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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以友為榮


  屋子里只剩下喘息聲。
  伊哭正站在床邊穿衣裳。
  過了很久,林仙儿忽然望著他嫣然一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伊哭道:我真該殺了你的,否則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林仙儿道:你本是來殺我的。
  伊哭道:哼。
  林仙儿媚笑道:你下得了手?
  伊哭又盯了她半晌,問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小伙子是誰?
  林仙儿笑道:你為什么要問他,是吃醋?還是害怕?
  林仙儿眼波流動,又道:他是個乘孩子,不像這怎么坏,早就遠遠找了間屋子去睡覺了,他若在附近能听以聲音的地方,怎會讓你如此欺負我。
  伊哭冷笑道:他听不到,是他的運气。
  林仙儿道:哦?你難道還想殺了他?
  伊哭道:哼。
  林仙儿笑道:你殺不了他的,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是李尋歡的朋友,我也很喜歡他。
  伊哭面色立刻變了。
  林仙儿眼珠一轉,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排屋子最后一間,你敢去找他么?
  話未說完,伊哭已竄了出去。
  她吃吃的笑首,鑽進了被窩,開心得像是一個剛偷了糖吃,卻沒有被大人發覺的孩子。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將阿飛頭顱擊破時的情況,她眼睛就發了光,想到阿飛的劍刺入伊哭咽喉時的情況,她全身都興奮得發抖。
  想著想著,她居然睡著了,睡著了還是在笑,因為無論誰殺死誰,她都很愉快。
  今天晚上,她已很滿足了。
  床很柔軟,被單也很干淨,但阿飛卻偏偏睡不著,他從未失眠,從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竟如此可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突然,他也不知為什么,竟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剛將劍插入腰帶,窗子已開了。
  他看到一雙比鬼還可怕的眼睛正在瞪著他。
  伊哭道:你和林仙儿一齊來的?
  阿飛道:是。
  伊哭道:好,你出來。
  阿飛沒有說話,他不喜歡說話,從來不肯先開口。
  伊哭道:我要殺你。
  阿飛卻淡淡道:今天我卻不愿殺人,你走吧。
  伊哭道:今天我也不想殺人,只想殺你。
  阿飛道:哦。
  伊哭:樂不該和林仙儿一齊來的。
  阿飛目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銳利的光,道:你若再叫她的名字,我只得殺你了。
  伊哭獰笑道:為什么?
  阿飛道:因為你不配。
  伊哭格格的笑了起來,道:我不但要叫她的名字,還要跟她睡覺,你又能怎樣!
  飛的臉突然燃燒了起來。
  他原是個很冷靜的人,從來也沒有如此憤怒過。
  他的手已因憤怒而發抖。
  他狂怒之下,劍已刺出。
  青魔手也已揮出!
  只听叮的一聲,劍已折斷。
  伊哭狂笑道:這樣的武功,也配和我動手,林仙儿還說你武功不錯。
  狂笑聲中,青魔手已攻出了十余招。
  阿飛几乎連招架都無法招架了,他手上已只剩下四寸長的一截斷劍,只能以變化迅速的步法勉強閃避。
  伊哭獰笑道:你若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兩句話,我就饒了你。
  阿飛咬著牙,鼻子上已沁出了汗珠。
  伊哭道:我問你,林仙儿是不是常常陪人睡覺的,她和你睡過覺沒有?
  阿飛狂吼一聲,手中利劍又刺出。
  伊哭的青魔手已雷電般擊下,阿飛連站起來的机會都沒有,只有在地上打滾,避開几招,已累得力拙。
  伊哭獰笑道:說呀,說出我問你的話,我就饒你不死。
  阿飛道:我,我說!
  伊哭的大笑聲剛發出,出手稍慢,突有劍光一閃。
  伊哭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光,等他看到這劍光時,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喉嚨里格格作響,面上充滿了惊懼和怀疑不信之色。
  他臨死還不知道這一劍是哪里來的?
  他死也不相信這少年能刺得出如此快的一劍!
