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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無窮的碧穹,已閃耀起五月的星群。
  五月的星空,溫柔地籠罩著大地,一雙慈母的眼波,籠罩著她深以為做的子女似的。
  大地上雖然有些悲慘的事,但生命畢竟是可愛的,尤其是在這溫暖而可愛的五月的星空之下,它點化了一些丑陋的心!人類,已經很該知足了。為了他們可愛的生命一生命其本身之价值,永遠都不會是丑惡的。
  冷寒竹目光一轉,滿面俱是喜色,冷枯木冷冷道:“你高興些什么?”
  冷寒竹大聲道:“我們既不能与他比試武功,也不能白白饒過他,偏偏他除了不會武功之外,別的也是一竅不通,是么?”
  冷枯木無精打采地沉聲應道:“正是。”
  忍不住援了搖頭,喃喃自語著道:“我真不懂這有什么值得高興之處!”
  冷寒竹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道:“但我此刻卻想起了一個兩全之策。”
  他霍然站起身來,輕輕一拍裴玨的肩頭,大聲道:“我看你年紀雖輕,但言語甚是誠懇,絕對不會騙人的,是么?”
  裴玨愕然抬起頭來,吶吶道:“在下平生未說一句虛言。”
  冷寒竹頷首道:“好,那么你是真的什么也不會的了。”
  裴玨黯然點了點頭,冷寒竹道:“但是我兄弟還是要与你賭一賭,你若輸了,便得代你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師傅,償還我們的屈裴玨胸膛一挺,還未答話,冷枯木雙眉微皺,冷寒竹突地微微一笑,道:“你且慢點高興,此事也未見輕易,無論文武兩途,琴棋書畫,三教九流的技能,只要我兄弟教了你,而你卻不能在最短時間中學會,那么你受的罪,絕對要比你想像中重得多。”
  裴玨目光一轉,知道這兄弟二人,內心實在遠不及外表的冷酷,此刻他們竟借著此事,來激起自己向上的志气,這种溫情,又有誰能想像是由冷酷毒辣的“冷谷雙木”心中發出?
  一時之間,他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高興、卻又有淡淡一絲惶恐,不知道“愚笨”的自己,能不能學得那些新奇的知識?
  “冷谷雙木”對望一眼,冷寒竹道:“這种比試的方法,你可愿意接受?”
  裴玨掩飾著自己心中的各种情感,因為他也還不愿在這兩位怪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激与欣喜。
  是以他只是緩緩道:“好!”
  但僅是這短短一字,卻已有著許多情感流露。
  冷枯木雙臂一伸,身形立起,冷冷道:“那么你從此以后便要跟著我們走了。”
  裴玨頷首道:“在下知道!”
  冷寒竹道:“浪莽山庄之中,你還有什么事需要料理的么?”
  裴玨孤身漂泊,無牽無挂,本待說:“沒有!”但他轉念一想,想起了吳鳴世与檀文琪關切的目光,便抱拳道:“那么便請兩位在此稍侯,在下去去就來。”
  他急步奔去,“冷谷雙木”望著他的身影,面上方自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像是突地被春風融化了的冰河。
  冷枯木微笑道:“我總覺得近來我們實在太寂寞了些,帶著這孩子走,實在不錯。他無牽無挂,又是個男孩,文琪雖然是個好孩子,只可惜顧忌大多了。”
  冷寒竹亦自微微一笑,道:“不但如此,我們還可以將他自那‘神手’戰飛的陰謀中救出。你且想想,他們將這樣一個少年推出來做江南盟主,這其中豈會沒有陰謀?我看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才,跟著我們,必定可以學會很多。”
  冷枯木凝思半晌道:“其實若論這孩子的生性,和待人處世的方法,他做起綠林盟主來,實在比別人都好得多。”
  冷寒竹長歎道:“只是他太善良了些,怎比得過那些人的奸狡!”
  冷枯木突地一笑,道:“你可知道,有許多詭計与陰謀,對別人也許有用;但是在仁慈与善良面前,反而會一籌莫展!這就像……這就像……”
  他語聲微頓,似乎极力在思索著一個恰當的比喻。
  冷寒竹微笑道:“這就像冰雪遇著太陽一樣,是么?”
  冷枯木微笑著頷首道:“正是,正是,這就像冰雪遇著太陽一樣。”
  他忽然想到自己弟兄兩人,遇著裴玨,不也是被這少年將自己冰冷的心腸融化的么?他面上的笑,不禁更顯著了。
  這兄弟兩人在無人時的談話,与有人時的言語實大不相同,只可惜裴玨已自去遠,根本听不到了。
  他大步而行,滿怀興奮,想到有那么多新的知識与技能,不久使要填滿他對知識的饑渴,他腳下不禁像生了翅膀一樣,越走越是輕快。五月里的晚風在他感覺中是那么清新,所有不愉快的事,都似乎漸漸變得淡了,終于像一縷輕煙般,被晚風吹散。
  對于悲哀、不幸与仇恨,他特別容易忘怀,這或許因為他還年輕,又有著一顆樂觀、善良而仁慈的心。
  他悄悄走入了“浪莽山庄”,令他惊异的是,庄門外雜亂的車馬,此刻竟都著了魔似的安靜,大廳的門前,又擁擠著那么些人。他奇怪,不知道這大廳之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不幸的變故。
  就在他心中方自有一絲不幸的感覺升起的時候,他突然听到了檀文琪的語聲,他雖是寬容而忍耐的,但檀文琪那些無情言語,卻像是無數根尖針,一根根血淋淋地插在他心里!
  于是,他茫然走入了大廳。
  此刻,他茫然站在大廳里,只覺自己的情感平生第一次真正地被別人傷害了——因為愛情刺傷人心,遠比其他任何事都來得容易——這种內心的創痛,和方才他對自身的悲哀又絕不同——雖然這兩种俱都是刻骨銘心的痛苦。
  群豪自然不會知道他內心的情感,只是眼睜睜地望著他,望著他顫抖著的嘴唇,期待他說出究竟是“胜了”?抑或是“敗了”!這种期待的心情,在向一啼、戰飛等人心里,自然更加急切。
  “胜了?……敗了……”
  裴玨目光一轉,望見了這些人面上的急切,在他心底深處,突然從來未有地泛起一陣對人類輕蔑与譏嘲。
  “大約三年之內,你們還不會知道。”
  眾人一愕,只听裴玨又自木然接口道:“因為我也不知道!”腳步移動,似乎要轉身走出門外。
  “神手”戰飛,“金雞”向一啼,“七巧迫魂”那飛虹齊地大喝一聲,他們簡短而急促地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玨簡短而緩慢地告訴了他們,因為他認為,經過了這次奇异的賭注后,這些人都有權知道——他是公正的。
  一時之間,滿廳中的人,全部呆了!他們的賭注雖然奇异,但這种比試胜負的方法,卻更奇妙。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
  “龍形八掌”濃眉微皺,望了望桌上的賭注,又望了望怀中的愛女,干咳一聲,沉聲道:“既然如此,不如將這賭約取消了吧!桌上的那些銀子,就算作我送与戰庄主的門下好了。”
  他又望了望裴玨,緩緩道:“你那种奇怪的比試,不如也取消了吧!与我一起……”
  裴玨面容木然,緩緩截口道:“一言既出,無法取消了!”
  “神手”戰飛目光一轉,望到檀明怀中的檀文琪時,他的眼神突地變得蛇一般的狠毒与殘酷,沉聲道:“正是,一言既出,怎可自悔!”
