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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十月,奶油煎餅


  原料:
  重懇油1杯
  雞蛋6個
  肉桂
  糖漿
  ………………………
  制作方法:
  把蛋打入碗中,先去掉蛋清。攪拌蛋黃与重奶油直至呈透明狀。倒入預先抹過豬油的煎鍋中,厚度不要超過一英寸。
  用文火慢慢烘烤,使之增稠。
  蒂塔是應喬楚的特別請求做這些奶油煎餅的;這是喬楚最愛吃的一道甜食。她已經很久沒有嘗到它們的味道了,第二天就要离開農庄,臨行前她很想再重溫一次舊夢。喬楚只在家里住了一個星期,不過這已經大大超出了她預計的時間。她一邊往鍋子里抹豬油(待會儿蒂塔就要把奶油蛋糊倒在里面),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她的見聞。她有許許多多的新鮮事要告訴蒂塔,真可以日夜不停地談上一個月。蒂塔很感興趣地听著;而且還不止是感興趣。她生怕喬楚停下來,那樣就該輪到她講了:她知道今天是把一切難題都告訴姐姐的最后机會了。雖然她非常想把心事和盤托出;讓姐姐來替她分擔,但她對姐姐的態度還是有所顧慮。
  喬楚和她的部隊吃住在農庄里,不但沒有使蒂塔感到額外的負擔,反而讓她享受到了真正的安宁。
  這么多人在農庄出入,跟培羅單獨交談就不可能了,更不用說在黑房間里跟他幽會。這對蒂塔來說真是一种解脫,因為她現在還沒有心理准備,她想先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思考一下解決怀孕問題的對策,等到自己有個比較明确的想法了,再跟培羅談,現在她跟培羅當然在一條陣線上;另一方是完全處于劣勢的柔莎。柔莎的身体一直很虛弱,對她說來,在眾人前的面子更為重要;而且她現在仍然肥胖、口臭,用了蒂塔給她的藥方還是不見好轉。要是培羅現在拋棄了柔莎來追求她呢?柔莎會受到什么樣的傷害呢?愛絲蓓蘭莎的命運又會怎么樣呢?
  “我嘮嘮叨叨的讓你厭煩了,是不是?”
  “沒有啊,喬楚,你為什么這么說呢?”
  “你剛才看起來恍恍惚惚的,告訴我,出了什么事?一定跟培羅有關,對不對?”
  “是的。”
  “如果你還愛著他,你為什么又要嫁給約翰呢?”
  “我現在不能嫁給他了,我不能這么做。”
  蒂塔緊緊地抱住了喬楚,伏在她的肩頭痛哭失聲,只是一味地哭,沒有再說別的。
  喬楚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不過同時她還密切注視著火上烘烤的奶油煎餅。如果烤焦了這樣的美味,那可是太遺憾了,就在它快要糊的時候,喬楚松開了蒂塔的手,甜甜地說:
  “先讓我把鍋子端下來,然后你再接著哭,好嗎?”
  蒂塔忍不住笑了,至少這會儿,喬楚是擔心奶油煎餅的命運胜過擔心蒂塔的命運。這當然可以理解,一則喬楚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二則她實在太喜歡奶油煎餅了。
  蒂塔擦干了眼淚,幫喬楚把煎鍋從爐子撤下來,剛才喬楚險些湯了手。
  等到蛋糊涼下來,就把它切成不容易碎的小方塊。然后打雞蛋清,之后把蛋糊塊在雞蛋清里滾一下,再放到油鍋里炸。最后把奶油煎餅端上來時,要撒上一點肉桂末蘸著糖漿吃。
  現在她們正在等蛋糊冷卻變硬,以便經受住待會儿下油鍋的考驗。蒂塔向喬楚傾吐了自己的心事。她先讓姐姐看了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現在已經無法扣緊衣裙的扣子。她還告訴喬楚早上起床頭暈、嘔吐的情況。她的胸脯脹得很疼,稍微一碰就疼得難以忍受。她欲言又止,但終于還是說了,可能吧,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她有點怀孕了吧。喬楚非常平靜地听她講完,一點也沒有大惊小怪的樣子。革命當中她看到、听到的有些事比這個糟糕一百倍呢。
  “告訴我,柔莎知不知道這些?”
