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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大夫,大夫!”
  我在深夜中被惊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是我們的房東杜金先生。我連忙起來拉出一張破椅子讓他坐下,焦急地望著他的臉。我看鐘這時已經過了夜里兩點半了。
  杜金先生臉色慘白,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今天夜里那些病象又回來了——你的藥對我一點也沒有用處。”我帶點畏怯地說;“我怕你是又喝了酒吧。”杜金先生生了气了,說:“這個你可大錯而特錯了。這不關喝酒的事。你必須听完這段事情才能知道那真正的原因。”
  壁龕里點著一盞很暗的小鐵煤油燈,我把它捻上一點,燈光是亮一些了,同時卻冒起煙來。我拉過一件衣服披在肩上,又攤開一張報紙把藥箱蓋上,坐了下來。杜金先生開始講他的故事:
  “差不多四年以前,我得了一次很重的病;病到垂危又好轉過來,一個月以后,我完全恢复了。
  “在我生病的時候,我的妻子日夜都沒有休息。這個羸弱的女人在這几個月之中用盡她的一切力量把死亡的使者從門口赶走。她廢寢忘食,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在她的心里。
  “死亡,像一只老虎,被它的俘獲物騙過了,它把我從嘴上甩下走開,卻在退走的時候,把我的妻子狠狠地抓了一爪。
  “不久我的妻子生下了一個死嬰。于是輪到我來護理她了。她卻總覺得不安,她總說:“老天爺,別老是這樣婆婆媽媽地在我屋里出來進去的。’
  “如果我在她發燒的夜里到她屋里去,假裝自己扇扇子來給她打扇,她就會十分激動。如果,因為服侍她,我的吃飯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十分鐘,這也會引起种种的哀求和責備。如果我替她做了一件极小的事情,不但對她沒有幫助,而且得到相反的效果。她會說:‘一個男人這樣婆婆媽媽是沒有好處的。’
  “我想你看見過我的別墅。前面是花園,恒河就從下面流過,在南頭,我們的臥室底下,我的妻子按照她自己的想象造了一個花圃,圍上鳳仙花的篱芭。這是花園里最簡單朴素的一角。花盆里,在十分素淨的花木旁邊,并沒有插上挂著寫有冗長拉丁花名的耀眼飄帶的木棍。茉莉、月下香、檸檬花,還有許許多多各种各樣的玫瑰花。在一棵大醉花樹下擺著一塊大理石板,我的妻子身体好的時候,每天總把它擦洗兩次。在夏天夜里,她工作完結的時候總在這里閒坐。從這里她能看著河面,但是過往輪船上的客人卻不看見她。
  “四月的一個月夜,在她纏綿床褥的許多天之后,她表示要走出那間郁悶的屋子,到她的花圃里去坐坐。
  “我极其小心地抱起她,把她放在醉花樹下的石板上。一兩朵醉花飄墜了下來,橫斜的月影,穿過頭上的樹枝落在她憔悴的臉上。周圍一切都是靜悄悄的。當我低頭看著她的臉,在充滿濃香的陰影里坐在她身邊時,我的眼睛潤濕了。
  “我慢慢地挨近她,把她一只瘦弱的手握在我的雙手里。她并沒有攔阻我。在我這樣沉默地坐了許久之后,我的心泉開始涌溢了,我說:‘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愛情。’
  “我的妻子笑了一笑,這里面摻和著一些快樂,一絲的不相信和尖刻的諷刺。她并沒有回答一個字,但是在她的笑聲里使我懂得她感到我未必永遠記得她,而且她也不愿意我這樣做。
  “我總鼓不起勇气向我的妻子表示愛情就是怕她這种溫柔而尖刻的笑。我在她背后編好的話,一到她面前就變得非常庸俗。
  “受人反駁的時候你還能說話,但是你不能用爭辯來對付笑聲;因此我只好沉默了。月光更亮了,一只杜鵑不住地呼喚,直到它似乎發了狂。當我默坐的時候,我想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這只杜鵑的新娘怎么能夠這樣地冷淡。
  “經過了多方的治療,我的妻子的病并沒有好轉的征象。
  醫生提議換一換空气,我就帶她到阿拉哈巴德去。”
  說到這里杜金先生忽然停住了,默默地坐著。他臉上帶著疑問的神气對著我看,然后用雙手托著頭開始凝想。我也沉默著。煤油燈光在壁龕里搖晃,在夜的寂靜里,清楚地听到蚊子的哼鳴。杜金先生忽然又打破寂靜,繼續講他的故事:
  “哈蘭大夫給我的妻子看病,過了些日子他告訴我這是不治之症,我的妻子從此將永遠在痛苦中度日。
  “有一天我的妻子對我說:‘既然我的病不會脫体,我又似乎沒有早死的希望,你為什么要跟一個活死人在一起過呢?