  伊哭面上每一根骨肉都起了痙攣。
  阿飛的目光如寒冰,瞪著他一字字道:誰侮辱她,誰就得死。
  伊哭的喉嚨里還在格格的響,連眉毛和眼睛也据曲起來,因為他想笑,還想告訴阿飛:你遲早也要死在她手上的。
  只可惜他這句話永遠都說不出來了。
  林仙儿一醒,就看到窗上有個人的影子,在窗外走來走去,她知道這人一定是阿飛,雖想進來,卻不敢吵醒她。
  若是伊哭就不會在窗外了。
  林仙儿看窗上的人影,心里覺得愉快。
  她愉快的向在床上,讓阿飛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輕喚道:外面是小飛嗎?
  阿飛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林仙儿道:你為何不進來?
  阿飛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皺眉道:你沒有栓門?
  阿飛忽然赶到床前,盯著她的臉,她的臉有些發青,也有些發腫,阿飛的臉色也變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
  林仙儿嫣然道:我若沒有睡好,臉就會腫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阿飛又痴了,他的心已溶化。
  林仙儿道:你呢,你睡得好么?
  阿飛道:我也沒有睡好,有條瘋狗一直在我窗子外亂叫。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瘋狗?
  阿飛道:嗯,我已宰了它,將它拋在河里了。
  突听外面傳入了一陣叮當的敲打聲,阿飛將窗子開一些,就看到店伙正在院子里敲著水壺,大聲道:各位客官們,你們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么?保證既新鮮,又緊張,各位還可以一邊吃著飯喝著酒。
  阿飛放下窗子,搖了搖頭。
  林仙儿道:你不想去听?
  阿飛道:不想。
  林仙儿道:我倒想去听听,何況,我們總是要吃飯的。
  阿飛笑了笑,道:看來這伙計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對了。
  林仙儿掀開棉被,想坐起來,突又嚶嚀一聲,縮了回去,紅著臉道:你還不快把衣服拿給我。
  阿飛的臉也紅了,一顆心砰砰的跳個不停。
  飯廳里已快坐滿了,江湖中的事永遠充滿了刺激,無論誰都想听听的,每個人心里多少總有些積郁。
  听著這些江湖豪俠,武林奇俠的故事,不知不覺就會將自己和故事的人物溶為一体,心頭的積郁也就在不知不覺中發泄了。
  靠窗的桌子上,坐著個穿著藍布長衫的老者,正閉著眼睛在那里抽旱煙。
  他身旁邊有個很年輕的大姑娘,梳著兩條大辮子,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轉,就仿佛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阿飛和林仙儿一走進來,每個人的眼睛都發了直,這位辮子姑娘的大眼睛正不停的在他們身上轉。
  林個儿也盯著這大姑娘,忽然抿嘴一笑,悄悄道:你看她那雙眼睛,我倒真得小心點,莫讓她把你勾了去。
  他們剛要了几樣菜和兩張餅,那老人就咳嗽了几聲,道:紅儿,時候到了么?
  辮子姑娘道:是時候了。
  老人這才張開眼來,他的人雖然又老又干,但一雙眼睛卻很年輕,目光一轉,每個人都覺得他眼睛正在瞪著自己。
  那老人吹著碗里的茶葉,喝了几口茶,忽然道:梅花盜無惡不作,探花郎仗義疏財。
  他目光又一掃,道:各位可知道我說的這兩人是誰么?
  辮子姑娘道:這兩人是誰呀?好像沒有听說過。
  孫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你就真是孤陋×聞了,提起這兩人,當真是大大有名,梅花盜數十年,只出現過兩次,但兩河綠林道中,千千百百條好漢所做的案子,加起來也沒有他一個人多。
  辮子姑娘,憨笑道:好厲害──但那位探花郎又是誰呢?
  孫老先生道:此人乃是位世家公子,歷代纓鼎,可說是顯赫已极,三代中就中過七次進士,只可惜沒中過狀元,到了李探花這一代,膝下兩位少爺更是天資絕頂,才气縱橫,他老人家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兩位公子身上,只望他們能中個狀元,來彌補自己的缺陷──
  辮子姑娘笑道:探花就已經不錯了,為何一定要中狀元呢?
