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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章宜監獄的會客室很小,四壁全是白牆,屋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長桌和几張硬木椅子。詹妮弗坐在椅子上,等著。門開了,斯蒂芬·比喬克在一個穿制服的衛兵押送下走了進來。詹妮弗抬起了頭。
  比喬克三十多歲,高挑個儿,雙眼凸出,臉繃得緊緊的。他患有甲狀腺机能亢進症,詹妮弗想。她又看見他頰上和額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是被打傷的。他在詹妮弗對面坐了下來。
  “我叫詹妮弗·帕克,你的律師。我正在設法把你弄出去。”
  他看了看她,說:“你最好辦得快一些。”
  這話可以看成是威脅,也可以看成是懇求。詹妮弗想起了邁克爾的話:“我要你在他招供前將他保釋出來。”
  “他們待你還好嗎?”
  他朝站在門邊的衛兵偷偷地看了一眼。“嗯,還可以。”
  “我已申請將你保釋。”
  “可能性大嗎?”比喬克無法掩飾渴望出獄的心情。
  “我想可能性很大,至多需要兩三天時問。”
  “我必須离開這里。”
  詹妮弗站起身來:“我不久就來看你。”
  “謝謝。”斯蒂芬說,說罷伸出手來。
  衛兵厲聲地說:“不行。”
  他倆同時轉過身來。
  “不許接触。”
  斯蒂芬·比喬克看了詹妮弗一眼,聲音嘶啞地說:“快點!”
  當詹妮弗回到飯店時,有人遞了一張字條給她。那是陶警官打來的電話記錄。她還沒讀完字條,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是陶警官打來的。
  “帕克小姐,手續還要等些時候才能辦妥,我想你該希望在我們這個城市里各處走一走吧?”
  詹妮弗開始想謝絕這一邀請,繼而一想,在把比喬克安全送上飛机离開這儿以前,她确實無事可做。在事情辦妥之前不得罪陶警官是至關重要的。
  詹妮弗說:“謝謝你,我很愿意。”
  他們在坎巴契停車吃中飯,然后向農村駛去。汽車沿著武吉蒂馬公路朝北向馬來西亞駛去,一路上經過許多吸引人的小村庄。飲食攤和各种店舖到處可見。當地居民穿著講究,顯得生活富裕。詹妮弗和陶警官在克朗基公墓和死難將士紀念碑前停了下來。兩人走上台階,穿過洞開著的藍色大門,只見門前是一塊碩大的大理石十字架,后面豎著一根巨大的石柱。整個墓地就是一片白色十字架的海洋。
  “戰爭給我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陶警官說,“几乎每家每戶都失去了親人和朋友。”
  詹妮弗沒有吱聲。她腦海里閃過了桑茲點的那座墳墓。她不讓自己去回憶那埋在小土堆下面的親人。
  曼哈頓區赫德森大街的警察情報部內正在舉行執行机构的會議。擁擠不堪的大廳里一派喜气洋洋。在座的許多人起初都以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參加最近這次調查活動,因為在這以前他們已經不止一次經歷過類似的情況。他們曾收集過無數指控暴徒、殺人者、敲詐者的材料,然而那些薪俸高得惊人的律師總能使罪犯得以開脫。但這次可不一樣了,他們手頭掌握著黑手党軍師托馬斯·柯爾法克斯提供的證据。沒有人能夠駁倒他。三十五年以來,他一直是那批匪徒的中心人物。他將在法庭作證,提供作案的人名、日期、事實以及各种數字。現在,綠燈已經開放,執法者們可以出擊了。
  亞當曾經比在座的任何人更堅決地致力于促使這個時刻的到來,因為它會像一架凱旋的馬車,載著他駛往白宮。如今這一時刻已近在咫尺,而馬車卻化成了灰燼。亞當面前放著特別大陪審團的起訴名單,名單上的第四個人就是詹妮弗·帕克,她的罪名是:殺人和進行陰謀活動,触犯了六條聯邦法律。
  亞當·沃納環視了會議廳一周,好不容易才開了腔:“我向你們——你們每個人道賀。”
  他想再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精神上痛苦不堪,身体竟也不舒服起來。
  西班牙人說的不錯。邁克爾·莫雷蒂想,复仇這盆菜最适宜吃冷的。詹妮弗·帕克所以還活在人世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他目前還無法把她抓到手,但她不久就要回來了。在這段時間里,他邁克爾倒要好好地考慮處置她的方法。她徹徹底底地背叛了他。為此,他要好好給她點顏色瞧瞧。
  在新加坡,詹妮弗再三地試圖与邁克爾通話。
  “對不起,”交換台的話務員告訴她,“通往美國的線路沒空。”
  “請你再試一下,好嗎?”
