乖的陪著小公主,否則咱們就把你送到天邊去,讓你一輩子也回不了家。”
  方寶儿嚇了一跳,暗道:“這些少女看來又溫柔又美麗,哪知也不是好人,要我去做那小公主的佣人,還當我不知道,盡說些好听的話。”
  他被水天姬擄定,雖覺煩惱,但后來已有了些回家的希望,哪知此刻糊里糊涂來到這神秘古怪的地方,更連回家的路都已找不到,什么五色帆船、第一劍客,更是看不到了,想起自己的外公、大頭叔叔,展然甚是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听天由命,想來想去,反覺有些好笑,暗村道:“古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我還未到十五,怎地就學會听天由命了?”
  這孩子雖然年紀幼小,但心胸開闊,無論對什么事都看得很開,絕不肯自尋苦惱,將憂慮時常放在心上。
  這時少女們已將他擁至前面第一道窗戶前,繹衣少女開了門,鈴儿在身后—推,方寶儿便中由自主沖了進去。
  只見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麗,當畸:一張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著几校茶花。玉瓶旁舖著張索箋,放著些筆墨硯石,還有個斗大的玉缽,裝滿了清水,想是用來洗筆的。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著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著香腮,瞧著瓶中茶花呆呆的出神。只見她天庭開闊,眉目如畫,皮膚更比那玉瓶還白上几分,那鮮艷的茶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這光景,已是絕妙的圖畫,方寶儿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惊動她,輕輕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覺間競也瞧得出神了。
  他驟睹這瓶茶花,只覺插得有些雜亂無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覺這花插得實是妙极,大小、位置、距离,配合得無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處。
  襯出了异常的風骨,异常的精神,誰也無法將花朵的位置改動一分,正如個絕色美人一般,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劍術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寸,誰也無法更改!
  方寶儿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這么奧妙,瞧到忘情處,不覺脫口歎道:“今日瞧了此花,方知別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聲音雖輕,那小公主卻听得吃了一惊,抬起頭來,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惊駭道:“你……你是什么東西?”方寶儿忍住气道:“我是人,不是東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樣?”
  方寶儿又气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這小公主看來雖聰明,其實卻是個白痴,心里不覺有些怜惜。
  小公主還在張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搖頭道:“不對不對,你若是男人,為何沒有胡子?”
  方寶儿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紀還小,自然沒有胡子。唉!這种事你難道都不知道么?”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顏笑道:“哦!我懂了,原來年紀小的男人是沒有胡子的,要到老了,胡子才會長出來,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沒有牙齒,要慢慢才長出來。”她說得鄭重其事,競以將這簡單已极,盡入皆知之事,視作复雜微妙已极,也頗以自己能想出這道理而沾沾自喜。
  方寶儿見到她這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將花瓶都碰例,指著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見到爹爹有胡子,自然要以為男人都有胡子的。”
  方寶儿呆了一呆,笑聲突頓,大奇道:“難道……難道你活到現在,只見著你爹爹一個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聰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別的男人我才不屑去看哩!”詞色間雖然倔強驕傲,還是掩不住眉宇間的幽怨寂寞。
  方寶儿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這……這些事,難道就從來沒有一個人向你說起么?”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別人說,我也不要听!”
  突似想起了什么,睜開了眼睛,道:“這里從來沒有男人闖入,我倒忘了問你,你是怎么來的?”
  方寶儿苦笑道:“你問我,我還不知該去問誰呢?我一覺醒來,就溯里糊涂到了這里。”
  小公主眨了貶她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小鈴擋出去辦事時,將你帶回來的。”
  她對男女間事,雖是毫無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斷其他的事,直似積年老吏臨堂斷案一般,明快淮确已极,哪里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方寶儿眼珠轉來轉去,一眼瞥見玉瓶中花枝,競已被自己大笑時撞得亂了,完全失去了它原來的神韻,心下不覺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卻突然大怒起來,跺足道:“誰要你的髒手碰我的茶花!”將方寶儿手掌触及的花校,全都從玉瓶里拔了出來,全都拋入那缽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愛的面容上也突然滿帶憤怒怀恨之色。可怜那嬌弱的茶花,競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寶儿大惊道:“你故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髒手碰過我的花,我要把它洗干淨。”
  方寶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髒了,但……但你這么一洗,豈非將好好的花全部洗得活不成了!”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淨,管它是死是活?”