  “現在還不知道,唉,她得知事實后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事實!事實!听我說,蒂塔,沒有什么事實可言;事實根本取決于人的想法。比方說你可以這么想,事實就是柔莎嫁了培羅,但一點也不愛他,也不在乎你跟他相愛,事實就是這樣,不是嗎?”
  “是的,但事實上她是他的妻子,而我不是。”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難道那次婚禮改變了你与培羅的感情嗎?”
  “沒有。”
  “所以事實就是,一切都沒有改變!當然不會變!你們之間的愛情是我見過的最真誠的愛情。培羅和你犯了同樣的錯誤,你們都竭力想隱瞞事實,但只要是事實,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瞧,現在媽媽死了,她從來不愿接受事實,這也是上帝的旨意,但柔莎不會這樣,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事實的真相,而且不得不學會接受;而且,事實就是,我覺得從一開始她就接受了。你更是別無選擇,只能勇敢地面對事實,馬上就得去面對。”
  “你覺得我該跟她談嗎?”
  “听著,如果讓我來告訴你現在該干什么,你為什么不把奶油煎餅的糖漿調好呢?我們得加油干了;事實就是天已經晚了。”
  蒂塔听從了她的意見,一邊動手准備糖漿,一邊還傾听著姐姐的話。喬楚正面對著廚房通向后院的門坐著,而蒂塔坐在桌子另一邊,背對著門,所以她沒有看見培羅扛著一袋大豆朝廚房的方向走來,喬楚有著戰場上練就的銳利的雙眼,她戰略地估算了培羅經過廚房的門的時間,就在非常精确的那一刻,她發射出這句石破天惊的話:
  “……我想你應該告訴培羅你正怀著他的孩子。”
  打得真准,滿分!培羅被喬楚的話徹底擊中了,他听任那袋大豆滑倒了地上。這一刻,他更加愛蒂塔了,愛得都要發瘋。蒂塔也吃了一惊,轉過身來發現培羅正熱淚盈眶地凝視著她。
  “培羅,太巧了!我妹妹正好有話要對你說。你們倆干嘛不到花園去談談,讓我把糖漿做完呢?”
  蒂塔不知道該責怪喬楚呢還是該感謝她。以后她會找喬楚算帳的;眼下她再也沒有退路,只好跟培羅開誠布公了。她默默地把手里剛開始做的糖漿遞給了喬楚,從桌上一個盒子里扯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著糖漿的制作方法。她把這份菜譜留給喬楚備用,然后走出了廚房,培羅就跟在她后面。
  喬楚需要這份菜譜,沒有它,她准會不知所措!她仔細地讀著菜譜,想按照它的步驟去做:
  “把一個蛋白打在半品脫水里,再溶入兩磅糖,或把兩個蛋白打在一品脫水里,再溶入五磅糖,就以這樣的比例類推。加熱糖漿,開始沸騰時就加一點點冷水,這樣沸騰三次;然后把糖漿從爐子上端下來,讓它靜置一會儿,再把浮面的泡沫撇去;接下去加一點冷水,并加入橘皮、大茴和丁香調味,放在爐子上燒開,再撇去泡沫,然后等它達到烹飪上所說的軟球階段時,用細節或固定在繃子上的亞麻布過濾。”
  喬楚像讀天書一樣讀著這份菜譜。她不知道五磅糖是多少,也不知道一品脫水份容量,更不用說那個軟球階段了,她早已經暈頭轉向了,她只好到院子里去搬救兵,讓珍佳來幫她忙。
  珍佳剛給第五批吃早餐的大隊人馬供應了大豆。這是最后一批吃早飯的士兵。但她還是沒有空喘一口气,因為第一批吃完早飯的人又要來吃中飯了,就這樣一批接一批,一直要到晚上十點她才能喂飽最后一批吃晚飯的人,然后去休息。所以當又有人來讓她做份外的工作時,她立即大發脾气,火冒三丈,這還是可以理解的,喬楚雖然是將軍,但也不能使她破例。珍佳斷然拒絕了喬楚的請求。將軍怎么啦?她不是喬楚的士兵,不必要像她的手下一樣對她俯首貼耳、唯命是從的。
  喬楚几乎立刻就要去找蒂塔來幫忙,但終于還是出于常理沒有去。她怎么也不忍心去打扰蒂塔和培羅,現在也許是他們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啊。
  蒂塔正緩緩地走在花園的果樹道上,橘花飄香,与她身上散發出的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培羅溫柔地攪著她的手臂,走在她身邊。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我想先決定怎么辦。”
  “你決定了嗎?”
