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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們將要使用的李爾噴气式飛机正停在一個机庫前的停机坪上。它帶有皇家空軍的標志,看上去很正規。站在机庫門口等候的兩名飛行員穿著標有軍銜的皇家空軍飛行服。
  戴姆勒—奔馳轎車停下以后,弗格森說:“一切都不錯,很有官方派頭。這樣一來在馬爾他辦起事來可以方便些。”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皮盒子交給漢納·伯恩斯坦。“里面是一副皮下注射器,已經裝好了注射液。只要在我們的朋友哈基姆的胳膊上打一針,盡管他還站得住身子,他將神志不清,連時間都記不得。這是我讓弗杰里做的假護照。阿卜杜拉·克里姆,英國公民。”他又從內衣口袋里掏出另一份護照交給賴利,說:“這是你的,愛爾蘭護照。我想這跟你的口音相稱。名叫托馬斯·奧馬利。”
  “瞧,真是奇怪之至,”賴利告訴他說,“我有一個表姐名字就叫布麗吉特·奧馬利。”
  “我對你的親戚毫無興趣,”弗格森對他說,“快上飛机,好好干,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他們都下了車,向李爾飛机走去。机長萊西上尉是個老手,配屬弗格森的部門已經兩年。他介紹了他的同僚,一名叫帕里的上尉。
  弗格森問:“那么,上尉,去西西里要多久?”
  “今天一路逆風,准將。不用五小時。”
  “好好干,”弗格森轉向大家,“好了,出發吧,祝你們好運。”
  他們一個接一個走上舷梯,艙門關上了。飛机引擎發動時弗格森后退了几步。李爾飛机滑行到机場的遠端,然后沿著跑道轟然騰空而起。
  “看你的了,迪龍。”弗格森輕聲說完,就轉身向戴姆勒—奔馳車走去。
  這一切如在夢中,賴利想,此刻,他完全可能在旺茲沃斯監獄的牢房里醒來,而不是坐在安靜优雅的李爾飛机那舒适的皮革座椅上。一切正按布朗所許諾的進行著。
  他觀察著漢納·伯恩斯坦。她現在摘掉了眼鏡,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些文件開始看起來。真是個怪人,不過光從他听說的事情來判斷,她已經是個了不得的警察了。不正是她射殺了与同伙邁克爾·埃亨一起圖謀行刺正在訪問倫敦的美國總統的那個清教徒母夜叉諾拉·貝爾嗎?
  迪龍從飛行員座艙回來,坐進對面的椅子里。他打開酒柜,說:“你想喝點什么嗎,德默特?恐怕是蘇格蘭威士忌,而不是愛爾蘭的。”
  “那也湊合。”
  迪龍找到半瓶貝爾威士忌,倒人几個杯子。他遞給賴利一杯,并讓他抽煙。
  “香煙,威士忌,和瘋狂野性的女人,這不正是歌里唱的嗎?只是總督察不這樣想。她總覺得我這是在慢性自殺。”
  她從文件里抬頭看了他一眼。“就是的,迪龍,但你走你的路,見你的鬼去吧。”
  她又接著工作,迪龍便向賴利說:“那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不過她深愛著我。告訴我,你真有一個表姐姓奧馬利嗎?”
  “是啊,沒錯。”賴利說,“我沒跟你提到過她嗎?我五歲時母親死了。那是在德里,我有一個當時十歲的姐姐,叫凱瑟琳。我父親照顧不過來,就請來我母親的侄女布麗吉特幫忙。她來自黑水河和諾克米爾頓山脈之間的一個名叫杜勒莫的村子。我敢向你保證,那地方保持著古老的愛爾蘭風光。”
  “是她帶大了你?”
  “一直帶到我十八歲。”
  “從未結婚?”
  “她不能生孩子,所以她覺得沒必要。”
  “后來她怎么了?”
  “她父親是個鰥夫。她哥哥早年參加英軍在中東什么地方戰死了,所以她父親死后,她就繼承了杜勒莫村外的一個農場。”
  “于是她回去了?”