  不要管我,回到你其他的事情上去吧。’
  “現在輪到我發笑了。但是我沒有她那种發笑的气力。因此,用一种愛情小說里主人公應有的一切的嚴肅,我斷然地說:‘只要在我的軀殼里還有生命——’
  “她攔住我,說:‘又來了,又來了,你用不著再說什么了。咳,听你這樣說真使我想死。’
  “我不曉得當時我心里承認了沒有,但是現在我准知道我承認了,就是在那時候,從我的心底,我對這個無望的病人的護理,感到厭煩了。
  “很明顯地,雖然我殷勤地服侍她,她也能夠探測到我精神深處的倦乏。我那時不了解,但是現在我心中毫無疑問地知道她能看透我的心思就如同能看懂沒有复合語的小學讀本第一冊那樣地容易。
  “哈蘭大夫是和我同一個种姓的。他邀請我不論何時都可以到他家里去。在我去過几次以后他就把我介紹給他的女儿。她已過了十五歲卻還沒有結婚。她父親說他還沒有把她嫁出是因為在同一個种姓里沒有找到一位合适的新郎,但是也有傳言說是因為她生辰不吉祥的緣故。
  “但是她沒有其他的缺點,她是又聰明又美麗。因此我有時同她討論种种的問題,常常夜里回去得很遲,把我給我妻子吃藥的時間拖延到很晚。她深曉得我是在哈蘭大夫的家里,但是她從來不問我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這間病房對于我似乎加倍地呆不住而沒有意趣了。現在我開始忽略了我的病人,往往忘記按時地給她吃藥。
  “大夫曾對我說過:‘對于那些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死亡是一個快樂的解脫。他們苟延殘喘,自己得不到快樂,還連累別人受苦。’
  “在討論普通事情的時候,說到這些也許還是可恕的,但是,有我的妻子這樣一個例子擺在面前,這一類的題目是不應當提到的。但是我想醫生們對于人類生死問題是已經無動于衷了。
  “有一天,我正在病房隔壁的屋子里坐著,忽然听見我的妻子對大夫說:‘大夫,為什么你還要繼續給我這許多無用的藥品呢?當我的病一輩子都好不了的時候,你不覺得把我弄死就是把我治好么?’
