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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名字?”
  “亞伯拉罕·威爾遜。”
  “請你大聲點,好嗎?”
  “亞伯拉罕·威爾遜。”
  “威爾遜先生,你殺死了雷蒙德·索普,是嗎?”
  “是的,小姐。”
  “你能告訴本法庭為什么要殺死他嗎?”
  “因為他想殺死我。”
  “雷蒙德·索普個子比你矮小得多,你真相信他能殺死你嗎?”
  “他朝我沖過來時手里拿著刀,這樣他就顯得相當高大了。”
  剛才詹妮弗有兩樣東西特意沒有放回百寶箱。一樣是磨得十分鋒利的殺豬刀,另一樣是把很大的金屬鉗。她舉起那把刀問:“雷蒙德是用這把刀威脅你的嗎?”
  “我抗議!被告是無法知道……”
  “我換個提法。這刀是否跟雷蒙德·索普用來威脅你的那把刀相似?”
  “是的,小姐。”
  “還有這把鉗子嗎?”
  “是的,小姐。”
  “你過去和索普有過不和嗎?”
  “有過的,小姐。”
  “當他手拿這兩樣武器朝你沖來的時候,你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命被迫殺死了他,對嗎?”
  “是的,小姐。”
  “謝謝你。”
  詹妮弗轉過身對迪·西爾瓦說:“你來問吧。”
  羅伯特·迪·西爾瓦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朝證人席走去。
  “威爾遜先生,你以前殺過人,不是嗎?我是說,這一回你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吧。”
  “我做錯了事,現在正為自己的過錯受罰。我……”
  “不必對我們說教了,簡單點回答,是或不是。”
  “是的。”
  “所以人命在你眼中是不值錢的。”
  “不是這么回事,我……”
  “你殺了兩個人,這難道可以算是看重別人的性命嗎?如果不看重別人的性命的話,那么你會殺多少人呢?五個,十個,二十個?”
  他正在引誘亞伯拉罕·威爾遜上鉤,而威爾遜正慢慢地上他的圈套。只見他咬緊牙關,臉上流露出憤怒的表情。要小心啊!
  “我只殺了兩個人。”
  “只是!你只是殺了兩個人!”地區檢察官故作吃惊地搖了搖頭。他向證人席跨近一步,抬頭望著被告。“我敢打賭,你身材如此高大,一定感到自己挺了不起,感到自己多少有點像上帝了。只要什么時候高興,你今天可以殺一個人,明天可以再殺一個人……”
  亞伯拉罕·威爾遜挺直他那巨大的身軀:“你這個畜生!”
  不好!詹妮弗暗暗祈禱,糟了!
  “坐下去!”迪·西爾瓦聲似炸雷,“你殺死雷蒙德·索普的時候,就是這般暴跳如雷吧?”
  “是索普要來殺死我。”
  “用這兩樣東西?”迪·西爾瓦舉起屠刀和鉗子,“我相信你完全可以把刀從他手中奪過來。”他把鉗子在空中划了一圈,“難道你怕這家伙嗎?”他又轉回去對著陪審員,不屑一顧地舉著那把鉗子,“這東西并不那么可怕,更不會致命。如果被害者用它擊中了你的頭部,起個小包也就完了。這把鉗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威爾遜先生?”
  亞伯拉罕·威爾遜低聲答道:“這東西可以把睾丸鉗碎。”
  陪審團討論了八個小時。
  羅伯特·迪·西爾瓦和他的助手离開審判庭,稍事休息,可是詹妮弗仍在椅子上坐著,怎么也离不開。
  當陪審員魚貫走出去之后,肯·貝利走到詹妮弗跟前,“去喝一杯咖啡,好嗎?”
  “我什么也咽不下去。”
  她在原地坐著,一動也不敢動,模模糊糊地感到不少人在周圍走動。一切都完了。她已盡了最大努力。她閉上雙眼,想在心中默默祈禱,可是內心的恐懼使她什么事也做不成。她似乎感到自己將跟亞伯拉罕·威爾遜一起被判處死刑。
  陪審員重又一個接著一個走進審判庭,臉色陰沉,預示這場官司凶多吉少,詹妮弗的心怦怦直跳。她從他們的表情上知道,他們立即要宣判威爾遜有罪了。她感到自己要昏過去了。由于自己的無能,一個人將被判處死罪。這個案子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接手的。她有什么權利把一個人的生命捏在自己的手里?她竟以為自己有可能戰胜像迪·西爾瓦這樣老奸巨猾的人,這簡直是昏了頭了。她真想在裁決之前跑到陪審團跟前對他們說:“等一等!對亞伯拉罕·威爾遜的審判不公正。請給他另外找個律師為他辯護。找個比我強的人!
