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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九章

  西部演員之家分為兩部:影劇組(招收比較有經驗的演員)和實習組。影劇組的演員排演的都是電影制片厂負責物色人才的人找來的劇目。托比被分配到了實習組。阿麗思·坦納告訴他,他要在實習班中呆上六個月至一年,才可以轉到影劇組去。
  托比發現這些班很有趣。但是,對他來說,那些奇妙的成分都消失了。他的听眾、鼓掌聲、叫好聲、大笑紛人,以及崇拜他的人全沒有了。
  托比參加了培訓班以后的几個星期中,他很少見到這個學校的領導人。阿麗思·坦納偶爾來到實習班,看看他們的即興小品,說几句鼓勵的話。或者,托比在到班上去的時候,有時會碰到她。
  但是,他希望的不止是親密的關系。他發現他自己思念阿麗思·坦納思念得很厲害。在托比的眼中,她是一位貴夫人,這對他很有吸引力。他覺得他應該得到這個。最初,當他想到她那條殘廢的腿時,像很苦惱;但對這种病的思慮卻逐漸形成為一种性的誘惑。
  托比又一次与她談到讓他到影劇組去。只有在那里,評論家和物色人才的人才可以看到他。
  “你的條件還沒有具備,”阿麗思·坦納對他說。
  她正擋在他前進的路上,使他難以獲得成功。我得在這一方面作點什么,托比下定了決心。
  影劇組正在排演一出戲,開演的那天晚上,托比坐在中排的—個座位上,他旁邊坐著一個學員名叫卡倫。卡倫是他們班上一個小而胖的女演員。托比和卡倫同台演過几場戲,他知道卡倫兩件事:她叢不穿內衣;她的呼吸有味儿。她在托比面前干了一切事,表示她很想和托比睡覺,就差沒發出緊急信號了。托比假裝不明白。耶穌啊,他想,跟她睡覺簡查就像喝一桶熱豬油一樣。
  當他們坐在那里等待幕拉起來的時候,卡倫很激動地告訴他哪一位是《洛杉磯時報》和《先驅快報》的評論員,哪一位是二十世紀福斯影片公司、米高梅影片公司,以及華納兄弟影片公司的物色人才的人。這使托比十分惱火。這些人到這里來,是為了物色舞台上的演員的,而他卻坐在觀眾席中象個活啞巴。他差點儿控制不住自己,真要站起來作一次常規表演了。也讓他們看看他,讓他們看得眼花繚亂,告訴他們,誰是真正的天才。
  觀眾對這出戲很欣賞。托比著迷的是那些物色人才的人,他們就坐在离他不遠的地方。在他們的手中掌握替他的未來。好吧,如果演員之家是個誘餌,托出就必須利用這個机會,把他們弄到他的身邊來,但是,他不想等六個月了,甚至連六個禮拜也不想等。
  次日上午,托比來到阿麗思·坦納的辦公室。
  “你覺得昨天的戲怎么樣?”她這樣問他。
  “很精彩,”托比說。“那些演員們真是偉大极了。”他自貶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了,你所以說我還不具備條件,是什么意思了。”
  “他們的經驗比你丰富,問題就在這儿。但是,你有不同于一般的個性,你會鍛煉出來的,耐心一點吧。”
  他歎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也許我最好還是忘掉這一切,回去干我那保險業的工作,或者干點其他什么事儿。”
  她立刻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可不能那樣,”她說。
  托比搖了搖頭。“昨天晚上看了那些表演以后—一我覺得我實在不行。”
  “你當然行,托比,我不允許你這樣說。”
  在她的聲音中,托比听出了他盼望听到的那种聲調。
  那已經不是一位教師在對一個學生的談話,而是一個女人在向一個男人的談話。她在鼓舞他并關怀他。托比感到一陣的滿足。
  托比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說:“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在這個城市,我孤身一人,連個談心的人也沒有。”
  “你可以常常來和我談談,托比。我愿意作你的朋友。”
  他可以听出來,她的聲音中帶有性感的因素。當托比注視著她的時候,藍眼睛里包含著世界一切奇妙的東西,在她望著他的時候,他走過去,把辦公室的門鎖上了。他轉身回來,跪在她的面前,頭扑在她的怀里。當她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頭發時,他慢懾地掀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她那裝在殘酷的鐵箍子里的可怜的大腿。他慢慢解開了鐵扣子,溫柔地吻著鐵箍子勒成的紅印,又慢慢鮮開了她的腰帶。与此聞時,他不斷地訴說著他對她的愛和需要。
  那天晚上,托比和阿麗思·坦納住在了一起,他使坦納得到了非常的滿足。
  那天夜里,托比還發現阿麗思·坦納是個很值得同情的孤獨的女人。她急需—個人來談心,急需一個人來求愛。她出生在波士頓。她父親是個很富有的制造商。但他給她一大筆錢之后,就不再關心她了。阿麗思很愛好戲劇,曾經學著去當一名演員,但是在大學里,她得了小儿麻痹症。她的美夢破滅了。她告訴托出,這种病對她的一生曾產生了多么大的影響。同她訂了婚的那個青年人,—听到這個消息,便遺棄了她。阿麗思离開家鄉和一個精神病醫生結了婚,但六個月后,這個醫生自殺身死。看來她的全部感情都深深埋在她的內心里了。現在,這些感情夾然之間一古腦儿地傾訴了出來,使她感到了一种輕松、安逸和奇妙的滿足。
  但是,到了學校,托比發現,阿麗思對他并沒有什么改變。他和她談到希望允許他參加影劇組下一個排演的劇目,把他介紹給選派角色的導演,并把他的情況向大的電影制片厂推荐一下。她仍很堅定地說:“親愛的,如果你弄得太匆忙了,那會害了你自己。這里有一條規律:初次的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第一次他們就不喜歡你,他們就絕不會第二次再來看你的戲了。你必須把自身的條件准備好。”
  這些話說出來以后,她馬上就成了他的敵人·她在反對他。托比強吞下他的憤怒。他勉強微笑著對她說:“當然,我只不過有點等得不耐煩了。當然,我這樣做是為了我,也同樣為了你。”
  “是嗎?嗷,托比,我多么愛你啊!”
