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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位老“弗羅迪卡”說茲皮希科和雅金卡彼此相愛并沒有說錯,他們甚至還彼此想念呢。雅金卡借口她要來看瑪茨科的病,經常到波格丹涅茨來,不是一個人來就是同她的父親來。茲皮希科也常常到茲戈萃里崔去。這樣,几天之內他們便熟悉起來,有了友誼。他們彼此相愛了,談著他們感興趣的事情。在這种友誼中,也有著很大的相互愛慕的成分。在戰爭中已經表現得很出色的年輕而漂亮的茲皮希科,參加過好多次比武,見過好些國王,因此,在這位姑娘看來,他是一個真正有品格的騎士,特別是當她把他拿來同羅戈夫的契當或者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比較的時候;至于他呢,他對于這姑娘的非凡美麗感到惊奇。他是忠于達奴莎的;但是,每逢他在森林里或者在家里突然看到雅金卡,往往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嗨!多美的姑娘!”他幫助她上馬,雙手触著她的富有彈性的肉体,就感到不自然,不禁打了一陣寒顫,全身感到麻痹。
  雅金卡雖然天性驕傲,愛挖苦人,甚至有點借故生端,對他卻愈來愈溫柔了,常常看他的眼色,想辦法討他喜歡;他懂得她的心意;為此而感激她,愈來愈喜歡同她在一起。最后,特別是在瑪茨科開始喝熊脂之后,他們几乎每天相見;等到碎鐵片從傷口取出來了,他們就一起去弄那醫治傷口所必需的新鮮水獺脂。
  他們拿了石弓,騎上馬,先到指定給雅金卡作嫁妝的莫奇陀里去,然后到森林的邊緣,在這里把馬交給了一個仆人,自己步行前去,因為騎著馬過不了叢林。一路走去,雅金卡指著一大片長滿蘆葦的草地和一長列綠色的森林說:
  “這片樹林是羅戈夫的契當的。”
  “就是那個想要娶你的人么?”
  她笑起來了:
  “他想要就要嘛!”
  “你很容易自衛,因為有維爾克作你的保鏢,就我所知,這個人對契當是咬牙切齒的。我奇怪他們為什么彼此不決一死戰。”
  1即狼的意思。
  “他們不挑戰,因為‘達都羅’去參加戰爭之前對他們說過:‘如果你們為了雅金卡決斗,我就再也不要看見你們了。’他們又怎么能決斗呢?他們在茲戈萃里崔的時候,彼此怒目相對;但是以后,他們就一起在克爾席斯尼阿的一家客店里喝酒,大家都喝個大醉。”
  “傻瓜蛋!”
  “為什么?”
  “因為齊赫不在的時候,他們里頭有一個就大可以用武力把你搶去。這樣,等到齊赫回來了,發現你膝上抱著一個嬰孩,他還有什么辦法呢?”
  雅金卡听了這話,藍眼睛里立刻閃出光來。
  “你以為我會讓他們奪去么?我們在茲戈萃里崔沒有人么?難道我不會使石弓或是刺野豬的矛么?他們倒來試試看!我一定要把他們赶回家去,甚至在羅戈夫或者勃爾左卓伐攻打他們。父親是很明白的,所以他能夠去參戰,把我單獨留在家里。”
  她一面這樣說著,一面蹙緊雙眉,又威嚇地搖動著石弓,使得茲皮希科笑將起來,說道:
  “你應該是個騎士,而不是一個姑娘。”
  她平靜下來了,答道:
  “契當保衛我,怕我給維爾克奪去,維爾克又怕我給契當奪去。再說,我是在修道院長的保護之下,任何人還是別去碰修道院長的好。”
  “哦伐!”茲皮希科說。“他們都怕修道院長!但是,愿圣喬治幫助我向你說實話,我既不怕修道院長,也不怕你那些農民,也不怕你本人;我就會娶你!”
  雅金卡听了這話,在原地停住,眼睛緊盯著茲皮希科,用一种惊奇而柔和的聲調低聲問道:
  “你會娶我?”
  于是她的嘴唇張開了,臉紅得像朝霞,等著他的回答。
  但是他顯然只是在想,如果他處在契當或維爾克的地位,他會怎么做;因為過了一會儿,他搖搖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又說下去:
  “一個姑娘必須結婚,而不要跟男孩子們戰斗。除非你有第三個人,否則,你必須在兩人之中挑選一個。”
  “你用不著告訴我這個,”姑娘傷心地回答。
  “為什么用不著?我离開家很久了,因此我不知道在茲戈萃里崔附近是否有你中意的人。”
  “嗨!”雅金卡回答。“算了吧!”
