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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奸情


  阿飛道:這兩年來,我日子的确過得很平靜──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安定平靜的日子,她──她也的确對我很好。
  李尋歡笑道:听到你說這些話,我也很高興,太高興了──
  他自然不愿被阿飛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里說著話,頭已轉了過去,四面觀望著,突然又道:你的劍呢?
  阿飛道:我已不用劍了。
  李尋歡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聲道:你不用劍了?為什么?
  阿飛道:劍是凶器,而且總會讓我想起那過去的事。
  李尋歡道:這是不是她勸你的?
  阿飛道:她自己也放棄了一切,我們都想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李尋歡點頭,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本來像是還有話要說的,但這時林仙儿的呼聲已響起,菜已擺上桌了,老爺們還不想回來么?
  菜不多,卻很精致。
  林仙儿的菜居然燒得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當然還有酒,但酒杯里裝的卻是茶。
  林仙儿道:山居簡陋,倉促間無酒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李尋歡笑道:幸好我還帶了半瓶酒來──
  他目光四轉,終于找到了方才擺在椅子角落里的那酒瓶,先將自己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向阿飛道:來,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阿飛沒有說話。
  阿飛突然道:我戎酒了。
  李尋歡又吃了一惊,失聲道:你戎酒了?為什么?
  阿飛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林仙儿道:酒喝多了,對身体總不太好的,李大哥,你說是嗎?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錯,酒喝多了,就會變得像我這樣子,我若能倒退十几二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阿飛低下頭,開始吃飯。
  他看來又有些心不在×,剛夾起個肉丸,就掉在桌上。
  林仙儿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飯就像個孩子似的,這么不小心。
  阿飛默默的,又將掉在桌上的肉丸夾起。
  林仙儿又白了他一眼,柔聲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么還能吃呢?
  她自己夾起個肉丸,送到阿飛嘴里。
  晚飯的菜比午飯更好,然后,天就黑了。
  李尋歡睡在阿飛的床上,阿飛睡在客廳里。
  林仙儿親自為他們換上了干淨的被單,舖好床,又將一套干淨的衣服放在阿飛的床頭。
  我喜歡小飛每天換衣服。
  臨睡前,她打了盆水,看著阿飛洗手洗臉,等阿飛洗好了,她又將手巾拿過來,替阿飛擦耳朵。
  阿飛睡下去,她就替他蓋好被。
  這里比較冷,小心晚上著了涼。
  她對阿飛服侍得實在是無微不至,就算是一個最細心的母親,對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体貼。
  阿飛應該算是幸福极了。
  但也不知為什么,李尋歡卻有點不明白,他實在不知道阿飛這种生活是幸福?還是痛苦?
  李尋歡也不知是覺得可笑,還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阿飛果然一沾枕頭就已睡著。
  李尋歡卻沒有這么好的神气,自從三歲以后,他就從來了沒有這么早睡過,殺了他也睡不著。
  林仙儿的屋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也像是睡著了。
  李尋歡披衣起慶,悄悄走了出去,
  有很多事他都想找阿飛聊聊。
  但阿飛卻睡著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條豬也不會睡得這么沉的,何況是比狼還有警覺的阿飛。
  李尋歡站在阿飛床頭,沉思著,面上露出了憤憤的表情
  “她每天都睡得很早──從不出去──”
  “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覺睡到天亮,從不會醒。”
  李尋歡記得今天晚上吃的湯是排骨湯,炖得很好,阿飛喝了很多,林仙儿也一直在勸著李尋歡多喝些。
  幸好排骨湯是用筍子炖的,李尋歡雖不俗,卻從來不吃筍。幸好他雙是個從不忍當面拒絕別人好意的人。
  他雖然沒有拒絕,卻趁林仙儿到廚房去添飯的時候,將她盛給他的一大碗湯阿飛喝了。
  他記得林仙儿回來看到他的湯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湯里放了什么迷藥?
  每天晚上一大碗湯,所以阿飛每天都睡得很沉。
  阿飛睡沉了,她無論去做什么,阿飛也不會知道。
  但她為何不索性在湯里放些毒藥?
  這自然是因為阿飛還有利用的价值。
  李尋歡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轉身,用力去拍林仙儿的門。
  門里沒有聲音,沒有回應。
  李尋歡一生中從未踢破過別人的房門,闖入別的屋子。
  但這一次卻是例外。
  屋子里果然沒有人,林仙儿到哪里去了?
  這一次,他算准林仙儿必定在這小樓上。
  他正考慮是否現在就闖進去,小樓上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看來也和上官飛一樣,神情雖然很愉快,卻顯得有些疲倦。
  從門里射出的燈光,照在他身上。
  李尋歡本不是個容易吃惊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惊。
  他再也想不到從這扇門里走出的人,竟是郭嵩陽!