  “她不止一次在我逃亡的時候收留我,肖恩,盡管她不贊同愛爾蘭共和軍的做法。每星期她都要做三次彌撒,那就是布麗吉特。那只是個小農場,四十頭牛,几頭豬、山羊,山坡上還有一小群綿羊。
  “那么你在那里躲藏的時候喜歡上那儿的生活啦?”
  “喜歡!”賴利的臉都有點白了,“她一直說要把農場留給我。只有村子里的几個者頭儿在幫她張羅農場的活儿,所以有許多事情好做。當我到那儿時,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戰場上的惡臭。我帶著她的德國牧羊犬卡爾一起上山看護雨中的羊群,那狗還沖著我的腳后跟猛地咬來。你明白嗎,肖恩?我竟然喜愛上了這种生活的每分每秒。那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其實并不奇怪。根,德默特,這是我們大家都需要的,而你的根就在她那儿。”
  “那你呢,肖恩,你的根在哪里?”
  “可能哪儿都沒有,根本就沒地方可尋。倒是有几個散居在各處的堂表兄弟,多年不見了,可能他們還對我怕得要命。”他笑了笑。說:“听我的,老伙計,一旦解脫了,回到愛爾蘭杜勒莫村外的這個農場里去。從旺茲沃斯監獄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到目前的境況,你的經歷真是個奇跡。”
  “我知道,”賴利說,“就像是入葬第三天墓石又被從墓穴口挪開了。”
  “對极了。”迪龍打了個哈欠,“現在我要打個磕睡。一小時之內推我一把。”然后他閉上了眼。
  賴利看了他一會儿。肖恩是個不錯的家伙,當年在德里抗擊英軍的時候他絕對是個忠誠的戰友。記得有一次賴利左腿挨了一槍子儿,迪龍拒絕遺棄他,硬把他從城市的下水道拖到安全地帶。
  他瞥了一眼正睡著的迪龍。抱歉,肖恩,他想過說出真相來著,但是會有什么樣的結局呢?他實在不能面對回到旺茲沃斯監獄再忍受十四年半地獄般生活的命運。于是他閉上雙眼試著讓自己睡一會儿。
  大約下午二點,他們飛到海上,巴勒莫就在舷窗一邊。他們最后在賴西角降落。萊西遵照指揮塔的指令,將飛机滑行到机場的遠端,那里停放著一些私人飛机。有一個頭戴布帽、身穿舊飛行夾
  克的矮個子站在車庫前,有一輛寶馬車停在一邊。
  “他會是誰呢?”賴利問。
  “別以貌取人,賴利先生,”漢納說,“那是意大利情報部門的保羅·賈吉尼上校。他抓獲的黑手党教父們比誰知道的都多,而且他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
  帕里將机艙門打開,萊西隨后跟著出來,其余人也魚貫而出。
  賈吉尼迎上前來。“總督察,非常高興再次見到你,還有你,迪龍。竟然還活著,還四處轉悠?太不可思議了!”
  迪龍握了他的手。“這位是湯姆·奧馬利,我的同事。”
  賈吉尼將賴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笑起來。“你說是同事?哈,瞧,世上的人真是無奇不有啊。”
  “別老是擺出一副警察的架勢,保羅。”漢納向他說。
  “愿為你效勞,總督察。我一直認為美貌加上智慧要比單純的美貌更令人激動。愿為我的老朋友查爾斯·弗格森效勞。我不清楚你們為什么來這儿,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盡力不讓報界知道此事。”他轉向萊西問道:“上尉,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我需要加油,然后是下一站馬爾他。”
  “好。讓我先送走這些朋友。”他轉身領著大家向寶馬車走去。寶馬車司机下了車,是個黑發矮個子,身穿格子襯衫和中仔褲。
  “上校!”