  “沒有。”
  “在你沒有做出決定之前,我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能跟你生個孩子是再幸運不過的事了,我們該好好地享受上帝的厚愛,我想帶你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
  “我們不能只想到自己,還有柔莎和愛絲蓓蘭莎呢,你打算拿她們怎么辦?”
  培羅無言以對。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把她們考慮在內,但是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傷害她們,他更不愿意拋棄自己的女儿。他得對他們每個人負責。他非得想出個辦法來,至少有一件事已經明朗了,蒂塔無論如何不該跟約翰·布朗走。
  身后有一點響動,兩個人都有點緊張,有人跟在他們后面。培羅松開蒂塔的手臂,偷偷地轉過頭去看是誰,原來是普凱,它不愿意再听喬楚在廚房發號施令了,想找個好地方睡個懶覺。他們還是決定將這次談話擱一擱,房子里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這時候談這么隱秘的話題實在太不安全。
  廚房里,喬楚找了軍士特雷比紐來幫她做糖漿,但不管她怎么命令他,糖漿還是沒有做成功。她現在都后悔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特雷比紐了;剛才她問那一大隊士兵誰知道一磅是多少時,只有他應聲回答一磅等于四六○克,還說一品脫等于四分之一升,于是她便以為他是個烹飪專家呢,沒想到根本不是。
  事實上,這是特雷比紐第一次辜負她的厚望。她還記得有一次,他成功地清除了一個滲透到隊伍內部的叛徒。
  只有這個叛徒的情人——一個妓女知道他的活動情況,但她還沒有來得及告發他,就被他一槍擊倒了,喬楚當時正從河里洗了澡上來,看到她躺在血泊中掙扎,這個妓女咽气前說出了一個線索:叛徒的雙腿之間有一塊狀若蜘蛛的紅色胎記。
  喬楚不可能下令檢查部隊里每個男人的身体,因為這樣不僅會引起別人的誤會、而且可能打草惊蛇,讓真正的叛徒得以逃脫,所以她把這項任務交給了特雷比紐。對他而言這也是件很困難的工作。如果他去窺看軍中每個人的大腿,肯定比她親自去做還要鬧得沸沸揚揚。耐心的特雷比紐等待隊伍到了薩爾提約。
  一到鎮上,他就去了每個妓院,用鬼知道什么方法贏得了每個妓女的信任。最主要的就是他尊敬她們,讓她們感覺自己像女王,他風采翩翩,彬彬有禮;他跟她們親熱時還吟詩誦詞的。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的魅力,糊里糊涂的,她們都站到了起義軍的一方。
  就這樣,靠他窯子里那些朋友的幫助,他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找出了叛徒,還設了一個圈套等他上鉤。叛徒跟著一個名叫“啞嗓子”的冒牌金發女朗進了妓院的一個房間。特雷比紐就躲在門背后。
  特雷比紐一腳把門踢上,然后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把那個叛徒活活打死了。當他确信叛徒已經徹底斷气的時候,他用剪刀割下了叛徒的睾丸。
