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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武當之行


  兩人略為將息,便辭別了常漫天夫婦,赶往武當山上去。
  武當州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處山岳,山屬巴山支脈,周圍八百多里,有三十六懸崖,二十七高峰。最高之處,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煉之地。此外還有南崖、五龍峰、紫霄峰、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處。
  高峰白云深處,三兩蒼鷹在低低盤旋著,地上的野兔,急劇地在野草叢中飛奔,清陰扑鼻,晨露迎面,端的是個好去處。
  熊倜及尚未明不覺心神為之一爽,只見遍山彌道,都是些蒼松碧竹,十分地幽靜,連個樵夫都看不到。越過一道并不太高的山岭,忽見對面一座高崖,高崖上流下一股瀑布,像是一條极長的自練,搖曳無際,澎湃濺玉,擊在山石上,濺起無數水珠,又輕輕緩緩地輕輕彎曲著流了下去。
  下面是一條很寬很深的山澗,澗水也在奔騰著,他兩人舉頭一看,就見高崖上刻著三個大字“解劍泉”,筆力雄渾,不知是何人手筆。
  尚未明道:“這里就是解劍泉了,想來玄觀、真武廟也就在前面了,怎地卻還不見人影?”
  熊倜手一指道,“那不是嗎?”
  前面緩緩行來兩個身穿深藍色遣袍的年輕道人,熊倜及尚未明迎了上去。
  兩個道人中身材較矮的道:“兩位施主可是到玄真觀去替真武爺爺上香,施主身上若有佩劍,就請在此處解下。”
  熊倜道:“在下專誠來拜訪武當的四儀劍客的,就請兩位道兄代為轉稟一聲。”
  那道人道:“原來兩位施主是來找護法的四位師叔的。不過……”
  熊倜已自會意。道:“在下身上的劍,本應立刻解下,只是此劍不是凡品,不知兩位道兄能否通融一下,等在下見了四儀劍客再說?”
  那道人微一沉吟,道:“這個貧道倒不敢做主。”
  另一道人道:“最好請兩位就在此稍候一下,等我去稟過師叔再說。”又道:“七師弟,你就在這里陪他們一下。”
  過了一會,遠遠來了三個藍袍道人。除了方才那年輕道人外,另外兩個都留著長髯,其中一人道:“兩位施主可是來找丹陽、玄机、凌云、出塵四位師弟的?”
  熊倜道:“正是。”
  那道人的神色极為傲慢,冷冷他說道:“他們四人已經云游去了,施主有什么事,跟貧道說也是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難道全出去了嗎?”
  那道人道:“出家人不打謊語。”
  先前的道人說:“若是十分重要的事,跟貧道說也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既不在,就請道長們帶在下去參拜妙一直人,在下……”
  那兩個長髯道人一起仰天長笑,打斷了熊倜的話。
  頭一個道人冷笑道:“施主未免將事情看得大容易了吧,掌教真人,豈是你們隨便見得的?”
  尚未明怒道:“要怎樣才能見得?”
  那道人又長長一聲冷笑,道:“這位施主倒橫得緊,可是將我們武當派不看在眼里?”
  尚未明領袖兩河綠林道,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此刻听了這道人傲慢而無理的話,不禁大怒道:“看在眼里如何,不看在眼里又如何?”“、那道人怒道:“兩百年來,還沒有人敢在武當山發橫的,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煩了吧?”“尚未明哈哈道:“好一個出家人,一開口說話,卻像強盜一樣。”
  熊倜也覺這兩個人太過無理,正想發話,眼角一斜,卻見方才那年輕道人又奔向山上去,心忖:“難道他又去叫人?”
  再一想:“那四儀劍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芸妹妹不知被這些道人怎樣了,看來今日我們不闖上山去,不會得到結果。”
  他心一橫,喝道:“二弟,這兩位道長既然有意指教我們,我們也不必辜負人家的好意。”
  說著話,他進步右削一掌,砍下去卻劈向那道人的左頸,喝道:“我就先陪道長走儿招。”
  他一出手便是殺著,意思是想快些解決這兩位道人,闖上山去。
  那道人連聲冷笑中,避開此招,身手亦自不弱,熊倜致敵机先、連環運掌,將他逼得緩不過气來。
  尚未明一看熊倜動手,他豈肯閒著,尋著另一個道人打了起來。
  那年輕道人在旁看著,卻不動,竟像是有點事不關已的樣子。
  那兩個長髯道人,本是玄真觀藏經閣的高手,只因他兩人脾气太暴,在外面犯了殺戒,是以武當掌教便令他兩人在藏經閣里閉門思過,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三言兩語,便和人家動起手來。
  但這其中亦有緣故。
  原來夏芸被四儀劍客和東方瑛送到武當山后,心中又气又急,又在怪熊倜:“你難道在隔壁那問房里卻不知道我被人劫走了?”又不禁有點后悔:“我真不該惹來這些麻煩。”
  東方瑛還沒有上山,便走了,她也不無后悔:“其實我真不該做這件事,被哥哥知道了,一定要罵死我了,唉,我還不是為了他,可是他知道了,恐怕會更不喜歡我了吧。”
  四儀劍客卻是揚揚得意,認為已替武當派我回面子來了。
  他們回到玄真觀寺,掌教真人正在坐著,他們就將夏芸軟禁在藏經閣里,請那兩位長髯道人,也就是四儀劍客的師兄,蒼玄、蒼荊兩人看守著,蒼玄、蒼荊雖是四儀劍客的師兄,但是在派中的地位,卻不及四儀劍客,武功也比四儀劍客差些,他兩人見四儀劍客要他們看守一個女子,雖是不愿,但也無法推托,但暗中卻不免要埋怨几句,道:“這樣一個小丫頭,也要我們來守著,真是何苦?”
  夏芸聰明絕頂,听了這話,便做出嬌怯怯的樣子來。
  于是蒼玄、蒼荊兩個道人更加疏忽,越發不將夏芸看在眼里,只隨便將她關在一個閣樓里,連守都不守著。
  夏芸心里高興,當天晚上,便偷偷地溜走了,須知她武功亦非弱手,再加上心思靈敏,競從高手如云的武當山逃了出去。
  第二天四儀劍客知道此事,气得踩腳,直埋怨蒼玄、蒼荊而入,凌云子气道:“師兄們也是太不小心了,讓這樣個小姑娘將武當山看作無人之境,日后傳出江湖,豈不是個笑話。”
  蒼玄、蒼荊也是气得變色,受了師弟的埋怨,卻又說不出話來。
  當天四儀劍客又匆匆上山,聲言非將夏芸找回來不可,臨走時如此這般將事情的始未一說,他們知道熊倜日內便會尋來,丹陽子道:“他若尋行來時,師兄們就將這事告訴他,并且還告訴他,夏芸雖然跑了,但我們卻一定要將她抓回來,熊倜若再要來管這事,便是我們武當派的仇敵。”
  凌云子卻道:“這事若要告訴熊倜,他豈非要笑我武當派無用?”
  丹陽子考慮了半晌,說道:“其實著不告訴他也是一樣,你還怕日后江湖上沒有人知道?”
  凌云子看了蒼玄、蒼荊一眼,一言不發,便走了出去。
  蒼玄、蒼荊又气又慚,等四儀劍客下山后,便一心想尋熊倜來出气,這日他們走到觀門口時,听到有兩個年輕人武當山來找四儀劍客,便知道一定是熊倜來了,所以就匆匆赶來了,動起手來。
  哪知道他們一向自恃的武功,卻不是這兩個年輕人的對手,身形全被封得緩不開手來。
  他們在觀里一向人緣不好,后一輩的弟子,更全部對他們不好,是以那年輕道人在旁看著,根本不管,神色里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熊倜及尚未明立身先將這兩個傲慢的道人傷在掌下,掌影翻飛,眼看便要得手,卻不料山上又跑下一人,熊倜應付蒼玄,本是綽綽有余,一看來了人,暗忖道:“這武當派倒的确是不好闖的,馬上便來了幫手。”
  哪知道道人半路上便高叫道:“蒼玄、蒼荊兩位師兄快住手,掌教真人請這位施主到觀中一見,說是有話要說呢。”
  蒼玄、蒼荊一听掌教真人的吩咐,哪里敢有一絲違抗的意思。
  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
  后來那道人來到他二人面前,單手打了個問訊,說道:“敝派掌教真人情二位到玄真觀一敘。”
  那道人又道:“數百年來,敝派都謹守著真武爺爺的教訓,沒有人帶著劍上山去,這不是敝派狂傲自大,還希望施主也能体諒我們的苦衷,將劍留在這里。”
  這道人說得极為客气而圓滑,熊倜無法推托,只得將劍解下來。
  熊倜雙手將劍送到那道人面前。
  那道人接過劍來,笑道:“施主請放心,這柄劍想必是神物利器,貧道一定命人在此好好看守。”
  他面上微露出一絲狂做的光芒,接著說:“我想還沒有人有這膽子到武當山來搶劍的。”
  熊倜知道這武當派的确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是以并不怪那道人的狂傲。
  那道人又對蒼玄、蒼荊兩道人說道:“師兄們也請回觀去,等一會掌教真人也有話吩咐哩。”
  蒼玄、蒼荊答應著,面上難看已极,那道人卻不理會,將劍交給那兩個年輕人,道:“你們好好在此看守著。”
  熊倜見道人白面無須,看起來只有三十左右,但神態庄重中卻又帶著些威嚴,不禁起了好感,問道:“道長法號弟子尚未得知。”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飛鶴子,雖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動,卻也曾聞得熊大俠的英名。”
  熊倜暗道:“他倒曉得我的姓名了。”
  飛鶴道人又用眼睛看著尚未明,道:“這位施主神采照人,想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了。”
  尚未明見這飛鶴子平易近人,便笑道:“弟子尚未明,只是江湖小卒罷了,哪里說得上是成名的英雄。”
  他以為飛鶴子必也知道他的名頭,哪知道這飛鶴子是武當掌門的徒弟,一直隨在妙一真人的身側,的确未在江湖中走動過,尚未明成名于兩河,他也不知道,只說了聲“久仰”。
  飛鶴子領著他們緩緩向山上走去,此時旭日已升,但山道上仍是陰涼得很,一路上飛鶴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隨意談笑,絲毫沒有敵意。
  他步履安詳,腳下塵土不興,兩眼的神光,也是斂而不露,熊倜暗忖:“看來武當派,倒的确有几個高人。”
  婉蜒地向上走了半刻,前面一大片松林中,隱隱露出一排紅牆,飛鶴子腳下加快,到了觀門前,熊倜抬頭一望,見觀門上的橫額上,寫著三個斗大的金字:“玄真觀”。
  觀門開了半扇,松林里鳥語調啾,松簸鳴然,看去真是個仙境。令人俗慮為之一清。
  熊倜及尚未明隨著飛鶴道人走進觀門,院中打掃得一塵不染,干淨已极,有几個道人在大殿上燒著香,誦著經。