  “當然可以,帕克小姐。”話務員抬頭望望守在交換台邊上的人,那人朝她狡黠地一笑。
  在他設在鬧市的辦公室里,羅伯特·迪·西爾瓦看著剛剛送來的一張逮捕證。上面的名字是詹妮弗。
  “我到底抓住了她,”他想。他感到說不出的高興。
  電話接線員通知說:“陶警官來看你。在休息廳。”
  詹妮弗不覺一惊,她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來。他一定帶來了有關斯蒂芬·比喬克的消息。
  詹妮弗乘電梯下了樓,來到休息廳。
  “原諒我沒給你打電話,”陶警官抱歉地說,“我想最好還是親自跟你談談。”
  “有什么消息?”
  “我們上車談吧。我想讓你看些東西。”
  汽車沿著尤祖康路行駛。
  “出了什么事?”詹妮弗問。
  “沒有出什么事。保釋定在后天。”
  那他帶我往哪里去呢?詹妮弗想。
  轎車剛駛過賈蘭瓜特巴路上的建筑群,司机剎住了車。
  陶警官轉身對詹妮弗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什么東西?”
  “來,你一會儿就能看見。”
  建筑物內部非常陳舊,一副破爛不堪的樣子。但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里面的气味,這气味讓人聞了感到像是來到了一個原始荒蠻的地方,卻又混雜著麝香味。詹妮弗這輩子還沒聞到過這种怪味儿。
  一個年輕女郎匆匆走來,問道:“要個陪同嗎?我……”
  陶警官揮手叫她走開。“我們不需要你。”
  他挽著詹妮弗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到外邊。這儿有六只巨大的凹槽,里面傳來陣陣奇怪的滑行聲。詹妮弗和陶警官來到第一個圍欄前。這里的一塊木牌上寫著:勿伸手入池,危險。詹妮弗朝下一看,里面滿是鱷魚,約有數十條之多,全都在不停地爬動著。一會儿這條鑽到那條的腹下,一會儿那條爬到這條的背上。
  詹妮弗不由得一顫。“這是什么?”
  “鱷魚場。”
  他看看下面的鱷魚,說道:“等它們長到三歲到六歲時,人們就把它們的皮剝下來,拿去做錢包、皮帶和皮鞋。現在,你看見大多數鱷魚的嘴都張著,這是它們休息時慣有的姿勢。要是它們閉上嘴,人們就必須小心了。”
  他們走到一只養有兩條大鱷魚的凹槽旁。
  “這兩條鱷魚已經十五歲了。它們只用于繁衍后代。”
  詹妮弗渾身一顫。“哦,它們都長得這么丑,我真不知道它們怎么竟能彼此生活在一起。”
  陶警官說:“的确很難相處。事實上,它們交配的次數并不多。”
  “遠古動物。”
  “一點不錯。這類動物生活在世上已經好几百万年了,可它們的全部器官還和創世時一模一樣。”
  詹妮弗不知他為什么將自己帶到這儿來。如果陶警官以為她會對這些可憎可怕的動物感興趣的話,那他是大錯特錯了。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詹妮弗問。
  “等一會儿。”警官說,一面抬頭朝在里面遇到過的一位姑娘望去。那姑娘端著盤子向第一只凹槽走去。
  “今天是喂食的日子。”警官說,“看。”
  他和詹妮弗走向第一只凹槽。“他們三天一次用魚和豬肺喂它們。”
  姑娘開始朝槽里扔食物,倏地,底下翻江倒海似的亂了起來。那些鱷魚爭先恐后地朝著剛扔下的、鮮血淋漓的食物猛扑過去,用利齒將魚肉和豬肺撕成碎片。詹妮弗看到兩條鱷魚同時扑向一塊肉。頃刻間,它倆各自扑向對方,又撕又咬,直打得槽內濺滿鮮血。一條鱷魚被打得眼珠脫出眼眶,但它的牙齒卻死死咬住對方的下顎。血嘩嘩地涌了出來,越流越多,把水都染紅了。這時,其它鱷魚也加入了這場生死搏斗,殘酷地撕咬起這兩條受傷的同類來。兩條可怜的鱷魚被撕開了頭皮,接著整張皮全被剝了下來,最后被自己的同伴活活地吞吃了。
