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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保羅要求听收音机,但被拒絕了。后來他們意識到他僅僅是想听音樂,便拿來了一台舊放音机和兩盒里約熱內盧愛樂交響樂隊的磁帶。古典音樂是他的愛好。他把放音机的音量調低,開始瀏覽一疊舊雜志。他提出的看書的請求他們正在考慮之中。迄今飯菜的質量還不錯。似乎他們急于讓他高興。看守他的是几個年輕的小伙子。顯然他們是某個人雇來的,這個人永遠也不會露面。事實上。只要他被釋放,他們就逃之夭夭。將他們繩之以法是不可能的。
  綁架后的第二天慢慢過去了。伊娃還算机靈,沒有落入他們的圈套。他可以這樣奉陪到底。
  次日晚上,法官卡爾·赫斯基帶著比薩餅再次探望帕特里克。頭天的交談甚是過癮。于是下午他打電話給帕特里克,問能否再談談。帕特里克當然求之不得。
  卡爾打開他的小公文包,取出一疊信,扔到那張臨時辦公桌上。“很多人都要向你問好,尤其是法院那幫家伙。于是我說,大家不妨寫封信。”
  “沒想到我有這么多朋友。”
  “別做夢。他們是坐在辦公室里閒得慌,想以此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
  “不管怎么說,還是得謝謝他們。”
  卡爾把一張椅子拖近床舖,坐了下來。接著他又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把腳擱了上去。此時帕特里克差不多吃完了兩塊比薩餅。
  “很快我就得要求取消自己的審判資格了。”卡爾几乎是用道歉的口气說。
  “我知道。”
  “今天上午我和特魯塞爾進行了詳細的交談。我知道你對他不是很中意,但他是個好法官。他愿意接這個案子。”
  “我更希望蘭克斯接替你。”
  “但事情是由不得你選擇的。蘭克斯患有高血壓病,我們盡量讓他避開一些大的案件。你是知道的,特魯塞爾的經驗非常丰富,我和蘭克斯合在一塊都不及他,尤其在死刑案件的審理方面。”
  听到朋友的最后一句話,帕特里克微微一縮,眼睛突然斜視,肩膀猛地下塌。死刑案件。這几個字令他极其不安。每逢他拖著身子在鏡前長久地注視,也會產生這种心緒。當然,所有這些細微的表情都沒有逃脫卡爾的眼睛。
  常言道,謀殺是人的天性。在卡爾12年的法官生涯中,他曾經這樣勸慰過許許多多的殺人犯。然而,帕特里克恰好是他朋友圈子里第一個面臨死刑判決之人。
  “為什么你要辭去法官的職位?”帕特里克問。
  “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已經感到厭煩了,這個時候不离職,就永遠沒有机會。孩子們快上大學了,我需要多掙點錢。”卡爾停了停,問:“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要辭去法官的職位?我并沒有對外廣播。”
  “消息不脛而走。”
  “會走到巴西?”
  “我安插了奸細,卡爾。”
  “是這儿的人?”
  “不,當然不是。我不可能冒險和這儿的人聯系。”
  “那么是那邊的人?”
  “是的,我所遇見的一個律師。”
  “你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是的,只是他要改成她。”
  卡爾將兩個拳頭輕輕一碰,“我看這是明智之舉。”
  “下次你失蹤,務必不要錯過這樣的机會。”
  “我會銘記在心,這個女律師眼下在什么地方?”
  “大概就在附近。”
  “現在我明白了,那筆巨款很可能在她手里。”
  帕特里克扑哧一笑。气氛終于活躍了。“卡爾,關于那筆巨款,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
  “什么都想了解,你怎樣偷到手的?目前藏在哪里?還剩下多少?”
  “你在法院听到什么傳聞?”
  “多著呢。我最愛听的一种傳聞是,那筆巨款已經翻了一倍,現藏在瑞士的保險庫。你只不過在巴西混時問。再過几年,你就要离開那里,大把大把地花錢。”
  “還不錯嘛。”
  “你記得博比·多克嗎?他就是那個臉上長滿丘疹的刁鑽律師,揚言99美元受理一樁离婚案,并責怪別的律師收費太高。”
  “記得,他不是在教堂小冊子上登了許多廣告嗎?”
  “就是他。昨天他在秘書處喝咖啡,說剛听到內部消息,那筆巨款已讓你吸毒、嫖妓給花光了。因為這樣,你在巴西才過得那么窮。”
  “多克只配說這樣的話。”
  看來帕特里克有了說話的興頭,卡爾不想坐失良机。“那筆巨款在哪里?”