  他們默默地向前走著,想在叢林中撥開道路,但叢林現在更密了,因為灌木叢和樹木都被蛇麻子藤蓋滿了。茲皮希科走在前面,一面扯下那綠色的藤蔓,一面這里那里地折斷樹枝;雅金卡肩上掮了一張石弓,跟在他后面,很像一個女獵神。
  “過了那叢林,”她說,“有一條很深的溪流,但是我知道渡河的淺水灘在什么地方。”
  “我的長統靴高達膝蓋以上,我們渡得過去。”茲皮希科回答。
  沒隔多久,他們到了那條溪流跟前。雅金卡因為熟悉莫奇陀里的森林,很容易就找到了渡河的地方;但是因為下雨漲了水,河水比平時更深,于是茲皮希科沒有征得她的同意,就把這姑娘抱在怀里。
  “我自己能過去,”雅金卡說。
  “把手臂圍住我的脖子!”茲皮希科回答。
  他在水中慢慢地走著,姑娘緊貼住他。最后,他們走近對岸的時候,她說:
  “茲皮希古!”
  “什么?”
  “我既不在乎契當,也不在乎維爾克。”
  他一面把她放在岸上,一面興奮地回答:
  “愿天主賜給你最好的人!你們小兩口子決不會吵嘴。”
  現在距离奧茲泰尼湖不遠了。雅金卡走在前面,時時回過頭來,把一個手指放在嘴唇上,吩咐茲皮希科不要出聲。他們走在柳樹和灰色的楊樹中間,走在又低又潮的土地上。從左面,听得見鳥叫的聲音,茲皮希科听了好生奇怪,因為現在是鳥類移栖的時候,哪來的鳥。
  “我們就要走近一片從來不凍冰的沼地了,”雅金卡低聲說:“野鴨就在那里過冬;連湖水也只有近岸的地方才結冰。瞧它正在散發霧气。”
  茲皮希科透過楊柳樹一看,看到前面好像是一片霧靄彌漫的沙洲,原來這就是奧茲泰尼湖了。
  雅金卡又把手指放在嘴邊;過了一會,他們到湖邊了。這姑娘爬上一株老楊柳樹,把身体俯向水面。茲皮希科學了她的樣;他們默不出聲地待了好久,前面大霧彌漫,什么也看不見;什么聲音也听不見,只有四鳧在悲傷地瞅瞅叫著。終于刮風了,柳樹和楊樹的黃葉發出了沙沙聲,露出了湖水,湖面被風吹起了微波。
  “你看見什么沒有?”茲皮希科低聲說。
  “沒有。別出聲!”
  過了一會儿,風停了,接著是一片無邊的寂靜。這時,湖面上露出了一個頭,后來又有一個;終于在他們近旁,一頭大水獺從岸上跳到水里去了,它嘴里銜著一根新折下來的樹枝,在青浮草和万壽菊中間游了起來,它把口露出在水面上,推著它前面的樹枝。茲皮希科躺在雅金卡下面的樹干上,看到她的胳膊肘在悄悄移動,她的頭向前俯倒;顯然她已經瞄准了那頭毫不想到有任何危險、向著明淨的湖水游過去的野獸。
  終于石弓的弦彭的一聲,同時听到雅金卡叫道: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茲皮希科立刻爬得更高,透過樹叢向水面望著;那水獺鑽進水里,然后又在水面上露了出來,不住翻著斤頭。
  “我狠狠地給了它一家伙!准保它馬上不能動彈!”雅金卡說。
  野獸的動作逐漸慢下來,你還沒來得及背誦一節“福哉,馬利亞”,它就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了。
  “我去把它弄上來,”茲皮希科說。
  “不,別去。這里岸邊有很深的黏土。不知道怎樣對付的人,一定要給淹死。”
  “那末我們怎樣弄它上來呢?”
  “它今晚總會到波格丹涅茨的,別擔心;現在我們得回家了。”
  “你這一家伙可真厲害!”
  “嗨!這又不是第一只!”
  “別的姑娘們對石弓連看都怕看;有了你在一起呢,誰到森林里去都不用怕了。”
  雅金卡听到這聲稱贊,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們循原路回去了。茲皮希科問了她一些關于水獺的情形;她告訴他,在莫奇陀里有多少,在茲戈萃里崔有多少。
  她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腰眼,喊道:
  “嗯,我把箭落在楊樹上了。等一等!”