  賈吉尼將一只手放在司机頭上,說:“路易吉,我將你提升為中士是因為我覺得你還算聰明。這位女士是總督察,所以對她要恭敬些。迪龍先生和奧馬利先生是她的同事。你開車穿過島嶼將他們送到薩利那斯,然后回來。”
  “是,上校。”
  “假如你將事情摘砸了,哪怕是一點點,我會要你的命。”
  路易吉笑了,扶著后車門。車里有兩排雙入座。“總督察,您請。”
  漢納吻過賈吉尼的臉頰,鑽進車坐在后座上。迪龍和賴利坐在另一排座上。賈吉尼微笑著,透過開著的車窗向他們道別:“祝你們順利,我的朋友們。”
  他后退一步,路易吉開車而去。
  ……
  這天正好是某個圣徒節,巴勒莫大街上的交通被各种各樣的宗教游行所阻塞,所以車行進在這里簡直像是爬行。一些頭戴兜帽身穿長施的男子抬著一副巨大的棺材架,上面站著一個裝飾華麗的圣女雕像。
  “看那個,”賴利說,“是個宗教儀式。”
  “是啊,”漢納·伯恩斯坦說,“但不是普通的圣女。你沒注意她的心髒部位插著一把刀?”
  “這就是西西里,”迪龍說,“這儿死亡就像是一种膜拜。德默特,我想你表姐布麗吉特一點都不會喜歡這個的。”
  “她肯定不喜歡,”賴利加重語气說道。但他還是饒有興致地從開著的窗子向外觀賞。
  他們駛出巴勒莫城,進入島嶼的中心地帶,隨后是一條旅游者開車前往南部海邊城市阿格里堅陀通常必經之路。這里的風景蔚為壯觀。
  一路上他們見過不少騎在驢背上的農夫,馱籃里裝著赶集的蔬菜,老人們頭戴花呢帽,身穿打著補丁的衣服,通常肩上背著“魯帕拉”,那是西西里人鐘愛的短筒獵槍。
  還有穿著黑衣服的婦女,有的在田里于活,有的在路邊走成一列,頭上頂著籃子,好像太陽怎么都傷不著她們。他們穿過一個個村庄,那里的建筑都有几個世紀之久,街道中間是陽溝,在太陽底下散發出一股濃重的尿味。
  “基督,瑪麗,約瑟夫,還是讓我每天享受愛爾蘭的生活吧。這個地方真窮呀。”賴利感歎道。
  “還很有中世紀的味道。”漢納·伯恩斯坦發表她的高見。
  路易吉第一次開口說話了,還是標准的英語:“這是些貧困纏身的窮人,多年來大地主和黑手党將他們的血汗都榨干了。在西西里現在只有土地了。檄攬園,葡萄園,這些天來還有些觀光客。”
  “這么多年來這里的土地里都浸透了鮮血,”迪龍說,“大家將它瓜分殆盡,從阿拉伯人到日爾曼人。你知道英國的理查一世曾經還是這儿的國王嗎?”他問漢納。
  她滿臉惊訝的表情。“不,我不知道。你每天還真學了點新東西啊。”
  “可不是嗎!”迪龍說完,點了支煙。
  与此同時,在科學島上,瑪麗·德布里薩克正沿著一條懸崖小徑往下走,她在這個島的東北海岸租了一個小木屋。
  她身材苗條,時年二十七歲,但看上去更年輕。她穿著T恤衫和卡其短褲,一頂草帽遮蓋著一張嫻靜智慧、顴骨較高的臉。她的金發柬成一個馬尾辮。她一只手拎了只冰盒,胳膊下面夾著畫架,另一只手里是她的顏料盒。
  馬蹄狀的海灘令人賞心悅目,放眼望去一邊是阿爾巴尼亞,另一邊是希腊。她取出前一天放在岩石后面的一把折疊椅和大傘,她將它們調整好位置,直到滿意為止,然后支起畫架開始畫起來。
  比起油畫來,她更喜歡水彩畫。她迅速用炭筆畫了幅眼前風景的素描,正好一只漁船經過,她把它也畫上了,然后將草圖抹淡,開始著彩。
  至今她仍舊為親愛的母親的去世傷心不已。這個小木屋成了膜護所,至少在她心目中是這樣。這里沒有用人,只有一個農婦每周三次用驢子給她馱來新鮮面包和牛奶,還有柴禾。這段時間正好可以用來思考人生的意義和目的,當然,還要畫畫。
  她打開冰盒。其中有一瓶夏布利自葡萄酒,冰涼冰涼。她擰開瓶塞,倒了一杯。
  “真奇怪,”她小聲自言自語,“好像每個人都因我而死。先是莫里斯戰死在那場愚蠢的海灣戰爭中,然后是上將,現在又輪到媽媽。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沒有听到任何腳步聲,只听見有個聲音在說:“好极了,我尤其欣賞那一片藍色,以及你將它浸滲到海岸線的方式。”
  她抬眼一看,發現他就站在那儿。可能跟自己年齡相仿,金發,大臉盤晒得黝黑。他穿著牛仔褲和一條舊雙排扣厚呢短夾克。他的英語略帶口音,但她也听不出是哪儿的。
  她說:“我不想顯得太不客气,但這是私人海灘。”
  “是的,我很清楚,正如我清楚地知道您是德布里薩克伯爵夫人一樣。”
  這一來,她當然知道來者不善,肯定有所企圖。“你是誰?”