  飛鶴子引著他們兩人走進東配殿,蒼玄、蒼荊卻轉到后面去了。
  東配殿上供的神像,正是張三丰真人,手里拿著拂塵,凝目遠望,栩栩如生,想來塑造這神像的必也是個名匠。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這內家武術的宗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走到招墊前,肅然跪了下去。
  轉出東配殿,又是重院子,再轉出這院子,是一個并不大大的園子。
  園子里种著的都是松梧柳柏,和翠竹之類的樹木,沒有花的點綴,使這個園子看起來更幽雅得很。
  走進這園子后,飛鶴子的態度更恭肅了。
  他輕聲對熊倜等道:“貧僧去回稟家師一聲,兩位在此稍候。”
  片刻,飛鶴道人又走出來,笑道:“家師請兩位進去。”
  穿出一大片竹林,迸前是几問极精致的房子,門窗都是挂著青色的竹帘子。
  飛鶴道人輕輕地走到門口,似乎沒有一點聲音,門里卻有一個清朗的口音說道:“進來。”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兩步,飛鶴道人掀起竹帘子,道:“請進。”
  房中散發出一般裊裊清香,熊倜及尚未明恭謹走了進去,見朝門放著的塌前,含笑站立著一個羽衣星冠的道人。
  他們知道這就是武林的最大宗派的掌門妙一真人了,只見他清矍的臉上,帶著的是溫和的笑容,并沒有一點傲慢或是冷峻的樣子,這和他們的想法大不相同,但是他卻另有一种力量,使這兩個身怀絕技的俠士,在他面前,不覺感到自身的謙卑。
  妙一真人的目光,閃電般在他們臉上一轉,熊倜及尚未明低下了頭,便要下拜,卻被他輕輕攔住了,只受了半禮。
  妙一真人微笑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兩位果然都是練武人中千百年難見的奇才,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名動江湖了。”
  熊倜极謹慎而小心地將他們的來意說出,并且說道:“夏芸大年輕,不懂世故,還望前輩能念她無知,饒恕她這一次。”
  “原來你還不知道。”妙一真人微笑著道:“那位夏姑娘,貧道根本沒有見過她,飛鶴,你過來,將這事說給兩位听。”
  飛鶴道人這才將夏芸如何逃出,四儀劍客如何大怒追去,說給熊倜听。
  妙一真人臉上,仿佛永遠是微笑著的,說道:“其實這點小事,貧道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几個小徒在那里鬧罷了。”
  他面容一整,目中露出咸嚴的光芒,又道:“他們几個近年在江湖里也鬧得太厲害了,些許小事,便含怨必報,哪里還有出家人的樣子,尤其是蒼玄、蒼荊那兩位孽障。”
  熊倜听見夏芸逃去,又惊又喜,喜的是她居然沒有吃到任何苦頭,惊的卻是怕她又被四儀劍客追到手,但是他表面上仍在矜持著,极力地使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分到表面上來。
  妙一真人對這兩個年輕高手仿佛甚加青睞,殷殷垂囑,問及兩人的師承,他又道:“飄然老前輩我在二十几歲,云游四海時,見過他老人家一面,一別數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怎樣了。”
  熊倜位然道:“家師已仙去了。”
  妙一真人歎息道:“令師人上之人,淹留人間百數十年,終于仙去了。想來世人營營名利,又是為著何來呢?”
  熊倜及尚未明兩人,在精舍里逗留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告辭出來。
  妙一真人送到門口,笑道:“兩位小友,他日有暇,不妨再一晤,貧道和兩位雖然匆匆一面,但卻可看出兩位必非池中人物。”
  他們又謙謝著,隨著飛鶴道人走出園子,借大的玄真觀,靜俏俏地沒有絲毫人聲,熊倜暗自感歎:“世事的确每難預料,你預料中的凶險,往往卻是安詳,而你所沒有預料得到的,往往卻又是极大的凶險,人算又怎能敵得過天算?”
  飛鶴道人一路相隨,走出玄真觀,熊倜腦海中混混沌沌,都是夏芸的影子:“她此刻在哪里呢?”他內心不斷想著。
  隆隆的水聲傳來,他們又快到解劍泉了,飛鶴道人笑道:“解劍泉一到,便是貧道和兩位分手的時刻了,但望兩位前途珍重。”
  轉過一道山彎,解劍泉便已在望,飛鶴道人突然呼了一聲,雙腳頓處,身形掠起三丈余高,嗖地朝解劍泉池旁的巨石奔去。
  熊倜也是一惊,他看到先前守著自己那柄劍的兩個年輕道人,都臥倒在地,來不及招呼尚未明,也掠了過去。
  果然,那二個年輕道人像是被人點了穴道,暈迷著倒在地上。
  飛鶴道人略一查看,便知道這二人此刻所點的,一是背心的“陽關”穴,一是腦后的“玉枕”穴,遂伸手一拍一捏。
  哪知道那年輕道人動也不動,飛鶴大惊,“怎地連我解穴手法都不能解開此人所點的穴道,但是武林各門各派中,我尚未听沒有我不能解的穴道,此人敢到武當山上撒野,又是誰?”
  熊倜掠到身后,看到自己的寶劍連影子都沒有了,再試著去解那兩個道人的穴道,哪知道這點穴之人所用的手法,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個宗派所有。
  空山寂寂,水聲淙淙,除了這兩個年輕道人之外,誰也無法說出這事的真相,但是這兩個年輕道人穴道被點,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已經形如廢人,又怎能自他們口中間得真相。
  飛鶴子見到自己曾經夸口替人家保存的劍,現在無影無蹤,自己的兩個師侄,也被制住。
  最難堪的是點住這兩個師侄的點穴手法,竟不是自己能得解開的。
  熊倜此刻的心境,更是懊惱万分,他大意之下,失去了“倚天劍”,那是完全咎在自己,現在“貫日劍”的失去,卻是他自己沒有半點責任的。
  飛鶴子向熊倜抱拳說道:“貧道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种事發生在武當山上,看來江湖上未將武當派看在眼里的,大有人在,貧道除了對閣下深致歉意外,別無話說。”
  熊倜暗哼一聲,忖道:“你深致歉意,又有何用。”冷冷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飛鶴子目光四轉,熊倜心中的不滿,他已經覺察到了。
  這种無言的不滿,甚至還其中帶著些輕蔑,飛鶴子不禁也微微作色,道:“等到我這兩個不成材的師侄的血脈活轉的時候,貧道只要一知道奪劍人的來歷去路,無論如何,也會將閣下的劍取回。”他語聲也變得有些不客气了,“三個月之內,貧道若不能奪回此劍,那么……”
  他話聲尚未說完,突地傳來几聲极清朗的鑼聲,在深山之中,聲音傳出老遠。
  這鑼聲對熊倜來說,并不是生疏的,他心中一動,暗忖道:“難道這貫日劍也落到他的手上?”轉念又忖道:“他迢迢千里,跑到武當山來,又是為什么,難道他真是井吞各派,獨尊武林嗎?”
  飛鶴子雖然被鑼聲打斷了正在說的話,可是他并不知道這鑼聲的來歷,望到熊倜臉上惊疑之色,暗忖:“這鑼聲又有什么古怪?”遂也不禁轉過頭去,望著這鑼聲傳來的方向。
  尚未明雖然以前并沒有親耳听見過這奇异的鑼聲,但是他江湖閱歷較丰,眼皮又雜,仿佛憶起這鑼聲的來歷。
  于是他轉臉向熊倜悄悄他說道:“大哥,這是不是天陰教?”
  熊倜一擺手,點了點頭,目光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條向山下婉蜒而去的山路。“鑼聲響過,他也該出現了吧!”他在警戒著。
  飛鶴子卻接著尚未明的話問道:“天陰教?”
  但是他也覺察到事情的溪蹺,探手入怀,取出一粒石子,一揚手,向池畔的一株樹上打出。
  石子擊中樹葉或樹皮,應該發出“吧”的一聲。
  哪知石子飛到樹上后,竟然“當”地發出一聲巨響,聲音清越悠長,比鑼聲傳得遠。
  熊倜及尚未明,惊异地朝那棵樹上望去,隨即了然。
  原來那株樹的椏枝之間,挂著一個銅鐘,石子擊在鐘上,自然會發出那种越而悠長的聲音。
  “想來這就是武當山的傳警之法了。”
  就在這一聲鐘響之后,山路上又傳來三聲鑼響,聲音比起上一次更顯得清明,想是發聲之處比較上次近了些。
  熊倜皺眉道:“果然來了,恐怕奪劍之人,就是此人。”
  飛鶴子道:“誰?”
  熊倜劍眉一軒,朝山道一指,飛鶴子凝神望去,山道上緩緩走出人來。
  那是四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漢子,步履矯健,目光如鷹,顯見武功都已很深的根基。
  再朝后望去,是四個白羅衣裙的中年美婦。
  這八個人俱都笑容從容,像是游山玩景而來,飛鶴子心中大疑:“這些人是何來路?”
  熊倜一眼望去,見前面那四個黑衣漢子內,竟有吳鉤劍龔天杰,方自一皺眉,眼光動處,看到一人向自己點頭微笑。
  于是他定晴一看,臉上的顏色變得更厲害了。
  原來那向他點頭微笑的人,竟是粉面蘇秦王智逑。
  于是他也遠遠一抱拳。
  飛鶴子疑云更重:“原來他們竟是認得的,但是他為何又說奪劍的就是這些人呢?”
  此中的真相,他絲毫不明了,就是鐵膽尚未明,又何嘗不在奇怪。
  這男女八個人一走出來,就像是漫不經心,分散在四周。
  接著,山路上大踏步來一個黑衫老人,尚未明駭然忖道:“此人的功力好深。”
  原來那老者每一舉步,山路上竟然留下了一個很深的腳印。
  熊倜微一思憶,也自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在泰山絕頂上,以极快的手法,點中生死判湯孝宏等人穴道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怦然不定,方自轉著該怎樣應付的念頭。
  突地眼前仿佛一亮,山路上轉出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他依稀覺得很面熟,再一細想,目射奇光,恍然悟道:“原來是他兩人。”
  飛鶴子及尚未明,也被一雙男女吸引住了目光,方自暗里稱贊著這一雙少年男女的風姿,山路上又轉出兩頂山轎來。
  這兩頂山轎,形狀和普通的爬山虎差不多,但是抬轎子的人,卻和普通的大不相同,原來這抬轎的轎夫,竟是兩男兩女。
  再往轎上一看,熊倜不禁更是變色。
  尚未明一拉熊倜的衣襟,低聲道:“果然就是這個小子奪的劍。”
  流水依然,群山仍舊,山水并未因這些人的到來而有絲毫改變,依然是靜寂的。
  但是熊倜、尚未明,以及飛鶴子此刻的心境,卻在极強烈地激蕩著。
  雖然每個人的心中所想的并不相同。
  “這兩個男女是誰,看來气派這么大,這男的手里拿著的劍,光芒燦然,像是柄寶劍,不知道是否就是熊倜那柄,此從竟敢在武當山解劍池畔奪劍,而又從容地走回來,武功必定不弱,江湖中又有誰敢這么藐視我武當派呢?”