  “我也愛你,阿麗思。”他在她那崇拜的目光中微微笑了笑。他知道,他必須用計騙過這個娼婦,她已經成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而且他恨她,他必須懲罰她。
  當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他讓她做了她以前從未干過的事,這些事情他以前甚至從來沒有要求妓女干過。每次他讓她干一件更低級的事,他都要夸贊她一下,就象夸贊一只狗新學會了一种技巧一樣。而她也會因得到他的歡心而感到幸福。但是他越使她干得下流,他自己也越覺得良他自己也越覺得自已下流。所以毋宁說他也是在懲罰自己。但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托比心中已有了一种設想。結果實施這一設想的机會卻比他預期的還更早了一些。阿麗思·坦納宣布,實習班下禮拜五將為高級班及其客人作一次內部表演。每個學生都可以選擇他自己上演的節目。托比准備了一個獨白,他再三反复地練習。
  在表演那天的早晨,托比等課上完了,向卡倫走去。
  卡倫就是那位胖演員,上次演出時曾坐在托比旁邊。“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當然可以,托比。”她的話音中顯得有點吃惊卻又很熱情。
  扦比退后一步,以避開她的呼吸。
  “我要和我的一位老朋友開個玩笑,我希雀你能給克里夫敦·勞倫斯的秘書打個電話,告訴她,你是薩姆·戈爾德溫的秘書,井告訴她戈爾德溫先生希望勞倫斯先生能出席今天晚上的表演,欣賞一下出色的新的喜劇節目。售票處那里已經准備好了票。”
  卡倫看了他一眼,說:“耶穌啊,坦納老夫人會不愿意的。你知道,她從來不允許外人出席實習班的表演。”
  “請相信我,不會有什么問題。”他拉住她的胳膊捏了一下。“今天下午你很忙嗎?”她上鉤了,呼吸有點緊張。
  “不——不忙,如果你想干點什么的話。”
  “我是想千點什么。”
  三個鐘頭之后,高興得發狂的卡倫撥了這個電話。
  禮堂里坐滿了各班級的演員和他們的客人。但是,托比唯一注意坐在過道座位第三排的那個人。
  托比心里很發慌,害怕他的這條計謀失敗了。可以肯定,象克里夫敦·勞倫斯那樣聰明的人,會一眼看穿這种詭計的。但是,他沒有看穿。他坐在那儿了。他來了。
  現在,一個男孩正和一個女孩在舞台上,表演《海鷗》中的一場戲。托比希望,他們不至把克里夫敦·勞倫斯赶出劇場。這場戲終于演完了,兩個演員向觀眾鞠躬謝幕,离開了舞台。
  該托比上場了。阿麗思突然出現在側廂中,站在了他的身旁。她小聲對他說:“祝你交好運,親愛的,”她可不知道,讓他交好運的人正坐在觀眾席中呢。
  “謝謝,阿麗思。”托出暗自作了個祈禱,挺起肩膀,從座上一躍而起,向台上走去,同時帶者孩子气地向觀眾微笑著。
  喂,我叫托比·坦波爾。你們大家是不是也會停下來想—想自己的名字?我的父母親干嘛給我們起這么一個名字呢?其實這是每個人都想滿足的一种欲望,它是一件數人興奮的事·我就問過我媽媽,為什么叫我托比。她老人家說,“我把你生下來,看了你一眼,‘托比!’就是這樣!”