  “我不能告訴你,卡爾。”
  “還剩多少?”
  “很多。”
  “比你偷走的還多。”
  “是的,比我拿走的還多。”
  “你怎么有這么多的錢?”
  帕特里克雙腳一擺,下了床。他走到門邊,舒了舒筋骨,并拿起瓶子喝了口水,這才坐在床沿,注視著卡爾。
  “這完全是運气。”他几乎是壓著嗓子說,但每個字都未能逃离卡爾的耳朵。
  “卡爾,不管能不能拿到那筆巨款,我都要离家出走。我知道那筆巨款就要匯給事務所,并有竊取它的計划。但即使計划失敗,我也要离家出走。我無法再同特魯迪一道生活。我憎恨事務所,我的整個一生就要毀在他們的手里。博根一幫家伙參与了一起巨大的詐騙。我是唯一的局外知情人。”
  “什么詐騙?”
  “阿歷西亞的宣稱是假的,這事我們以后再談。于是我慢慢地策划逃离。幸虧運气好,我成功了。此后我一直走運,非常走運,直至兩個星期前被抓獲。”
  “你還是從葬禮之后的情況談起吧。”
  “好。我回到奧蘭治比奇那套小公寓,住了几天。我閉門不出,听葡萄牙語磁帶,記單詞。我還花了几個小時編輯從事務所偷錄的談話。此外還有許多資料要整理。事實上我干得很賣力。晚上我去海灘散步,一連走几個小時,出出汗,想盡快地讓身上的肥肉去掉。我几乎完全同食物斷絕了關系。”
  “那是什么資料?”
  “阿歷西亞的檔案材料。我冒險駕駛帆船,四處探听情況。我覺得有必要掌握駕船技術,因為在帆船上一連可以生活好几天。不久,我開始躲在海上。”
  “這里?”
  “是的。我把船停泊在希普島附近,守護著比洛克西海岸。”
  “這是為什么?”
  “我在事務所安裝了竊听器,卡爾。每部電話机,每張辦公桌都裝了竊听器,博根的除外。我甚至在一樓位于博根和維特拉諾的辦公室之間的男廁所里也裝了竊听器。這些竊听器所接受的信號匯于一個裝置,該裝置我藏在閣樓上。這是一家老的事務所,房屋也很舊。閣樓上堆滿了長年累月積下來的舊卷宗。從來沒有人去那里。屋頂煙囪綁有一個舊的電視天線,我把竊听設備的導線接在上面。信號通過該電視机天線發射出去,被我安裝在帆船上的一個半徑10英寸的碟形天線所接受。這是最新的高科技產品,卡爾。我從羅馬黑市上買來的,花了很多錢。用雙筒望遠鏡,我能看見那個煙囪,所以接收那上面天線發射的信號是輕而易舉之事。凡是竊听器所能听到的談話,都傳到了帆船上。我把這些談話錄下來,晚上進行編輯。他們在什么地方吃午飯,妻子的心緒如何,沒有我不知道的。”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你應該听听他們是怎樣在我的葬禮后耍兩面手法的。在電話里,他們說了那么多好話,表達了那么多哀悼,听起來發自內心,十分友好。但骨子里,他們幸災樂禍,因為省卻了一場可怕的正面沖突。他們已經推選出博根來通知我,事務所決定將我解雇。葬禮后的第一天,博根和哈瓦拉克坐在會議室,一面喝威士忌,一面笑著說,我死得正是時候。”
  “這些談話全錄了音?”
  “當然了。我還錄下了葬禮前几小時特魯迪和維特拉諾在我辦公室里的談話。當時他們打開了我的保險箱,意外地發現了那張200万美元的人壽保險單。特魯迪真是欣喜若狂。整整過了20秒,她才問:‘我什么時候能拿到這筆錢?’”
  “什么時候我能听听這些磁帶?”
  “我無法确定具体時間,反正快了。有几百盒磁帶。我每天編輯12個小時,干了几個星期。想想看,我得听多少談話。”
  “他們有沒有怀疑?”
  “沒有。拉普利曾經對維特拉諾說,帕特里克測定自己死亡的時間真准,那張200万美元的人壽保險單才買了八個月。也還有一兩次他們談到我的舉止很古怪,這些都算不上有怀疑。他們只是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我人一死,他們的絆腳石就清除了。”
  “你竊听過特魯迪的電話嗎?”