  飛鶴子雖然未听到過天陰教的名頭,但是他仍然并未在意,他久居深山,對武林中的事知道的并不多,是以就算是見了這么的陣仗,也沒有想到這山轎上坐著的一雙男女,就是使武林人聞而色變,山西太行山天陰教的教主,戰璧君、焦异行夫婦。
  “這山轎上坐著的,想必就是天陰教主夫婦了,若非我親見,我真難相信天陰教主竟是個這么年輕的書生。”
  倘未明雖然已經猜到這就是天陰教主夫婦,可是心中仍然有一份怀疑。
  這怀疑是合理的,若是你發覺一個令武林中那么多在刀口抵飯吃的朋友一听了就頭皮發脹的角色,競是一個這么的人物的時候,你也會有和他一樣的感覺,認為這几乎有些不可能。
  只有熊倜的想法是肯定的:“這天陰教主夫婦,几年來非但沒有顯得老,他們好像還年輕了些,看來他們的內功造詣的确很深。”看到焦异行手中撫著的長劍,臉色陰沉如鐵。
  戰璧君面如銀丹,明眸善睬,依舊貌美如花,也依舊是未語先笑,帶著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道:“喂,你看人家武當山風景多好,不像咱們山上,不是光禿禿地沒有樹,就是生些難看死了的小樹。”
  焦异行輕輕地摸著手中的劍,像是對這柄劍喜歡已极,听了戰璧君的話,朗然一聲長笑。
  這笑聲超越了松濤聲、虫鳥聲、流水聲,在四野飄蕩著。
  山轎停下,他跨下轎子來,行動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毫無二致。
  他伸手一挽,戰壁君扶著他的手,裊裊婷婷走了下來。
  熊倜望著他們气態之從容,而公然將自己的劍拿在手上,一時倒真不知道該怎么應付,怎么啟口。
  焦异行謹慎地將劍插入鞘里,他的目光一橫,恰巧和熊倜的目光相對。
  但是他并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來,微微招了招手,那兩個絕美的少年男女便走了過去。
  他嘴皮動了動,聲音低得只有對面的人才听得見,然后伸手人怀,掏出一張燙金名貼,交給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
  熊倜見他這一番做作,倒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暗暗尋思:“他巴巴地跑到武當來,難道只是為了投貼拜訪嗎?”
  這時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已走了過來,在經過熊倜身前的時候,那俊美的少年竟然朝熊倜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別來無恙。”熊倜一愕,那少年已自擦過身側,走向后面的飛鶴子。
  那俊美的少年望著那少女相視一笑,朗聲說道:“山西天陰教司禮法壇護法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奉教主之命,投貼拜山。”說著他將那燙金中帖高舉過頂,交向飛鶴子。
  黑衣摩勒又道:“就煩道長通報貴派掌教,就說天陰教主有事求見。”那自衣龍女接口笑道:“還望貴派掌教真人,撥冗一見。”
  飛鶴子整容道:“貴客遠來,請在此稍候,貧道就去通報掌教師尊。”
  尚未明冷然道:“這位敢情就是名傳四海的天陰教焦教主了。”
  焦异行道:“不敢。”
  “兄弟久聞焦教主的大名,真可說得上如雷灌耳。”尚未明哼了一聲,說道:“今日一見,哈哈,卻也不過如此。”
  他此話一出,在場眾人莫不大吃一惊,須知天陰教在今日武林中,真可以說得上是聲威赫赫,從來沒有人敢一捋虎須,此時見一個年輕人竟敢當著教主的面說出這樣輕蔑的話,焉有不惊奇之理。
  焦异行自是大怒,但他擺著一派宗主的身份,故意做出不屑的樣子,敞聲一笑,道:“這位朋友嘴上還是留些神的好。”
  尚未明何嘗不知道自己已經身在危險,他全神戒備著,眼角微斜,看見那功力深厚的黑衫老者,正滿臉煞气地朝自己走了過來,兩道眼光,像刀一樣地盯在自己身上,走得雖然不快,但聲勢煞是惊人。
  其余的天陰教眾,也正以一种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自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已懸在那黑衫老者的掌下似的。
  空气驟然緊張了起來,尚未明卻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他膽气實有過人之處,否則當年怎敢孤身一人,闖入兩河綠林道的群雄之會。
  他眼角甚至再也不向那黑衫老者飄一眼,眼光中帶著些冷笑,朝焦异行道:“兄弟雖然只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但是卻也不敢忘卻江湖中的道義,更不會做出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焦异行面孔一板,凜然說道:“朋友說話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的日光毫不退縮地仍瞪在他臉上,道:“兄弟倒想說清楚些,只怕說清楚了,閣下……”他冷笑連連,自己頓住了話。
  那黑衫老者此時已走到他身側,陰笑道:“只怕閣下以后再也無法說話了。”語聲方落雙掌齊出,風聲虎虎,直擊尚未明的肋下。
  尚未明雖然做出漫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他心中哪里有半點松懈。
  黑衫老者的雙掌堪堪擊到他的肋下,他猛一錯步,身形向后滑開了尺許,在黑衫老者的雙掌方自遽空的那一剎那,右手五指環扣,疾地去鎖那黑衫老者的脈門,左掌向外反削,突又變了個方向,拇指外伸,竟然以拇指點向黑衫老者腰下的“笑腰穴”。
  他非但避得恰到好處,這扣脈、反削、點穴,一,招三式,不但出手如風,招式更是詭异已极。
  那黑衫老者正是天陰教里,掌龍爪壇下的壇主,江湖上早已聞名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尚未明這一招的運用,實在遠出那黑煞魔掌的意料之外。
  但他究竟是不同凡響的人物,左掌猛地划了個半圈,竟以“金絲剪”的手法去反剪尚未明的手腕。
  右時一沉,撞向鐵膽尚未明左臂臂彎的“曲池穴”。
  兩人這一交手,在快如閃電光石的一刻里,便已各各發出數招,尚未明悶哼一聲,雙臂向內圈了回來,猛地吐气開聲,腳下又一換步,雙掌齊發,擊向尚文斌的前胸。
  他這一招完全是以硬搏硬,絲毫沒有將對方那种惊人的內力放在心上。
  黑煞魔掌一聲冷笑,雙掌也自推出。
  就在這一刻里,每個人心里都泛起一個念頭:“這小子竟敢和以黑煞掌力稱雄武林的黑煞魔掌較量掌力,真是找死。”
  只有熊倜仍然安詳地站著,他和尚未明對過兩掌,知道尚未明的掌力,并不在自己之下,黑煞魔掌雖然威名顯赫,內力惊人,但是自己自忖功力,也不懼他,那么以此類推,尚未明當然也不會吃虧。
  但是他對尚未明的這一番舉動,并不十分贊成。
  因為他心中所盤算著的是:將這次“貫日劍”被奪的責任,全放在武當派身上。
  這并非他的怕事,而是有好几种的理由,使他有這种想法。
  第一,他認為這件事的發生,武當派本應負起全責,自己又何苦多費力气,何況他在將自己和對方的實力估計過后,知道著然動手,吃虧的絕是自己這方,他臨事一多,自然將事情的利害分析得較為清楚。
  其次,他也想到自己在武當山總算是客,就是照江湖的規矩,也不應該在武當山上和人動手。
  他雖然不免將對方的實力估得高了些,但這是他多次經驗造成的謹慎,須知他第二次出師之后,真正動手的一次,就是在甜甜谷里和玉面神劍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所交手的一次。
  而那一次,他并沒有占到半分便宜。
  是以他對自己的實力,又不免估計得低了些,他哪里知道,玉面神劍的劍術,在十年前已可稱得上是絕頂高手,而玉面神劍,散花仙子那种暗器和劍術配合的陣法,更是獨步天下。
  他心中的念頭,一瞬即過。
  那鐵膽尚未明,也造出一件今天陰教里的每一個人都大為吃惊的事實。
  原來他和黑煞魔掌相交,兩人都退后了几步,雖然是不分胜負,但是已使那些對黑煞魔掌的掌力抱著信心的人,惊异得叫出聲來。
  戰璧君又“喲”了一聲,目光甜甜地轉著尚未明的身子打轉。
  熊倜暗笑忖道:“這位天陰教主看起人來,可真讓人吃不消。”
  鐵膽尚未明報出名號后,每個人心里各有不同的想法。
  焦异行忖道:“此人若能拉入我教,倒是個得力幫手,看他武功,竟不在我教的几位壇主之下。”轉念又道:“只是他和那姓熊的在一起,若想拉他人教,定然困難得很。”
  黑煞魔掌尚文斌和尚未明換了一掌,心中又惊又怒,此刻听到他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黑衣摩勒和白衣龍女,對尚未明不禁更加的注意,心里想著:“原來他也是和我們并列‘三秀’的人物。”再一望熊倜,暗忖:“這么一來,‘武林三秀’居然全聚在武當山了。”
  焦异行也跨上一步,朝尚未明道:“原來閣下就是尚當家的,久仰得很,我天陰教雖然和尚當家的甚少聯絡,但總算同處兩河。”他微微一笑,目光在熊倜身上轉了兩眼,又道:“今日尚當家的仿佛對敝教甚為不滿,這個倒要請教了。”
  戰璧君接口笑道:“是呀,尚老弟,咱們可沒有對不住你呀,你干嗎對咱們那樣?”
  焦异行自持身份,話說總得留几分余地,戰璧君卻喋喋呱呱,俏語甜笑,讓你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著什么。
  尚未明冷笑道:“兄弟無名小卒,哪里高攀得上兩位,更不敢對兩位有什么不滿。”
  他目光緊緊瞪著焦异行,說道:“教主說得好,兄弟和貴教總算同處兩河,教主若能賞兄弟一個面子……”
  戰璧君接口笑道:“哎喲,什么給不給面子嘛,尚老弟有吩咐,只管說出來好了。”
  尚未明一皺眉,他對這巧笑善言的戰璧君,起了一种异樣的感覺,不覺將厭惡天陰教的心理,減去了大半,但是他极端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感覺,是以借著皺眉來掩飾面上的可能發生的變化。
  他抬頭一望,戰璧君的一雙水淋淋的眼睛,仍帶著甜笑在望著他。
  他心中更亂,不禁暗自責備著自己,正強自收攝住心神,想要答話。
  忽地听到身后風聲嗖然,他本能地錯掌換步,向后一轉。
  來的卻是飛鶴子。
  飛鶴子身形好快,飛掠而來,擦過熊倜,猛地停頓在尚未明的身側。一發一停,絲毫沒有勉強做作的神態。
  飛鶴子身形停在尚未明的身側,也就是焦异行的面前。
  此時他臉如秋霜,已不主方才的和藹,冷冷向焦异行道:“貴教遠來,敝教派掌教真人感激得很,只因掌教真人已經坐關,實在不能夠接待各位,貧道持命前來深致歉意。”
  焦异行劍眉一豎,已然有些變色。
  飛鶴子眼光隨著他的眉毛一揚,接著道:“只是教主想要的東西,家師沒有,就是有的話,也万万不能交給閣下。”
  焦异行神色大變,厲聲道:“就叫閣下轉告令師,一個時辰之內,就是令師不愿接見我等。我等卻也說不得要硬闖一闖了。”
  飛鶴子冷笑道:“只怕沒有那么容易。”
  話聲方落,深處傳來儿聲鐘聲,入耳嗡然,余音裊裊,久久不散。
  山道上忽然一道走來四個道人,一色藍布道袍,手中橫捧著長劍。山道上至少還走出四五十個藍袍道人。
  焦异行連連冷笑,道:“就憑著這些人,就想能攔得住我嗎?”