  喬楚問他為什么這么殘忍地殺他,而不是簡簡單單地用顆子彈把他打發了,他回答說這是為了复仇。几年以前,一個兩腿之間長著蜘蛛形狀紅色胎記的人強奸了他的媽媽和姊姊。姊姊臨死之前還來得及說出這條線索,現在他殺了這個叛徒,終于洗雪了家族的恥辱。這是特雷比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暴力行為;除此之外,他總是很得体、很优雅,即使在殺人的時候也不失其翩翩風度。那次事件之后,特雷比紐因為在妓院里備受歡迎而被看作是好色之徒。這其實也不算是冤枉他;但只有喬楚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愛。他追求了她好几個月,想要征服她,雖然沒有成功,卻總還充滿了希望。然而喬楚重新找到了胡安,他這才意識到他再也沒有可能得到喬楚了。現在他只是她的一個心腹。盡心盡力地保護著她,一秒鐘也不讓她走出自己的視線之外。
  在戰場上,他是她最勇敢的士兵之一,但在廚房里,他卻不見得有什么用。但是喬楚也不便把他赶出廚房,因為特雷比紐特別敏感,哪怕她因什么小事責怪了他都能令他悶悶不樂老半天,然后就借酒消愁。所以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盡量地彌補損失。他們兩個人又仔細研究了一遍那份見鬼的菜譜,企圖讀出點什么名堂來。
  “如果糖漿需要澄清,比方說在用它來增加酒的甜味,那么在完成上述步驟之后,把盛著糖漿的罐頭或深平底鍋傾斜靜置一會儿,再小心翼翼地把表層清的糖漿倒出來,注意一定要輕輕地,要把糖漿和沉淀物分离開來!”
  菜譜上還是沒有說軟球階段是什么,所以喬楚命令特雷比紐去儲藏室,看看那里收藏的一本巨型的烹調書上是怎么說的。
  特雷比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們需要的資料,但事實上他几乎不識什么字:他的手指點著那些單詞,喬楚就不耐煩地讀給他听:
  “制作糖漿的過程可分為許多階段:軟線階段、硬線階段、軟珍珠階段、硬珍珠階段、起泡階段、焦糖階段、軟球階段……”
  “這里終于有了個軟球階段,將軍!”
  “快把書拿近一點!”
  喬楚大聲向特雷比紐朗讀這一段:
  “要檢驗糖漿是否到了軟球階段,你要把手指伸進冷水杯或水罐里沾濕,撮起一點糖漿,然后迅速把手指浸回到冷水里。如果糖漿手感黏黏的,并在水里形成一個軟球,那它就已經達到了軟球階段。你听懂了嗎?”
  “听懂了,將軍,我想我是听懂了。”
  “你最好搞搞清楚,如果你還是沒弄懂,我發誓一定斃了你!”
  喬楚終于得到了她需要的所有信息;剩下的工作就只需要特雷比紐按這些指示去制作糖漿了——然后她就能吃到她夢寐以求的奶油煎餅了。
  特雷比紐牢牢記得上司的威協,如果他做這道點心時出點差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雖然他經驗不足,最終他還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兩個人都欣喜若狂,最高興的當然是特雷比紐,他親自把奶油煎餅端到蒂塔房間里去給她品嘗;這也是喬楚下的命令,一定要得到蒂塔認可才算通過。特雷比紐進了蒂塔的臥室,把奶油煎餅放在一張小餐桌上,蒂塔有時不愿去餐廳吃飯就在那張小餐桌上用餐,她對特雷比紐的殷勤表示感謝,還祝賀他取得成功,因為奶油煎餅的味道真是好极了。特雷比紐說,蒂塔身体不适,他將感到遺憾,待會儿院里要開個歡送喬楚將軍的舞會,如果蒂塔肯賞光跟他共舞的話,他將感到不胜榮幸。蒂塔向他保證如果下去參加舞會,一定与他共舞。特雷比紐高高興興地退了下去。回到隊伍里跟大家吹噓蒂塔剛才許諾他的話。
  軍士一走,蒂塔重新又躺倒在床上。她哪儿也不想去;她的腹部腫脹的非常難受,她不能堅持坐很久。