  他的表情很逗人,站在舞台上顯得那么天真。但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种渴望成功的神情。觀眾都很歡迎他。他講的笑話簡直“沒治”了,什么都說。不管怎么說都沒事,觀眾照樣歡迎。不過看得出他對人們的表情是敏感的,以至觀眾都想保護他,用掌聲和笑聲保護他。這一切就象是愛的贈意,這种愛向托比涌來,使他興奮得難以自持。不一會儿他成了愛德華·G·羅賓遜和吉米·卡格尼了。卡格尼說,“你這個下流胚,大流氓!你以為你在向誰下命令呀?”然后羅賓遜說了:
  “向你,向你這個還不夠大流氓的小流氓下命令。你看我留的這种發型了嗎,我是上等人。你算個屁。你知道這叫什么嗎?”“當然知道了,這叫討人厭的浪蕩鬼,呸,你算哪門子的上等人呀?”
  一陣哄笑。觀眾很崇拜托比。
  一會儿勃加特又在那儿吼叫了,“要不是我的嘴唇粘在我的牙上了,我說行么也要啐你一臉唾沫,小流氓。”觀眾簡直著了迷。
  一會儿托比又學起彼得·勞爾的樣子,給大家繼續講:
  有一次我看見一個小姑娘正在屋里玩那個東西。我一下激動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反正沒辦法。于是我偷偷溜進她的屋里。我使勁和她套近乎,兩個人越來越友好。最后這個傻姑娘的那個“玩意儿”就讓我待弄坏了。
  一陣大笑。他左右搖擺著。
  他轉而又表演勞雷爾和哈代。這時他看見觀眾里一陳騷動。他伸臉一看,克里敦·勞倫斯正向劇場外面走去。
  這一晚的其余部分,托比只覺得一片模糊。
  演出結束之后,阿麗思·坦納走近托比。
  “你真了不起,親愛的!我——”看著阿麗思,他簡直受不了;別人看著他,他也受不了。他想獨自承受他的悲傷,以緩解他那撕裂心房的巨痛。他的夢景破滅了。他得到了机會,但又失去了。克里夫敦,勞倫斯走了,他甚至沒等他演完就走了。克里夫敦·勞倫斯是一個賞識才華的人,是為最好的演員辦事的專業人員。如果連勞倫斯都認為托比什么才干也沒有……他感到胃里很不舒服。
  “我去散散步。”他對阿麗思說。
  他順著瓦因大街往下走,走到了高爾沃大街,走過了哥倫比亞影片公司,走過雷電華影片公司,走過了派拉蒙影片公司。所有的大門都鎖著。他又沿著好萊塢大街往下走,一抬頭看見山上那個頗有諷刺味的標志,“好萊塢”。事實上,并沒有一個地方叫好萊塢。那是人們心靈中存在的一塊領地,存在的一個夢幻。它誘使成千上万正常的人來到這個令人利令智昏的地方——為了一心想當個明星。“好萊塢”已成為實現种种奇跡的大磁石,成為用美妙的憧憬,實現夢想的魔女歌聲去引誘人們墮入其間的陷阱,然后再把他們毀掉。
  托比在街上晃蕩了一整夜,考慮他今后一生的路該怎么走。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感到無根無蒂,飄忽不定。因為他從沒有想過,除了從事娛樂工作外,還可以干些什么。如果這一行,他沒辦法干了,那么剩下的只有另謀那些單調乏味的工作了。而那些工作將禁錮他的才能,使他默默終此一生。無名氏先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回想起那漫長的、憂悶枯燥的歲月,回想起數不清的無名城鎮中孤寂的生活,回想起為他叫好的那些觀眾,以及為他而開心大笑并且愛他的人。
  想起這一切,托比哭了。
  他哭他的過去,更哭他的未來。
  他哭得傷心极了,因為他已沒路可走了。
  當托比回到了他与阿麗思同住的那間帶陽台的灰墁的白色平房時,天已經亮了。他走進了臥室,低頭看著阿麗思正在熟睡的身形。他曾經認為,她是他通向天國的啟門人。看來她不愿為他這樣做。他應當离去了。但他不知道往那里去好。他已經快二十七歲了。尚毫無前途可言。
  托比躺在沙發上,精疲力竭。他閉上了雙眼。清晨的嘈雜聲正在喚醒這個城市。城市里這种恬靜而又扰人的晨音,似乎處處都一樣。它使他想起了底特律。想起了他的母親,她正站在廚房里,給他烙苹果餅。他又聞到了他母親身上那奇妙的、帶有麝香的味儿了,還有奶油煎苹果的香味儿。她正在那里對他說,上帝要你成為一個有名的人。他獨自站在一個巨大的舞台上,聚光燈打得他眼花練亂。他拼命想著他的台詞。他想說話,但怎么也說不出來。他惶恐极了。這時觀眾中忽然發出一片喧囂聲,透過那令人刺目的燈光,托比看到觀眾一個個地离開了他們的座位,奔向舞台。他們向他襲擊,他們要殺死他。觀眾的愛變成了恨。他們把他包圍起來,爭著搶他。他听到他們大聲暖嚷著:“托比!托比!托比!”