  向一啼、那飛虹交換了一個眼色,齊聲道:“正是,万万反悔不得”龍形八掌“面容微變,吳鳴世卻与裴玨低語起來!群豪又复騷亂。紛紛議論之聲,有如雷鳴。”七巧追魂,那飛虹沉思半晌,突地朗聲說道:“胜負未分之前,賭約中的珍寶,財物与字据,卻應交与一人收存,誰也不得妄動。”
  他目光斜瞟向一啼一眼,又道:“便連賭約中那十八位兄弟,也不能隨意走動,必需与珍寶財物,同被監視,直到胜負分出之后。”
  他抱拳四揖,大聲道:“各位朋友,在下這個意見,可算公平么?”
  群豪又是一陣私語,有的便保持緘默,有的大聲道:“如此賭法,才有意思!”
  有的大聲道:“這可算得是最最公平的意見了。”
  又有人間::‘只是這些珍寶之物,應當置于何處呢?“”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轉,突地望見默然端坐的東方五兄弟,立刻朗聲說道:“東方鐵昆仲威震江湖,‘飛靈堡’更是武林圣地之一,東方老堡主威震天下,他五位其中誰也有賭注,但只是隨意游戲而已,這些賭注置于‘飛靈堡’,也算得是最安全而公平了,各位可說是么?”
  他不問檀明、戰飛等人,而去問滿廳群豪,因為他深知眾意所歸,即使不同,這些人便也無法反對了。
  群豪果真哄然傳議,東方五兄弟長身而起,似待謝絕,但望了興奮中的武林群豪,只得微一拱手,無言地承受下來。
  “神手”戰飛此刻仍是矛盾已极,他不禁暗算自己當真是在作茧自縛,但事已至此,他雙掌一拍,朗聲道:“如此說來,那么這位檀姑娘又當怎地?”
  “龍形八掌”面色一變,沉聲道:“她年紀尚輕,方才胡亂所說的話,算不得准的。”
  “神手”戰飛面容一沉,冷冷道:“她既是胡亂說話,檀老鏢頭方才為何不加阻止?難道是因為檀老鏢頭方才有胜算在握,而此刻已無把握,是以便想推賴了么?”
  “龍形八掌”檀明大怒道:“數十年來,尚無一人敢對老夫如此說話,戰庄主,你莫要忘了老夫對你的客气。”
  方才戰飛的言語,實已說出了他的心意,這武林一代大豪在無言可對的情況下,惱羞成怒,意以威力壓起人來。
  “快馬神刀”龔清洋,“八卦掌”柳輝,身形丫動,已站在他身側。
  “神手”戰飛仰夭笑道:“客气,客气……哈哈,嘿嘿,各位可曾听到這位仁義為先,一諾千金的檀老鏢頭,方才所說的是什么話么?”
  群豪輕動聲中,立刻便響起一片饑嘲、冷笑,要知今日來到此間的,大多俱是綠林豪士,自然与“龍形八掌”檀明,站在敵對地方。檀明是何等人物,又何嘗不知道此間的情勢。
  他濃眉皺處,方待答話,哪知向一啼、那飛虹又齊地大喝一聲:“裴兄留步!”
  原來裴玨在哄亂聲中,略微与吳嗚世傾訴了一些心事,自覺在此間已無留戀,便俏然轉身,走向廳問。
  向一啼鐵拐“當”地一點,身形展處,擋住了他的去路。
  裴玨冷冷道:“你這是要做什么?”他生性雖然寬容,但也未忘向一啼那一拳之恨,只是他极力想使自己淡忘此事而已。
  “金雞”向一啼此時此刻,神情已不敢露出不恭之色,微一呻吟,竟抱拳一指,朗聲道:“閣下若是走了,在下等怎能知道胜負如何?”
  裴玨冷冷道:“我若是不走,又怎能分得出胜負?”
  向一啼呆了一呆,裴玨已自他身旁悄然走出門外,只有一“陣緩慢而清晰的語聲,自門外傳來。”胜負分出后,你們自會得到訊息。“這其問自然有人要去阻攔,但”神手“戰飛卻厲聲喝道:“誰敢對盟主無禮?”
  他喝聲雖然威嚴堂皇,其實心里卻是恨不得裴玨早走。
  “金雞”向一啼呆了半晌,突地大聲道:“無論如何,我總要差人去跟著他的行蹤的!”
  “七巧追魂”那飛虹道:“正是,小弟也有此意。”
  “神手”戰飛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不如你我各派一人跟隨于他,也好早些知道胜負。”他轉首以目光去詢問東方兄弟的意見,他兄弟五人只是淡淡地微微頷首,但“神手”戰飛見到他兄弟并未站在檀明身邊,心中大定,冷冷道:“檀老鏢頭意下如何?”
  檀明冷笑一聲,沉聲道:“你言語如此傲慢,當真以為老夫已在你勢力之下了么?”
  “神手”戰飛仰天大笑道:“在下雖不敢有此意,但目前情況,卻似已如此!”
  “龍形八掌”檀明目光一轉,亦自仰天大笑起來,大笑著道:“老夫走南闖北,數十年行走江湖,今日難道會毫無准備地來到你這‘浪莽山庄’么?”
  他笑聲方起,戰飛笑聲立頓,只見“龍形八掌”語聲頓起,目中精芒閃動,厲聲道:“戰飛你今日如何將老夫迎人庄來,使得如何將老夫恭送出去,否則老夫便要你這‘浪莽山庄’血流成河,化為瓦礫!”
  這稱雄一世的武林大豪,方才雖以詢憫長者的姿態出現,但此刻語聲骼然,擲地成聲,神態威狂無儔,的确有其懾人的威力!
  “神手”戰飛面寒如水!
  院外人影閃動!
  東方五兄弟緩緩長身而起。
  大廳中又复靜寂如死,不知有多少只手掌,已悄悄握在腰畔的劍鞘之上。這其間只有“七巧童子”吳鳴世微微一笑,乘亂中飄然而去!
  “龍形八掌”檀明怀抱著被他點中“黑甜睡穴”,已經沉沉睡去的愛女,目光冰冷地望著面前的人群,將滿廳中這數百個草莽群豪,似乎俱都未曾看在眼里。他冰冷的目光,只有偶爾投落在他愛女嬌容上時,才微微現出柔和之意;他雄壯的身軀,雖然經過這許多年的歲月消磨,仍然有如銅澆鐵鑄,誰也猜不透在這筆挺得有如標槍般的軀体內,究竟有多少潛力?
  “神手”戰飛面容陰沉,但目光中卻已明顯地露出,他心中正在思考著一件重大的決定,是“戰”?是“飛”?他沒有決定前,誰也不知道。
  “神手”戰飛面上雖鎮靜,心中卻起伏不定,暗暗忖道:“今日之勢,敵寡我眾,那東方兄弟雖然站在他身后,卻未見會全力助他。我如能將‘龍形八掌’在今日一戰中殺死,那么我便毋庸再借旁人之力,便隱可成為江南之盟主,‘飛龍鏢局’也勢必瓦解,何況我今日殺他,正有著极好的借口,教天下武林同道,都無法非難于我。今日我若遲疑,再要尋得如此机會,只怕已是難如登天了。”
  他雙掌漸漸握緊,目光漸漸犀利,但轉念一想,卻又不禁忖道:“但直到此刻,這‘龍形八掌’神態仍如此鎮定,他武功縱然高強,面對著這許多敵手,以及院外的強弓硬弩,亦是難操暗算,莫非他真的是有備而來,在庄外早有人馬埋伏?”