  “我曾考慮過,后來又打消了念頭。何必操這份心?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可以預料的。那樣做對我并沒有幫助。”
  “但是竊听阿歷西亞的談話對你有幫助?”
  “那是當然。通過竊听,我了解了他們和阿歷西亞的一舉一動。我知道了那筆巨款要匯往海外,也知道了哪家銀行接收和什么時候到位。”
  “你是怎樣把它偷到手的?”
  “這又是靠運气。盡管是博根唱主角,但与銀行有關人士聯系的還基本上是維特拉諾。我乘飛机到了邁阿密,准備搞一套能證明自己是杜格·維特拉諾的證件。事先我已掌握了他的社會保險號等一系列關鍵性的材料。邁阿密的那個家伙在電腦里儲存了不計其數的人頭像。制證件時,可以根据需要任意選擇。我挑選一個介于我和維特拉諾之間的人頭像。從邁阿密,我乘飛机到了拿騷。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我向那家銀行,也即威爾士聯合銀行,作了自我介紹。接待我的人名叫格雷厄姆·鄧拉普。維特拉諾主要就是和他聯系。找出示了所有的偽造的證件,其中包括一份假的轉匯授權書,當然用的是事務所的信箋和信封。該授權書要求我等那筆巨款到位后盡快地將它轉匯出去。鄧拉普不指望維特拉諾先生會親臨銀行。盡管他覺得榮幸,但還是對事務所居然派人遠涉重洋來辦這樣普通的事感到非常惊訝。他給我倒了咖啡,又派秘書去買羊角面包。我在他的辦公室吃面包時,那筆巨款進賬了。”
  “他沒想到給法律事務所去電話?”
  “沒有。听著,卡爾,我做好了逃跑的准備。只要鄧拉普顯露出一點怀疑,我就揮拳將他擊倒,然后跑出銀行,攔下一輛出租汽車,赶往机場。我已經買好了三個不同航班的三張飛机票。”
  “你可能會去什么地方呢?”
  “別忘記,這時帕特里克已經死了。我大概會去巴西,在酒吧找一個工作,以海灘散步消磨剩余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沒有那筆巨款,我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而一旦我拿到了它,他們自然要緊追不舍了。正因為如此,我到了這里。反正,鄧拉普提出了几個有關的問題,我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告訴我那筆款子進賬了,我立即辦手續將它轉匯到馬耳他一家銀行。”
  “全部匯出去了?”
  “差不多是這樣。鄧拉普意識到所有的錢都要离開他的銀行,猶豫了片刻。我緊張得心都要提到喉頭了。他提及應該交納一筆管理費作為他的酬勞。我問慣例是多少,他馬上換了一副可惡的面孔,說5万美元就夠了。我說好。于是5万美元留在賬上,以后又轉給鄧拉普。該銀行位于拿騷鬧市區——”
  “當時它是在拿騷鬧市區。你奪走那筆巨款后,它停業整頓了六個月。”
  “是的,我也听說了。非常遺憾。當我走出大門,雙腳触及人行道,我几乎要瘋狂地亂蹦亂跳。我想放聲大叫,想滿街跳躍。但終于,我控制住自己。我攔下第一輛無人的出租汽車,跳了進去,對司机說,我要赶不上班机了。車子快速向机場駛去。去亞特蘭大的班机一小時后起飛。去邁阿密的班机也要一個半小時后起飛。而去拉瓜迪亞机場的班机正在登机。于是,我乘飛机到了紐約。”
  “9000万美元就這樣到手了。”
  “你應該扣除鄧拉普老兄敲去的5万美元。卡爾,這是我平生時間最長的一次飛行。我喝掉了三瓶馬丁尼酒,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我只要一合上眼,就會看見海關警探荷槍實彈地守在机場出口處,准備將我逮捕;我又看見鄧拉普起了疑心,打電話給事務所;不知如何他們跟蹤我到了机場,上了這架飛机。總之,我心急如焚,极盼下飛机。飛机著陸,滑向停机坪,旅客下了飛机。在机場出口處,有架照相机閃了一下。我想,完了,他們逮住我了。但其實,是某個小孩在擺弄照相机。事實上,我是跑著到男廁所里去的。在馬桶上,我足足坐了20分鐘。我的腳下擺著我的旅行包,里面裝著我的人世間的全部財產。”
  “別忘記那9000万美元。”
  “哦,是的。”
  “那筆巨款是怎樣到巴拿馬的?”