  托比猛地一跳,醒了。他心里仍然很害怕,口干舌燥。阿麗思·坦納正伏在他的身上,搖晃他。
  “托比!電話。克里夫敦·勞倫斯打來的。”
  克里夫敦·勞倫斯的辦公室設在貝弗利大街的一座雅致的小樓里,在威爾夏的南面。雕花的護牆板上,懸挂的都是法國印象派的繪畫。在暗綠色大理石壁爐的前面,放著一張沙發。几把古色古香的椅子,圍在一張精致的茶桌的周圍。這些擺設,都是托比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一位模樣不錯的紅頭發秘書來倒茶。“喜歡這种茶嗎,坦波爾先生?”
  坦波爾先生!“請放一塊糖。”
  “好的。”她微微一笑,走出去了。
  托比并不知道這种茶是特殊混合品种,是從福特納姆和梅森進口到美國,也不知道它是用愛爾蘭伯里克泉水沏的,他從知道這种茶味道妙极了。事實上,這個辦公室里的一切,都是上等的,尤其是那位矮小精悍的人。這個人正坐在回手椅子里打量著他。克里夫敦·勞倫斯比托比所想象的要矮小一些,但是,他卻有一种運籌帷幄的上司鳳度。
  “您能來看我的表演,真說不出我有多么高興,”托比說。“不過我感到非常抱歉,因為我不得不那么做……”克里夫敦·勞倫斯把他的頭向后一仰,大笑起來,“想騙我?昨天我和戈爾德溫一起吃的午飯。昨天晚上我所以去看你表演,是因為我想看看你的才能是不是和你的神經一致。
  是一致的。”
  “可是,您中途退場了——”托比大聲地說道。
  “親愛的孩子,你用不著把整瓶的魚子醬全吃光了,才知道它是否有味道,是嗎?我只要六十秒鐘,就能知道你肚子里裝了多少東西。”
  托比感到他全身又重新煥發出一种幸福与希望。昨天那一夜,他曾是那樣地失意,滲淡而又絕望。而現在他的幸福感似乎又重現了,他的生命又重新屬于他自己。
  “坦波爾,關于你,我有一种預感,”克里夫玻,勞倫斯繼續說。“我認為我物色到了一個年青人,我培養一下他是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我已決定,把你作為我的一個當事人。”,喜悅之情在托比心中已容納不下了。他想站起來大聲地喊叫。大喊一聲,“克里夫敦·勞倫斯要做我的代理人啦!”
  “……但對你有一個條件,”克里夫敦·勞倫斯說。
  “我讓你干什么,你就要完全按我說的辦。想由著你的性可不行。你只要越雷池一步,咱們的合作就告結束。你明白了嗎?”
  托比赶快點了點頭。“是,先生,我全明白。”
  “第一件事你必須作的,就是要面對事實。”他對托比微笑了一下,說。“你的表演很妙,但是顯然太低級了。”
  托比的肚子上象被人踢了一腳。克里夫敦·勞倫斯把他找來,大概就是為了譴責他不該打那個愚蠢的電話;看來他并沒誠意接受他。他……但是,這個小個子的代理人又接著說了:“昨天晚上只不過是個業余的演出,那也是你實際的情況——業余演員嘛。”克里夫敦·勞倫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在屋里踱來踱去。“我要告訴你,你所具備的條件;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如果你想成為一位明星,你還需要些什么。”
  托比坐在那儿,一動不動。
  “咱們首先說說你的素材。”克里夫敦說。“你還可以把那些東西再加些佐科,拿到劇院休息室里去兜售。”
  “您說的對,先生,其中有些地方的确有點粗俗。但是—”“其次,你沒有風度。”,托比的雙手的拳頭攥緊了。“听眾似乎都——”
  “再其次,你不知道怎樣在舞台上行動。你活象一條熏制的咸蛙魚。”
  托比一聲也吭不出來了。
  這位小個子代理人走近托比,低頭看著他,猜透了托比的心思,然后溫和地說:“當然,如果你一無是處的話,那你還到這儿來干什么?你所以到此地來,是因為你具備某些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當你站在舞台上,觀眾想把你吞掉,他們愛你。你知道那有多大地价值呀?”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一靠。“你好好教教我吧。”“那价值是你夢寐不到的。有了适當的素材,經過适當的安排,你是可以造就成為一名明星的。”托比坐在那里,沉浸在克里夫敦·勞倫斯言語的溫暖和光明之中。他這一輩子所干的一切,似乎正是為了導向這一刻。而且似乎他現在就是大明星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成為現實,正如他母親所期望的那樣。