  蒂塔想起她許多次播种稻子、大豆或是苜蓿的情景,以前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它們生根發芽、從一粒种子變成一株植物時的感覺,現在她真羡慕它們,种子在雨水澆灌下迸裂,它們貪婪地吸取著水分和營養,然后就徹底裂開,一株株嫩嫩的新生命就誕生了。她想像著第一根細細的根毛從种子中探出頭來時的自豪,种子自身形式不再存在時那种屈辱,它們向全世界展示新生的嫩芽時的英勇無畏。蒂塔真愿意變成一粒簡簡單單的种子,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她的身体正在經歷的變化,可以驕傲地向世人展現自己丰腴的腹部,而不用擔心任何人的指責。种子就從來沒有這樣的問題,它們沒有一個讓它們提心吊膽的母親,它們也不用害怕別人的指指點點。蒂塔的母親雖然已經去世了,但她時時刻刻還是生活在媽媽艾蓮娜的陰影下,她仍然害怕隨時會降臨到她頭上的懲罰,媽媽艾蓮娜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從另一個世界給予她的懲罰。這种感覺就像從前她做菜時不依照菜譜,而搞些什么獨創。她做的時候就知道媽媽艾蓮娜一定會發現的,那時她不但不會鼓勵她的獨創精神,還會劈頭蓋地把她臭罵一頓,說她不守規矩。但是她從來不能抵抗住誘惑。她想起來反抗媽媽在廚房里訂下的不容触犯的規矩……還有強加于她的生活的規矩。
  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儿,她突然听到培羅在她窗子底下唱情歌。她連忙起床,跑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培羅怎么敢這么厚顏無恥!她一眼瞧見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培羅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胡安站在他身邊,彈著吉他給他伴奏。
  蒂塔嚇坏了;但愿柔莎已經睡熟了,否則培羅這次闖的禍可不小。
  媽媽艾蓮娜气熱洶洶地沖進了她的房間,對她大吼: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跟培羅真太不要臉了,如果你不想鬧得這里雞犬不宁的話,你還是識相點儿,盡快從這里滾開!”
  “該滾的是你。我討厭你糾纏不休。快离開這儿,讓我清清靜靜!”
  “我就是不走,除非你變成一個好女人,至少你得維持些体面!”
  “体面,体面是什么意思?難道就像你一樣?”
  “是啊。”
  “我學的就是你的樣!或者你從來沒有生過私生女?”
  “你對我這樣講話將來一定會下地獄!”
  “那不是正好跟你作伴嗎?”
  “閉嘴!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我有充分的權利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我再說一遍,你從這儿滾出去;我再也不愿意忍气吞聲了!我恨你,永遠恨你!”
  蒂塔說的這几句話像一道神奇的符咒,把母親永遠地從她的生活中赶走了。媽媽艾蓮娜咄咄逼人的身影一點點縮小,最后變成了一縷微光。幽靈終于不再糾纏她了,蒂塔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腹部不再燥熱,胸口的疼痛也漸漸消失了。她渾身的肌肉都松馳下來,月經也奇跡般地暢通了!
  這次比正常情況晚了許多天的月經來潮帶走了她所有的痛苦和煩惱。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安宁。
  她并沒有怀孕。
  但是問題并沒有這么輕易完結。媽媽艾蓮娜的幽靈留下的那縷光束開始在農庄里四處尋找它的獵物。
  它像一只失控的爆竹,穿透窗戶,沖向院子。醉醺醺的培羅根本沒有意識到迫到眉睫的危險。培羅開開心心地站在蒂塔的窗下,溫柔地哼唱著波恩塞作的“埃茲特雷殷塔”,他的周圍站著一批跟他一樣酩酊大醉的起義軍士兵。喬楚和胡安也沒有覺察到這個危險。他們仿佛成了初墜情网的小情人,在油燈點綴的院子里忘情地共舞。那團火焰飛快地向培羅扑來,瘋狂地旋轉著,那力量終于使离他最近的那些油燈炸成千万個碎片。煤油挾著火焰,吞噬了培羅的臉和身体。