  飛鶴子也冷笑道:“試試看。”
  焦异行仍未放下手中的劍,此時他彈著劍鞘道:“這個倒真要試一試,看看武當派的四儀劍陣到底有什么玄妙。”
  粉面蘇秦王智逑忽然急步走了過來,附著焦异行的耳朵說了兩句話,焦异行不住地點頭,仿佛對玉智逑的話贊成得很。
  焦异行突然朗聲笑道:“武當派果然是名門大派,不同凡響,既然不准敝教上山拜渴,那敝教就告辭了。”
  黑煞魔掌面帶怒容,叫道:“教主一--”黑衣摩勒白景祥應了一聲,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面金光燦然的小鑼,右手并指,方要敲下。
  熊倜忽然厲喝:“且慢。、戰璧君咯咯笑著向焦异行道:“喂,你看人家才几年不見,已經長得這么大了。”
  焦异行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材。”
  他一轉臉,向粉面蘇秦王智逑一招手,道:“王舵主,你陪這位老弟聊聊,我們要先走了。”
  焦异行說完了話,用袖拂了拂衣裳,左手仍拿著劍,緩緩地走向山轎。
  哪知眼前突然一花,肋下風聲嗖然,他武功詭异,不避反迎,左手劍鞘倒轉,右手動也不動。熊倜一反腕攻擊的右手圈回來抓焦异行的手中劍,左手前削,悶“嗯”了一聲,猛運真气擊向焦异行的右胸的空門。
  焦异行微一大意,覺襲向右胸掌風的強勁,遠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出手之快,拿捏時間之准,都駭人听聞。
  他此時左手手中的劍鞘,已被熊倜抓著,如果他想避開擊向右胸的那一招,勢必非要撒劍不可,但他一派宗主,名懾天下,實在不愿意失此一招,不過除此以外,又實在別無他法解救。
  戰璧君夫婦連心,身形微動,玉指斜飛,口中嬌笑著道:“喝,小兄弟真動手呀。”
  尚未明心中一冷,暗忖:“原來她在對敵動手時都會笑的。”
  但此時熊倜已在險境,他也無暇再去尋思這些私情。劍眉一張,也竄了過去。
  哪知眼前黑影一動,黑煞魔掌又攔在他身前,他冷笑喝道:“好。”錯步團掌,雙掌又盡力而出,黑煞魔掌前胸猛擊。
  那邊焦异行無可奈何,在性命名譽的權衡之下,究竟是前者更重要得多,心急一決,左手撒劍,身形向后飄了開去。
  熊倜一招得手,方暗喜僥幸,一雙凝玉般的春蔥,已隨著嬌笑而來,疾指自己右臂的“曲池”,肩下的“肩真”兩處大穴,出手之狠、迅、准,令人惊然而惊。
  熊倜一惊之下,退步變時,曲腰錯掌,方才避開此招。
  焦异行后退的身形,又像行云流水,掠上前來,左手箕張,右掌斜擊,上擊面門,下打胸腹,一招兩式,端的非同小可。
  天陰教主夫婦兩人合力聯掌,威力豈是等閒,熊倜只覺得左右上下,全身都在對方掌力之內。
  尚未明与黑煞魔掌再次對掌,這一下兩人全力而施,情況更是惊人。
  掌風方自相接,兩人身形都已站立不穩,斜斜回后倒下。
  熊倜身隨意動,右手劍鞘橫掃,左手立掌如刀,身形卻向左后方滑了出去,但饒是這樣,仍然慢了一步。
  他雖然并沒有受到任何傷損,但是右手所持的劍,卻又被焦异行奪回去了。
  這時第一批自山上下來的四道人,突然齊一頓足,四條身軀完全一個動作,連袂而起,道袍飄飄,劍光問閃,日光下宛如飛仙。“這四個道人不但掠起時完全在同一時間之內,落地時亦分毫不差,顯見得是經過長時期的鍛煉,才能夠煉到這种完美的默契。那四個道人右臂一伸,將手中的劍平伸而出,手一抖,挽起四個斗大的劍花,然后巧妙地將四柄劍搭在一起。那些由山上走下的數十個道士,也俱都平伸著劍。劍光閃燦,被日光一映,更顯得青芒紫電,光采奪目。焦异行目光四轉,他雖然見多識廣,卻猜不出這些道士們的用意。戰璧君咯咯一笑,但笑聲中已隱隱透出不自然的味道來。她媚目橫飛,在先前那四個藍袍道人的臉上掃過,說道:“喲,道爺們,這是干什么呀?”
  她話聲一落,卻沒有任何聲音來回答她的話,深山流水,除了水聲之外,這么多人竟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來。
  山深處忽然傳來一連串清朗的鐘聲。
  那些四人一組的藍袍道人,掌中本是接連在一處的劍,此時突然展了開來,在強烈的陽光下,划出一道耀人眼目的劍光。
  飛鶴子單掌朝四周打了個問訊,朗聲說道:“敝派午課時間已到,請施主們就此下山吧。”
  焦异行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大家都該下山了。”
  尚未明道:“且慢。”
  持劍的武當道人,几十只眼睛,都凜然瞪在尚未明的臉上,尚未明卻像滿不在乎,朗聲道:“道長們若要功課,就請上山去,在下等有些事尚未了,還要在此盤桓一下。”
  飛鶴子冷冷說道:“閣下未免太狂了些,難道這武當山竟是任人來去的地方?”
  戰璧君嬌笑道:“是呀,這武當山豈是任人來去的地方。”
  “武當山當然不是任人來去的地方。”尚未明冷笑著道:“可是卻讓在武當山上搶東西的人任意來去,倒真令在下有些不懂了。”
  飛鶴子變色相詢道:“閣下此請何意?”
  戰璧君笑道:“唁,又有誰在武當山上搶了東西呀?”
  尚未明一抬頭,目光接触到她那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异樣的感覺,這是他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
  他努力地將這感覺壓制了下去,冷冷說道:“就是閣下。”
  焦异行厲聲道:“朋友說話可放清楚些。”
  尚未明道:“堂堂天陰教主,做事又何必推三諉四。”
  他轉臉向飛鶴子道:“飛鶴道兄,請看看這位天陰教主手上的劍,是否就是方才失去的。”話聲一頓,又冷笑道:“制住那兩位道長的點穴手法,只怕也是天陰教的獨門傳授。”
  飛鶴子道:“教主居然在武當山傷人奪劍,未免太看不起我武當派了。”
  焦异行道:“道長何以見得我在貴處傷人奪劍,難道有人看到了?”
  尚未明道:“原來閣下不但武功高強,強詞奪理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可是閣下手中的這柄‘貫日劍’,卻是最好的證据,卻不容閣下巧辯。”
  戰璧君笑道:“貫日劍?”
  焦异行仰天長笑:“貫日劍,哈,哈,原來這柄是貫日劍。”
  焦异行朝飛鶴子走近了兩步,將劍柄遞到飛鶴子眼前,道:“道長請看看這柄是不是貫日劍?”
  飛鶴子道:“閣下這柄劍叫什么名字?”
  焦异行道:“這是江湖上傳聞多年的‘倚天劍’。”
  飛鶴子“噢”了一聲,忽然身形一動,將劍交給了熊倜。
  焦异行厲聲道:“你干什么?”
  飛鶴子道:“這柄劍的劍柄上明明寫的是‘貫日’兩字,當然不是閣下的劍了。”
  焦异行怒道:“你……”居然說不出話來,身形如流水,便向熊倜扑去,一邊喝道:“將劍還我。”
  熊倜真气猛聚,施展出“潛形遁影”的身法。
  焦异行如影附形,跟了上去,突然眼前劍光耀目,原來那四個始終屹立沒有任何動作的藍袍道人,在他的身上排起了一陣劍影。
  他一提气,身形自劍光上飄了過去,卻見熊倜已站在一塊巨石之上,掌中光華眩目,已將劍撤在手上了。
  他方才已量度出熊倜武功的深淺,此時倒也不敢輕易扑上去,頓住身形,臉上的神色,大失常態,再也沒有一派宗主的樣子。
  惴忖情況,武當派的道人已和熊倜及尚未明站在一邊,粉面秦王智逑眉心一皺,朗聲說道:“教主,請等一等。”
  粉面蘇秦滿面笑容,越前了几步,向飛鶴子道:“這柄劍果然是‘貫日’劍嗎?”