  “表演人獲得成功的關鍵,在于他的特征。”克里夫敦·勞位斯繼續說。“這种特征既無法用錢買,也不能夠憑空捏造,它是天生就有的。你是個幸運儿,親愛的孩子。”他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皮亞杰金表。“我已經給你約定好了,下午兩點与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會面。他倆是這—界最好的喜劇創作家。他們為所有一流喜劇演員工作。”
  托比有點緊張了,他說:“我怕的是我沒有足夠的錢——”
  克里夫敦,勞倫斯馬上打消了他的顧慮,他揮了一下手,說:“不要急,親愛的孩子。以后你會還給我的。”
  托比走了很久之后,克里夫敦,勞倫斯還坐在那儿想著他,想著他那雙大眼睛和那張天真的面孔,藍眼睛里滿怀信賴与純真的神情。克里夫敦·勞倫斯微微笑了笑。克里夫敦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代理過一個不知名的人物了,他不知名的人物了,惱的委托人全都是一流的明星,每一個電影制片厂都爭相邀請他們去拍片,這种情況已習以為常。
  不會再使他感到激動不已了。但是,如果從頭培養一個年輕人,可能更有意思,也更有刺激性。
  挑選這個沒有經驗的年輕小伙子,培養他,使他成為他的搖錢樹,這將是一种挑戰。何況克里夫敦有—种預感,那就是,他一定會享受到這种体驗的。他很喜歡這個小伙子,他的的确确很喜歡他。
  會見的地點是在西洛杉磯皮科大街二十世紀福斯影片公司奧哈倫和萊因格爾的辦公室。托比原指望這里一定也很闊气,就象克里失敦·勞倫斯的那套房間一樣。誰知這兩位作家工作的地方是電影拍攝現場上的一間用木板做的,帶涼台的小平房,里面簡朴到了破破爛爛的地步。
  一個邋邋遢遢的、穿著羊毛衫的中年秘書,把托比接待到里邊的辦公室。辦公室的牆壁是苹果綠色,很髒。室內唯一的裝飾物,是一塊已經破舊了的投鏢游戲的圓靶和—個脾子,上面寫滿“預定的計划”。字寫得歪歪斜斜的。一扇已經十分破舊的威尼斯式軟百葉窗,遮住了屋里大部分的陽光;少量的陽光射進來,正好照到那塊磨得已經沒有毛的、古鋼色的滿布污跡的地毯上。兩張舊書桌背對背地放在那里。每張書桌上都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紙、鉛筆和半空的冷咖啡紙盒子。
  “嘿,托比,很抱歉,屋里很亂。今天女佣人休假,”奧哈倫向他打著招呼。“我叫奧哈倫。”
  他指著他的同伙。“這位是……恩……?”
  “萊因格爾。”
  “啊,對,對。這位是萊因格爾。”
  奧哈倫塊頭很大,胖得圓滾滾的,戴著牛角鑲邊的眼鏡。萊因格爾則又瘦又弱小。兩個人都是三十出頭,他們是一個成功的寫作小組,已經合作十年了。后分托比一直同這兩個人一起工作,而且托比成功后,一直把他們倆稱為“孩子們”。
  托比說道:“我知道,你們將為我寫出几個笑話。”
  奧哈倫与萊因格爾交換了一下眼神。萊因格爾說道:
  “克里夫敦·勞倫斯認為,你可能是美國新的性感的象征。我們想看一下你能干些什么。你演過戲嗎?”
  “當然,”托比回答。他想起了克里夫敦的話,突然,感到自信心不足了。
  那兩位作家坐到沙發上,交叉著兩臂。
  “你演一出,把我們給逗樂吧。”奧哈倫說。
  托比看著他們。“就這么演?”
  “那你還想怎么演?”萊因格爾問道。“難道你還想讓六十人的一個管弦樂隊給你奏序曲嗎?”
  他轉臉對奧哈倫說,“行,打電話給音晌部把他們叫來。”
  托比心里想道,這兩個自鳴得意的吊貨,你們倆人都想看我的樂子,你們這兩個渾蛋。他知道他們想干什么。他們就想讓他演砸了,這樣,他們就可以回去對克里夫敦·勞倫斯說,“我們沒法幫助他,他是個笨蛋。”好吧,他不會讓他們得逞的。他不知不覺地臉上挂上了一絲微笑,開始做起拯那阿伯特和考斯台洛的常規表演。“嘿,羅,你自己就不害羞嗎?成了這么一個游手好閒得酒鬼。
  為什么不出去找個活干干呢?”
  “我已經找到了一個活儿了。”
  “什么活儿?”
