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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伯拉罕·威爾遜一案結束之后第二天,亞當·沃納打來了電話:“我打電話是為了向你表示祝賀。”
  詹妮弗一下子听出了他的聲音。這聲音使她欣喜若狂。
  “我是……”
  “我听出來了。”啊,上帝,我干嗎要這樣講呢?詹妮弗想。她沒有理由讓亞當知道,自己這几個月以來經常想念他。
  “我是想告訴你,我認為你對亞伯拉罕·威爾遜一案辦理得十分出色。你打贏這場官司是理所當然的。”
  “謝謝。”他馬上要挂斷電話了,詹妮弗心里想道。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也許他和妻室在一起已經夠忙了呢。
  不,亞當還在講哪:“不知你可愿意哪天跟我一起吃晚飯?”
  男人們可不喜歡過于熱切的姑娘,她想。“今晚怎么樣?”
  詹妮弗從他的聲音中听出來他含著笑。“恐怕我最早得到星期五晚上才有空。那天你有事嗎?”
  “沒有,”她恨不得說一聲當然沒有。
  “需要我開車到你的住處接你嗎?”
  詹妮弗馬上想到了自己那間不堪入目的房間,屋里的舊沙發以及擱在角落里的燙衣板。“也許我們在什么地方見面更好些。”
  “你喜歡露德賽餐館的菜嗎?”
  “等吃了以后再告訴你,行嗎?”
  他格格地笑了,“八點鐘怎么樣?”
  “很好。”
  很好,詹妮弗放下話筒,坐了下去,心里漾起了一陣陣欣喜的浪花。這真叫好笑,她這樣想著,也許他早已結過婚,膝下孩子一大堆了呢。她和亞當上次一起吃飯時,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亞當手指上沒有戴結婚戒指。不過這一點不足為憑,她愁苦地想道。應該有一條法律規定已婚男子必須隨時戴有結婚戒指。
  肯·貝利走進了事務所。“你這位大律師今天怎么樣?”說完,他仔細地端詳起詹妮弗來。“你看起來好像剛与一個當事人吵過架似的。”
  詹妮弗猶豫片刻,然后說:“肯,你能替我打听個人嗎?”
  他走到她的桌子跟前,拿起本子和鉛筆。“講吧,哪一個人?”
  她剛要張嘴說出亞當的名字,忽然改變主意不講了,直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干嗎去打听亞當·沃納的私事?這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啊,上帝,她默默地告訴自己說,他不過請你吃頓飯,又沒有向你求婚。
  “沒啥。”
  肯放下了手中的鉛筆。“一切听從你的吩咐。”
  “肯……”
  “嗯?”
  “亞當·沃納。他的名字叫亞當·沃納。”
  肯用惊奇的眼光望著她:“見鬼,你根本不用叫我去打听,看報紙就全明白了。”
  “你知道他的一些什么情況?”
  肯·貝利噗地一聲坐到了詹妮弗對面的椅子上,十指交叉著放在胸前。“讓我想一想。他和尼達姆、芬奇、皮爾斯四人合伙開辦一家法律事務所。他本人畢業于哈佛大學法學院,出身于一個富裕的上流社會家庭,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歲。”
  詹妮弗好奇地看著他。“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多?”
  他眨了眨眼睛說:“我在上流社會也有朋友。据說,人們准備推舉他競選美國參議員。有人甚至說他日后可能參加總統競選。他身上具有人們所說的領導气質。”
  那當然囉,詹妮弗心想。“他的個人生活呢?”提這個問題時,她竭力想使自己的語調自然些。
  肯·貝利奇怪地凝視著她。“他娶了前海軍部長的女儿為妻。她是沃納法律事務所合伙人斯圖爾特·尼達姆的外甥女。”
  原來如此!詹妮弗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肯·貝利走后,詹妮弗在屋內端坐著,心里一直考慮著亞當的邀請。他請我吃飯無非是出于職業上的禮尚往來。可是,他已經在電話上祝賀過了呀。管這么多干嗎?我屆時赴約就是了。真不知道到時候他會不會提及自己是有婦之夫。……哦,星期五晚上与他一起吃飯,如此而已。
  當事人開始找上門來了。人數雖然不多,一般也并不富裕,可是他們終究是當事人。辦公室開始顯得過于狹窄,不夠用了。
  一天上午,詹妮弗在里面接待一位當事人。另有兩個當事人在外邊等待。這時,肯·貝利對她說:“這樣下去不行。你應該從這儿搬出去,到市中心找一個像樣一點的辦公室。”
  詹妮弗點了點頭。“是啊,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肯開始在桌上的文件堆中忙碌開了。他竭力回避詹妮弗的視線。“到那時我會想念你的。”
  “你扯到哪儿去了?你必須跟我一起搬家。”
  肯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抬起頭,長滿雀斑的臉上綻開了高興的微笑。
  “跟你一起去?”他環視著沒有窗戶的斗室。“拋開這儿的一切嗎?”