  他雙掌漸漸松開,目光也淡淡黯淡,接著又自忖道:“江湖傳言,‘龍形八掌’武功之深,深不可測,即使他今日命喪此地,他若存心与我同歸于盡,我只怕也難逃毒手!”
  轉念至此,他斗志更喪,方待以言語轉回局勢,哪知就在他言語將說未說,還未出口之時……那邊“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移動,一面蓄勢待敵,一面觀察情勢,一面在心中暗地思忖道:“今日之勢,看來雖是‘神手’戰飛估強,但‘龍形八掌’亦自不弱,是以僵持至此,戰飛仍不敢妄動,為的是既怕‘龍形八掌’有著埋伏,又怕‘龍形八掌,以深不可測的武功,在勢不兩立的情況下,与他同歸于盡。但是我呢?我實力全都沒有放在此處,對方的目標亦不在我,我隨時都可乘亂而走。”一念至此,心中冷笑:“既是如此,我何不挑起戰端,讓他們殺得落花流水?無論誰胜誰負,對我而言,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目光中突地現出了殺机,心中也已下了決定。
  “龍形八掌”檀明一手環持愛女,一手看似隨意垂下,實已滿蘊真力,目光堅定得有如岩石,思潮卻有如岩邊的浪花。
  這威猛的老人亦在心中暗暗忖道:“今日之事,我算來算去,‘神手’戰飛決不敢在此地妄動于我,因為此人心机頗深;也不愿成為武林中的罪人!是以絕不敢妄做禍首,何況又有‘東方五劍’与我共來?這兄弟五人年紀雖輕,但出身武林世家,又各得真傳,武功不弱,在武林中實有舉足輕重之勢。”
  暗歎一聲,接著忖道:“但此時此刻,情勢卻大不相同,他已找著了极好的借口,又挑起了眾怒,看來我原先的打算已經錯了!只怪我未曾准備,便隨意孤身而來,此刻雖然以言語嚇住了戰飛,但卻怎能嚇得住‘七巧追魂,那飛虹与’金雞‘向一啼呢?他兩人在此情況之中,坐收漁人之利,自然是希望我們大殺一場的!”他悄然轉目望了身旁的“快馬神刀”龔清洋与“八卦掌”柳輝一眼,又自接著暗忖道:“這兩人雖然不是庸才,而且忠心于我,但武功卻非好手,今日于我,井無幫助,憑我一人之武功,今日殺出此間,雖然絕非問題,但……”
  他又垂首望了望怀中的愛女,檀文琪的鼻息沉沉,睡得正熟,蒼白的面容,也已泛出了嫣紅的顏色。
  檀明不禁暗歎道:“但是這孩子……唉,若非這孩子,我既不會來江南,也不會落人此刻的局面!”
  目光一轉,凜然忖道:“此刻看來,那飛虹已有出手挑起戰端之意,流血已在目前!嗯,有了!戰端一起,我便怜琪儿交給東方兄弟,讓他們不得出手保護于她。哼哼,此間之人,只怕還沒有一人愿意招惹‘飛靈堡’的!”
  就在:‘神手“戰飛妄想轉回局勢的言語將說未說,還未出口之際……”七巧追魂“那飛虹突地冷笑一聲,大喝道:“眾家兄弟,還不快將這滿口仁義,滿心奸詐之老匹夫除去,為我戰大哥出一口惡气!”
  他巧妙而輕易地,將這筆帳又划在戰飛頭上。
  “神手”戰飛心頭一凜,剎那間大亂已起,叱吒聲,拔劍聲,推倒桌椅聲,杯盞粉碎聲……還有人大喝道:“堵住門戶,莫教點子扯活!”
  “七巧追魂”大喝過后,手掌立揚,三道烏光,閃電般擊向“八卦掌”柳輝!
  几乎就在他動手的同一剎那,“金雞”向一啼鐵拐一點,呼地一杖,帶著勁風向“快馬神刀”龔清洋當頭擊下!
  這兩人避重就輕,分作兩對,廝殺起來!卻將“龍形八掌”檀明,留下給“神手”戰飛了。
  也在這同一剎那,“龍形八掌”劍眉一剔,霍然轉身,將怀中的愛女,推在東方震手里,沉聲道:“老夫將小女交与世兄們了!”
  不待答話,手掌反揮,擊落了三枚亂飛來的袖箭。
  東方震愣了一愣,暖玉溫香已自人怀。
  東方鐵劍眉微皺,沉聲道:“老三好生照顧著檀姑娘,今日之戰,只怕我兄弟也不得不出手了!”
  這話聲傳入“龍形八掌”耳里,他精神一震,雙臂一張,大喝道:“檀明在此,誰敢前來動手!戰飛!戰飛在哪里?”
  這一聲大喝,當真有如天外霹靂,大廳中數百豪士,只覺耳畔“嗡嗡”作響,竟無一人敢妄自出手的!
  “神手”戰飛暗歎一聲,對“七巧追魂”已恨入刺骨。只見他雖在与“八卦掌”柳輝動手,但招式松懈,顯見未使出全身功力,而且步履之間,漸漸向門窗處移動,戰飛目光動處,切齒道:“好個那飛虹,你挑起戰端,竟要溜走了!”
  拔了折扇、重重擲在地上,雷聲大喝道:“各位兄弟,今日一戰,事關江南同道成敗,江南同盟,誰也不得先走。好朋友只要把住門窗,便是幫了戰某的大忙,院外的弟兄听了!廳中無論是誰掠出,立刻將之亂箭殺死!”
  大喝聲中,他已甩去長衫,牙關一咬,向“龍形八掌”扑去,他已決定心意,今日無論成敗,也要將“七巧追魂”拖在一起。
  “七巧追魂”那飛虹耳中听到他的喝聲,心頭已在暗暗發慌,揚手劈出一掌,暗忖道:“看來戰飛是要与我并肩了!”
  思忖之間,招式一緩,“八卦掌”柳輝低叱一聲,身形展動,閃電般擊出四掌!
  “七巧追魂”心頭一惊,閃身錯步,后退三尺,突地身形一縮,逼進“八卦掌”怀里。要知柳輝仗以成名的“八卦掌”法,乃是大開大閻的正宗招式,“七巧追魂”此刻以巧胜直,以柔克剛,竟恰好成了“八卦掌”的克星。
  勢,仍是銳不可當。
  “快馬神刀”武功本不高,此刻失了右手,又無兵刃,數招過后,已是險象環生;只覺身前身后,上下左右,俱是這“金雞”向一啼的拐風杖影,宛如無數座高山,將他壓在中央。
  再過數招,他甚至連招架都無法招架了!仗著身形的問動,雖仍可勉強支持,但剎那之間,便是粉身碎骨之禍,已成不可避免之事,只見他面色赤紅,呼吸急促,滿頭汗珠,更是早已涔涔而落。
  廳中之人雖多,但在這一時之間,卻仍是只有這六人動手。
  廳中桌椅,早已推倒,有的被拋出窗外,有的狼藉地推在四側,滿廳群豪,有的手持刀劍,在一旁掠戰,有的站在桌椅窗把上,堵塞著門戶,只要“神手”戰飛,“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這三人之中,有任何一個露出敗象,便不知要有多少人立刻出手!