  孫老先生道:誰知大李一考,又是個探花,人都悶悶不歡,只望小李公子能爭气,誰知命不由人,一考之下又是個探花。老探花失望之下,沒過兩年就去世了,接著,大李探花也得了不治之症,這位小李探花心灰意冷,索性辭去了官職,在家里疏財結客,他的慷慨与豪爽,就算孟嘗复生信陵再世,只怕也比不上他。
  他一口气說到這里,又喝了几口茶。
  阿飛早听得興奮已极,有人在夸贊李尋歡,他听了真比夸獎自己還要高興。只听老者接著道:這位探花郎不但才高八斗,而且還是文武全才,幼年就經异人傳授他一身惊世駭俗的絕頂功夫。
  辮子姑娘道:爺爺今天要說的,就是他們兩人的故事么?
  老者道:不錯。
  辮子姑娘笑道:那一定好听极了,只不過──只不過堂堂的探花郎,又怎會和聲名狼籍的梅花盜牽涉到一齊了呢?
  老者道:這其中自有道理。
  辮子姑娘道:什么道理?
  孫老先生道:只因梅花盜就是探花郎,探花郎就是梅花盜。
  阿飛只覺一陣怒气上涌,忍不住就要發作,辮子姑娘卻已搖頭道:這位探花既不散盡万金家財,想必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又怎會忽然變成了打家劫舍、貪財好色的梅花盜?我不信。
  孫老先生道:莫說你不信,我也不信,所以特地去打听了很久。
  辮子姑娘道:你老人家想必一定打听出來了。
  孫老先生道:自然打听出來了,這其中的詳情,實在是曲折复雜,詭計离奇,而且緊張刺激,精采絕倫──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住,又閉上眼睛打起瞌睡來。
  辮子姑娘似乎很著急,連連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說了?
  孫老先生抽了口旱煙,又將煙慢慢的往鼻孔里噴出來。
  辮子姑娘×著嘴,道:剛說到好听的地方,就不說了,豈非是吊人的胃口。
  她忽然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原來是想喝酒。
  這下子不但她明白,別人也都明白了,紛紛笑著掏腰包,摸銀子,那店伙早拿著個盤子在旁邊等著收錢了。
  孫老先生這才打了哈欠,接著說下去道:事情開始,是發生在興云庄。
  辮子姑娘道:興云庄?那莫非是龍四爺住的地方么?那可是個好地方。
  孫老先生道:不錯,但這好地方卻本是李尋歡送給他的,順因這兩人乃是生死八×之交,而且龍夫人還是李探花的姑表的之親──-
  這祖孫兩一搭一檔,居然將前些天在興云庄發生的事情說得八九不离十,說到李尋歡如何誤傷龍小云,如何中伏被擒,大家都不禁扼腕歎息,說到林仙儿如何中夜被劫,少年阿飛的劍如何快,如何出手救了她時,孫老先生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竟一直望著阿飛和林仙儿,辮子姑娘的一雙大眼睛,也不住往他們這邊瞟。
  阿飛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里卻在暗思疑:他莫非早已知道我們是誰?這故事莫非就是講給我們听的?
  只听辮子姑娘道:如此說來,梅花盜莫非已死在那位飛劍客手上么?
  孫老先生道:但趙大爺、田七爺,卻認為他殺的不是梅花盜,李尋歡才是真的梅花盜。
  辮子姑娘道:那么究竟誰才是真的梅花盜呢?
  孫老先生歎道:誰也沒有見過真的梅花盜,誰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趙大爺、田大爺身份不同,一言九鼎,他們老說李尋歡是梅花盜,那別人也只好說李尋歡是梅花盜了,于是心眉大師就要將他押回少林寺。
  他又抽了口煙,徐徐接著道:誰知到少林寺時,卻變成是李探花將收眉大師送回去的了。
  這句話說出來,連林仙儿都吃了一惊,阿飛更是大覺意外,兩人都猜不出路上發生什么事?
  幸好辮子姑娘已替他們問了出來。
  孫老先生道:原來押送他的心眉大師、田七和四位少林弟子都在路上遭了苗疆极樂峒主的毒手,心眉大師中毒后才釋放了李尋歡,李尋歡見他中毒已深,只有少林寺中還可能有解藥,是以就將他送回去。
  辮子姑娘一挑大姆指,贊道: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大英雄,大豪俠,若是換了別人,在這种情況下早已不愿而去了,怎肯救他。
  孫老先生道:話雖不錯,只可惜少林僧人們非但不感激他,還要殺他。
  辮子姑娘訝然道;為什么?