  飛鶴子正色道:“出家人焉能謊語。”
  焦异行心中百思不解:“難道世上真有一柄和‘倚天劍’同樣的劍,那么倚天劍又落入誰手呢?”原來他得而又失,也將倚天劍丟了。
  熊倜大意地將“倚天劍”遺留在茶館里,哪知天陰教眼線密布,將熊倜的包袱和“倚天劍”全拿走了。
  于是這柄“倚天劍”就由蘇州分舵,又落入當年還在江南的焦异行手里,練武之人哪個不愛名劍,焦异行得劍之后,喜之不胜。
  年余前焦异行為了擴充天陰教的勢力,甫下江南,准備將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盡,是以才有單掌斷魂單飛喬裝隱姓,在飛靈堡群雄會上的那一番事跡,但是后來單飛的行蹤敗露,這消息被潛入飛靈堡的天陰教徒轉告給焦异行。
  焦异行知道飛靈堡的能手甚多,而大多數都是對天陰教沒有好感的,于是他在堡外鳴鑼示警,單飛才匆匆走了。
  焦异行夫婦漫游江南,倒也收羅了不少江湖豪士,又得了一柄久鳴江湖的名劍,收獲可謂不丰,他倦游思歸,本欲回山。
  哪知道這時候他听說武當派的妙一真人得了一部對修習內功最有補益的奇書。
  當年蒼虛上人武功玄妙,但是所習的內功,卻非玄功正宗,歧路甚多,是以大大阻礙了他武功的進展,焦异行夫婦武功傳自蒼虛上人,自然和蒼虛上人一樣,因著內功而阻礙了武功的進展,此時听到有此奇書,貪心大起,遂欲得之而甘心。
  他這才想入武當,哪知走在路上,他那柄“倚天劍”竟無聲無息地失去了,而且饒是天陰教眼線那么多,卻也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焦异行自是疑俱交加,他實在想不出有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又誰有這么好的武功,須知敢自天陰教主處偷走那柄劍的人,不但武功一定深湛,膽子也的确大得惊人呢。
  哪知道黑衣人魔勒和白衣龍女一入武當山,就看到有兩個年輕人捧著劍站在解劍泉畔,他兩人本未在意,誰知那兩個年輕人卻將劍抽了出來,摸撫觀賞,自是贊不絕口。
  他兩人這一抽出劍來,黑衣魔勒和白衣龍女相顧一惊。
  不約而同的忖道:“怎地師傅遺失的劍,竟落在武當派手里?”他們自然也沒有想到世上竟然還有一柄和“倚天劍”完全相同的劍。
  是以他們突施煞手,以天陰教一脈相傳的獨門點穴手法,點住了那兩個惊愕的道人。
  誰知事情的發展,完全不依尋常的軌跡,不禁使得焦异行大感意外。
  站在巨石上的熊倜,將掌中的劍略一舞動,帶起一溜燦銀光華,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大聲說道:“就算我手上的這柄劍是倚天劍,那也本是屬我的東西。”
  他哼了一聲,又道:“好個自命不凡的天陰教主,悄悄地偷了人家的東西,還硬說是自己的。”戰璧君媚目一轉,咯咯笑道:“唷,干嗎這么生气呀,這劍是你的,還給你就是了,何必大惊小怪呢。”
  粉面蘇秦王智逑道:“教主既然如此說,這柄劍當然是物歸原主了。”又向飛鶴于抱拳道:“在貴山打扰了這么久,又耽誤了道長們功課的時間,真是抱歉得很。”
  他打了個哈哈,又道:“只是此事原本出于誤會,現在誤會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們便要告辭了,道長們自去請修吧。”
  飛鶴子道:“施主們自去無妨,只是敝教這兩個……”
  他用手指著仍僵臥在解劍池畔的兩個道人。
  白衣龍女葉清清,黑衣摩勒白景祥走了過去,出掌如風,极快地在那兩個道人身上拍了數掌,那兩個道入一陣急喘,“咳”地一聲,吐出一口濃痰,四肢已能活動。
  焦异行微一擊掌,道:“此間事既已了……、尚未明道:“只怕此間事還未了。”
  戰璧君道,“小兄弟,還有什么事?”
  尚未明朗聲道:“我大哥還有柄‘倚天劍’,也在貴教主手中,此時也該物歸原主了。”
  “噢,原來‘倚天劍’也是閣下的。”焦异行心中暗地叫苦,口上卻不愿失去自己的威風,冷笑著道:“但是閣下有什么證据,不然,任何人都可以說劍是他的了。”
  尚未明望著他,心中突然泛起了厭惡的感覺,那感覺中甚至帶著些嫉妒的意味,但是他自己是不會覺察到的。
  就因著這一份厭惡,使得尚未明變得分外暴躁,冷笑道:“證据就是有,也不能給你看。”他哼了一聲,又道:“天下雖大,我還沒有听到過失主要給小偷看證据的道理。”
  焦异行道:“我焦某人出道以來,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這樣張狂的,來,來,朋友既然能說這种話來,必定是仗著手底下的功夫,我焦某人不才,倒真要領教領教。‘飛鶴子忽然一聲長嘯,身軀飄然而起,站在尚未明与焦异行中間。那數十個持劍的藍袍道人,也整整齊齊地在自己和天陰教眾的外面轉了一個圈子,每個人掌中的劍,劍尖朝上,向外斜伸。這時候,只有站在巨石上的熊倜,是在這圈子外面,他居上臨下,看到這些道人四人一組,共存三十四人,竟是依著八卦方位而站,再加上飛鶴子,正是丸宮八卦陣式的方位。這樣一來,情勢又變,竟像天陰教和尚未明聯手,而武當派卻是另一邊了。飛鶴子目光閃動,像是在想說話,又不知該怎么措詞的樣子。卻有一個藍袍道人,已朗聲道:“施主們私下若有恩怨,就請到了山外再較量。”飛鶴子接口道:“施主們私下的事,既然与敝派無關,敝派也不愿參与,請各位就此下山吧。”
  尚未明与焦异行一聲怒叱,雙掌一翻,錯過飛鶴子,就想動手。
  以他兩人這种身手,若然發動,還有誰能阻止得開,尚未明手揮五弦,目送飛鶴,极為滯洒地展開“塞外飛花三千式”,他滿腹怒气,一出手便自不同,掌影繽紛,連環拍出數掌。
  焦异行領導天陰教,武功自是超絕,雙圈化了個半圈,根本不理會尚未明的那种繁复的虛招,右時一沉,左掌疾起,兩人瞬即拆了三掌。
  飛鶴子眉心一皺,一聲長嘯,三十二個藍袍道長掌中的長劍,一齊發動。
  霎時間光華漫在,遠遠站著的八個拾著山轎的天陰教徒,只覺得仿佛是一個极大的光幢,被日光一映,更是彩色繽紛,好看已极。
  光幢內除了飛鶴子以及正在動著手的焦异行,尚未明之外,還有尚文斌、龔天杰、王智逑、江淑仙,以及數十個天陰教下的舵主,武當道人的劍陣一發動,竟然不分皂白青紅地劍點亂撤,不論是誰,都朝他身上招呼,王智逑心中一急,暗忖:“真糟。”劍光一掠,已有一柄劍朝他身上刺來。
  于是天陰教下的每一個人,也只有抽出兵刃,展開混戰,但是這些武當道人的劍陣,像是平日訓練有素,劍招与劍招間,配合得异常佳妙,迸退也是按著八卦方位,這三十二個藍袍道人武功雖不甚高,但因此一來,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
  戰璧君嬌笑連連,像穿花的蝴蝶,在劍陣中飄飄飛舞。
  黑煞魔掌尚文斌屹立如山,掌風虎虎,創光到了他身側,都被輕易地化開了去。
  黑衣魔勒,白衣龍女,竟手攜著手,像是兩只連据飛翔的燕子,极為輕易地化解著劍招,姿勢身法曼妙無比。
  但是飛鶴子居中策應,身形四下流走,這些高手們非但無法破去這劍陣,而且片刻之間,天陰教下的兩個較弱的分舵舵主,已被劍傷,一個肩頭血流如注,一個肋下中劍,已經躺在地上。
  王智逑心中忽然一動,忖道:“我們若圍成一個圈子,大家面部向外,對付這劍陣豈不大妙。”眼角動處,望見飛鶴子左擊一掌,右點一指,身形飄忽,暗中不禁叫苦:“這樣也使不得,他們劍圈里,還有一個武功最強的人。”
  熊倜站在巨石上,望著這一場別開生面的混戰,最妙的是有時明明一劍刺向尚未明,不知怎的,焦异行卻替他解了這招,尚未明的一掌拍向焦异行時,也會中途轉變方向,劈向一個武當道人,乍一見此,真看不到其中有何玄妙。
  但是熊倜對這些,非但不能抱著欣賞的態度,心里反而著急万分,暗暗擔心著尚未明的安全,但想來想去,也毫無他法解救,他暗忖:“我若此刻在外面擊破這些武當道人的劍陣,原也可能,只是這么一來,反成了我替天陰教徒解圍,又勢必要和武當派結下深仇,但是我若置身事外,二弟此刻的情勢,卻是危險已极,這真叫我為難得很。”
  飛鶴子又是一聲長嘯,那劍陣突然轉動了起來。
  這么一來,光幢里的人情形更是危急,尤其是焦异行,尚未明而人,除了彼此得互相留意著對方的招式外,還得應付那三十二個武當藍袍道入手中的三十二柄劍連綿不斷的招式。
  四十几個照面下來,尚未明已漸感不支,方才他和黑煞魔掌尚文斌對了兩掌,真气已微受損,何況他功力本就不及焦异行。
  于是他額角,鼻側開始沁出了些汗珠,但是一种异于尋常的勇气仍支持著他,一時半刻之間,也不致落敗。
  焦异行是何等角色,對他這种外力內在的情況,哪會看不出來,掌上再發揮了十二分的功力,決心將這個心高气傲的對手,敗在掌下。
  熊倜目光隨著尚未明的身形打轉,見他已心余力拙,心中的焦急,甚至還在尚未明自己之上。
  日已西斜,熊倜一低頭,陽光自劍陣反射到他的劍上。
  他一咬牙,暗忖:“說不得只有如此了。”真气猛提,瘦削的身軀,沖天而上,微一轉折,劍光如虹,向武當道士所布的劍陣降下。
  他极為小心地選擇了一個最适當的位置,一劍刺下,“嚙踉”一聲,一個藍袍道人掌中的劍,已經被他削斷了。
  借著雙劍相交時的那一份力量,他朝左上方又拔起了寸許,長劍再一下掠,又是一柄劍斷了,他又借著這一擊之力,升起尺許。
  武當道人的劍陣本是由左而右地在轉動著,陣法的運轉,快得惊人。
  熊倜卻是由右而左,朝相反的方向迎了上去,以极巧妙的劍招,瞬息之間,便有十數個藍袍道人掌中的劍,已被削斷。
  劍陣因此而顯出零亂,而終于停注了,不再繼續轉動。
  每一個見了熊倜這人惊世駭俗的武功,都惊异得甚至脫口贊起好來,就連天陰教里的豪士,也都被這种神韻的武功所目眩了。
  熊倜再次一飛沖天,雙腳互扣,巧妙地右身軀微微下沉,換了一口气,右臂猛張,身形再一轉折掠下,“漫天星斗”劍光如點銀星,滾向劍圈里的天陰教下的道士。
  他竟不考慮地運用著他所知道的最毒辣的招式,耳中听到二聲慘呼,他望都沒有再望一眼,“云如出涌”,劍身微變方向,嗆然一聲長鳴,龔天杰掌中百煉精鋼打就的吳鉤劍,已被削斷了。
  接著,他覺得眼前劍光流動,根本無法知道熊倜的劍,究竟是朝哪一個方向刺來。
  猛地朝地上一滾,吳鉤劍龔天杰再也不顧身,但縱然他這么努力地企望能夠避千此招,右腳上仍然被划了長長一道口子,倒在地上,失口而呼,玉觀音夫婦連心,忙反掠過來,探查傷勢。
  熊倜第一次使用這么毒辣的方法,這一擊之后,毫不停留,劍光一閃,看見劍下那張帶著惊俱的面孔,卻是粉面蘇秦王智逑的,想起從前的那一絲“情份”,劍尖一軟,自他臉旁滑開。
  熊倜再一縱身,看到黑煞魔掌面寒如水,正向他掠來。
  他本不愿在此纏戰,身隨劍走,劍動如風,斜斜一劍,“北斗移辰”,削向連掌迅速的焦异行。
  等到焦异行撤掌回身,錯步自保的時候,他疾伸左手,一把拉住尚未明,低喝道:“快走。”身隨聲動,施展開潛形遁影的身法,左手用力拉著尚未明,恍眼而沒。
  在极短的一剎那里,熊倜以無比的速度和身法,用出蒼穹十三式里最精妙的招式,极快地自許多高手中,拉出尚未明。
  在焦异行憶起他該追赶以前,熊倜和尚未明已消失在群山里。
  群山依舊,流水如故,除了地上,平添了几灘血跡之外,一切都毫無變化。
  夏芸以過人的机智,騙過了驕狂自大的蒼玄、蒼荊,逃出武當山。
  她內傷尚未痊愈,胸腹之間一陣陣地覺得無比的疼痛。
  四野虫聲瞅然,松濤被山風吹得發出一种鳴咽般的聲音,一陣鳳吹來,夏芸机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心里覺得有些害怕。
  好容易,逃到山下,經過這一番勉強的奔馳,胸口疼得更是難受,夜露沾到衣上,她覺得有些冷,腹中空空,又覺得有些餓。
  但是此地荒野寂然,哪里找得到任何一种她所需要的東西,她只得又勉強地掙扎著朝前面走,希望能找到一個山腳下住的好心人家。
  頭也開始一陣陣地暈暗起來,她几乎再也支持不住。
  猛一抬頭,忽然看到前面居然有燈光,這一絲新生的希望,立刻使她增加了不少力气,居然施展開輕功,朝前面掠去。
  遠遠地就听到那間有燈光的小屋里,發出一陣陣推動石磨的聲音,原來那是問山路邊的豆漿店,專門做清晨上山的香客的生意的。
  又餓又寒又渴的夏芸,想到滾熱的豆漿被喝進嘴里的那种舒适的感覺,精神更是大振,三步并做兩步,走了過去。
  磨豆漿的是一個睡眼惺松的老頭子,白發蟠然,身体雖然還很硬朗,但是再也掩飾不住歲月的消失所帶給他的蒼老。
  還有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老太婆,正腳步蹣跚地在幫著為著生活,這一對本應休養的老年人,仍辛苦地在做著工,忍受著深夜的寒露和清晨的曉風,所求的只是一日的溫飽而已,生命中許多美好的事,在他們僅僅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夏芸心中惻然,俏悄地走了上去,那老頭子抬頭看到一個頭發蓬松、衣履不整的妙齡少女,深夜突然在他面前出現,嚇得惊呼了起來。
  夏芸連忙說:“老爺子不要怕,我只是來討碗豆漿喝的。”
  她溫柔的聲調語气平靜了那老頭子的惊懼,他惊疑地望著夏芸。
  老大婆也蹣跚地走了過來,燈光下看到夏芸气喘吁吁,臉色也蒼白得可怕,忙道:“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嗎?”