  那九條錦衣大漢,一雞尾丸兄弟,以及戰飛門下的丸條黑衣大奴,井肩擠在大廳中的一個角落里,這十八人似乎知道自己已成了“賭注”,已是身不由己,是以并無一人有絲毫出手之意——自然,此時此刻,這十八人出手与否,与戰局亦無絲毫之影響。
  數百道目光最注意的,自然還是“龍形八掌”檀明与“神手、戰飛這一對,因為他們的胜負,不但要影響到今日之戰,而且必將影響到天下武林,這一戰之成敗胜負,實是深深關系著今后天下武林的大局。”神手“戰飛未与檀明交手之前,便已先存了三分畏懼之心。要知”龍形八掌“以掌法成名,少年間便崛起江湖,至今垂三十余年,聲名之盛,一時無兩,他親自与人動手的次數并不多,但卻未嘗敗過一次,而”神手“戰飛雖已成名頗久,与之相比,卻仍不過是后輩而已。這种根深蒂固的觀念,便使得”神手“戰飛不由自主地”長了他人志气,滅了自己威風“。但這草莽大豪卻已有不知多少次的交手經驗,將這份畏懼隱藏起來,他只是份外地加了几分謹慎,暫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以兩人甫一交手,”神手“戰飛便以嚴密的守勢,護住全身,但是數十道掌風,裹著一個紫色的人影,當真可稱是滴水難入。”龍形八掌“身形飄動,掌勢輕靈,他高大的身材,竟有著出奇地靈巧,但掌勢間的力道:卻遠不如”神手“戰飛想象中的雄渾沉重,招式間的變化,也遠不如神手意念中的犀利奇詭。這武林大豪的掌法,僅僅不過只占了”輕靈“兩字而已。這實是大出戰飛意料之外,也大出群豪之外。只見這兩條身影游离閃動,雖然甚是好看,但卻未有一招真正的接触——那种在群豪意念間必有的、惊心動魄的接触。”盛名之下的‘龍形八掌’,難道只是徒擁虛名而已么?“”神手“戰飛心念一轉,膽气驟盛,沉腰坐馬,雙掌驀地翻出,左掌在前,右掌在后,但掌到中途右掌卻忽地自左掌下穿出,呼地一股掌風,拍向檀明右下肋臍下二寸間的气門”商曲大穴“。這一掌不但力道威猛,而且時間、部位、變化,俱是上乘之作,正是”神手“戰飛得意掌法”風萍掌“中的煞著。原來戰飛之掌法,亦是本著江甫武功源流,以輕靈變化為主,只是他稟賦极高,是以掌力亦极沉厚。”龍形八掌“檀明身形一轉,斜飄數尺,竟似不敢擋其鋒銳,戰飛大喝一聲,連環進步,左掌直劈,右掌橫切,刷刷又自拍出兩掌,”弱水雙萍“,分擊檀明”分水“、”肩井“二穴。檀明身軀一擰,的溜溜轉至戰飛右側,須發飄動,并指如劍,輕點戰飛右乳之上一寸六分間的”上血海穴“。這一招雖也是連招帶打的妙著,但卻仍似不敢正面交手。”神手“戰飛膽气更盛,雄心大起,擰腰甩手,掌風如山,竟施出”大摔碑手“這种以硬打硬,以強打強的招式。”龍形八掌“曲時縮手,胸腹一吸,”唰“地,又自后退三尺!這三招一過,群豪不禁震天般喝起彩來。有人看得興高采烈,竟放聲大呼道:“戰儿子硬是要得!”原來此人正是川中的獨行大盜“巴山虎”黃大斧。他早已看得技痒,恨不得自己下去与這徒有虛名的“龍形八掌”過過手,以自己大殺大砍的招式,將檀明逼得滿廳亂竄。
  按劍而立的東方兄弟,各自交換了一個眼色,素性不再去看這一對交手,似乎是對“龍形八掌”檀明甚為失望,又似乎是明知“龍形八掌,已自穩操胜算,早以再也不需看了。東方劍目光動處,輕聲道:“龔清洋只怕已不行了,我去代他接下來!”
  東方鐵輕輕搖頭,耳語道:“今日之局,切切不可輕舉妄動,免得引起混亂。你看檀大叔此刻明明可以在數招之內解決‘神手’戰飛,但他老人家也不敢施展出真實武功,就是怕戰飛敗了,這些人便要一起出手,那時戰局一敗,不但死傷必多,就連檀大叔這种武功,都未見能全身而退,何況你我!”
  東方劍微一沉吟,輕輕道:“難道他的武功,比你我還高?”
  東方鐵冷“哼”一聲,輕輕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与人過手,從未施出全力,就連爹爹都看不出他真實武功的深淺!”
  語聲頓處,目光一轉,輕輕又道:“你看他以這一招‘脫袍撿甲’避開戰飛一著搶攻的身法,与普通身法可有什么不同之法?”
  東方劍微一思索,道:“看來似乎沒有什么兩樣,只是仿佛比別人輕快得多!”
  東方鐵微微一笑,道:“听說你近年武功大有進境。但你眼光、經驗,畢竟還是差得多!你竟看不出他在這一招普通下乘的招式中,已參合了最最上乘的武功‘移形換位’么!能將上乘武功參合到下乘武功作用,而又用得如此不著痕跡,天衣無縫的,普天之下,只怕只有他一人了!”
  東方劍面上微現惊奇之色,直著兩眼,忍不住又自問道:“如此說法,他難道是天下武功第一么?”
  東方鐵搖頭道:“我并未說他武功天下第一,只是單指這一項成就而言,普天之下,海內海外,武功高過他的人,雖有不少,但卻無人研究這种將上乘武功隱藏于下乘招式之中的功夫,因此彼此之間的處境不同……”
  語聲未了,站在他身旁的東方震卻突地冷冷截口道:“這种作偽的功夫,不學也罷!”
  東方鐵含笑望了他三弟一眼,又望了望他三弟怀中的檀文琪,雙目之中,突地閃過一絲奇异的光芒,口中深應道:“三弟,你言語中以后切切不可輕慢了武林前輩!”
  這出自名門、鋒芒初露的兄弟三人私語之間,“快馬神刀”龔清洋右肩已被向一啼鐵拐掃中。
  他忍痛輕呼一聲,仍然掙扎地苦斗下去。
  東方劍劍眉微剔,沉聲道:“再遲剎那,龔清洋便要遭那‘金雞’向一啼的毒手了!”
  東方鐵輕歎一聲,緩緩道:“看來我兄弟只有出手了,無論情勢如何,我們總不能眼見龔清洋死在別人的手下!”
  站在他身后的東方湖早已不耐,此刻听到他大哥的言“語,精神不覺一振,東方劍亦自興奮他說道:“若要出手,事不宜遲。”
  東方鐵面色一沉,劍眉軒動,沉聲道:“上!”
  “上”字之聲未落,一陣“嗆嘟”龍吟之聲已自響起。
  劍光繚繞,劍气森森,東方鐵、東方劍、東方江、東方湖,兄弟四人,一起拔出劍來!
  左面角落間,另十余大漢,身形展動,各持刀劍,躍了出來!
  右面角落里,亦有十數道寒光暴長!
  “巴山虎”黃大斧環眼一張,反手自腰間拔出一柄擯鎮巨斧。
  “龍形八掌”目光閃動,見到混亂之局,已成了不可避免之勢,突地一聲清嘯,雙掌一撇。
  “神手”戰飛一招“雙撞手”方自擊出,只見檀明雙掌已自迎來;掌鳳之強烈,無与倫比。他心中不禁暗道一聲:“不好!”
