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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离開莫斯科之后,莫斯科的生活仍舊回到以往的平淡之中,這樣的生活是如此平凡,以致令人難以想起前些日子高漲的愛國熱情,難以相信俄國的處境真的岌岌可危,難以相信英國俱樂部的會員就是不惜任何犧牲的祖國儿女,唯一能令人記起國王在莫斯科期間那种普遍的愛國熱忱的事情,就是關于有人出人,有錢出錢的號召。這事儿一做起來,就附以法律和正式官方的文件,成為非做不可的了。
  隨著敵人逐漸的逼近,莫斯科人對自己處境的態度,正像那些眼見大禍臨頭的人們常有的情形一樣,不但沒有變得更嚴肅,反而更輕率了。在危險迫近時,人的靈魂里常有兩种同樣有力的聲音:一种聲音很理智地叫人考慮危險的性質和擺脫危險的辦法,另一种聲音更理智地說,既然預見一切和躲避事件的必然發展是人力所不能做到的,又何必自尋煩惱去考慮危險呢?最好在苦難未到之前不去想它,只想些愉快的事。一個人獨處時,多半是听從第一种聲音的,但在大眾生活中就相反地听從第二种聲音了。現在莫斯科居民正是這樣。莫斯科很久以來都沒有像這一年這樣快樂了。
  拉斯托普欽散發了一种傳單,上面畫著一家酒館、一個酒保、一個莫斯科小市民卡爾普什卡·奇吉林(這個奇吉林曾當過后備兵,他多喝了几杯;听說波拿巴要攻打莫斯科,就火冒三丈,用髒話痛罵所有的法國佬。他走出酒館,在鷹形招牌下面,對聚在那儿的民眾講起話來,),這張傳單如同瓦西里·利沃維奇·普希金1的限韻詩被人們誦讀与討論。
  在俱樂部拐角的一幢屋子里,人們聚在一起讀傳單,有些人喜歡卡爾普什卡對法國人的譏笑,他們說:法國佬被大白菜催肥了,被菜湯撐死了,肚子也被稀飯撐破了,他們全是一些小矮人,有個農婦用干草叉一下子叉起三個扔了出去。有些人不喜歡這种調子,說這未免太庸俗、太愚蠢了。他們說,拉斯托普欽把所有法國人甚至其他外國人都從莫斯科赶出去,他們之中有拿破侖的特務和間諜;不過,講這些話的目的,主要是想趁机轉述拉斯托普欽在遣返那批外國人時所說的俏皮話。用帆船把外國人解送到尼日尼時,拉斯托普欽對他們說:“Rentrez en vous-meme,entrez dans 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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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瓦西里·科沃維奇·普希金(1767∼1830),俄國詩人,偉大詩人普希金的叔父。
  barque et n’en faites pas une barque de Charon.”1人們講起所有的机關都遷出了莫斯科時,立刻提起串串的玩笑,說是因為這一點莫斯科應當感謝拿破侖。人們談到馬莫諾夫要為他的兵團准備八十万盧布的花銷,別祖霍夫為他的士兵破費得更多。但是,別祖霍夫最出色的表演是:他自己穿上軍服,騎馬走在團隊的前面,對前來觀看的人一律免費,不收一分錢。
  “您對誰都不施恩。”朱莉·德魯別茨卡婭說,她正用她那戴滿戒指的纖細手指,把撕碎的棉線收在一起捏成團儿。
  朱莉打算第二天离開莫斯科,現在舉行告別晚會。
  “別祖霍夫這個人est ridicule2,但是他是那么和善,那么可愛。caustique3算什么取樂啊?”
  “罰款!”一個身穿后備軍制服的年輕人說。朱莉稱他為“mon chevalier”4,他將要陪伴朱莉去尼日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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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語:回老家吧,請上船,當心別讓它變成哈倫的船。(希腊神話中哈倫是渡亡魂去冥府的神。)
  2法語:很可愛。
  3法語:愛造謠中傷。
  4法語:我的騎士。