  可是一切都已為時過晚。詹妮弗偷偷地瞅了亞伯拉罕·威爾遜一眼。他像一座浮雕似地坐著,一動都不動。這時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仇恨的表情,看到的僅僅是絕望。她想講些什么來安慰他,可是什么話也想不出來。
  沃特曼法官正在講話:“陪審團裁決完畢了嗎?”
  “已經完畢了,法官先生。”
  法官點了點頭。他的一位秘書走到陪審長跟前,從他手里接過一張紙,交給了法官。詹妮弗感到自己的心馬上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似的,胸口窒悶极了。她多么希望把時間凍結住,使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宣布裁決前的這一刻。
  沃特曼法官仔細看了看手里捧著的那張紙,然后慢慢地環視著全場。他的眼光依次掃視著陪審員、羅伯特·迪·西爾瓦、詹妮弗,最后停留在亞伯拉罕·威爾遜身上。
  “請被告起立。”
  亞伯拉罕·威爾遜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遲緩而又費力,好像身上的精力已經耗盡。
  沃特曼照著紙上寫的讀了起來:“本庭認定被告亞伯拉罕·威爾遜并不犯有被指控的罪行。”
  法庭上出現了短暫的沉寂。隨后從旁听席上爆發出來的喧嘩吞沒了法官的講話聲。詹妮弗呆若木雞似地站在那儿,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听到的這一裁決。她默默無言地轉過身來對著亞伯拉罕。他那雙難看的小眼睛凝視了她一會,接著那張丑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詹妮弗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開心。他彎下身子,擁抱了她一下。詹妮弗強忍著不使眼淚滾落下來。
  記者蜂擁而至,圍住了詹妮弗。他們要她發表一項聲明,提問像連珠炮似地接二連三向她射來。
  “你對擊敗地區檢察官有何感想?”
  “你原來想到過自己會打贏這場官司嗎?”
  “如果他們把威爾遜處以電刑,你將怎么辦?”
  詹妮弗對所有的提問一概搖頭不答。她跟他們談不來。這一幫人到這儿來是想看熱鬧,看一個人怎么被送上電椅的。如果裁決結果剛好相反的話……她聯想都不愿想。詹妮弗開始收拾文件,把它們塞進了公文包。
  一個法警走到跟前說:“沃特曼法官想在他的議事室跟你談談,帕克小姐。”
  詹妮弗已經忘了還有一張蔑視法庭罪的傳票在等著自己,不過這一點現在對她來說似乎并不重要了。唯一關系重大的是,她已經救了亞伯拉罕·威爾遜一命。
  詹妮弗瞥了起訴人席一眼,只見地區檢察官一邊使勁地往公文包里塞文件,一邊嚴辭訓斥一位助手。他看到詹妮弗在瞧自己,兩人的視線相遇了。此時此刻,對他來說,什么話都是多余的。
  詹妮弗進去的時候,勞倫斯·沃特曼法官正坐在辦公桌旁。他見她進來,簡短地說了聲,“請坐,帕克小姐。”詹妮弗坐了下來。“我不能允許你或其他什么人把法庭變成雜耍場。”
  詹妮弗不由得滿臉緋紅。“我當時不小心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
  沃特曼法官舉起一只手。“請听我講完。”詹妮弗緊緊地閉上了雙唇。
  沃特曼法官坐在椅上,身子前傾著說:“目空一切是在我的法庭上所不能容忍的另一件事。”詹妮弗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沒有插言。“今天下午你的行為越軌了。我知道,你所以過分熱情,完全是為了搭救一個人的生命。正因為這樣,我決定不再以蔑視罪對你傳訊。”
  “謝謝你,法官先生。”詹妮弗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了這几個字。
  法官臉部的表情真叫人捉摸不透。他接著又說:“差不多每個案件審理完畢時,我總要考慮處理是否公正。然而今天這個案子,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對這一點并沒有把握。”詹妮弗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完了,帕克小姐。”
  在晚報和電視的晚間新聞節目中,詹妮弗·帕克重又成了頭條新聞,不過這一回她是以女英雄的面貌出現的。她是法律界的大衛,殺死了歌利亞1。報紙的第一版上登滿了她和亞伯拉罕·威爾遜以及地區檢察官迪·西爾瓦的照片。詹妮弗如饑似渴地讀著報上刊載的有關文章,連一個字都不放過。對比上一回出丑,這一次的胜利簡直使她心醉。
  