  “你怎么知道它到了巴拿馬?”
  “我是法官,帕特里克。警察要向我介紹情況,這是個小地方。”
  “那筆巨款是按照我撰寫的指令匯出去的。它先是進了馬耳他的一個新賬戶,然后迅速轉到巴拿馬。”
  “你怎么會精通匯款業務?”
  “下了點功夫學唄,這項業務我鑽研了一年。告訴我,卡爾,你是什么時候听到那筆巨款失蹤的?”
  卡爾笑了几聲,身子后仰,雙手交叉托著腦背。“事務所那幫家伙對于匯款之事進行保密,确實是太傻了。”
  “我也很不理解。”
  “事實上,整個比洛克西都知道他們要發財了。一方面他們一本正經地保密,另一方面他們又拼命地花錢。哈瓦拉克買了最豪華的梅塞德斯牌汽車。維持拉諾的11000平方英尺的新居設計已經到了沖刺階段。拉普利訂購了一條80英尺長的帆船,說要為退休作准備。他們還打算買一架噴气式小客机,這种傳聞我听到了几次。在這一帶,3000万美元的訴訟費很難保密的。何況他們又不想真正保密,要做出許多事讓人家看。”
  “什么樣的人做什么樣的事。”
  “你是星期四把錢偷到手的,對不對?”
  “是的,3月26日。”
  “第二天,我正准備審理一起民事訴訟。這時有個律師接到了辦公室的電話,說是博根等人的海外匯款出了岔子。那筆巨款不見了,一分錢不剩,被海外某個人偷走了。”
  “有沒有提到我的名字?”
  “第一天沒有。但沒過多久,傳出了消息,說銀行的自動攝像裝置錄下了一個模樣像你的人。接著其他的傳聞出來了,在全城引起了轟動。”
  “你相信是我干的嗎?”
  “起初,我非常吃惊,怎么也不肯相信。其余的朋友也不肯相信。我們明明已埋葬了你。怎么可能呢?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震惊逐漸消除,疑點一個個出來了。新遺囑、人壽保險、尸体火化,我們有了怀疑。然后他們在辦公室發現了許多竊听器。聯邦調查局開始詢問周圍的每個人。又過了一星期,大家完全相信你偷了那筆巨款。”
  “你有沒有為我感到自豪?”
  “自豪說不上,也許感到吃惊,甚至非常吃惊。畢竟有具尸体嘛。后來,我感到十分好奇。”
  “一點敬佩也沒有?”
  “我不記得了,帕特里克。不,我沒有一點敬佩。你為了偷那筆巨款,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加上你又遺棄了妻子和女儿。”
  “妻子不忠,女儿又不是我的。”
  “當時我不知道,沒有誰知道。不,我不認為這一帶會有人敬佩你。”
  “事務所的那幫家伙呢?”
  “他們有几個月沒露面。阿歷西亞對他們提出了控告。之后其他訴訟接踵而至。由于他們花錢過濫,破產不可避免。接下來,离婚,酗酒,情況很慘。他們一直按照標准的方式毀掉自己。”
  帕特里克爬上床,慢慢盤起雙腿。他細細品嘗那些話,臉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卡爾站起身,走到窗前。“你在紐約呆了多久?”他一邊問,一邊透過窗帘向外窺視。
  “大約一星期。我不能讓到手的錢又失去,于是想把那筆巨款匯往多倫多的一家銀行。由于巴拿馬那家銀行是安大略銀行的分支机构,我輕而易舉地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你開始大量地花錢?”
  “花錢并不多。我成了加拿大人,成了一名溫哥華移民,擁有實實在在的證件。我買下了一套小公寓和辦妥了信用卡。我找到一位葡萄牙語教師,每天學習六小時葡萄牙語。我去了几趟歐洲。一切都很順利。三個月后,我賣掉那套公寓,去了里斯本。在那里我學習了兩個月的葡萄牙語。然后,在1992年8月5日,我乘飛机去圣保羅。”
  “這一天應該是你的獨立日。”
  “可以說,我獲得了絕對自由。我拎著兩個小包下了飛机,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不多時便消失在2000万人的汪洋大海中。天黑黑的,下著雨,路上來往車輛不多。我坐在出租汽車后排座位上,心里想:現在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哪里,沒有一個人能找到我。我几乎哭了。這是一种絕對的不加任何限制的自由。我注視著人行道上一個個匆匆行走的人,心里直說:現在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我是一個巴西人,名叫達尼洛,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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