  蒂塔正在想辦法處理她的月經,突然听到一聲巨響。她奔到窗口,打開窗,正好看到培羅像個火人似地在院子里亂竄。然后喬楚一把抓住了他,扯下自己的裙子給他裹上,再把他推到地上。
  蒂塔記不得自己是怎么連滾帶爬地下了那些樓梯的,反正不到兩秒鐘她就已經在培羅身邊了。她到的時候,喬楚正在撕他身上著火的衣服。培羅痛得直叫。他的全身都被燒傷了。几個士兵輕手輕腳地把他抬到了臥室。蒂塔握住培羅沒有受傷的手,一步也不肯离開。他們上了樓梯,柔莎打開了臥室的門。
  剛才她也一下就聞到了燒焦的气味。她想下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她看到一群人正抬著煙霧騰騰的培羅上來,蒂塔跟在他身邊泣不成聲。柔莎本能的反應就是要跑過去幫助她的丈夫。蒂塔想放棄培羅的手好讓柔莎靠近他,但培羅呻吟著不讓蒂塔走,而且第一次當著眾人這樣親昵地稱呼她:
  “蒂塔,不要走,不要离開我。”
  “我不走,培羅,我不會走的。”
  蒂塔又握住了培羅的手。姐妹倆用挑戰的眼光對視了一會儿,然后柔莎徹底明白這里再也沒她的事了。她回到房間鎖上門。整整一個星期她都沒有出來。
  蒂塔一分鐘也不愿意离開培羅。所以她就吩咐珍佳去取些打在油里的雞蛋清和磨細的生土豆來。用這些方法來治燒傷最有效了。把蛋白輕輕地涂在傷口,等它干了就再涂一次。然后用磨碎的土豆泥做成膏藥放在傷處,以消減灼痛的感覺。
  蒂塔一整晚都在用這個土方子治療培羅的燒傷。
  她敷土豆泥的時候,就細細地端詳培羅的面龐。他的濃眉和長睫毛都被燒得禿禿的,原先方正的下頷腫得不成樣了。蒂塔不會在乎他的臉上會不會落下疤痕的,培羅自己也許會在意。她怎么才能不讓培羅長疤呢?冥冥之中,娜嘉給了她回答,就如從前晨曦給她啟示一樣:這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是用特佩茲科維特樹的樹皮蓋在培羅的臉上。蒂塔跑到院子里;夜很深了,她把尼丘拉斯叫起來,讓他去弄些整個地區最好的樹皮來。直到天亮時分她才稍稍止住了培羅的疼痛,他睡了一會儿。蒂塔抓緊這個時間,出去跟喬楚告別。喬楚的部隊已經集合、上馬,准備出發了。
  喬楚跟蒂塔說了好一會儿話,說她很抱歉不能留下來幫助蒂塔克服眼下的困難,但是軍令如山,她的部隊必須去攻打薩卡特卡人。她還感謝妹妹讓她重新擁有了這么美好的時光,并勸她不要違心地放棄培羅。离開之前她還傳授給蒂塔一個妓女避孕的秘方:做愛之后用開水加几滴醋沖洗。胡安跑過來打斷了姐妹倆的話別,因為出發的時間到了。
  胡安緊緊地擁抱了蒂塔,要她轉達對培羅最良好的祝愿,祝他早日康复。蒂塔和喬楚深情地擁抱,然后喬楚就跨上馬絕塵而去。她走的時候并不孤獨——她帶走了她的童年,就在馬鞍袋里有一個罐子盛著她最愛吃的奶油餡餅。
  蒂塔含著淚目送他們遠去。珍佳也含著眼淚,但她的眼淚里高興多于悲哀。現在她可以休息了!
  蒂塔剛踏進大門,就听到珍佳的尖叫聲:
  “不!不可能!他們怎么又回來了。”
  看起來真像离開農庄的部隊又有人回來了,但看不清是誰,因為馬隊遠去時揚起了很大灰塵。
  蒂塔瞪大眼睛,看到過來的是約翰的馬車,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已經回來了,蒂塔心里無限迷惘。她不知道該怎么做,該告訴他什么。她既高興看到他,又為要解除婚約而感到難過。約翰捧著一大束鮮花向她走來。他熱烈地与她擁抱,但當他俯身吻她時,他知道蒂塔身上發生了某种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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