  “整天找活儿的活儿。”
  “你那也叫活儿呀?”“當然。我可忙了,整天都閒不住。每天按正常鐘點上班,晚上按鐘點回家吃晚飯。”
  現在,這兩個人開始研究托比了。他們打量著他,琢磨起來。而且,在他表演的過程中,這兩個人就象他根本沒在這屋里似地談論著他。
  “他根本就不懂得站的姿勢。”
  “看他晃動著那雙手,跟劈柴火一樣。也許,咱們給他寫個剁劈柴的戲,倒頂合适的。”
  “他故作夸張的勁儿頭也太足了。”
  “耶穌啊,就說這种笑話呀——你愛听嗎?”
  托比越听越煩。他覺得,他沒必要再留在這儿,受這兩個瘋子的侮辱了,他們的素材,大概是糟透了的。
  最后,他實在忍無可忍。他停了下來。惱怒得聲音都發抖了。“我并不需要你們這些雜种羔子這樣編排我!謝謝你們的款待了。”他開始向門口走去。
  萊因格爾站了起來,真地吃了一惊,“嘿!你怎么啦?”
  托比憤怒地朝他說:“你們他媽的都說什么哪?你——你——”他受的挫折太厲害了,以至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萊因格爾扭過臉去不知所措地看著奧哈倫。“我們一定是傷了他的自尊心了。”
  “我的天哪!”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气。“瞧著吧,你們倆!你們喜歡不喜歡我,我根本不在乎,但是——”
  “我們非常喜歡你!”奧哈倫大聲說。
  “我們覺得你很可愛!”萊因格爾附和著。
  托比把他們倆一個接一個地看了一遍,他完全迷惑不解了。“怎么?你們真那么——”
  “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么嗎?托比?你還不老練。別著急。可以肯定地說,好多東西你都需要學呢。當然了,從另一方面說,如果你是鮑伯·霍普,你也就不必到這儿來啦。”奧哈倫接著說,“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今天鮑伯到卡麥爾去了。”
  “去打高爾夫球。你會打高爾夫球嗎?”萊因格爾問。
  “不會。”
  這兩個作家沮喪地互相看了一眼。“現在有好多關于高爾夫球的笑話呢。真見鬼!”奧哈倫拿起電話耳机。“來一些咖啡吧,薩薩。”他把電話耳机放下,轉向托比說。“你知道,在我們所從事的這個奇妙的小行業中,有多少人想當喜劇演員嗎?”托比搖了搖頭。
  “我跟你說個准确的數字吧。昨天晚上六點,就有三十七億兩千八百万。其中還不包括米爾頓·伯爾利的兄弟。在月亮圓了的時候,他們全都會從木頭架子里鑽出來。只有半打确實是一流的。
  其余都不行。喜劇是世界上最嚴肅的藝術。要想使人感到滑稽,那是十分困難的事,不論是滑稽演員還是喜劇演員。”
  “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嗎?”“區別很大。滑稽演員打開滑稽之門。而喜劇演員滑稽地把門打開。”
  萊因格爾問道:“什么可以使一個喜劇演員非常成功;什么可以使一個喜劇演員慘遭失敗?你從來就沒想過這些嗎?”
  “素材,”托比回答,他想討好他們倆。
  “狗屁。最后一個新的笑話,是希腊喜劇大師阿里斯多芬發明的。笑話基本上都一樣。喬治·伯恩斯一連能講六個笑話,盡管在他以前上場的那些同行都已經說過了,但伯恩斯贏得了更多的笑聲。你知道這是因為什么嗎?特征。”這正是克里夫敦,勞倫斯告訴過他的。“一個表演的人如果缺乏自已的特征,那你就什么也不是。你從個人的特點開始,逐漸把它變成為一种獨特的東西。拿霍普來說吧。如果他從后台走出來,念的是杰克·本內的獨白,那么,他就不會受到觀眾的歡迎。為什么呢?因為,他已經在觀眾心目中形成了自已的特征,而觀眾所期望于他的,正是看到他自已的東西。當霍普走出來的時候,觀眾就想听他那連珠炮似的笑話。他是討人喜歡的一個聰明的笨蛋,是活該挨罵的一個大城市人。杰克·本內正好与鮑伯相反。他對于念那些獨白一點儿不感興趣,但他卻可以在合上呆呆地站上兩分鐘,結果使觀眾惊叫起來。馬克斯兄弟倆也都各有絕招儿。弗利德·阿倫也有他的絕招儿。現在談到你。他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儿嗎,托比?你對各家的特點都學了點,你模仿所有這些大家。好吧,如果你今后一生愿意學艾爾克斯的那种形象,那也不錯。但是如果你打算在這個可以從中獲取高額薪水的行業里出人頭地,那你就必須創造出你自已的特征來。當你從后台走到前台,甚至當你還沒有張開嘴,觀眾就己經知道了:托比·坦波爾表演的肯定是沒治了。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嗎?”
  “理解。”
  奧哈倫接著說:“你知道你的長處是什么嗎?托比?