  他還來不及說他會回去給她找來,她已經像一頭小獐子似的向后一跳就不見了。茲皮希科等了又等;最后他開始奇怪起來,有什么事情使她耽擱這么久。
  “她一定是丟了那些箭,正在尋找,”他想:“但是,我要去看看她是否出了什么事。”
  他剛要往回走,姑娘卻出現了,手里拿了一張弓,紅紅的臉上露著笑容,肩上還背著那只水獺。
  “天哪!”茲皮希科喊道,“你怎么把它弄上來的?”
  “怎么弄上來的?我下了水,還有什么呢!這對我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是我不要你去,因為不知道游水的人會陷進爛泥里去爬不起來。”
  “我卻像個傻瓜一樣在這里等!、你真是個狡猾的姑娘。”
  “唔,我能在你面前脫衣服么?”
  “唔,要是我跟了你去月峨就可以看見奇跡啦!”
  “別說了!”
  “我剛剛正打算要走呢,我敢起誓!”
  “別說了!”
  過了一會儿,為了轉換話題,她說:
  “幫我絞絞辮子,它把我的背脊都沾濕了。”
  茲皮希科一手捏住發辮,開始用另一只手絞起來,同時說:
  “最好是把它解開。風很快會把它吹干。”
  但是她由于必須從叢林中穿出去,不愿那樣做。茲皮希科把水獺放在自己肩上。雅金卡走在他前面,說道:
  “這一下瑪茨科很快就會好了,因為治傷口沒有比內服熊脂、外敷水獺脂更好的藥了。不出兩個禮拜,他就能騎馬了。”
  “愿天主保佑!”茲皮希科回答。“我等著這一天好像等救世主降臨一樣,因為我不能离開病人,留在這里又叫我很難受。”
  “為什么你留在這里很難受?”她問他。
  “齊赫一點沒有告訴過你關于達奴莎的事么?”
  “沒有啊,他告訴過我一點……我知道她曾用她的頭巾罩在你頭上。那我知道!他也告訴過我每一個騎士都起誓為他的情人效勞。但是他說,這种誓約算不了什么;有些騎士已經結了婚,還不是照樣為他們的情人效勞。茲皮希科,這位達奴莎的事倒要你說給我听听呢!”
  她靠攏在他身邊走著,非常焦急地望著他的臉;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吃惊的聲調和目光,只是說:
  “她是我的情人,同時也是我最親密的愛人。我對任何人都沒有講起過她;但是我會告訴你的,因為你和我從小就認識了。我一定要去找她,哪怕是越過第十條河,越過第十個海,哪怕是走到日耳曼人那儿去,走到韃靼人那儿去,我也要去找她,因為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她一樣的姑娘了。讓我的叔父留在波格丹涅茨,我要上她那儿去。沒有她,我在乎什么波格丹涅茨,什么家族,什么畜群,什么修道院長的財產呢!我要騎上馬走路,我敢發誓;我一定要實現我對她的誓言,否則我宁可死。”
  1意即找遍天涯海角。
  “我本來還不知道呢,”雅金卡門聲悶气地回答。
  茲皮希科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了她;他怎樣在蒂涅茨遇到了達奴莎;怎樣對她起誓,以及后來發生的一切;還談到他的坐牢,達奴莎怎樣救了他;談到尤侖德不肯把女儿嫁給他,他們就此离別了,他很寂寞;最后又談到他的快樂,因為一等瑪茨科复原,他就要上他親愛的姑娘那儿去。直到他看見了牽馬守候在森林邊上的仆人,這才沒有再講下去。
  雅金卡跳上馬,立即向茲皮希科告別。
  “讓這仆人背著水獺跟你去吧,我要回茲戈萃里崔去了。”
  “那末你不到波格丹涅茨去了么?齊赫在那里呢。”
  “不。‘達都羅’說,他會回去,叫我徑直回家去。”
  “好吧,愿天主為這水獺報答你。”
  “再見。”
  雅金卡獨自回去了。她穿過荒地走回家去,一面回過頭去望望茲皮希科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樹林那邊時,她用雙手蒙住了眼睛,仿佛是為了遮陽光似的。但是,不一會儿工夫,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雙頰流了下來,掉落在馬鬃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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