  “名字算什么,”他笑了笑,“就叫我戴維·布勞恩吧。”他從冰盒里拿起夏布利白葡萄酒,看了看牌子。“真不錯。”他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說:“不賴,一點都不賴。”
  “我很高興你喜歡這酒。”很奇怪,她一點都不害怕。這既不是偶然相遇,也沒有強奸的危險。
  他吹了聲口哨,然后叫了聲,這次不是用英語,便有一青年走下小徑加入他們。她一下子听出他剛才喊的話。
  “希伯萊語,”她說,“你剛才說的是希伯萊語。我去過以色列,能辨認出這种語言。”
  “很好,”他喝完了酒,“听著,”他用英語說,“把這位女士的東西收拾一下,跟我們到上面的小屋去。”
  “這是怎么回事?”她平靜地問。
  “別急,伯爵夫人,”他用手做了個手勢,“您先請。”
  一輛福特牌旅行車停在小木屋外面。那個青年將她的繪畫用具放進車后面,她看見里面已經塞滿了她的箱子。
  “順便介紹一下,這是摩西,”戴維·布勞思告訴她,“你一离開他就開始收拾行李。他們說小櫥已經空空如也。我知道你在這里一直是坐出租車的,所以那個老農婦騎著驢子來的時候會以為你已經离開了。”
  “去哪儿?”
  他打開車后座門。“您的車已經准備就緒,然后是一段有意思的飛行。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她猶豫了一會儿,還是照他說的做了。他鑽進車坐在她身邊。車開動后,她問:“那么最后目的地呢?”
  “啊,您問得太多了吧。您就好好享受這次旅行吧。看,那儿風景多美。”
  她不由自主轉過頭去,只覺得裸露的右臂上一陣刺痛,回頭看到他手中的塑料醫用皮下注射器。
  “該死的!”她說,“你注射什么了?”
  “這有關系嗎?”他將注射器扔出窗外。“現在您會入睡——長長地睡個好覺。事實上您醒來時感覺要好得多。”
  她想回答,但她感覺眼皮很沉,突然他消失了,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西西里,寶馬車已經實實在在進入山區,卡瑪拉塔山在一邊直插六千英尺高空。
  “看起來真像是崎嶇的山區。”賴利說。
  路易吉點頭說:“薩爾瓦多里·吉利亞諾在那儿苦心經營自己的老巢多年,軍隊和警察都拿他無可奈何。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真正的西西里人。”
  “他是說,一個了不起的強盜,”漢納對賴利說,“他不時地替哪個貧窮老婦人墊付租金,喜歡把自己當做羅賓漢。”
  “天啊,你未免太苛求了,女人,”迪龍說,“吉利亞諾并不像你說的那么坏。”
  “正是你所推崇的那號人。”
  “我知道,我也正是那號坏蛋。”這時,他們開進一個村子,他說,“停一下車,路易吉。我想方便一下,我想大家都有此意吧。”
  “當然可以,先生。”
  他們在一家路邊小店門口停下,小店搭的涼篷下面擺了些粗糙的桌椅。店主是個老頭儿,灰白頭發,圍著髒兮兮的圍兜。他招呼著大家。路易吉向他小聲說了什么,然后對漢納·伯恩斯坦說:“廁所在后面,總督察。”
  “你先去吧,”迪龍笑嘻嘻地對她說,“我們一會儿再去。”
  她跟在路易吉身后,路易吉到酒吧部去要几杯飲料。那儿很暗,而且廁所的臭味扑鼻而來。迪龍和賴利點著了煙想沖淡一下臭味。這里唯一有點現代生活气息的是一台煮濃咖啡器。
  路易吉轉過頭來詢問:“咖啡,行嗎?”