  在朱莉的社交團体里,也和莫斯科許多社交團体一樣,規定只許說俄語,說法語要受罰,罰金交給捐獻委員會。
  “這是從法國借用的,要再罰一次。”客廳里一位俄國作家說,“‘算什么取樂’不是俄國話。”
  “您誰也不寬恕,”朱莉不理睬作家的話,繼續對那個后備軍人說,“caustique,我說了法語,我認罰,”她說,“對您直說吧,因為‘算什么取樂’,這一句話,我准備再付一次款,但至于它是不是從法語借用的,我不能負責。”她對作家說,“我沒有戈利岑公爵那樣有錢有時間請教師,向他學俄語。啊,他來了,”朱莉說。“Quand on1……不,不,”她轉身對那個后備軍人說,“您不要盡抓我的錯,說到太陽,就見到了陽光。”女主人對皮埃爾親切地微笑著,說,“我們正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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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語:當著。
  朱莉用她那上流社會婦女所特有的能把謊言說得自然流利的本領,說,“我們說您的兵團准比馬莫諾夫的好。”
  “唉呀,可別提我的兵團了,”皮埃爾邊回答,邊吻著女主人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兵團讓我厭煩死了!”
  “您大概要親自指揮那個兵團吧?”朱莉說,她和那個后備軍人互遞了個狡黠的、嘲笑的眼神。
  有皮埃爾在場,那個后備軍人已經不那么caustique了,可是對朱莉微笑的涵意,他的臉上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皮埃爾雖然漫不經心,心地仁厚,可是任何想當著他的面嘲笑他的企圖在他的人品面前都自動放棄了。
  “不,”皮埃爾看了看自己肥胖、龐大的身体,笑著說,“我會成為法國人絕好的目標,再說,我怕我爬不上馬去……”
  朱莉在閒談她的社交團体里的一些人時,提到了羅斯托夫之家。
  “听說他們的家事很糟。”朱莉說,“他是那么糊涂——我是說伯爵這個人。拉祖莫夫斯基要買他的住房和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可是這件事老拖著。他索价太高了。”
  “不,听說最近几天內即可成交,”一個客人說,“雖然眼下在莫斯科置辦什么產業是极不明智的。”
  “為什么?”朱莉說,“難道您認為莫斯科有危險嗎?”
  “那您為什么要走呢?”
  “我?問的真奇怪。我走是因為……是因為大伙儿都走,還因為我不是貞德1,也不是亞馬孫人。”
  “對了,對了,再給我一些碎布。”
  “如果他善于管理家務,他可以還清所有的債務。”那個后備軍人繼續談羅斯托夫。
  “倒是一個忠厚老頭,就是太pauvre sire2。他們為什么在這儿住這么久?他們早就想回鄉下了。娜塔莉現在似乎好了吧?”朱莉狡黠地笑著皮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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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貞德(約1412∼1431),法國民族女英雄。
  2法語:窩囊。

  “他們在等小儿子呢,”皮埃爾說。“他加入了奧博連斯基的哥薩克部隊,到白采爾科維去了。在那儿整編為團隊。可現在他已經調到我的團隊了,他們天天在盼著他,伯爵早就想走,可伯爵夫人在儿子沒到之前,怎么也不肯离開莫斯科。”
  “前天,我在阿爾哈羅夫家看見他們。娜塔莉又漂亮起來了,又活潑了。她唱了一支浪漫曲。有人那么輕易就把一切都忘掉了!”
  “忘掉什么?”皮埃爾不高興地問。朱莉微微一笑。
  “伯爵,您可知道,像您這樣的騎士,只有在蘇扎夫人的小說中才找得到。”
  “什么騎士?為什么?”皮埃爾漲紅了臉問。
  “親愛的伯爵,得了,得了,c’est la fable de tout Moscou.Je vous admire,ma parole d’honneur.1”
  “罰款!罰款!”那個后備軍人說。
  “好吧,好吧。不許說,真煩!”
  “Qu’est ce qui est la fable de tout Moscou?2”皮埃爾站起來,生气地問。
  “伯爵,得了,您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皮埃爾說。
  “我知道您跟娜塔莉好,因此……不,我一向跟薇拉更好。
  Cette chere Vera!3”
  “Non,madame,”4皮埃爾繼續用不滿的腔調說。“我根本沒有擔任羅斯托娃小姐的騎士這個角色。我差不多已經一個月沒到他們那儿去了。但我不懂這种殘忍……”
  “Qui s’excuse——s’accuse.”5朱莉微笑著,揮動著棉線團說。為了不讓對方辯解,隨即改變了話題。“听我說,我知道什么來著!可怜的瑪麗亞·博爾孔斯卡婭昨天到莫斯科了。你們听說了嗎?她父親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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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語:全莫斯科都知道。真的,您真叫我惊訝。
  2法語:全莫斯科都知道什么了?
  3法語:這個可愛的薇拉。
  4法語:不對,太太。
  5法語:誰為自己辯護,誰就是揭發自己。

  “真的呀!她在哪儿?我很想見到她。”皮埃爾說。
  “昨晚我和她消磨了一個晚上。她就要和她侄儿一起到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去,今天或者明儿一早。”
  “她怎么樣,還好嗎?”皮埃爾問。
  “還好,就是很憂愁。您可知道是誰救了她?這真是一個浪漫故事。是尼古拉·羅斯托夫。她被包圍了,那些人要殺害她,傷了一些她的人。羅斯托夫沖進去把她救了出來……”
  “又一個浪漫故事,”那個后備軍人說。“一定是為全体老小姐都能出嫁,才來這次大逃難的。卡季什是一個,博爾孔斯卡婭又是一個。”
  “您可知道,我真的相信,她un petit peu amoureuse du jeune homm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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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語:有點愛上那個年輕人了。
  “罰!罰!罰!”
  “但是用俄語應當怎么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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