  詹妮弗感到頭暈目眩。“讓我們离開這儿吧。”
  陶警官用手按住她的胳膊。“再過一會。”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會,然后領著詹妮弗走了。
  那天晚上,詹妮弗夢見了鱷魚互相廝殺的慘景,那兩條鱷魚突然變成了亞當和邁克爾,詹妮弗從噩夢中惊醒過來,她瑟瑟地抖著,再也無法入睡。
  大搜捕開始了。聯邦及地方執法机构統一部署,在十二個州和其他六個國家同時下手。
  在俄亥俄州,一位參議員在向某婦女組織做政治上的誠實問題的講演時被捕。
  在新奧爾良州,一家非法的全國性賽馬賭博組織遭查封。
  在阿姆斯特丹市,一個金剛石走私組織被查獲。
  在印第安納州格利市,一家銀行的經理因被控為黑手党銷贓而遭逮捕。
  在堪薩斯市1,一家堆滿贓物的廉价商號受到了搜查。
  
  1美國堪薩斯州首府。

  在亞利桑那州非尼克斯市,一支負責取締賣淫、賭博的警察偵緝隊中有五六名偵探被逮捕。
  在那不勒斯市2,一家生產可卡因的工厂被封閉。
  
  2意大利海港。

  在底特律,一個全國范圍的汽車盜竊同被破獲。
  亞當·沃納由于無法与詹妮弗通話,徑直來到了她的事務所。
  辛茜婭立即認出了他。
  “對不起,沃納參議員,帕克小姐出國去了。”
  “去哪儿啦?”
  “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飯店。”
  亞當精神為之一振。他可以給她打個電話,警告她不要回來。
  當詹妮弗走出沐浴室時,一位飯店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對不起,您今天什么時候結帳?”
  “我今天不結帳,我要明天才走呢。”
  那人迷惑不解。“有人叫我把這套房准備好,給今晚來的客人用。”
  “誰讓你這么干的?”
  “經理。”
  樓下交換台來了個海外長途電話。值班的話務員換過了,守在她身邊的人也換了。
  她對話筒說:“是紐約市要詹妮弗·帕克小姐接電話嗎?”
  她看了看身邊的那個人,他搖了搖頭。
  “對不起,帕克小姐已經結完帳走了。”
  颶風般的搜捕繼續著。洪都拉斯、圣薩爾瓦多、土耳其、墨西哥都抓了人,其中包括賭場庄家,殺人犯,銀行搶劫犯和縱火犯。在勞德代爾堡,大西洋城以及棕櫚泉等地都采取了迅速而果斷的行動。
  大搜捕繼續著。
  在紐約,羅伯特·迪·西爾瓦密切地注視著大搜捕的進展情況。想到法网已經收攏,詹妮弗·帕克和邁克爾·莫雷蒂即將被捉拿歸案時,他的心不由得高興得直跳。
  純粹是由于碰巧,邁克爾·莫雷蒂漏网了。那天,正好是他岳父逝世的周年忌日,他和羅莎到墓地向她父親致哀去了。
  他們剛离家五分鐘,一輛滿載聯邦調查局人員的車子就閃電般駛到了他們家門口。与此同時,另一車人飛也似地赶到了邁克爾的辦公室。當兩車人弄清兩個地方都沒有邁克爾·莫雷蒂以后,便分別在兩地守候。
  詹妮弗發現自己忘了給斯蒂芬·比喬克訂一張回美國的飛机票,便給新加坡航空公司打了個電話。
  “我是詹妮弗·帕克。我訂有你們明天上午飛往倫敦的I-12次班机机票。我想再訂一張票。”
  “好的,請稍待一會儿。”
  詹妮弗等著。几分鐘以后,那頭傳來了聲音。“你是帕克嗎?”