  “行。”迪龍說。
  漢納從陰影里出來,做著鬼臉,說:“我呆不下去了,先生們。我在外面等。”
  迪龍和賴利找到后屋,真是髒得不堪人目。迪龍先進去,出來時直發抖。“動作快點,德默特。在那儿人都會被熏死。”
  路易吉還在買咖啡,迪龍走到珠串門帘人口處,停下來又點了一支煙。從漢納呆著的地方傳來一聲怒吼聲。他跨步出門,扔掉手中的煙。
  她坐在一張桌子邊上,這時有兩個男人跟她在一起。兩人看上去都像是貧賤的農民,穿著打補丁的破夾克,裹著破舊的皮綁腿,戴著布帽子。其中一個坐在桌子上,肩上挂著一支獵槍,獰笑著,另一個用手掐著漢納的頸背。
  “我說了,松開手!”她此刻真的惱了,用意大利語說。
  那人大笑起來,將他的手滑下她的背。迪龍猛擊他的腰部,抓起他的衣領,將他頭朝前一推,他被一把椅子絆倒在地。同時,迪龍轉身用手掌根向坐在桌邊上的那個人擊去,將他的帽子打飛,倒在地上。
  德默特大喊一聲:“肖恩,我來了!”就從珠串門帘里跑了出來。
  先倒地的那個人爬起來時右手拿著一把刀,只見德默特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擰,那人就不得不扔下刀子。另一個將短筒獵槍從肩上取下來,血流滿面地站在那儿想扳槍礬,說時遲那時快,迪龍將槍口撞向一邊,朝他腹部狠命擊去一拳,那人扔掉了槍。
  路易吉也來了,他朝天鳴槍示警。忽然之間他像變了個人,只見他一手持槍,一手拿著警士證。
  “警察,”他大聲說,“留下短筒獵槍,給我滾蛋。”
  那兩人蹣跚而去。老頭儿走了出來,很奇怪,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將托盤上的四杯濃咖啡放到桌子中間。
  “很抱歉,弄得亂糟糟的,老人家。”迪龍用標准的意大利語說。
  “那兩個一個是我的侄子,另一個是他的狐朋狗友。”老者聳了聳肩,“坏孩子。”他揀起短筒獵槍,“我會把槍還給他,咖啡免費。很抱歉這位女士被騷扰了。真讓我感到羞恥。”
  他走進屋于,迪龍拿起一杯咖啡,解釋說:“他感到很羞恥。那兩人是他的侄子和朋友……”
  “我听得懂他的話,”漢納告訴他,“我的意大利語不比你的迪龍轉向賴利說:“德默特,謝謝你。”
  “沒什么,”賴利說,“就跟從前一樣。”
  “您身手真敏捷呀,先生。”路易吉歎服地說。
  “噢,他一貫如此,”漢納一邊喝咖啡一邊說,“拳打腳踢,無所不能,這就是我們的迪龍,你還應該看看他的槍法。”
  迪龍笑容可掬地說:“你可真會揍人呀,我可愛的姑娘。快喝了,讓我們走吧。”
  他們越接近南部海岸,風景就變得越柔和。
  “二戰期間,美軍取道這里穿越卡瑪拉塔山到巴勒莫。當時,意大利軍隊在得到黑手党要幫助美國人打德國人的消息之后就逃散了。”路易吉告訴大家。
  “他們為什么這么做?”迪龍不解地問。
  “美國人從紐約的監獄里釋放了黑手党大頭目,幸運的盧恰諾。”
  “又一個混蛋。”漢納說。
  “可能吧,女士,但是他卻干成了,而且大家都信任他。他后來
