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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党      



  他已經開始不能回憶,因為他不敢,只要一想起往事,他的心就開始像刀割般痛苦。可是他仍然發誓要活下去,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活下去.
             第一章 死党
                  一
  諸葛仙,男,三十七歲,武林第一神醫諸葛無死的獨生子,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被天下江湖中人尊稱為諸葛大夫。
  他的手指几乎要比別人長一寸,而且感覺特別敏銳,閉著眼睛的時候,都能用手指的触覺把一本宋版的木刻醫書上的每一個字都“讀”出來。
  這雙手當然也很穩定,有人甚至說他可以用一把蟬翼般的薄刀,把一只蚊子的每一個器官都完全支解分割,連蚊眼都不會破裂。
  一個人要比一只蚊于大多少倍?
  對于人体上每一部份的結构,他當然更清楚得多,要支解分割一個人,當然更容易。
  能分解,就能重組,能分割,就能縫合。
  江湖中大多數人都相信,如果你被人砍下了一條腿,只要你的腿還在,諸葛大夫就能把你這條腿接起來,如果你被人家砍掉鼻子,只要你能夠把你的鼻子帶到諸葛大夫那里去,他就能夠讓你的鼻子重新長在你的臉上。
  有關諸葛大夫的种种傳說實在太多了,誰也不知道它的真假,唯一不容怀疑的是,諸葛仙這個人實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傳奇人物。
  二
  丁丁最后一次看見因夢時,是在諸葛大夫那間精雅華美的書齋里。
  他認得諸葛仙,那時候他的眼睛還沒有被縫死,還能看見諸葛仙臉上惊恐的表情。
  那時候因夢正在對諸葛仙說:“我要你把這個人的眼睛縫起來,把他的舌頭也縫死,讓他永遠再也看不見任何事,說不出一個字。”
  “你瘋了。”諸葛大夫的聲音本來是非常优雅動听的,現在卻已几乎完全沙啞嘶裂:“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做這种事,你為什么要我做?”
  “因為我相信稱的這雙手,我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完成這么樣一件精密复雜的工作。”
  因夢嘴角帶著种奇特而冷淡的笑容:“最主要的一點是,我相信你一定會替我做。”
  “為什么?”
  “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一定要還,非還不可。”
  諸葛大夫看著她,過了很久,才轉過身從一個密封的銀筒里,取出一個冰囊,用他那雙手指特別長的手,圍住這一囊庫藏已久的寒冰。
  每當他忿怒激動時,他都會這樣做。直到他開始冷靜下來他對問因夢。
  “你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這种事,為什么不索性把他的眼珠挖下舌頭割下?”
  “因為我不想損傷到他任何一很神經,我要讓他全身上下的每個地方都完全保持清醒敏銳,我一定要讓他能完全領受到我將要加給他的每一分痛苦,一點都不要錯過。”
  听到她的話,丁丁的背脊就好像被一柄冰冷的尖刀割破。
  --白色的小屋,檐下的風鈴,風鈴下那個溫柔善良寂寞的女人難道真的就是她?
  不管怎么樣,丁丁知道他恐怕從此再也看不見這個女人了,恐怕從此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因為他知道,對于她這樣的要求,諸葛大夫是絕對無法拒絕的。
  三
  “現下閣下已經是這里的貴客了,我卻連閣下的名字都不知道,實在是件很遺憾的事。”
  韋好客很溫和的對丁丁說。
  “剛才那位夫人并沒有說出閣下的名字,閣下自己當然也沒法子告訴我。”他歎了口气:“我看得出閣下現在非但已說不出活,連手腳都已軟癱無力,短時期大概是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經過諸葛大夫的手術后,要想复原是非常困難的。”
  他的聲音不但溫和,而且充滿了同情,如果看不見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無論誰都會認為他是個彬彬有禮的善良君子。
  丁丁卻是例外。
  現在他當然看不見韋好客,但是他對這個人的聲音卻熟悉极了,就好像他熟悉慕容秋水的聲音一樣。
  他真想大聲嘶喊,告訴他們。
  “我就是丁丁,你們怎么會認不出我了?為什么要這樣子對我?”