  老年人永遠有一份慈善的心腸,也許他是在為自己將要逝去的生命,做一首美麗的挽歌吧。
  夏芸編了個并不十分動听的謊言,在這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家里住了五天,身上所受的傷,經過熊倜真气的治療,又休養了這么多天,漸漸已完全痊愈了,精神也大為松渙。
  武當山上發生的事她一點儿也不知道。
  熊倜和尚未明兩次從小屋前走過,誰也沒有朝里看一眼。
  這就是造化的捉弄人。
  五天之后,夏芸依依不舍地离開了那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無以為報的情況下,她解下了頸子上的金鏈子。
  于是她開始感到一种空前的恐懼,在人們囊空如洗時所發生的那种恐懼的感覺,有時几乎和“死”一樣強烈。
  夏芸一回走,一面盤算著她該走的路。
  忽然,遠處有蹄聲傳來,她遠遠看到過來的兩匹馬。
  那兩匹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點,夏芸看到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團錦族。
  馬上那女的一路指點著向那男的說笑,不時還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頭,顯得甚是親熱。
  夏芸見了不禁一陣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馬上邀游,并肩馳驟的情況,歷歷如在目前,但是此刻自己卻是孤零零的。
  她在路中央隅踊獨行,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著她。
  她低著頭,等到那兩匹馬慢慢走到自己身側,突地雙手疾伸,在那兩匹馬身上點了兩下。
  那兩匹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動也不動。
  可是馬上的兩人,仍然端坐在馬鞍上,像是釘在上面,神色雖然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但仍是從容的,仿佛夏芸這种中原武林罕見的制馬手法,井未引起他們大大的惊异。
  若然夏芸稍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歷練,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兩人必非常人,須知以孤峰一劍那樣的聲名地位,尚且對她的制馬手法大表惊异,那么這兩人豈非又比孤峰一劍高了一籌。
  馬上的男女微一惊愕之后,相視一笑,似乎覺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嬌,夏芸暗忖:“這女的好美。”自顧自己襤摟的外表,不禁有些自卑的感覺,她向來自許美貌,這种感覺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發生,當然,她衣衫的不整,也是使她生出這种對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覺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遲疑,猛想起她攔住他們的目的,是想搶劫他們,臉上不覺有些紅,想說出自己的目的,想來想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搭詞。
  馬上的男女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著她,這眼光中包含著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這种意味已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于是素性驕傲的夏芸,開始生气,而生气又使她忘記了自己對人家的存心是极端不正的,竟然毫不考慮他說出了自己的企圖。
  “你們——”她瞬即想起了另兩個更适于此時情況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但是下面的話,她依然不知道該怎么說。
  心一橫,她索性開門見山,道:“把身上的銀子分一半出來,姑娘要用。”
  馬上的男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男的目光中嘲弄的意味,變得更濃了些,忍住笑道:“大王——”“大王”這兩個字一出口,旁邊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這种笑聲和這种稱呼,使得夏芸的臉更紅得好像熟透了的苹果。
  “大王敢情是要銀子,我身上什么都有,就是沒有銀子,怎么辦呢?”男的极力忍住嘲笑,一本正經他說道。
  夏芸暗忖:“他們大概不知道我身怀武功,是以才會有這种表情。”
  “你們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你們不拿出來,我——”夏芸自以為非常得体他說出這几旬話以后,身形突然竄了出來。
  她武功不弱,這一竄少說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經可算是難見的身手,然后身形飄飄落了下來少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為她露出的這一手上乘的輕功,一定可以震住這兩個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長笑,笑聲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夏芸雖然對江湖門檻一無所知,但听了這男的笑容,心中也大吃一惊,知道這男子的內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連連叫苦,暗忖:“我真倒霉,一出手便碰到這种人。”
  但是事已至此,她騎虎難下,站在那里,臉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來已經紅著的臉,現在紅得更厲害了。
  長笑頓住,那男的突然面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攔路劫財?”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就憑你身上的那點武功,和這點從關外馬賊那里學來的偷馬手法,就想攔路劫財,只怕還差得遠哩!”
  夏芸道:“你試試看。”
  那男的又長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這樣好了,你從一數到三,我們還不能讓你躺下,就將身上的銀子全部送給你。”隨手將挂在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開來,突見光華了目,包袱里竟然全是价值不菲的珍寶。
  那男的非但衣著華貴,人也瀟洒英俊得很,隨手將那包袱朝地上一丟,真像將這些珠寶,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雖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見了這人的態度,也有些吃惊。
  卻听那華服男子道:“你開始數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么東西,我就不相信數到三時你就能怎么樣我?”
  “一。”夏芸開口叫道,身形一掠,雙掌搶出,向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聲長笑,手中馬鞭“制”地飛出,像一條飛舞著的靈蛇似的,鞭梢微抖,點向夏芸“肩井”、“肩貞”、“玄關”、“太白”四處大穴。
  夏芸一惊,口中喊出“二”。
  雙腿一登,身軀一扭,努力地避開了這凌厲的一鞭。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來。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脅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無聲無息地擊在脅下的“將台”穴,像是早就在那里等著,而她自己卻將身子送上被擊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喊出,身子已經倒下。
  那女的似乎心腸很軟,柔聲向那華服男子道:“你去將這姑娘的穴道解開吧,我方才出手重了些,不要傷著人家。”
  男的道:“你的脾气怎么突然變得那么好,以前不是動不動就要殺人嗎?”