  孫老先生道:因為這些話都是李探花自己說出來的,少林僧人們對他說的話,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辮子姑娘道:可是──可是心眉大師總該為他證實才是。
  孫老先生笑道:只可惜心眉大師一回到少林寺后,就已圓寂了,除了心眉大師外,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說到這里,四座都不禁發出了歎息之聲。
  阿飛的胸膛更似已爆裂,忍不住問道:那位李探花莫非已遭了少林寺的毒手?
  孫老先生目中似有笑意,緩緩道:少林寺雖然領袖武林,門下弟子更無一不是絕頂高手,但若想殺死李探花,卻已非易事。
  辮子姑娘也瞟了飛一眼道:但雙拳難對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李探花就算天下無敵,又怎能擋得少林的八百弟子。
  孫老先生道:少林寺縱有八百弟子,無敵好手,卻又有誰敢搶先出手?又有誰敢去接小李探花的第一刀?!
  辮子姑娘听得眉飛色舞,拍手道:不錯,小李神刀,例不虛發,少林寺縱有八百弟子,也一定傷不了他的,他現在只怕早已走了。
  孫老先生道:他也沒有走。
  辮子姑娘怔了怔,道:為什么。
  孫老先生道:少林弟子雖然無法傷他,但他也無法殺出少林弟子的烏黑,此刻是非未明,真相未白,他也不能走。
  辮子姑娘道:他既不能走,也不能打,那怎么辦呢?
  孫先生道:他身在八百弟子的包圍之中,飛刀若一出手,就必死無疑,只因少林弟子怕的就是他手中之刀,而他的飛刀再強,卻也殺不盡八百弟子。
  辮子姑娘道:但這樣耗下去也不行呀!一個人總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這也正是阿飛心里焦慮之處,他自己是置身在李尋歡同樣的情況中,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孫老先生道:當時他們說話之處就是心眉大師圓寂的房外,雙方說僵了,李探花就乘机進入了那禪房中。
  辮子姑娘失聲道:這么一來,他豈非自己將自己困死了?
  孫老先生道:少林弟子正也因為未想到他不向外面沖,反而自入絕路,所以才會被他沖入禪房去,后悔已來不及了。
  后悔?李尋歡既已自入絕路,他們為何還要后悔?
  孫老先生接道:禪房中不但有心眉的遺蛻,還有一部少林寺珍藏的經典,他們投鼠忌器,更不敢進去動手了。
  辮子姑娘道:但他們老在外面將這禪房圍住,用不了几天,李探花豈非就要被餓死,渴死了!
  孫先生道:少林弟子想必也是打的這個主意,怎奈他們的五師叔心樹還在那禪房,而且又被李探花制住,他們難道能將他們的五師叔也一齊餓死么?
  辮子姑娘道:當然不能。
  孫先生道:所以他們只有將食物和水送進去,心樹餓不死,李探花自然也餓不死了。
  辮子姑娘拍手笑道:少林寺號稱武林圣地,數百年來,誰也不敢妄越雷池一步,但李探花單槍匹馬一個人,就將少林寺×得人仰馬翻,少林八百弟子非但拿他無可奈何,還得每天請他吃喝,還生怕送去的東西不中他的意──-
  她吃吃笑道: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這故事好听极了。
  听到這里,飛是熱血沸騰,不能自主,只恨不得能跳起來告訴別人:李尋歡就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無論誰有李尋歡這种朋友,都值得驕傲的。
  但那孫老先生卻又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不錯,李探花是位了不起的英雄豪俠,只可惜這位大英雄遲早還是免不了要埋骨少林寺的。
  辮子姑娘道:為什么?
  孫老先生有意無意間又瞟了阿飛一眼,道:除非有人能證明李尋歡不是梅花盜,能證明心眉大師的确是被五毒童子所害,否則少林寺弟子就絕不會放他走!
  辮子姑娘道:有誰能為他證明呢?
  孫老先生默然半晌,長歎道:普天之下,只怕連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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