  一個星期后,詹妮弗和肯·貝利搬進了第五大街第五百號街區的一套房子。這里的陳設簡單朴素,總共三個房間,一間供詹妮弗使用,一間供肯使用,另一間是秘書辦公室。
  他們雇用的秘書是剛從紐約大學畢業的年輕姑娘,名叫辛茜婭·埃爾曼。
  “暫時要你干的事情不會太多,”詹妮弗抱歉地說,“不過,慢慢會多起來的。”
  “噢,我知道會多起來的,帕克小姐,”她講話的口气充滿著對女英雄的崇敬。
  她希望成為我這樣的人,詹妮弗想,真是天曉得。
  肯·貝利走了進來,說:“嘿,我一個人呆在那間大辦公室里悶得發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看戲,怎么樣?”
  “恐怕我……”她疲倦不堪,而且還有好几張狀子需要閱讀。但是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拒絕他。
  “我很樂意跟你去。”
  他們去看了《掌聲》,詹妮弗十分喜歡這出戲。勞倫·貝科爾的演技感染力強。兩人看完戲后又一起上沙迪菜館吃晚飯。
  他們點完菜時,肯說:“我有兩張星期五晚上的芭蕾舞票。我想我們可以……”
  詹妮弗說:“真抱歉,肯,我星期五晚上有事。”
  “噢,”他的聲音平平淡淡,卻又帶著好奇。
  詹妮弗發現,肯在自以為旁人不注意的時候經常凝視著她,臉上不時流露出一种難以名狀的神情。她知道肯感到孤獨,可他從來沒有跟人談論自己有什么朋友,也從來不談論自己的私生活。她無論如何忘不了奧多告訴她的事。她非常希望向肯了解他究竟想從生活中獲得些什么。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幫助他的辦法。
  在詹妮弗看來,星期五這一天似乎永遠不會到來似的。她和亞當·沃納約定吃飯的日子臨近時,她發覺自己越來越難于集中注意力處理法律事務了,她時不時地想念起亞當來。她知道這是相當幼稚可笑的。她平生僅僅見過亞當一面,卻怎么也無法把他驅逐出腦際。她試著把這种心情歸咎于這樣一件事,即在她面臨被取消律師資格的關鍵時刻,是他拯救了她,而后又為她送來了一個又一個當事人。這一切都不假,可是詹妮弗心里明白這些并不是全部緣由。真正的原因連她自己也鬧不清楚。她這是頭一次經歷這种感受。任何別的男子都沒有這樣深地打動過她的心。她老是在心中勾畫著亞當妻子的形象:她一定是滿身珠光寶气,具有富裕的上流社會的优美气息,為人圓滑,老于世故。
  詹妮弗跟一個新近從意大利來的理發師約定星期五上午十時做頭發。對她來說,這是充滿幻想的一天。辛茜婭曾告訴她,所有的模特儿都是找那意大利人做頭發的,可是到了十點半,她打電話取消了預約。半小時后,她又打電話重新預約。
  肯·貝利請她吃中飯,可是她由于精神恍惚,几乎什么也沒有吃,坐下后不久便告辭了。她上本特爾時裝店去買了一件深綠色薄綢襯衫,顏色正配得上她的眼睛。她還買了一雙棕色窄瘦的淺口無帶皮鞋和一只同樣顏色的手提錢包。她心里明白,一下子買這么多物品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開支預算,可她無法不叫自己這樣做。
  离開商店時她從香水柜台前走過。在一時沖動之下,她又買了一瓶名牌香水。這簡直是胡鬧,那個人可是個有婦之夫啊!