  —張可愛的臉。如果我不是和克拉克·蓋博已經簽了合同,我一定來找你。你長得很天真可愛,招人喜歡。如果你能夠處理得更好一點,那你真能賺大錢。”
  “更不用說外加用點睡覺的辦法勾引人了。”萊因格爾附和著。
  “有些事情讓別人干了,是逃不脫的;而你干了,卻能溜掉。就象唱詩班的一個男童在說髒字時,人們會認為很有意思的,因為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他懂得那個字的含意,知道他自己說了什么話。
  你剛到這里的時候,就問我們是不是給你寫笑話的人。我們的回答是:不對。這里不是笑話商店。我們要做的,是告訴你,你具備什么條件,而且應該怎樣去運用它。我們要把你裁剪成為—個人物。
  好吧——你認為怎么樣?”
  托比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高興地笑了笑,說道:“那我們就悶著頭儿干吧!”
  從此,托比每天都和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一起,在電影制片厂吃飯。二十世紀影片公司的內部食堂,是了個很大的大廳,里面全是明星。在任何一天,托出都可以見到泰隆·鮑華和洛麗泰·揚,也可以見到蓓蒂·嘉寶、唐·阿米奇、艾麗絲·費伊、理查德,維德馬克、維克多·馬圖爾、利茲兄弟以及其他几十位明星。其中有些人坐在大廳的桌子上吃飯;另一些人則在大食堂附近的小灶餐廳里用餐。托比很喜歡觀看這些人。要不了多長時間,他也將會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人們也會要求他簽名留念。如今他正在奮斗,但他的名聲將超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阿麗思·坦納對于托比所發生的一切,十分激動。
  “我知道你會成功的,親愛的,我為你感到自豪。”
  托比只對她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
  關于托出將要扮演的新角色,托比与奧哈倫和萊因格爾討論了很久。
  “他自認為,他是當今世界上的一位老于世故的詭辯家,”奧哈倫說道。“但是,每一次他去喝鬧酒,都鬧不過人家。”“他干什么的?”萊因格爾問道。“要加進點隱喻嗎?”
  “這個人物應該和他母親住在一起,他正和一個姑娘談戀愛。但他不敢离開家去和她結婚,他和她訂婚已經五年了。”
  “‘十’這個數字是個最妙的數字了。”
  “對!就說十年吧。他的母親還無意成為無用的人。
  每當他想結婚時,他的母親就會生一种新的病。《時代》雜志每周訪問她一次,力求了解醫藥方面有什么新發明。”
  托比坐在那里听著,被他們那浩滔不絕的對話所吸引了。他以前從來沒有和真正的專業人員在一起工作過。這次一起工作,他很欣賞。尤其因為他成了注意力的中心。奧哈倫和萊因格爾用了三個禮拜的時間,給托比寫成了這出戲。他們最后把戲給托比看,托比十分激動。戲寫得很好。他又提出了一點建議,他們增補了一些,又刪減了一些。托出·坦波爾已准備成熟,克里夫敦·勞倫斯把他找了去。
  “我們准備禮拜六晚上,讓你在橄欖球場大廳里首次演出。”
  托比看了他一眼,他原先盼望能在西羅飯店或者在特羅卡特羅演出。“做欖球場大廳?那里什么樣呀?”
  “那是在西林蔭大道南面的一家小俱樂部。”
  托比把臉一沉。“我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地方。”
  “他們也從來沒有听說過你呀。關鍵就在這里,親愛的孩子。如果你在那里遭到慘敗,還不至于盡人皆知。只有克里夫敦·勞倫斯一人。”
  橄欖球場大廳是個爛攤子。再沒有別的詞儿可以形容它了。它和分散在這個國家的那一万家下等酒吧間沒有兩樣,都是些賠輸了的賭棍消愁解悶的擁擠雜亂的場所。托比過去在成千個城鎮里,成千次在這种地方演出過。橄欖球場大廳的觀眾大都是些中年的男子。實際上示是藍領工人和他們的伙伴們聚集的地方。他們一邊和那些穿著緊身裙、袒胸服的女招待員擠眉弄眼,一邊喝著低劣的威士忌酒或啤酒,一邊滿嘴逗著一些下流的髒話。這場讓人意想不到的演出是在大廳一頭掃干淨的一小塊地面上進行的。三個令人討厭的樂師在那里伴奏。一個搞同性戀的歌手開始表演了,隨后是一個穿緊身衣的雜技舞蹈,再后是一個脫衣女郎玩一條思睡的眼鏡蛇。
  托比与克里夫敦·勞倫斯、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一道,坐在屋子的后面,觀看其他劇目的表演,听著觀眾的反應。
  “都是喝啤酒的人,”托比輕蔑地說。