  “死鬼。”那女的嬌笑著罵著,心情像是高興已极。
  華服男子也未見如何作勢,身形飄然自馬鞍上飛起,衣袂微蕩,笑聲未絕,落在夏芸身上,极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還沒有感覺到他這一掌拍下,但是她体內真气又猛然恢复了正常的運行,手一動,穴道已經被人家解開來了。
  她雙時一支地,跳了起來,站直身子,卻見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她越想越气,覺得自己受那么多委屈,而且人家雙雙對對,自己卻是形單影孤,感怀身世,不禁悲從中來,竟放聲哭起來。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強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絲毫不會做作,也一點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見她突然哭了起來,倒真的覺得有些意外和惊錯了。
  他暗忖:“這個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這种說笑就笑、說哭就哭的性子,心中不覺對夏芸起了好感。
  馬上的少女見夏芸哭了起來,心中也泛起同情的感覺,忘卻了夏芸方才想攔路劫財的行為。
  原來這馬上的少女最近解開了心上的死結,對世事看得都是那么樂觀和可愛,對世上的人們也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于是她也飄身下了馬,眼前微花,她已站在夏芸身側,身法的曼妙,速度的惊人,更是令人不期然而覺得神妙。
  “小姑娘,你有什么難受的事,只管對我講好了。”她撫著夏芸的肩,柔聲說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忙。”
  她不但語意善良,說話的聲音,更是那么甜蜜、俏嬌。
  但是夏芸卻是倔強而好胜的,人家越是對她表示怜憫,她越是覺得難受,肩頭一搖,搖開了那女子的手,恨聲道:“不要你管。”
  她這种毫不領情的口吻,不但沒有激怒那女子,反而引起那女子的同情。
  “這個女子一定有很大的委屈,但是她一定也是個倔強的女子。心中有苦痛,卻不愿意告訴人家知道,”馬上的女子歎气忖道:“唉,她這种脾气,倒真是和我有些相像。”
  原來這少女也是這种個性,所以她對夏芸除了同情之外,還有一層深深的了解。
  “小姑娘,你听我說。”那女子以更溫柔的語聲道:“無論有什么事,你都告訴我好了,我替你作主出气。”
  她說得那么武斷,仿佛真是將天下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夏芸仍然抱著頭哭著,沒有回答這女子好心的問題。
  路的那一頭,突然蹄聲雜亂。
  恍眼,飛快地奔過來几匹健馬,馬蹄翻飛,帶起一片塵上。
  馬上的是四個身穿藍袍的道人,看到路上有兩女一男站著,其中有一個少女像是在哭,不禁都覺得詫异得很。
  夏芸听到馬蹄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其中有一個道人正好回過頭來,和夏芸的目光碰個正著。
  他心中一動,突然高喝道:“停下來。”
  其余的三匹馬便一齊勒住馬里,飛奔著的馬驟然停下,前蹄揭起,嘶然長鳴,但是馬上的道人個個身手了得,雙腿緊緊地扶著馬韁,一點也沒有慌張失措的樣子。
  其中一人“咦”了一聲,兩眼盯在那兩匹被夏芸制住的馬上。
  但是那一個看來气度最從容,丰神最沖夷的道人,眼光卻是瞪在夏芸臉上。
  那華服女子冷冷哼了一聲,暗忖:“這個道士兩個眼睛看起人來賊兮兮的,一定不是好人,我真想教訓教訓他……”
  念頭尚未轉過,卻見那道人翻身跳下馬來,身手的矯健,迥凡异俗。
  那華服男子見這四個道人的裝束和他們背上斜挂著的帶著黃色的穗子的長劍,眉頭一皺,暗忖:“武當派的。”
  那道人果然就是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當掌教關山門的弟子,初下武當步人江湖的飛鶴道人。
  飛鶴子看到夏芸,心中一動,暗忖:“這女子不就是自藏經閣逃出的少女嗎?”馬韁一勒,道:“叫她轉告熊倜最好。”
  原來熊倜,尚未明乘隙遁去,天陰教主也隨即下山。
  臨行時,他們還再三道著歉,飛鶴子想著:“這天陰教徒,倒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坏。”
  哪知當天晚上,一向靜寂安詳的武當山,突然發現了數十條夜行人的影子。
  這是數十年來,被武林尊為圣地的武當山,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那數十條的人影,身法都迅速得很,都像是武林中的能手。
  武當派數十年來,被武林視為泰山北斗,當然不會想到此番有人敢來武當山侵犯,更沒有想到會聚集了這么多的武林高手。
  但是武當道人竟個個俱都是訓練有素,有些武功雖然不甚高,但對道家的“九宮八卦劍陣”,都配合得非常純熟。
  這种嚴密配合的劍陣,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威力,來犯武當山的數十高手,一時也不能將這种道家無上的劍陣破去。
  飛鶴子劍影翻飛,突然瞥見這些夜行人其中數人的面容,心中大怒:“原來這些都是天陰教徒。”刷刷刷數劍,手底更不容情。
  斌當掌教妙一真人,武功深厚,甚至還在江湖中的傳說之上。
  此時他動了真怒,持劍御敵。
  一場大戰,天陰教徒雖然傷之不少,但武當派的弟子亦是大有虧損。
  這還是天陰教中最辣手的兩個人物——鐵面黃衫客仇不可和九天玄女繆天雯留守太行山總壇,沒有隨同前來,不然武當山就更危險了。
  焦异行想得到那本內功秘笈的心是那么深切,是以不惜傾師而出,更不惜樹此強敵,不擇手段的,居然夜入武當,想以強力取得此書。
  他原以為武當道人猝不及防,怎能抵敵得住自己和教下如許多高手。
  哪知道武當派潛在的實力,竟出乎他想像之外,他久戰不下,妙一真人掌中的青萍劍,出神人化,施展開武當鎮山劍法——九宮連環劍,劍扣連環,如抽茧剝絲,層層不絕。
  他當机立斷,立刻發現如果這樣相持下去,必定是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須知他此次夜入武當山的,几乎是天陰教下大半的高手,全部出動,雖然他渴切的希望能占有那部奇書,但是若然為此而傷了自己天陰教的主力,他還是不會愿意的。
  于是他一聲長嘯。
  黑衣摩勒一竄沖天,掏出金鑼來敲了几下,清朗的鑼聲,傳出很遠。
  天陰教下的數十高手,來如潮水之漲,去也如潮水之退。
  片刻之間,連未受傷的帶受傷的,都走得干干淨淨了。
  明月像往前一樣,照得這海內名山的外表,泛起迷蒙的銀色。
  玄真觀大殿前的院子里,倒臥著十數具尸休,其中有武當派的弟子,也有天陰教的。
  為著一個人的野心,這么多無辜的生命死亡了。
  妙一真人這才震怒,确定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遍撒英雄貼、想動員所有江湖中的精銳,再次消滅天陰教的勢力。
  于是飛鶴子銜命下山,負起通知武林各門各派的豪士的任務。
  他在路上看到夏芸,想到熊倜和尚未明的武功,也想到他們必定樂于參加這一個行動,于是他勒住馬,想將這消息告訴夏芸,讓她轉告熊倜。
  夏芸望見他,惊惶地想起他是誰:“哎呀,武當派的道士追下來了。”她以為飛鶴子和另外三個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來捉她回山的。
  哪知飛鶴子的態度,絕不是她所想象的凶惡,客气他說了來意。
  那兩個華服的男女,听到熊倜的名字時,雙目一張,緊緊地盯在夏芸臉上,暗忖:“原來這個姑娘就是熊老弟的愛侶。”
  不問可知,這兩人華服男女,就是避居“甜甜谷”里的點蒼大俠,玉面神劍常漫天,和他幸得回复原貌的嬌妻散花仙子田敏敏。
  他兩人靜极思動,略為收拾了一下,仗著山壁的机關巧妙,也不怕有人會發現那稀世的寶窟,便連袂出山了。
  他們首先關心到的就是熊倜,田敏敏對熊倜更是感激,因為他使她重得了她最珍惜的東西。
  于是他們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想到武當山去看看熊倜的結果。
  哪知無意之中,卻遇見的夏芸。
  飛鶴子侃侃而說,常漫天不禁詫异:“怎地天陰教又死灰复燃了?”他隱在深山有几十載,天陰教的重起,他根本一點也不知道。
  但是他并沒有將心中的怀疑問出來,他根本一言未發,因為他此時還不想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飛鶴子再三囑咐著夏芸,見到夏芸點首后,便上馬走了。
  他也曾向常漫天夫婦微一頷首,但是他卻絕未想到這個儒雅英俊的華服文士,就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點蒼掌門玉面神劍常漫天。
  四匹健馬,又帶起塵上絕塵而去。
  站在上午溫煦陽光下,夏芸愕了許久。
  田敏敏一連串嬌俏的笑聲,使得她自迷憫的憶念中回到現實里來。
  她所憶念的,自然只有熊倜,方才她听了飛鶴子的話,知道熊倜果然冒著万難,赶到武當山去援救她,心中的悲痛,霎時之間,就被甜蜜的溫馨所替代,熊倜的一言一笑,冉冉自心底升起。
  田敏敏察微知著,見她嘴角泛起的甜意,笑道:“姑娘在想著我們那位熊老弟吧。”
  夏芸一惊,起先她惊的是被人說中了心事,后來她卻是奇怪這個武功高絕的美貌女子,何以會稱呼熊倜為“老弟”。
  她暗忖:“難道她也認得熊倜?”心里寬微微泛起一陣甜意,眼光射到田敏敏身上,卻見田敏敏的手,被握在常漫天的手里,心中立刻坦然,反而有點好笑:“我怎么這么多疑。”
  女孩子的心里,永遠是最難猜測的,對于她們所喜愛的東西,她們有一种強烈的占有欲,不允許任何人分享一點。
  陽光從東面照過來,照在夏芸左面的臉頰上,夏芸臉紅紅的,顯得那么美麗而可愛。
  田敏敏溫柔地反握住常漫天的手掌,笑道:“難怪熊老弟這么想你,就是我見了,心里也喜歡的不得了,何況他呢。”
  夏芸臉更紅了,心中卻又那么舒服,低著含羞說道:“你也認得倜……”她終究不好意思說出“哥哥”兩字,頓住了話。
  田敏敏朝她一夾眼,嬌笑著道:“是呀,我也認得你的倜哥哥。”
  常漫無微笑地望著嬌妻和這個天真美貌的少女打趣,心里覺得那么幸福。
  因為已經得到了愛的人,也總是希望別人也得到幸福。
  夏芸不安的扭怩著,害著羞,然而她對這一雙本是她打劫的對象,卻泛起了親切之感,尤其是在她几乎已是山窮水盡的時候,這种親切的感覺更是強烈而濃厚,因為她覺得只要是熊倜的朋友,不也就等于自己的朋友一樣嗎。
  她低著頭,留心地傾听著不忍見她太窘的常漫天說著他們和熊倜相識的經過。
  那些事都是那么的新奇而有趣,她抬頭望了田敏敏一眼,心里在想著:“難道這么漂亮的人以前真會那么丑嗎?如此說來,那种神秘的易容術又是多么奇妙呀。”田敏敏像永遠都能看透少女純洁而多變的心,笑道:“我以前真的那么丑,你相不相信呀?”
  夏芸低頭一笑,暗忖:“怎么我的心事老是被她說中呢。”
  “姑娘是不是想找熊老弟?”常漫天問道。
  夏芸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于是常漫天慨然道:“我們也想找熊老弟,姑娘不如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這當然是夏芸求之不得的。
  田敏敏嬌笑著指著那兩匹馬說:“不過你可得先將這兩匹馬弄好。”
  想起方才她對人家的舉動和對人家所說的話,夏芸剛剛回复的正常的臉色,又紅了起來,訕訕地走了過去,伸手在馬腹背上拍了兩下。
  那兩匹馬被制了那么久,但是立刻便又神駿异常,夏芸暗忖:“果然是兩匹好馬,”又想到自己的那匹“大白”現在不知下落,心中又不禁側然。
  須知愛馬的人,往往將自己的坐騎看得异常珍貴,何況那匹“大白”的确是匹名駒,夏芸“雪地飄風”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呢。
  “姑娘可是關外長大的?”常漫天對她這种純熟的制馬手法,也微覺奇怪,于是試探問道。
  夏芸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家在關外有個馬場……”她話中含意,自是告訴常漫天她不是馬賊,常漫天一笑了然。
  他再次探詢,在哪里最可能找到熊倜?夏芸毫不考慮他說:“鄂城。”
  于是他們又渡南河,經襄陽、鄂城,沿著漢水南下。
  然而,他們在鄂城并沒有找到熊倜。
  他們只有繼續策馬而行。
  田敏敏和常漫天緩緩并行,兩個人并肩低語,夏芸触景傷清,索性跑在前面。
  走著,走著,田敏敏忽然發現夏芸的蹤影不見了。不禁著急:“她人呢?”
  話方說完,突然听到前面有噗吒的聲音,她心急之下,將馬加緊打了几鞭,赶到前邊,見路旁有個樹林于,噗吒的聲音,就是從這個樹林子里發出來的,遂勒轉馬頭,轉了進去。
  可是就在她勒轉馬頭的那一剎那……
  樹林里突然完全寂靜下來,她更急,因為在這种情況下,無聲遠比有聲更可怕。
  于是她平平地從馬鞍上掠了起來,身形一恍,便進了樹林。
  常漫天也施展開身法,從馬上飛身而起,到了樹林子一看,風聲寂然,哪里有半條人影。
  田敏敏著急地將目光在四周搜索著,忽然看到地上有些發亮的東西。
  她拾起一看,不由地惊叫出聲來,腳尖一動,閃電似地穿出樹林的另一端,常漫天跟出去一看,四野茫茫,田里的稻子,被陽光映成一片金黃色,卻沒有任何人的影。
  田敏敏急得面目變色,連連說道:“這怎么辦?這怎么辦?”