  只可惜他用盡了全身力量,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無邊無際的黑暗,無窮無盡的苦難和折磨,美好的生命,忽然變成了一場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噩夢。
  丁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忽然落入這种悲慘的命運中。
  主宰他向運的人,霍然竟是他童年的玩伴,昔日的好友,如果他有法子能告訴他們他是誰,他們絕不會再讓他受到這种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只可惜他連一點法子都沒有,他連死都死不了。
  漸漸的他連想都不敢去想,非但不敢去想未來,也不敢回、想往事,只要一開始思想,他的人就會像刀割般痛苦。
  能夠活下去的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生存的勇气和決心,也因為諸般苦難而變得越來越微弱。
  但是他仍然發誓要活下去。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活下去,就算是每天依彰別人喂他三頓漿糊般的菜粥,他也要活下去,他絕不讓自己像臭鼠一樣爛死在這里。
  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庄嚴英勇。
  漸漸的,丁丁對周圍的一切聲音都熟悉了,韋好客、慕容秋水、因夢、巡夜和送飯的獄卒。連他們的腳步聲,他都已經能夠分辨得出。
  因夢居然不時還來看他,無疑是要确定這里的招待,已經在他身上造成了什么樣的變化?
  她顯然覺得很滿意,因為有一天丁丁听見她對韋好客說:“我記得他到這里來才只不過七十一天而已,你們就好像把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韋先生,我不得不說,你們這里招待客人的方法實在是好极了。”
  在這一片死黑中,要計算時日本來是几乎完全不可能的,可是從那一天之后,他就用自己的方法開始計算。
  開始計算自己的呼吸。
  用一种他從惡臭的空气中訓練出的秘密方法來呼吸,為了讓他保持敏銳的感覺來接受痛苦,因夢并沒有損傷到他的呼吸系統,為了讓他還能吃下他僅能維生的食物,他們才沒有封死他的嘴。
  對于這一點,丁丁實在感激至极,因為他們總算給他留下了這一點机會。
  每天都要經過照例的酷刑之后,才有一碗菜粥可吃。
  這碗粥有時滾燙,有時冰冷,有時冷得他全身發抖,有時燙得他滿嘴水泡。喂他粥的獄卒完全死人不管,只管用一把缺口的湯匙,把滿滿一匙粥塞進他嘴里。
  這一碗粥就是僅夠維持他延續生命的糧食,他計算過一碗粥只有十二湯匙。
  為了讓他活下去,這十二湯匙粥總是不會少的。
  可是有一天,他只吃了三匙,因為那天的粥實在太燙了。連獄卒都拿不住,把粥碗和湯匙一起跌在地上摔破了。
  听到湯匙碎裂的聲音,丁丁的心立刻因興奮而抽緊,因為這就是他已等待多時的机會,甚至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机會。他絕不能讓它錯過。
  獄卒的咒聲和腳步聲都已經去遠了,又過了很久,丁丁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未曾如此興奮過,他只是在心里不停的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找到,我一定要找到。”
  ——他要找的是什么?
  他要找的竟然只不過是那些湯匙的碎片而已,在別人來說,這實在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對他來說,卻宛如苦刑。
  他的雙眼已盲,四肢已軟癱,一定要先翻個身,再用他的嘴去摸索,把地上的碎片用嘴銜起來。
  他斷斷續續的用了七、八個時辰,才完成了這件事。
  等到他确定四下沒有人聲的時候,他才能用牙齒咬著這些碎片,在牆上划出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別人是否能分辨得出的模糊字跡。
  “剩下來的事,就只有靠老天幫忙了,因為他最多也只能做到這一點。
  他已盡了全力。
  四
  丁丁在牆上划的一共只有三個字,翻來覆去都只有這三個字。
  “班沙克。”
  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這三個字看起來簡直連一點意義都沒有,丁丁為什么要把它看作唯一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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