  方寶儿呆了一呆,歎道:“想不到你這人這么不講理……”
  小公主跳了起來,叉腰站在他面前,大聲道:“是誰不講理?魏問你,你為什么要碰我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當真是又刁蠻,又潑辣,哪里還是方才那溫柔可愛的模樣?方寶儿竟似被她這突然的轉變駭呆了。
  只見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將桌上素箋,也撕得粉碎,跺腳道:“我費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插好的花,我從來也沒有插得這么滿意過,但……但現在全都被你弄坏了,你賠我……你賠我……”
  方寶儿道:“好,我……我賠你就是!”他雖然精靈古怪,遇著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見了這比他還小的女孩子,卻也是無計可施,只有忍气吞聲順著她來說好話。
  哪知小公主還是大叫大嚷道:“你賠?你賠得了么?”
  方寶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將花插得那般完美,實是有所不能,不禁歎道:“我是賠不了,那……那怎么辦呢?”
  小公主似乎耍哭了起來,眼圈紅紅的,道:“我饒不了你,永遠也饒不了你,除非……除非你……”方寶儿一听還有路可走,連忙道:“除非怎樣?”
  小公主道:“我說出來,你能答應么?”
  方寶儿:“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了起來,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賊、小坏蛋,你不答應,我要袖你的筋,剝你的皮……”
  方寶儿從未見過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闊的女孩子,此刻實是餓了手腳,連聲道:“好……好,我答應你!”
  小公主道:“現在答應一件事已不成了,耍答應十件事,否則我還是不依。”一面說話,眼淚流滿了一臉。
  方寶儿無可奈何,只得歎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應了可不准反悔”
  方寶儿道:“男子漢說的話,絕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寶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賊,小畜生。”
  小公主突然“噗刺”一笑,道:“傻孩子,這种事,你怎么能答應呢?我若要你割下自己的鼻子,你怎樣?”
  她擦干了面上淚痕,滿面懼是甜蜜可愛的笑容,若非親眼瞧見,誰也不會相信,現在這溫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撤刁撤潑,又哭又鬧的女孩子。
  方寶儿只被她說的目定口呆,暗道:“是呀,這种事,我怎么能答應呢?我……我真是個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喚做“傻孩子”時,雖也和此刻一樣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頭,這小公主卻只是個小女孩子,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來,競已能將別人弄得暈頭轉向,和成名的女魔頭不相上下,到她長大時,那還得了?此刻還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鑽古怪的事要方寶儿做哩!方寶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會要你割鼻子呢?血琳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好玩?”
  黑白分明的跟珠子轉了几轉,緩緩道:“我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場給我看吧!”