  “你看。”田敏敏攤開手掌,常漫天見她手掌上的東西,也自變色。
  突地,樹林中隱隱似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玉面神劍、散花仙子,不約而同地施展出絕頂的輕功,掠向樹林。
  哪知樹林中也有兩條人影電射而出,田敏敏毫不考慮,低喝道:“躺下。”隨手一揖掌中發出一片銀星,風強力勁,再加上這雙方都是絕快的身法,那些銀星眼看就要擊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哪知其中一人“咦”了一聲,拉著旁邊的人向左猛退,就像魚在水中一樣,身軀由急進變為左退時,那种得意的運轉,几是匪夷所思的。
  田敏敏再也想不到暗器居然會落空,見了這人這种玄之又玄的輕功,心中一動。
  她猛動身形,也是那么曼妙地頓住了前沖的力道。
  常漫天突然飄飄而起,乘勢抽出長劍,劍气如虹,身形如燕。
  那自林中掠出的兩條人影,突然叫了起來:“常大哥。”
  常漫天一愕,田敏敏已高興地叫著:“呀,果然是你。”
  那兩人一掠而前,四人面面相對,竟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兩人,一個就是常氏夫婦苦苦尋訪,夏芸夢魂難忘時熊倜。
  另一人自是尚未明了。
  四人惊喜交集,一時竟齊都愕住了。
  田敏敏心里突然一陣難受,暗忖:“這怎么辦,倜哥哥來了,芸妹妹卻又不見了,唉,這教我怎么對熊倜說呢?”
  能倜也自發現常漫天夫婦面色的難看,不知怎地,心里突然緊張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著急地問道:“常大哥,難道有什么事情發生了?”人類的心理,有時的确奇妙得很,常常會有一种突來的感覺,預兆著一些自己心里最關怀的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
  常漫天囁嚅著,終于說了出來:“老弟,你來晚了一步。”
  熊倜一听,心情更像是拉緊的弓弦,忙道:“常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妹妹不知被什么擄去了。”田敏敏無法再忍住心里的話,一五一十地將他們如何碰到夏芸,如何一齊找熊倜,如何在路上夏芸一人先走,如何听到噗吒之聲,等到自家赶來時,已失去了夏芸的蹤跡,全告訴了熊倜。
  “本來我也不能确定芸妹妹是不是給人擄走了。”田敏敏緊顰著眉,說道:“后來我看到我送給芸妹妹的小鋼丸,零落地掉在地上,這种小鋼丸還是先父制作的,形式、功用卻不和普通的鋼丸一樣,江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种鋼丸,所以我才能确定這點。”
  熊倜一面听,額上的汗珠往下籟籟而落,他焦急的神色,使得常漫天夫婦更不安了。
  四人之中,尚未明此刻的頭腦可算是最冷靜的,他靜听著,沉思了半晌,然后說:“大哥,我看這事好辦得很。”
  田敏敏道:“你有什么辦法?”
  尚未明道:“除了武當四子之外,誰也不會將她擄走,我們只要再去一趟武當山,不就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下落了。”
  他的話立刻得到了熊倜等三人的同意。
  常漫天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路上碰到武當道人飛鶴子的事,遂也對熊倜說了。
  熊倜此刻全心全意都放在夏芸身上,對其他任何事都不在意了。
  這時熊倜等四人,心目中都几乎已确定了一個觀念,那就是:夏芸毫無疑問地一定是被武當四子劫走了。
  這就是人類思想的弱點,在彷徨無計的時候,只要有一個想法接近事實,那么無論這想法是否正确,他都會固執地确信不疑。
  這就如同一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中,掙扎之際只要抓著任何一片東西,他就不管那東西是否救得他的生命,他也會緊抓不放的。
  熊倜等人此刻也正是這种心理。
  何況實際上,若以情理來論,夏芸的失蹤也只有這一种推測最合理了。
  哪知道事實卻大謬不然……
  在常漫天夫婦恩愛地打情罵俏的時候,夏芸心情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她除了有些難受之外,甚至還開始有了想家念頭,只是她的思親之情,還不如思念熊倜來得強烈而已。
  于是她孤零地策著馬,遠遠走在前面。
  漸漸,她將常漫天夫婦拋得很遠,她也并不在意,因為路是筆直的,而且只有一條,沒有歧路。
  那么常漫天夫婦除了沿著這條路走之外,別無其他的選擇。
  她自幼騎馬,對馬性的熟悉,宛如她熟悉自己的腿一樣。
  是以她騎在馬上的姿勢,看起來那么安詳而舒适。
  馬鞭揮起,又落下,其實并沒有落在馬的身上,只是她在發泄心中堆積的憂郁而已。
  這條路雖然是鄂城通往武漢的要津,但奇怪的是,此刻路上竟然沒有什么行人。
  她孤寂地走著,哼起一段她童年所熟悉的小調,打發這難忍的岑寂。
  驀地,遠遠傳來一陣急這的蹄聲。
  接著,路頭塵土飛揚,宛如一條灰龍,婉蜒而來。
  “這馬走得好快!”她心里思忖著,對于馬,她可以說是了解得大清楚了,是以對于好馬,無論那馬是誰的,她都會有一份愛護的情感,這正如愛才的人愛護有才气的人一樣。
  她留意地望著那匹馬的來勢……
  那馬恍眼便來到近前,恍眼便電閃而過……
  她仿佛覺得馬上的騎士面容熟悉已极,但是她卻記不得是在哪里見過的了。
  她正在下意識地思索著那匹馬上的騎士,是在何處見面的時候。
  哪知那匹馬奔跑了不遠,打了個圈子,繞了回來。
  她覺得奇怪,更令她奇怪的是那匹馬奔到她面前時,竟倏地停住了。
  她矜持地將頭側到另一方,暗駕這人好生無理,她著不是此刻愁思百結,怕不早就回過頭去給這無理的騎士一個教訓了。
  馬上的騎士像是驕狂已极,竟側過了頭注意端詳夏芸的側面。
  夏芸柳眉一豎,忍不住要想發作。
  哪知那馬上的騎士突然高聲笑了起來,朗聲說道:“這真教人生何處不相逢,小可實在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到姑娘。”
  夏芸一惊,暗忖:“這人竟認得我。”好奇心大起,怒火倒消失了不少,掉回了頭,看到那馬上騎士的面貌,“哦”地一聲,叫出聲來。
  “原來是你。”她發現這馬上的騎士就是曾經被她制住過坐騎的華服佩劍的驕狂少年。
  原來馬上的少年,就是孤峰一劍邊浩。
  他在江邊与尚未明一番劇戰之后,又遇到那兩位奇詭而武功高深的老年人。
  他聰明絕頂,知道自己的武功,絕不是這兩位老年人的敵手。
  經過一番權衡之后,他落荒而逃,誰知那老年人并沒有追赶他,他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气。
  而他來到江南之后,不出數月,几次遇到強勁的對手,狂傲之气,不免為之稍稍削減,但是他与生而來的性格,卻并未因此而大有改變,只不過遇人遇事,變得更為詭詐而已。
  對于熊倜,他恨人切骨,這怀恨的原固,絕大部分是因為嫉妒。
  須知任何一個狂傲的人,他的嫉妒之心,絕對比常人強烈,永遠不能忍受任何一個人,有任何地方強過于自己。
  但是他對于熊倜是無可奈何的……
  偶然地,他經過這親自武漢通往鄂城的道路,馳馬奔騰中,他看到對面蹈蹈策馬獨行的少女,竟是那天在蘇州街頭制住他的坐騎和熊倜同行的少女,于是他又策轉馬頭,繞了回來。
  他看到夏芸居然還記得他,心中不禁有些高興,因為他自第一眼望見夏芸的時候,就對夏芸起了非常大的好感。
  “熊倜熊大俠怎地沒有和姑娘一路?”他聰明的打開了話題。
  果然夏芸一听到熊倜的名字,渾然忘卻了一切,忘形他說:“怎么,你看到倜哥哥?”焦急和憶念的情感,溢于言表。
  孤峰一劍邊浩心里,立時起了一陣酸溜溜的感覺。
  但是他极力地忍耐著,試探著說:“姑娘難道要找他?”
  邊浩眼珠一轉,說道:“姑娘不是一個人嗎?”
  夏芸道:“還有人在后面。”
  邊浩道:“姑娘要找熊兄弟,碰到我是再好沒有了……、夏芸高興地問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邊浩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路的旁邊就是小小的樹林子,故作神秘他說:“這里不是說話之處,姑娘如果方便的話,最好到那邊的樹林里說話。”
  夏芸人世太淺,雖然吃過不少虧,但是她仍然對世事是疏忽的,嘴里說道:“他到底在哪里?”手中馬韁向左一帶,卻跟著孤峰一劍邊浩,走進了樹林。
  那樹林并不太密,陽光自枝葉中,仍可以疏疏地照進來,樹林中卻渺無人蹤,偶聞鳥語調瞅,顯得甚是寂寞。
  邊浩道:“姑娘許久不見,卻越來越漂亮了。”
  夏芸道:“喂,倜哥哥到底在哪里,你倒是快說呀。”
  邊浩道:“姑娘倒真性急得很。”
  夏芸抬頭一望,陽光從樹林的上面射了進來。
  陽光照得她面孔一片嫣紅,孤峰一劍邊浩心頭怦然大動,他本非好色之徒,但此時心中卻不知怎地升起一种邪惡的欲望。
  夏芸再一抬頭,望見這華服少年——孤峰一劍邊浩的兩只眼睛還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她天真未泯,竟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淫邪。
  兩人目光相對,孤峰一劍邊浩更是緊緊地摯住她的目光,再也舍不得放松一時半刻。
  夏芸一側臉,也微微有些發覺了他目光中的异樣,急忙避開了,嬌嗔道:“喂,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樣?”
  孤峰一劍微微有些發窘,支吾他說道:“熊——熊大哥——此刻他只怕已——‘夏芸搶著說道:“你說什么,難道倜哥哥他——他已經遭了誰的毒手了嗎?”
  邊浩故作為難地點了點頭。
  夏芸耳畔頓然嗡然一聲,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几乎再也穩不住坐在馬背上的身軀了。
  邊浩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里高興:“她真的相信了。”卻又不免難過:“熊倜那小子真有福气,唉!若是她能對我有如此關心,那么我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良久,夏芸方自從迷惘中醒了過來。
  她芳心大亂,不知怎生是好,一抬頭,望見邊浩臉上的那种奇异的神色,突地心中一動。
  “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厲聲問著。
  孤峰一劍一惊,他到底虧心之事做得不多,還不能完全控制著自己神色的不安。
  于是惊惶之色,不期然地而從他面上流露了出來。
  夏芸到底不是呆子,心里的疑心越來越重,伸手入怀,暗暗地掏出几粒妙認田敏敏處取來的特制彈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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