  1《圣經·舊約全書·撒母耳記》中說,歌利亞為腓力斯巨人,后為大衛用一石塊射死。

  肯·貝利帶她去盧州菜館吃飯,以表示慶祝。剛跨進門,她便被餐廳領班和好几個顧客認了出來。素不相識的人呼喚著她的名字,向她表示祝賀。此情此景怎不使人陶醉。
  “一舉成名,你心里感到怎么樣?”肯微笑著問。
  “我麻木了,什么也感不到。”
  有人給他們送來了一瓶酒。
  “我什么也不想喝,”詹妮弗說,“我不喝酒都已經醉醺醺的了。”
  可是她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她和肯一邊喝,一邊回味著審判的每一個細節。
  “我可是嚇坏了。你可知道當一個人手里握著影響別人的生殺大權時,心中是什么滋味嗎?就像跟上帝進行較量似的。你能想得出比這更嚇人的事嗎?我是凱爾索人……我們再來一瓶酒,好嗎?”
  “你要什么都行。”
  肯叫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可是詹妮弗興奮得什么也吃不下。
  “你知道我第一次去看亞伯拉罕·威爾遜時,他對我說什么來著?他說,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時候,我們兩人就可以談談仇恨這個問題了。肯,我今天可算是跟他成為一体了。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嗎?我感到陪審團是在對我進行裁決呢。我感到自己好像要被處決似的。我愛亞伯拉罕·威爾遜這個人。我們再來點酒,好不?”
  “你一口菜還沒吃呢!”
  “我渴死了。”
  看著詹妮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肯不由得顯出關切的神色,說:“慢慢喝呀。”
  她一只手往空中一揮,表示不予理睬,說:“這是加利福尼亞酒,淡得像白開水似的。”說著她又唱了一大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誰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偉大的羅伯特·迪·斯利瓦1,迪·西武拉2”
  
  12詹妮弗因喝酒過量,已無法正确叫出迪·西爾瓦的名字。

  “是迪·西爾瓦。”
  “對,是他。他恨我。你今天注意過他那張臉嗎?噢呵!他簡直气瘋了!他早上說要把我赶出法庭。但是他沒有成功,不是嗎?”
  “是的,他……”
  “你知道我想什么來著?你知道我的真實思想嗎?”
  “我……”
  “迪·斯利瓦以為我是艾哈布,他自己是那條白鯨。1。”
  
  1艾哈布是美國著名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Herman Melville)代表作《白鯨》書的主角。在故事中勇敢的艾哈布最后為白鯨所殺。

  “我想你才是白鯨呢!”
  “謝謝,肯。你是我隨時隨地都可信賴的人。我們再來一瓶吧。”
  “你不認為自己已經喝得夠多了嗎。”
  “鯨魚怕渴嘛。”詹妮弗格格地笑了起來。“我是鯨魚,一條又老又大的白鯨。我跟你講過我愛亞伯拉罕·威爾遜嗎?我所見到過的人中要數他最漂亮。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他有多漂亮啊!肯,我的朋友,你注意過迪·西武拉的眼睛沒有?噢,那雙眼睛冷冰冰的!我是說,他這人簡直就是一座冰山。但是他人倒不坏。我剛才跟你說起艾哈布和白鯨了嗎?”
  “講過了。”
  “我愛老艾哈布。我愛每一個人。你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嗎,肯?因為亞伯拉罕·威爾遜今天晚上還活著。他活著。我們再喝一瓶酒來表示慶祝……”
  當肯把詹妮弗送回家時已是凌晨兩點了。他扶著她走上四層樓,把她送進她的房問。由于一口气走了四層樓梯,他已經气喘吁吁了。
  “听我說,”肯說,“我的酒力發作了。”
  詹妮弗怜憫地看著他,說:“酒量小的人不該多喝的。”
  說完她就睡得死死的了。
  她被電話鈴刺耳的聲音吵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電話,稍一挪動身子,渾身就一陣劇痛。
  “喂……”
  “詹妮弗嗎?我是肯。”
  “哦,肯。”
  “你講話不對勁呢。你感到怎么樣?”
  她想了一下。“我也說不上來。什么時候啦?”
  “差不多中午了。你最好馬上到這儿來。這儿亂哄哄的,翻了天似的。”
  “肯……我想我快死了。”
  “听我說。從床上慢慢地爬起來,吞兩顆阿司匹林,再去淋個冷水浴,喝上一杯又熱又濃的咖啡,你或許會活下來的。”
  當詹妮弗一個小時之后來到事務所時,她已經感到好一點了,但還是不舒服。
  她走進去的時候,房里的兩只電話机部在丁零零地響著。
  “都是打給你的,”肯露齒一笑,“電話沒有斷過。你該安個總机了。”
  這些電話都是報紙、全國性雜志、電視台和廣播電台打來的。他們想要對詹妮弗進行深入的報道。一宿之間,她成了新聞人物。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電話,那是她多時以來夢寐以求的電話:那些過去冷落過她的法律事務所,現在紛紛打電話給她,問她什么時候得閒,他們很想見見她。
  在鬧市區辦公室里,羅伯特·迪·西爾瓦正對他的第一助手尖聲吼叫:“我要你搞一份詹妮弗·帕克的机密檔案。凡由她擔任辯護律師的每一個當事人的情況都要告訴我。懂嗎?”
  “是,先生。”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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