  方寶儿呆在當地,他雖不是未曾哭過,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時之間卻叫他如何哭得出來?小公主臉一板,道:“怎么?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寶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沒用的人,哭有什么難,我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
  方寶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當下長歎一聲,只得掩面痛哭起來。但他實是哭不出眼淚,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說停,你就要繼續哭。”
  方寶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著干叫了盞茶多時分,直哭得眼淚雖末流下,卻已是滿頭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時候,不流眼淚反而流汗么?……唉,你哭得雖然一點也不像,但卻真是賣力,好,停下吧!”方寶儿如獲大赦,倒在椅上,還是在不住喘气。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么……”競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樣的法子,要方寶儿來做。
  忽而叫方寶儿翻五十個筋斗,忽而要方寶儿在地上爬個三五十轉,又忽而要方寶儿坐兩個時辰不准動一動。方寶儿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羽氏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外面送飯的,已來過四、五次,送飯的少支總是偷偷瞧著方寶儿直笑。方寶儿直猜不透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猜不透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什么人物,為何不來瞧瞧自己的女儿?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時候,那時她就插花,方寶儿也乘机歇歇,就在一旁瞧著她插花。
  小公主將花插得滿意時,方寶儿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絕,忍不住問她:“這插花的道理,是誰教給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据說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几年前他到過這里一次,爹爹想盡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給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個多月,卻只教給我插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煩死了,但爹爹卻甚是高興,說是這插花一道中,也含有极為高深的武學妙諦。”方寶儿搖頭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問爹爹,哪知爹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我多插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來插去,雖然還是沒有從插花里面研究出什么武功的道理,卻不知不覺也開始喜歡插花了。只因到后來我才覺得,這插花看來雖簡單,其實里面卻大有學問。”
  方寶儿歎道:“此點我方才也已覺得了,同樣的几朵花,由你來播就和我插的不同,正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個恰當的比喻,一時卻難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樣的一柄劍,甚至是同樣的劍法,但武功高的使出來,就和武功低的大不相同。”方寶儿和著笑道:“是极!是极!”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時我真奇怪,很簡單的事你會不懂,似越是高深复雜的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么?”
  方寶儿道:“看來,你必定也是會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當然!”言詞之間,似是將通曉武功視為理所當然之事。過了半晌,又道:“你可要我露兩手給你瞧瞧?”
  方寶儿直皺眉頭,連連道:“不要不要。”他素來不喜武功,近日見了那些流血爭殺之事,對武功更是敬鬼稗而遠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嬌嗅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說要,我倒反而懶得要你瞧了。”方寶儿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寶儿怔了一怔,無可奈何的坐下,嘴里直是歎气。無論他怎么說,怎么講,小公主只耍一繞彎子,就將他套了進去,只气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只油瓶。
  小公主嬌笑道:“你生气的樣子,真是好玩,我以后一定要想盡法子,天天要你生气!”
  方寶儿听得更是愁眉苦臉,只見小公主嬌小的身子,突然輕盈的一轉,便已飄飄然离開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飛舞,有如蝴蝶雙翅般,穿著珍珠繡鞍的小腳輕輕一踢,身子突然向那水缽落了下去。
  方寶儿駭了一跳,剛想赶過去扶她,哪知她腳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競站得平乎穩穩,舒服自然已极。
  碧玉缽中滿盛清水,清水上浮著挑紅色購茶花,花上站著個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像是八寶蓮池中的九天仙女—股。
  方寶儿雖不喜武功,但見了這曼妙的身法,圖畫般的光景,也不禁為之目眩神迷,忘形地喝起彩來。
  小公主飄身落地,笑道:“這算什么,只不過是最粗淺的功夫罷了,我家里大大小小,沒有一人不會的。”
  方寶儿歎道:“這若是粗淺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見的武師見了,真該找個地縫鑽下去了。”小公主道:“原來你也懂武功的。”
  方寶儿道:“我雖不懂武功,但好坏還是分得出來的,何況我外公,我爹爹,我媽媽,都是……”
  他本待說:“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紀,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還怎么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气。心念一轉,更覺這小公主一家,實是神秘難測,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厲害的角色,自己到了這里,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卻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問道:“你爹爹,媽媽都是怎么樣?”
  方寶儿還未說話,忽然間,這整個屋子都劇烈地震動起來,震得方寶儿‘跋跌夜地上,駭得面目變色。
  小公主嬌笑道:“傻孩子,怕什么,來,讓我拉你起來。”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將他拉了起來。
  哪知方寶儿方自站起,便緊緊抱伎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們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吃”一笑,道:“傻孩子,誰說是天崩地裂,這不過是咱們坐的船碰上岸罷了,你怕什么?”方寶儿呆了一呆,道:“咱……咱們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當然是在船上。”
  方寶儿道:“既是在船上,為何我一點也感覺不出?我坐別的船,總是被搖得頭暈腦脹。”
  小公主笑道:“因為這船實在太大了,小船會搖,大船卻是不會搖的……喂,請你放開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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