  詹妮弗五點鐘便离開了事務所,回家梳妝打扮去了。她花了足足兩個小時梳洗、打扮。這一切自然都為著跟亞當見面。臨行,她站在鏡子前自我挑剔了一番,憤憤然用梳子梳平了剛做好的頭發,用一根綠色絲帶一扎完事。這樣才楚楚動人呢,她尋思。我這是一個律師正准備跟另一位律師共進晚餐。
  她最后關上門离家時,房間里留下了一股淡淡的玫瑰和茉莉花型的香味。
  露德賽餐館与詹妮弗原先的想象毫無相似之處。餐館并不大,入口處上空飄揚著一面三色旗1。進門以后是一條狹窄的過道,通向小酒吧問。再往前則是一間明亮舒适的日光室,室內擺有柳條編的家具,桌子上舖著方格布的台布。餐館老板安德雷親自站在門口迎候詹妮弗。
  
  1法國國旗。

  “我能幫你什么嗎?”
  “我是來會見亞當·沃納先生的。也許我來得太早了。”
  “你等人時要不要喝點什么?”
  “好的,隨便來點什么吧。”詹妮弗說。
  “我給你叫一個侍者來。”
  詹妮弗找個位子坐了下去。她正四下打量著,一位男子走到她跟前,站住了。他一頭銀發,器宇不凡,只听他開腔道:“我能跟你一起坐一會儿嗎?”
  詹妮弗不由一怔。“我正等人,”她說,“他一會儿……”
  他笑著坐了下去。“我不是隨隨便便來找你的,帕克小姐。”詹妮弗惊奇地打量著對方,不知道來人到底想干什么。“我叫李·布朗宁,在霍蘭德·布朗宁法律事務所工作。該事務所是紐約最負盛名的法律事務所之一,你出色地辦理了威爾遜一案,我謹向你表示祝賀。”
  “謝謝,布朗宁先生。”
  “你冒的險可真不小啊,算得上是一樁注定要敗北的案件。”他仔細端詳了她好一會。“歷來辦案有一條規矩:如果你在一場注定打不贏的官司里處于劣勢一方,那么你一定要确保這個官司不引起公眾的注意。要做到這點,就必須讓胜利者出盡風頭,把敗北者撇在一邊。可是你開始把我們許多人騙了好一陣子。你要了什么飲料了嗎?”
  “還沒有……”
  “我可以……?”他給一位侍者打了個手勢,“維克多,請給我們送一瓶香檳酒來,要冬佩里南牌的。”
  “馬上就來,布朗宁先生。”
  詹妮弗微微一笑。“你想給我留下一個好的印象,是嗎?”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我想聘請你。最近一定有很多人向你提出了這個要求吧?”
  “有几個。”
  “我們的事務所主要是處理公司法律糾紛的,帕克小姐。不過,我們有些闊綽的當事人常常會頭腦發熱,做出不得体的事來,所以就需要一個刑事犯罪辯護律師。我想我們可以付給你相當可觀的薪金。你愿意什么時候上我的事務所來,我們一起談一談行嗎?”
  “謝謝,布朗宁先生。承蒙過獎,我感到不胜榮幸。可是我自己的辦公室剛搬遷過,我希望把自己的事務所辦好。”
  那人久久注視著她,半晌才說:“一定會辦好的。”這時有人走近桌子,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便站起身來,向那人伸出了手,“你好,亞當。”
  詹妮弗抬起頭,見亞當·沃納正站著和李·布朗宁握手。她感到自己心怦怦直跳,臉上發燒。真像個傻呵呵的女學生!
  亞當·沃納看了看詹妮弗和布朗宁,說:“你們兩人認識嗎?”
  “我們剛開始相互認識呢,”李·布朗宁隨口說,“你來得太早了點。”
  “噢,我正准時,”他挽起詹妮弗的手臂。“祝你下一回交好運,李。”
  餐廳領班走到亞當跟前,問:“沃納先生,你現在馬上要桌子還是先在酒吧間喝一點儿?”