  只見門里面伸出一雙白生生的手,拉著郭嵩陽的手。
  晚風中傳來一陣陣低語,似在珍重再見,再三叮嚀。
  過了很久,郭嵩陽才慢慢走下樓梯。
  他走得很慢,不時回頭,顯然還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樓上的門卻已關了──
  這小樓上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李尋歡不但覺得很悲哀,也很憤怒,他悲哀是為了阿飛而悲哀,憤怒也是為了阿飛而憤怒。
  他几乎從未如此憤怒過。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沖過去,當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陽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個男子漢!
  他不忍令郭嵩陽難堪。
  只見郭嵩陽仰首望天,長長吸了口气。
  但走了兩步,他腳步突又停住,厲聲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來!
  嵩陽鐵劍果然不愧是當今天下頂尖高手,他的警覺之高,反應之快,都絕非上官飛可比。
  無論從什么地方走出來,他頭腦還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卻也絕對想不到從樹后走出來的人竟是李尋歡!
  從小樓到停車愛醉楓林晚并不遠,兩人在這段路上說的話也不多,而且都沒有說出自己心里想說的話。
  但有些話遲早總是要說出來的。
  他們坐在酒店的屋脊上,開始喝酒。
  李尋歡在很多地方都喝過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還是生平第一次,他發覺這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現在,一壇酒也只剩下半壇了。
  郭嵩陽喝得真不少──有李尋歡這樣的酒伴,有清風明月沽酒,無論誰都會多喝几杯的。
  郭嵩陽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樓上去做什么。
  李尋歡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陽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樓上的人是誰?
  李尋歡道:是。
  郭嵩陽道:我──并不常來找她。
  李尋歡道:哦?
  郭嵩陽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來找她。
  李尋歡默默的點了點頭。
  郭嵩陽道:我也認得很多女人,但她卻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個。
  李尋歡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么?
  郭嵩陽喝了口酒,道:我認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尋歡道:她對你怎樣?
  郭嵩陽笑了,道:她會對我怎樣?這种女人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尋歡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陽又笑了道:我當然知道,但我卻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給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李尋歡點了點頭,道: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們的交易若是傷害到別人,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陽道:會傷害到誰?
  李尋歡道:自然是愛她的人。
  郭嵩陽歎了口气,道:我有時真不懂,女人為什么總是要傷害愛她的人?
  李尋歡笑了笑,道:這也許是因為她只能傷害愛她的人,你若不愛她,怎么被她傷害?你若不愛她,她無論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會放在心上。
  郭嵩陽微笑道:你對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尋歡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誰認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頭一定比別人更大。
  郭嵩陽沉默很久緩緩道:阿飛真的很愛她?
  李尋歡道:是。
  郭嵩陽道:我知道她是阿飛的朋友,也知道阿飛是你的朋友。
  李尋歡沒有說話。
  郭嵩陽道:但我卻不認得阿飛,也從未見到過他。
  李尋歡道:你用不著解釋,我并沒有怪你。
  郭嵩陽又沉默了很久,問道:阿飛現在還和她在一起么?
  李尋歡道:是。
  他長歎一聲,道:他愛她雖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關系卻還不及你親密。
  郭嵩陽很詫异道:難道她沒有和他──
  李尋歡苦笑道:無論誰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陽道:為什么?
  李尋歡道:因為他尊敬她,從不愿勉強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遠保留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實女人是生來被人愛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對一個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換來的一定是痛苦和煩惱。
  郭嵩陽道:如此說來,她的所做所為,阿飛一點也不知道?
  李尋歡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陽道:你為何不告訴他?
  李尋歡道:我縱然告訴他,他也不會相信,一個男人若是愛上了一個女人,他的耳朵就會變聾子,眼睛也會變瞎子,明明很聰明的人也會變呆子。
  郭嵩陽沉吟道:你難道要我去告訴他?
  李尋歡黯然:他是個很有作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敗在這种女人的手上。
  郭嵩陽默默無語。
  李尋歡道:我生平從未求人,但這一次──
  郭嵩陽突然打斷他的話,道:可是──我說的話,他就會相信么?
  李尋歡道:至少你和她的關系,她總不能完全否認的。
  郭嵩陽霍然長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尋歡緊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沒有看錯你,我相信你和阿飛也一定會變成很好的朋友。
  郭嵩陽道:好朋友只要有一個就已足夠,他能交到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虛此生了!
  木屋里竟沒有人!
  阿飛睡過的床,還舖在客廳里,廚房里還擺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湯的湯鍋卻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淨淨。
  林仙儿的臥房里一切東西都還是老樣子,被李尋歡闖破的門在風中微微搖晃著,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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