  克里夫敦正要反駁,看了看托比的臉色,又改變了主意,托比有點害怕了。克里夫敦知道,托比以前在類似這樣的地方表演過,但這一次卻不一樣。這一次是考驗。
  克里夫敦和顏悅色地說:“如果你能把喝啤酒的人都征服了;那么,那些喝香檳酒的群眾就不在話下了。托比,這些人勞累了一整天。當他們晚上出來的時候,是想解解悶的。如果你能把他們給逗樂了,那什么人你就都可以把他們給逗樂了。”
  正在這時,托出听到那個討厭的報幕人宣布了他的名字。
  “好好干,小虎子!”奧哈倫說。
  托比上場了。
  托比站在台上,敏感而又緊張,心里估摸著觀眾,就象一只謹慎的野獸正在樹林里,用鼻子嗅著有無危儉那樣。
  觀眾什么樣的都有,簡直象—群千奇百怪的野獸,但他還必須把這批野獸逗樂。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歡迎我吧,他暗暗祈禱。
  他進入了角色。
  沒有一個人听他說。沒有一個人樂。托比可以感覺到,他額頭上的汗珠直往下淌,這場戲根本不起作用。但他仍然面帶微笑,在亂哄哄的談話聲中,繼續不斷地說著。
  他沒有辦法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們巴望的是把那幫赤裸裸的妓女叫過來。他們經歷的周末聚會太多了,他們見過的毫無才能、毫不滑稽的喜劇演員也太多了。盡管托比滔滔不絕地說,他們完全無動于衷。托比仍不停地說,因為,除此之外他無計奈何。他向外看去,看見克里夫敦·勞倫斯正和那兩個作家,以焦急的眼神關注著他。托比繼續講。屋里己沒有觀眾了。大家都在那里聊天,談著他們自身感興趣地各种問題,以及他們的生活,總之他們只關心他們自已的事。托比·坦波爾就象遠在百万英里之外,或者可以說,他這個人已經死了,不存在了。他由于害怕,喉嚨開始發干,聲音都有點發不出來了。托比用眼角的余光。看見哪位經理開始向樂台邊上走去。他想讓樂隊開奏,使托比停下來。完結了。托比的手心出滿了汗水,他的五髒六腑似乎都是水泡的了。他可以感到,他的尿正順著大腿往下淌。他太緊張了,簡直都語無倫次了。他不敢抬頭看克里夫敦·勞倫斯和那兩位作家,他滿面羞愧。那位經理在樂台那邊与那几個演奏者談話。他們向托比瞥過來一眼,并且點了點頭。但托比仍拼命地繼續說。但他想快點結束,想赶快逃到—個什么地方去,赶快躲藏起來。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坐在离托比很近的一張桌子旁,她听了托比的一個笑活,哧哧地笑了。她的同伴不說話了,也在听。托此還在瘋狂地說。那張桌子坐的其他人也都開始听起來了,笑起來。
  然后,另外一張桌子也這樣。
  接著是另外一張桌子。漸漸地,談話聲消失了。他們都在听托比了。笑聲開始出現,笑聲不時地出現,而且笑的時間也長了。后來,笑聲越來越大。气氛也越來越熾烈。情緒越來越激昂!屋里的人都成了觀眾。而且都是他的觀眾。他的觀眾!他是在一個廉价的酒館里,酒館里滿是喝啤酒的懶漢,但這已經沒有什么關系了。重要的是他們的笑聲,是他們對他的喜愛。它象浪潮一樣沖向托比。
  首先是他把他們逗樂了,然后,他使得他們喊叫起來。他們從來沒有听過這祥的笑話,不但沒有在這肮髒下等的地方听過,在任何地方也沒有听過。他們鼓掌叫好,狂呼亂叫,發瘋似的几乎要把這個地方撕成碎塊。他們正親眼看著一种新的現象出現了。雖然,他們不可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克里夫敦·勞倫斯和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清楚的知道這一點。而且,托比·坦波爾也知道。
  上帝終子實現了他的諾言。
  達米安牧師把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火炬向約瑟芬臉前一推,喊道:“万能的上帝啊!把這個罪惡孩子身上的魔鬼燒死吧,”會眾也都喊叫“阿門!”約瑟芬可以感覺到火焰正烤著她的臉,烤得發燒,這位達米安牧師大喊:“幫助一下這個罪人吧,驅走魔鬼吧,嗷,上帝。我們要祈求您讓他走開。我們要燒掉他。我們要淹死他。”約瑟芬被人用手抓著,她的臉突然被按進一個盛滿冷水的木桶里。
  在她被按在水里的時候,夜空中響著喊叫聲,在哀告万能的上帝的普救。約瑟芬拼命掙扎,想讓人放開她,讓她喘口气。當他們把她拉出來時,她已呈半昏迷狀態了。達米安牧師宜稱:“親愛的耶穌,我們感謝您的慈愛。她得救啦!地得救啦!”這時只見一陣狂歡聲,每個人都精神振奮,只有約瑟芬一點也沒振奮,她的頭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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