  “現在就要桌子,亨利。”
  兩人在桌旁坐定以后,詹妮弗掃視了整個餐廳,一眼認出了十多個知名人士。
  “這地方簡直就是名人聚首園,”她說。
  亞當看著她說:“眼下正是這樣。”
  詹妮弗又一次感到臉上直發燒。“別這樣,你這個傻瓜。”她告誡自己說,心里一邊想,亞當一定領過許多姑娘上這儿來,而讓妻子在家獨守空房,等候他的歸來。不知道這些姑娘是否曉得他是有婦之夫,還是老被他蒙在鼓里。哦,在這一點上她可与她們不一樣?她知道一切。“你一定會大吃一惊的,沃納先生。”詹妮弗這樣想著。
  他們要了飲料,訂了菜,海闊天空地談開了。詹妮弗盡量讓亞當多講話。他聰穎,幽默,相貌出眾,詹妮弗在心中筑起了一道堤壩,竭力不使自己為他的外貌所誘惑。可是要做到這點真是談何容易!亞當所講的趣聞軼事使她情不自禁地時而微笑,時而捧腹。
  這對她可沒有什么好處,詹妮弗告訴自己說。她不想放縱自己。她母親的幽靈不斷在腦際浮現。一种難以描述的激情沖擊著詹妮弗的心房,對此她既不敢深究,又不敢任其外露。
  甜食已經端上來了。亞當始終沒有講出任何可能引起誤解的片言只語。詹妮弗构筑的層層防線全是白搭,因為她意想中的那場攻堅戰并沒有發生,而她自己反而成了可怜的傻瓜。要是亞當得知自己整個晚上都在胡思亂想,不知道他會怎么講呢!詹妮弗暗笑自己好不虛榮。
  “我一直想向你表示感謝。你給我送來了當事人,可總是找不到机會。”詹妮弗說,“我給你打過几次電話,但……”
  “我知道。”亞當猶豫了一下,然后笨嘴拙舌地補充道,“我不想給你回電話。”詹妮弗不無惊奇地望著他。“我怕給你打電話。”他簡短地說。
  喏,來了。他趁她毫無防備,來了個突然襲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詹妮弗知道他下面會講出些什么話來。她不要他講出來,不希望他跟那些成了家而又裝成是單身漢的男子一樣。她鄙薄那樣的男人,可不想鄙薄面前的這個人。
  亞當平靜地說:“詹妮弗,我想讓你知道我是個有妻室的人。”她眼睜睜地望著他,嘴巴張得大大的。
  “對不起得很。這事我本應早一點告訴你的,”他凄苦地一笑,“不過,這段時間我們一直沒有机會接触,不是嗎?”
  莫名的紛亂頓時占据了詹妮弗的心房。
  “那你……你為什么要請我吃飯呢,亞當?”
  “因為我沒有辦法不見你。”
  在詹妮弗看來,一切都是那么虛無縹緲,自己好像正被一股無形的旋渦往水下卷去。她端坐著,聆听亞當訴說內心的全部感受。她明白他吐露的全是真情,因為她自己深怀著同樣的感情。她希望他停下來別再往下講;但她又希望他繼續講下去,盡量多講些。
  “我希望我沒有惹你生气。”亞當說。
  亞當突然顯得羞澀不安,這使詹妮弗大為震惊。
  “亞當,我……我……”
  他望著她。盡管兩人各坐一方,但詹妮弗感到自己似乎已經投入他的怀里。
  詹妮弗囁嚅地要求道:“給我講講你的妻子。”
  “我和瑪麗·貝思結婚已有十五年,可是我們沒有孩子。”
  “哦。”
  “她……我們決定不要孩子。結婚時我們兩人都很年輕。我很早就認識她了。我們兩家的避暑地同在緬因州,兩家的房子挨得很近。她十八歲那一年,父母在一次飛机失事時雙雙亡故。瑪麗·貝思差一點神經失常。世界上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我……我們就結了婚。”
  原來他是出于怜憫才娶她的,只是他生性厚道,不愿這樣說罷了,詹妮弗想道。
  “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子。我們一向關系挺好。”
  他跟詹妮弗講的情況,超過了她所希望知道的。她听了以后竟不知怎么才好。她的本能在警告她,她該快走,赶快逃跑。過去她一直能沉著應付許多已婚男子的糾纏,但是詹妮弗清楚這一回可大不相同。如果讓自己墜入情网,愛上面前這個男子,那么自己就如同走進了死胡同。若跟他發生瓜葛,簡直是昏了頭了。
  詹妮弗小心地開了口:“亞當,我很喜歡你,但是我從來不跟結過婚的人有什么瓜葛。”
  他微微一笑,戴著眼鏡的那雙眼睛閃耀著誠實和溫暖。
  “我也不想背著人搞什么名堂。我跟你在一起感到愉快。我為你感到驕傲。我希望我們能隔一些日子見一次面。”
  詹妮弗想說,這又有什么益處呢?可是她話到嘴邊變成了“那敢情好”。
  “我們以后每個月在一起吃一次飯,”詹妮弗想,“這對誰都沒有什么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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