  在這剎那之間,他恍然知道了檀明方才不過只是做作而已,只是他知道得卻已嫌太遲了。
  “啪”地一聲,四掌相交,“神手”戰飛只覺全身一震,再也站不穩身形,竟被檀明這一掌震得橫飛五尺!
  他連退數尺,雖然站穩了身形,但嘴角卻已有一絲鮮血流出,眼見檀明已乘勢扑來,自己体內卻已气血翻涌,只怕再也接不住他一招了!
  “金雞”向一啼鐵拐縱橫,亦是在剎那之間,便可將“快馬神刀”龔清洋斃在手下。
  東方兄弟閃身而出。
  群豪各持刀劍,群涌而上。
  突地!
  庄院外響起一陣馬躥奔騰之聲,一個嘹亮的聲音大喊道:“總鏢頭,兄弟們已全都來了,你老可曾出事?可要我們進來么?”
  這呼喝之聲中气彌足,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送進來,滿廳群豪,心頭俱都為之一震。
  “神手”戰飛暗歎一聲,忖道:“不出我之所料!檀明果有准備!”
  東方兄弟心中暗忖:“想不到檀大叔行事竟這般謹慎,今日竟是有備而來,看來我兄弟四人是毋需出手的了。”
  “龍形八掌”心中卻不禁大奇!
  “是誰來了?我此來根本未曾通知江南的鏢局,這口音也生疏得很!”當然,他表面上自不會有絲毫惊奇之色露出!
  滿廳群豪的身形,此刻俱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給了起來,誰都再也不敢妄自出手。
  只見庄外馬蹄之聲,往复奔騰,也不知來了多少人,也不知來了多少匹馬。蹄聲中,偶而還夾雜著几聲中气极足的叱吒之聲,顯見今日“飛龍鏢局”派來此間的人,身手俱都不弱!“龍形八掌”目光如劍,四下一轉,群豪竟無一人敢接触他這种銳利的目光,齊都垂下頭去。
  “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本來雖想乘亂坐收漁人之利,但見了這般情勢,又听了方才的大喝,深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是以此刻這兩人亦是噤如寒蟬,不敢出口:“神手”戰飛身軀雖仍挺得筆直,但他面上鐵青的顏色,嘴角鮮紅的血漬,在這飄搖的燈光下,令人看來,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末路英雄!
  院外之人,雖然人人箭上弦,刀出鞘,但听得牆外這一陣奔騰的馬蹄聲,亦是誰也不敢動彈,有些立在牆下之人,此刻都悄悄移動著腳步,往中央圍了過來。竟無一人敢探首牆外去望上一眼!
  又是一陣大喊:“檀總鏢頭,可要我們進來么?”
  “龍形八掌”心中驀地一惊,听出了這喝聲中的破綻。“飛龍鏢局”所有分局中大小鏢頭之中,再無一人會稱自己為“檀總鏢頭”的,牆外的馬蹄人聲,必有溪蹺。
  但這武林大豪面上仍是陰沉如冰,目光一掃,只見滿廳群豪,仍是木立如死,他心念一轉,突地冷笑一聲,道:“老夫為人,從不赶盡殺絕,今日也饒你這一遭!”
  轉首喝道:“東方世兄,清洋,我們——退!”
  東方兄弟對望一眼,心中暗暗欽佩這“龍形八掌”的仁厚,兄弟多人,一起緩步走了出去!“龍形八掌”昂然而出,四面群豪,無言地讓開一條通路,他們俱都垂著首,無人敢抬頭去望一眼。
  “神手”戰飛長歎一聲,面容蒼白如死,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去,目光默然凝注著牆上的一副對聯……
  良久,他目光不禁泛起了一片淚光,終于,兩滴淚珠,奪眶而出,順臉流下,和著他嘴角的鮮血,落到他頷下的長髯上。
  “龍形八掌”檀明腳步沉穩,走入院中,突地沉聲道:“東方世兄這邊走!”
  身形一擰,突地閃電般掠出牆外,東方兄弟愕了一愕,亦自隨之掠出。
  牆外煙主滾滾,馬匹奔騰!
  但是,所有的馬鞍上卻俱都是空鞍無人,只見遠遠有三條灰影,赶動著馬匹,驟眼一望,竟似乎是“北斗七煞”中的莫氏兄弟!
  于是他們也不愿再加遲疑,“喇”地,各自掠上了一匹空鞍之馬,舊中低叱一聲,經繩一帶,怒馬揚蹄,疾馳而去!
  浪莽山庄,端陽一會,在當時看來,雖未做出什么十分具有決定性的事情,那惊心動魄的一戰,在當時亦無成敗之分,但那一戰固是一早已震動武林,那一會對武林影響之巨,更是駭人听聞!
  自從昔年之神秘蒙面客,以獨力搞散大江南北十余家成名的鏢局后,平靜的武林,已由這一會展開了一些江湖中自古未有、從來少見、极端奇异的風浪,而這些風浪,卻竟然是与一個极為平凡,而又极為不平凡的弱冠少年,有著密切之關系的。
  這少年武功淺薄,甚至可以說是不會武功,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倒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物。,這少年的生身孤苦,出身平凡,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武林名門世家的門人,或是個久已隱跡,僻居海外的絕代高人的弟子。
  這少年生性善良,寬厚仁慈,但在江湖傳言中,他卻是個心机深沉的人物,因為他年紀輕輕,便已做了江南綠林的盟主!
  這少年叫做裴玨,但江湖中人卻從不稱呼他的姓名,而尊敬地稱他為“裴大先生”。就這樣,善良,平凡,而年輕的裴玨,便被江湖中人,渲染起种种神秘而离奇的彩色。浪莽一戰后,“東方五劍”,兼程返回“飛靈堡”——在他們回堡后的第二天,便有十八條大漢帶著十方兩以上的金銀珍寶,求見“飛靈堡”的少堡主。雖然經過了那激烈的一戰,但“浪莽山庄”,“金雞幫”,“七巧山庄”,自未忘了這一次奇异的賭注!
  浪莽一戰后,“龍形八掌”檀明,亦兼程返回中原,他暫時無什么舉動,但武林中人誰都知道,這武林中的一代之雄,是決不會放過“神手”戰飛的,而這必將發生的第二次雙雄之戰,便絕不會有如第一次那般不分胜負,而且除了“飛龍鏢局”与“浪莽山庄”外,大廳兩岸,長江南北的武林豪士,也勢必要在這一戰之中,盡數出動,武林中人對這次有決定性的一戰,俱都在緊張与期待中觀望著。
  “龍形八掌”在“浪莽山庄”中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在武林中也有許多种傳說,但真象究竟如何,到現在仍未揭穿,于是“龍形八掌”這名字,在江湖中人的口里,也平添了几分神奇的色彩!
  這一切都是值得興奮、足以轟動的事,但天下武林中人真正的興趣,竟大多不在這些事上。
  他們的興趣在……
  九月已至,盛暑卻仍未去!