  “是我。”
  “你訂的飛机票取消了,帕克小姐。”
  詹妮弗感到有些震惊。“取消了!誰取消的?”
  “不知道。我們的乘客名單上已把你的名字划掉了。”
  “這一定是搞錯了。請把我的名字補上去。”
  “對不起,帕克小姐,I-12次班机的票已經全部訂完了。”
  陶警官該能處理好這類事,詹妮弗想。她已約好跟他一起吃晚飯,到時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早地前來接她。
  詹妮弗同他講了旅館和飛机票的事。
  他聳聳肩。“這恐怕是工作效率低下造成的,要知道,我們在這方面是出名的。這事就由我去處理吧。”
  “斯蒂芬·比喬克怎么樣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明天上午就能放出來。”
  陶警官用中文對司机說了些什么。汽車轉了個U形彎。
  “你還沒去過卡蘭路,你會發現那里是十分有趣的。”
  車子向左一拐,駛進了拉紋德大街,走了一個街區后,又向右一拐,進了卡蘭路。這儿有花卉公司和棺材公司的巨大廣告牌。走了几個街區后,車子又拐了個彎。
  “我們這是到哪儿啦?”
  陶警官轉向詹妮弗,平靜地說:“無名街。”
  車子開始慢慢地行駛。街道兩邊全是殯儀館,一排接一排。店主的名字有唐開生、金林諾、安永龍、高松等。前面,正在舉行葬禮。送葬人一律穿著白衣。一支三樣樂器——大號、薩克斯管和銅鼓——組成的樂隊正奏著哀樂。一張台子上擺著尸体,四周圍著花圈。一幅死者的巨幅遺像挂在正前方的畫架上。送葬的人圍坐在一起,吃著點心。
  詹妮弗轉向陶警官,“這是什么?”
  “停放死人的屋子,當地人稱為‘死屋’。”他抬頭看著詹妮弗,說:“死亡不過是人生的必然歸宿,不是嗎?”
  詹妮弗猛一抬頭,看到了他冷冰冰的眼睛,突然害怕起來。
  他們來到了金鳳飯店。坐定以后,詹妮弗才得到發問的机會。
  “陶警官,你把我帶到鱷魚場和死屋去,是出于某种原因吧?”
  他看著她,心平气和地說:“當然。我想它們會使你感興趣的,因為你是為解救你的當事人比喬克先生而來的。帕克小姐,我們有許多青年人正在死神面前掙扎,其原因正是由于毒品傳進了我國。我本想帶你去治療那些吸毒者的醫院看看,但我覺得應該讓你去看他們最后歸宿的地方,這樣也許會更好些。”
  “這一切和我毫無關系。”
  “那不過是你的想法而已。”他的聲音中先前那种友好的口吻完全消失了。
  詹妮弗也不客气地說:“喂,陶警官,我相信一定有人花錢雇了你……”
  “要是誰想花錢收買我的話,那世上的錢全花上也不夠。”
  他站起身來,朝前面什么人點了點頭。詹妮弗轉過身去,只見兩個穿灰制服的人正朝桌子走來。
  “你是詹妮弗·帕克小姐嗎?”
  “是的。”
  他們沒有必要出示自己的證件,詹妮弗在他們開口之前就知道他們是聯邦調查局的人。“我們是聯邦調查局的,我們有逮捕證和引渡證。我們將乘午夜的飛机送你回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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