  又回到美國的監獄,但在1946年被釋放。在特赦令上寫著:為其對國家的貢獻。”
  “那你相信這樣的虛幻故事?”她問。
  “在戰爭期間,我自己的父親親眼看見他在一個叫科里奧尼的村子里。”
  迪龍大笑起來。“這可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精彩的一幕。漢納,沒話說了吧。”
  風光越來越柔和,到處是鮮花,山坡上滿是開著黃花的矢車菊,對葉蘭、狗舌草和黃龍膽。
  “多美麗呀,”漢納歎了口气說,“可是几個世紀的暴力和殺戮。真可惜啊。”
  “是啊,”迪龍說,“就像《圣經》一樣。至于我,只不過是匆匆過客而已。”
  他閉上雙眼。賴利瞥了他一眼,又跟飛机上的情景一樣,他感到很對不起他,但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會儿就到薩利那斯了,一切都會結束。想到這,他總算有了些許安慰。
  瑪麗·德布里薩克突然醒來,剛才還是一無所覺,漆黑一片,昏昏然猶如黃昏時分。她感覺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一點都不感到難受,沒有頭痛,沒有一种沉重感,這不免有點奇怪。
  她此時正躺在一張巨大的有四根技子的床上,房間的天花板是拱形的,礫木牆上嵌有護牆板。鋸木家具死沉死沉的,倒也古色古香,遠處牆上的挂毯上是某种中世紀的風光。通往外間的門也是棟木的,點綴著些扁帶飾。床邊上還有一道門。
  屋子開著扇大窗戶,當然是裝了柵欄的,屋里有一張桌子,旁邊是三把椅子。那個自稱戴維·布勞思的人坐在那儿看書。他抬眼看到了她。
  “啊,您醒了。感覺如何?”
  “很好,”她坐起身來,“我這是在哪儿?”
  “噢,在另一個國家,這就是您需要知道的。我會給您端來些咖啡,或者茶,隨您的便。”
  “不,咖啡就行了,濃點,不加牛奶,加兩塊糖。”
  “一會儿就來。您可以在房間里走動走動。”
  他打開門走出去,她听見鑰匙在鎖中轉動的聲音。她下了床,走到另一扇門處,打開一看,發現那里是個寬大的老式浴室。抽水馬桶、洗滌槽和帶有淋浴噴頭的浴缸,一看就知道是十九世紀的東西。但是,在洗滌槽旁邊的架子上,卻有一大堆洗滌、化妝品:香皂,洗發水,爽身粉,除臭劑,多种衛生巾。甚至還有一把電動吹風机,梳子和發刷。她突然想到所有這一切可能都是為她購置的。
  她的這种想法被她在臥室桌子上所發現的東西進一步證實,那里有一條她最喜歡的吉泰尼斯牌香煙和几個塑料打火机。她拆開一包,抽出一支點燃了,然后走到窗前透過柵欄向外眺望。
  這建筑物(且不管它是什么)坐落在懸崖的邊上。下面是個筑有一道防彼堤的港灣,有一只快艇系在那儿。再往遠便是蔚藍色的大海,黃昏來臨,光線愈暗。在她身后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門開后,布勞恩托著盤子進來。
  “這么說來您已經安頓下來了?”
  “你可以這么說吧。我什么時候能得到回答?”