  秋風乍起,万里蒼穹,一碧如洗。
  自祁門,至黃山,一條雖不十分冷僻,但平日行人卻极少的黃泥路上,此刻竟然沿路俱是人蹤,而且大多是佩刀挂劍的江湖好漢,他們有的牽著騾馬,有的空手而行,這許多江湖豪士同路而行,不禁令人奇怪。莫是黃山之上,又發生了什么足以震動武林的大事?但看他們悠閒的神情,卻又不像,他們彼此笑語,互相招呼,行走得俱都十分緩慢,竟仿佛是一群茶余飯后,一起去觀劇听歌的閒人,又像是一群錦衣玉食,一起去品花飲酒的紈褲少年。
  最奇怪的是還有一群行腳小販,有的擔著酒肉,有的擔著茶食,自成一幫,亦自非常悠閒地跟在他們身旁,販賣著酒肉茶食,甚至還有一些小販,賣的竟是衣履鞋襪,生意也不惡。顯見這一個奇异的團体,已結成了許久,而且走了不少路途,才到這里。
  他們停停歇歇,緩步而行,似乎是一無目的,但后面的人卻又不時极為緊張地赶到前面,緊張地問一問走在前面的人。
  “怎樣了,有沒有消息?”
  消息?甚么消息!
  是什么消息值得這一群武林豪士如此重視,不借拋開了自己應做的事,有的甚至是從中原赶到這里。
  在這一群人前面約莫數丈之處,又有一幫武林豪士,他們人數不“真是倒霉,竟被差來干這趟苦差!”其實這一趟“苦差”,卻是他自己討得來的。
  有時他一怒之下,便轉身奔到后面的酒肉攤販處,痛飲几杯烈酒,那時一定有許多人會搶著為他付帳,為的只是要問他!
  “包老大,怎樣了,有沒有消息?”
  這紅衣大漢就會“吧”地一聲,將酒碗摔到攤案上,大罵道:“有什么消息!哼,屁也沒有,只怕要等上三年五載也說不定,走著瞧吧!我鞋子都換了兩雙了!”
  別的人有的失笑道:“倒是真的,包老大鞋破了,還真不好買。”
  哪知旁邊立刻有一位小販接口喊道:“沒關系,小的已為您老准備了好几雙紅鞋子,大小包管合腳。”
  于是四下立刻哄傳起一陣笑聲,這紅衣大漢已不禁帶笑駕道:“這小子倒蠻會做生意!”
  然后悻悻然大步走了回去,只是他神情雖然极為狂傲,卻對這六人之中的一個長衫漢子頗為恭敬;又似對一個形容干枯、身材瘦小的漢子頗為畏懼,不時去偷望他几眼,但等到他目光帶笑轉過來時,但立刻望到別處去。
  這紅衣大漢在武林中“万儿”頗響,正是在“金雞幫”中僅次于幫主向一啼的大頭領,“雞冠”包曉天:那長衫漢子,是這些人中唯一穿著長衫的人,他神態之間,极為謙恭,但別人卻又都對他十分恭敬。
  此人身軀瘦削,面容頗為清矍,微微留著一些清須,莫約四十歲年紀,看來似乎是個不第秀才,又似乎是個商號中的掌柜的,但一路瀟洒而行,在如此烈日之下,卻并未顯出勞累。
  有時,他口中還會低哼一兩聲詩句,想必都是他在這多余的黃山道上拾來的佳句,卻极不与身旁這些人說話,神色在謙恭中又帶著些傲慢,只因他本身雖然無甚聲名,其來歷卻是赫赫不凡。
  他便是江南“飛靈堡”中的執事之一,在堡中人人稱他“管二”,但此刻別人卻尊他一句“管二爺”,就連他身旁那枯瘦的漢子都不例外,是以他神色之間,便不禁顯得有些沾沾自喜。
  這枯瘦漢子對別的人卻滿面俱是輕蔑的冷笑,仿佛极為不屑,有時甚至不愿与他們走在一起,獨自騎著他的黑驢緩緩而行,卻也不敢走到太前面去,那紅衣大漢“雞冠”包曉天本來想找些昔頭与他吃,哪知此人心智靈巧,隨机應變,反教那“雞冠”包曉天吃了苦頭去。
  他輕功似乎极高,走起路來,一飄一飄地,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就連他牽著的黑驢,也是干枯瘦小,一人一驢,恰好相互輝映,這人驢之間的神態,也好像是兄弟似的,甚至連吃飯都在一起。
  但此人卻是大大有名,乃是“飛龍鏢局”中有名的鏢頭,“黑驢追風”賈斌,他之所以參加這六人之中,只不過是自愿而已,因為他也對這件“消息”,有著濃厚的興趣。
  另一人面貌卻极熟悉,正是“浪莽山庄”中的得力人物“鐵算盤”于平。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看似小廝的清秀少年,只是這小廝卻又不大愿意做事,于平喚他為“茗書”,顯見是“神手”戰飛的書童了。
  還有一人,身軀臃腫,气喘淋淋,不時自怀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見了人總是嘻嘻哈哈,你問他什么,他總是不知道,他若問你,那滿面的笑容,卻教你無法不回答他。
  大家都奇怪,情明練達的“七巧追魂”那飛虹,怎會派了個這樣的“蠢才”來做這件事?他自稱“王得高”,別人都喚他做“王胖子”。
  這些人無論走到哪里,便即是窮鄉僻壤,也會突然變得繁榮起來。但這些人的腳步,亦是身不由己的。
  后面那一群人,跟著前面這六人;這六人的腳步,卻是跟著。
  再前面十余丈處,緩步而行的,“冷谷雙木”与裴玨!
  “冷谷雙木”一路觀賞著風景,——他們本是為了游山玩水才出“冷谷”的——有時兩人也會低語兩句。
  裴玨卻大半俱在沉思,有時自怀中取出一冊書卷,看上半晌,直到面上現出笑意,他便又收回怀里。
  他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已造成如此轟動之勢,只要他腳步所及,窮鄉立富,廢墟成市。
  這四個月來,他心靈似乎已進入到另一個領域中去,對身外的一切事物,俱都不聞不問;學了一樣,再學一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學習的速度是多么得惊人。投店的時候,“冷谷雙木”會在房中傳授他一些武功的訣竅,行路的時候,他們卻要他去讀一些書卷。
  他們甚至不愿給他一些空閒,而他,也全然沒有想到自己需要空閒,因為他只要思潮一空,檀文琪的倩影,便立刻會填滿這空缺!
  有時,他中夜反側,不能成眠,望著窗外的星空,他會暗間自己:“我是該胜,抑或是該敗呢?”
  因為他若胜了,“神手”戰飛便會以全力去爭取檀文琪的一雙美、目,有時,他忍不住要犧牲自己,因為他對她雖然是那樣痛心,但是他卻仍然不愿讓任何人傷害到她——無論是身体上,抑或是情感上的。
  但是,他又無法抵擋自己求知的欲望,直到此時,“冷谷雙木”所教給他的,雖然還都是些淺近的武功与知識,但卻已是他從未領受過的。他以十倍于一個孩子接受新衣美食的欣喜,未接受這些。
  他神情与面貌,俱已漸漸有了改變,只是還不甚顯著而已!他自己頗為惊异于自己的改變,因為他還不知道世間最最奇妙之物,便是“知識”。它雖然無形,但卻不但能改變人們的心靈,還能改變人們的神情与面貌。
  直到此刻為止,“冷谷雙木”對裴玨的學習能力,還并不十分惊异,因為人們學起淺近的事物時,大多都是很快的。
  對于后面跟著的這一群“尾巴”,他們并不十分厭惡,反而有一份欣喜与好奇,甚至會去偷偷地觀察他們的動態,有時冷寒竹故意會問:“怎地不避開這些厭物!”
  冷枯木便冷笑道:“他們不避我們,難道還要我們避他們么?”