  “我的老板几分鐘后就到。這取決于他。”他給她倒了咖啡。
  她拿起他剛才一直在看的書。是英文書,艾略特的《四個四重奏》。“你喜歡詩歌?”她問。
  “我喜歡艾略特。”他引用了艾略特的詩句,“在我們的結局里是我們的開端,諸如此類的東西。他用如此淺顯的語言說出了如此繁多的東西。”他向門口走去,又停住了,“他不想讓您看到他的臉,所以別嚇著了。”
  他走出門去,她喝完咖啡,倒了第二杯,又點了支煙。她來回走動著,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是弄不明白。在她身后,又傳來鑰匙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她轉過身來時,門已開了。
  戴維·布勞恩進來后,站到一邊,是隨后進來的那個人嚇了她一跳。他有六英尺高,肩膀寬闊,穿一身黑色傘兵服。嚇著她的是他戴著的黑色編織滑雪帽,露出的雙眼閃閃發亮。總而言之,這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惡毒的形象。
  他開口了,聲音倒是蠻中听的波士頓美國口音。“很榮幸,伯爵夫人,當然也為給您帶來的不便感到遺撼。”
  “天啊,你是美國人,我听到有人在說希伯萊語,所以我還以為你是以色列入呢。”
  “我親愛的伯爵夫人,以色列半數以上的人說英語都帶有美國口音。那儿是我們大多數人接受教育的地方,世界上最好的教育。”
  “是嗎?”她說,“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因人而异。”
  “對了,我忘了,你上的是牛津大學和巴黎大學。”
  “你知道得不少啊。”
  “我知道有關你的一切。伯爵夫人——一切。沒有任何秘密。”
  “而我對你一無所知。比方說,你的姓名。”
  她可以從頭罩上露出嘴巴的小口處看到他的牙齒,他好像在微笑。“猶大,”他說,“就叫我猶大。”
  “很有《圣經》味道,”她說,“只可惜,令人產生不幸的聯想。”
  “噢,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猶大在伊甸園里背叛了耶穌。”
  他聳了聳肩,“但這里有很充足的政治原因。加略人猶大是個狂熱分子,他想讓自己的國家從羅馬人的統治下獨立出來。”
  “那么你呢?”
  “我只想我的祖國獨立于任何人。”
  “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以后再告訴你,伯爵夫人,以后吧。与此同時,戴維會照管你的一切需要。自然,你得在這儿吃佐,不過假如還需要什么特殊的東西,只管問他。書架上有足夠的書,你還可以畫畫。我會再跟你交談的。”
  布勞恩為他開門,跟著他出去。猶大摘掉頭罩,用手指梳理被壓緊了的紫銅色頭發。他有一張堅毅的臉,顴骨高聳,藍眼珠,身上發散出一股永不安宁的活力。他看上去五十歲左右。
  “照看著她,戴維,”他吩咐道,“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沒問題,”布勞思猶豫不決地說,“她是個好女人。假如您不能得到您想要的東西,您真的會干掉她嗎?”
  “當然會,”猶大說,“怎么,你是不是打退堂鼓了,戴維?”
  “當然不是。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
  “好,牢記這一點。我過一會儿再見你。”
  他轉身時,布勞恩問:“阿倫和另外兩人有消息嗎?”
  “他用他船上的無線電從薩利那斯打來了電話。一切順利,戴維。”猶大笑了,“會成功的。相信這一點吧。”
  他沿著石板舖成的路走了。布勞恩打開房門進去。瑪麗·德布里薩克從窗口轉過身來。
  “你回來啦。那大灰狼走了?”
  他沒去計較她的話。“我知道您不是素食主義者。今晚的食譜是維希冷湯(一种用奶油、土豆、韭、蔥等烹制的冷食——譯注),接下來是烤新鮮海鮮,土豆,拌色拉,還有各种各樣的水果。如果您不喜歡魚,可以換成小羊排。”
  “你听起來像個侍者,不,不用換,菜配得不錯。”
  “說實在的,我是廚師。您想喝白葡萄酒嗎?”
  “不,干紅葡萄酒可以讓我消除緊張情緒。我從來不認為喝紅酒還是喝白酒取決于飯菜。我喝酒是為了适合我自己。”
  “當然行了,伯爵夫人。”他略帶夸張地半鞠躬,然后向門口走他開門的時候,她叫住了他:“戴維?”
  他轉過身。“是的,伯爵夫人。”
  “既然你這么喜歡艾略特,就送給你一句從他的《荒原》里的引詩。”
  “是哪一句,伯爵夫人?”
  “我想我們是在老鼠胡同里,那里的死人失去了他們的骨頭。”
  他臉上的微笑凝住了,他轉過身,開門走出去,又關上門。傳來鑰匙在鎖里轉動的聲音,突然間,她感到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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