  于是裴玨漸漸更了解這兩個冷僻的老人的心性。在他們孤僻而冷做的表面下,是一顆熱烈的赤子之心。
  他們悠閒地上了天下聞名,景色絕美的黃山,“冷谷雙木”准備在這名山上尋一幽靜之處,來教給裴玨一些較為艱深的武功。
  “雞冠”包曉天立在馬背上,遙遙向前觀望,心中极是得意,因為他听到遠遠有人喝彩道:“想不到包老大竟有這么俊的馬上功夫!”
  “黑驢追風”賈斌冷冷一笑,接口道:“不錯,不錯,關外的馬賊也不過如此了。”
  包曉天心中暗罵一聲!突地瞥見“冷谷雙木”与裴玨已上山十數丈了,大喝一聲:“上山了!”
  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躍下馬來,他身軀雖高大,輕功卻不弱,他也頗為此而沾沾自喜。
  “管二爺”長歎一聲,回顧后面的人群一眼,緩緩道:“這一來別的事還小,名山卻要遭劫了!”
  他不敢想象這些人一齊涌上黃山時是何等情況。
  “鐵算盤”于平微微一笑,道:“我們不必一起上山,只要三兩人隨之上山便可以了,其余的等在山下亦是一樣。”
  管二爺大喜道:“正是正是,于兄高見,果是不凡,那么——請哪位上山一行?”
  “雞冠”包曉天笑道:“我宁愿在山下吃酒,倒落得快活些。”
  “鐵算盤”于平微笑道:“這其中只有包兄与賈兄輕功還高,少不得還是要勞動兩位一下的。”
  “雞冠”包曉天目中露出得意的光采,但口中卻故意長歎一聲,既未溜走,難道今日會溜走么?“他干枯瘦小,但學起包曉天的樣子來,卻學得惟肖惟妙,就連”管二爺“也不禁為之失笑。”‘雞冠“包曉天雙目怒張,眼中几乎要噴出火來。只見這”黑驢追風“牽著他的黑驢,緩緩走到一處樹陰下,坐了下來,又叫來一些茶食酒肉,笑道:“管二爺,你我不妨來快活快活。”
  他輕輕撫摸著黑驢的鬃毛,笑著對這驢子道:“賈儿,有些人真的沒有你聰明,你知道么?這么熱的天,一定要跑上山去,你看,我們在這里多舒服,多涼快。”
  這黑驢竟似也懂得人意,低嗥了一聲,不住地點頭,看到這情況的人,俱郎忍不住笑了。
  只有“雞冠”包曉天未笑,他面上了一陣青一陣白,目中几乎要噴出火來,但是,為了表示他并不比那驢子笨得太多,他嘟濃著大聲道:“誰說我要上山?我本來就要留在山下的!”大步走到酒攤前,買了些酒肉,痛次起來。
  ‘鐵算盤“于平心念一轉,暗中忖道:“這賈斌言來頗有道理——”他心机深沉,見事极明,是以才會發現那“快訊”花玉的尸身,“神手”戰飛所以派他前來,亦是此理,若換了別人,只怕早已与來日“飛龍鏢局”賈斌沖突起來了。
  一念至此,他亦自坐到樹下,略作歇息,那“王胖子”面上始終帶著不置可否的笑容,此刻早已坐到樹下,大吃大喝起來。
  于是黃山腳下,無形中便成了一座墟市。
  夜色漸臨,這里竟又出現了販賣燈籠火把的小販,酒肉販子,更是源源自祁門赶來。
  這些武林豪士三五成群,圍著燈籠火把,飲酒吃肉,九月的晚風,一陣陣吹到他們身上,當真是“快活”得很。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
  “冷谷雙木”与裴玨卻始終沒有下來!
  黃山,不但有云,而且有松、有石、有泉。
  黃山的云海,是凄迷而又絢麗,綽約而又壯觀的。
  黃山的松海,卻仿佛比云海更深、更厚,又是那么多,那么名貴。
  但每一株,卻又都有著它獨特的風格与神韻。
  黃山的石,更是琳琅而多彩,那多彩的山峰与岩石,不知迷惑了多少古往今來畫家詩人的心。
  黃山的家,不多,但一條人字濠,便已要幻出飄渺如游絲的迷离憧憬,更何況還有天矯如龍,九疊壯觀的丸龍潭?以及別的泉之清澈澄明,珠砂溫泉的絢爛紅潤!
  黃山,是詩人筆下的“絕代佳人”,而今這“絕代佳人”,便也毫不例外的,迷惑了“冷谷雙木”以及裴玨的心。
  嬌陽古落,黃昏漸臨,晚霞掩映下的黃山的松,黃山的石,黃山的泉,在朦朧中變得更美了。
  初上名山的裴玨,狂喜在這新的天地里,他一路上山,每上一步,都更謙卑地承認了天地的浩大,与自身的渺小,他只恨自己沒有詩人的錦箋与畫家的彩筆,寫不出心中所感覺的多彩与絢麗。
  “冷谷雙木”冷峭的面容,也有著比平日較多的情感之流露。
  立在始信峰前,險峻而靈奇的接引松下,冷寒竹极目四望,突地微微一笑,緩緩道:“那班廢物,怎地沒有限上來?”
  冷枯木笑道:“他們只怕以為我等定會循原路下山,是以便樂得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其實,我等橫穿‘鐵盤頭’越過‘始信峰’,從那邊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讓這般廢物,好好地著急一段日子。”
  冷寒竹目光閃動,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名山胜境的潛移默化,此刻競放聲大笑起來,道:“好极,好极!”
  笑聲一頓,他突地發覺山間的清靜——流水聲与松濤雖然也是聲音,但這种聲音部能使“清靜”變得更加“清靜”——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群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絕對不會變更的,他們筆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這兩個怪人便乘机教著裴玨的輕功身法,這段山路是崎嶇而險峻的,對裴玨來說,畢竟是太艱苦了些。
  但興奮著的裴玨,卻毫不在意,他驟然覺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數倍的輕靈。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巔,你得好生准備著學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見就能學得會的。”
  他對裴玨說話時的語聲,始終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玨卻早已習慣,而且愉快地接受了。他興奮地應承著,突然發現“始信峰”巔已在眼前,也突然發現,自己与爍爍的星空,竟是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點星光,仿佛就在他的頭頂——這一點星光是微弱而問動著的,興奮地恢复了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將這點星光摘在手里!”
  但冷寒竹的一聲輕呼,卻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見“冷谷雙木”滿面俱是惊訝之色。
  冷枯木身形一頓,目光凝注,沉聲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燈光?”
  冷寒竹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正是燈光!”
  要使這兄弟二人露出惊訝之色,确非易事,但此時此刻,這險峻的“始信峰”巔,競會有燈光閃爍,卻實在令人惊异。
  山風強勁,裴玨突地覺得一陣寒意,自腳底涌起,“冷谷雙木”身形展動,已輕輕向那燈火亮處扑去。他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是孤零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其實,我等橫穿‘鐵盤頭’越過‘始信峰’,從那邊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讓這般廢物,好好地著急一段日子。“冷寒竹目光閃動,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名山胜境的潛移默化,此刻競放聲大笑起來,道:“好极,好极!”
  笑聲一頓,他突地發覺山間的清靜——流水聲与松濤雖然也是聲音,但這种聲音部能使“清靜”變得更加“清靜”——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群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絕對不會變更的,他們筆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這兩個怪人便乘机教著裴玨的輕功身法,這段山路是崎嶇而險峻的,對裴玨來說,畢竟是太艱苦了些。
  但興奮著的裴玨,卻毫不在意,他驟然覺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數倍的輕靈。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巔,你得好生准備著學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見就能學得會的。”
  他對裴玨說話時的語聲,始終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玨卻早已習慣,而且愉快地接受了。他興奮地應承著,突然發現“始信峰”巔已在眼前,也突然發現,自己与爍爍的星空,竟是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點星光,仿佛就在他的頭頂——這一點星光是微弱而問動著的,興奮地恢复了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將這點星光摘在手里!”
  但冷寒竹的一聲輕呼,卻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見“冷谷雙木”滿面俱是惊訝之色。
  冷枯木身形一頓,目光凝注,沉聲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燈光?”
  冷寒竹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正是燈光!”
  要使這兄弟二人露出惊訝之色,确非易事,但此時此刻,這險峻的“始信峰”巔,競會有燈光閃爍,卻實在令人惊异。
  山風強勁,裴玨突地覺得一陣寒意,自腳底涌起,“冷谷雙木”身形展動,已輕輕向那燈火亮處扑去。他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是孤零零地站在一方突出山石上,仿佛立在天地的中央。
  他自然無法追及“冷谷雙木”那閃電般的身形,只得盤膝在這方山石上坐了下來,山風吹動,他不安地整理一下衣衫。
  突地!他發覺腳下的山石也隨之輕輕搖動了一下,此時此刻,縱然是這种极為輕微的搖動,已足以令他心頭震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躍了下去,目光轉處,突又發覺在這方山石的根部,竟也有一些微光!
  他心頭一惊,回首望去,“冷谷雙木”的身形,已被黑色与山石隱沒——他倒借著黑色与山石來隱藏自己的身形,迂回著向那微光扑去,這一點點光看來雖近,其實卻遠比他們想象中遙遠!
  裴玨微一思忖,忍不住俯下身去,嘗試著去輕輕推動這方山石——呀,山石果然隨著他的手勢,輕輕移動了起來。
  一道光線,隨著山石的移動,直射他眼帘,光線雖微弱,但在這凄清的冷夜里,卻似乎比數十道火炬的光芒還要明亮!
  他閨上了眼帘,立刻睜開,微微顫抖的手掌,再次向外一推,山石下便露出了一條秘道的人口。
  一陣潮濕而微帶霉臭的冷气,扑面擊在他的臉上,他回過頭,只听自己的心房,有如擊鼓般地跳動著。
  “冷谷雙木”仍未出現蹤影,星空卻仿佛驟然离他遠得多,夜風中的寒意更重了!他沒有惊呼出聲,不知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勇气,抑或是強烈的自尊,他只是木然站在秘道的人口邊,直到地道中傳出一聲哀呼。
  這一聲微弱、痛苦、悲哀、顫抖的哀呼,宛如一根冰冷的尖針,筆直地刺人他心里!
  他忍不住机伶怜打了個寒噤,雙拳緊握,掌心卻已流出了冷汗卜接著,又是一聲悲哀而痛苦的哀呼,輕微而顫抖地飄出。
  這一聲哀呼,使得他呼吸与血液,都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結了起來。
  恐懼!恐懼卻又加上了惊异,這哀聲在他耳中听來,竟是這般熟悉——刻骨銘心,無法忘怀地熟悉,但他卻又偏偏想不起究竟是屬于誰的?就像是童年的夢魔,是那么模糊,卻又是那般清晰。
  他牙關一咬,眼帘微闔,瞑目向秘道人口跳下去,這奇异的少年,常常會有一种奇异的勇气,去接受別人都無法接受的痛苦,去嘗試別人都不敢嘗試的恐懼,就是這份勇气,使得他不止一次地做出了別人都不敢做的事!
  但是,他并非不知恐懼,甚至他的雙腿,都因恐懼而變得軟弱而又麻木起來!因為,當面臨危難之際,恐懼本身,本是一种“健美”而“明智”的反應,是不必諱言,也不必抑制的,只是應當將其轉化為“勇”而已,而“勇”,也就是應付危險的智慧!
  他“砰”地一聲,跌落在堅硬而冰冷的石地上,他雙手一撐,立待騰身躍起,但是他手掌接触到的,卻已不是堅硬的石地,而是——竟是一只冰冷的、干枯而僵硬的手掌!
  一种難以描摹的感覺,剎那問由指尖直達他心房,使得他身軀一震,閃電般跳起,目光畏縮地轉向他方才手掌所撐之處,昏黃的光線下,墨黑的石地上,竟有一只丑惡、死灰的斷掌!
  斷掌旁,是一只丑惡的黑漆木匣,另有三五只相同的斷掌,散落在木匣邊,這些手掌已變得干枯而僵硬萎縮,顯然是自人体割下已久,掌端的指甲,在昏黯中呈現著死灰色的冷光。
  裴玨只覺一陣嘔吐之意,自胸髒翻涌而上,一手捂住嘴唇,斜斜向前沖出數步,終于還是忍不住嘔出一灘綠水。
  抬目望去,前面是一條狹窄的秘道,一個已將燒殘的火把,斜插在山岩上,火把下赫然有一“柄斷劍,劍柄在左,劍尖卻遠遠落在右邊,無情地指著一束斷發,再過去,有一方錦布,仿佛是被刀劍割下的袍角。地道的盡處,右面似乎有一處洞窟,一片較為明亮的光線,自里面投落出來,光影中竟赫然有著一條黑色的人影,被閃動的光影長長地印在灰黯的石地。奇怪的是,裴玨方自那一陣嘔吐之聲過后,那里面仍然寂無反應,生像是里面的人全已死了一樣。裴玨伸手一抹嘴角,突听”嘩剝“一聲,火把燃盡,秘道中驟然黑坐。”那哀呼聲難道就是這人影發出的么?此人莫非已經死了?“他驀地一步沖了過去,一條純白的背影,立刻問電般映現在他眼中,純白的衣衫,漆黑的頭發……他的雙腿一軟,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半步,只見此人驀地回過頭來,赫然現出一張痛苦、悲哀,卻又熟悉的面容,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閃電,霹靂一聲,擊在他身上!因為,這剎那之間,呈現在他眼中的面龐,竟是那么蒼白、悲哀,而又刻骨銘心的熟悉,這面龐就像是一根無形的鞭于,”吧“地一響,鞭撻在裴玨心底,鞭撻在他靈魂的深處。他吃惊地”呀“了一聲,顫聲道:“你……怎會是你?”
  他再也想不到在這凄清的黃山之岭,在這神秘而陰森的洞窟里,這幽靈般盤膝而坐的人,竟會是“冷月仙子”!
  “冷月仙子”艾青回過頭來,只見光線外黑暗的地道中,佇立著一條人影。
  她驟眼之下,還未看清他的面容,但這一聲惊喚,卻喚起她的記憶,她不禁也為之失聲惊呼:“你……怎會是你?”
  裴玨一步沖了過來,但霎眼之間,他腳步卻又倏然頓住。
  這是一個深邃的洞窟,倒垂著鐘乳,被一盞泛綠的銅燈中的昏黃燈光,映得多彩而繽紛。
  多彩而繽紛的鐘乳下,盤膝端坐著兩人:左面一人,面容蒼白而清矍,寬闊的額角上,卻已布滿了汗珠,烏黑的發髻,已蓬亂而零落,整洁的衣衫,也已污穢而狼狽,只有目光卻仍然有著刀劍般的銳利,銳利地凝注在對面一人的身上,雙掌合十當胸,掌中卻夾著一柄長劍的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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