  “大夫說:‘你不應當說這种話。’
  “大夫一走,我就走進我的妻子屋子,坐在她的床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前額。她說:‘這屋里熱得很,你還是照常出去散步吧。你若是晚間不活動活動,吃飯會沒有胃口的。’
  “我的夜晚的散步實在就是到哈蘭大夫的家里去。我自己曾經解釋過有一點運動對一個人的健康和胃口是必需的。現在我准知道每天她都看透了我的借口。我是個傻子,我真以為她對于這种瞞騙毫未覺察。”
  說到這里杜金先生停住了,把頭埋在雙手里,沉默了一會。最后他說:“給我一杯水吧,”喝過了水,他又說下去:
  “有一天,大夫的女儿茂諾瑞瑪表示她想去看望我的妻子。我不了解為什么,這個請求并沒有使我高興。但是我沒有理由拒絕她。因此有一天晚上她到我們家里來了。
  “這一天我的妻子的痛苦比往常又厲害了一些。在她痛苦加劇的時候,她總是安靜沉默地躺著,有時捏緊拳頭。只有從這個現象上才能領會到她是在忍受著多大的苦痛。屋里沒有一點聲息,我沉默地坐在床邊。她沒有要求我照例出去散步,也許是她沒有力气說話,也許是在這樣痛苦的時候有我坐在旁邊對她是個慰藉。為了怕燈光刺射她的眼睛,我把煤油燈放在門邊。屋里又暗又靜。只在我的妻子的痛苦稍微減輕一些的時候,听到她一兩聲輕松的歎息。
  “就在這時候茂諾瑞瑪來了,站在門口。迎面的燈光正照射在她的臉上。”
  “我的妻子惊起了,抓住我的手問:‘這是誰?’在她虛弱的情況下,發現一個生人站在門口使她十分惊惶,她用沙啞的聲音再三地問:‘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
  “我先是勉強地回答:‘我不認得,’但是我立刻覺得似乎有人在鞭笞著我,我連忙改口說:‘呵,這是我們大夫的女儿。’
  “我的妻子回過頭來看看我。我不敢直視她的臉。她就轉向那個新來的人,用微弱的聲音說:‘請進來吧,’又對我加上一句:‘把燈端過來。’
  “茂諾瑞瑪走進屋里,開始和我的妻子談了几句話。在她說話的時候,大夫也來看望他的病人。
  “他從藥房里帶來了兩瓶藥。他拿出藥來一面告訴我的妻子:‘你看,這只藍瓶子里的是外用的藥,另外一瓶是內服的,千万不要弄錯了,因為這是很厲害的毒藥。’
  “他也警告了我,就把這兩個瓶子放在床邊桌上。大夫要走的時候就招呼他的女儿一同走。
  “她對他說:‘父親,我為什么不可以呆下來呢?這里沒有一個女人看護她。’
  “我的妻子非常激動地坐起來說:‘不,不,不要麻煩了。
  我有一個老女擁人,她會像我母親一樣地照顧我。’
  “大夫正要把他女儿帶走的時候,我的妻子對他說:‘大夫,他坐在這閉悶的屋子里太久了,你好不好帶他出去吸點新鮮空气呢?’
  “大夫轉向著我,說:‘一塊儿來吧,我帶你到河邊去走走。’
  “在稍稍表示不愿意之后我就同意了。大夫在走以前又警告我的妻子關于那兩瓶藥的事。
  “那晚上我在大夫家里用了晚飯,很晚才回家。到家我發現我的妻子正在极端痛苦之中。我感到深深的懊悔,我問她:
  ‘你的疼痛又厲害了么?’
  “她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抬頭看著我的臉。我看出她在十分困難地喘息著。
  “我立刻去請大夫。
  “起先他找不出是什么原因。最后他問:‘疼痛厲害些了么?敷了藥了么?’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藍瓶子來。瓶子空了!
  “他惶急地問我的妻子:‘你沒有吃錯了藥吧,有沒有?’
  她沉默地點點頭,表示她是吃錯了藥了。
  “大夫跑回家去取抽胃筒,我像昏迷的人似的倒到床上去。
  “這時,就像一個母親勉強撫慰一個病孩子似的,我的妻子把我的頭拉到她的胸前,企圖從她的撫摸里把她的心思告訴我;只通過這溫柔的撫摸,她再三地告訴我:‘不要傷心吧,一切都為著最大的好處。你會快樂的,你知道我是快樂地死去的。’
  “大夫回來的時候,我的妻子的痛苦和她的生命已經一同結束了。”
  杜金先生又喝了一口水,說:“呵,熱得要命,”說著就走到廊上去,急急地來回走了兩趟。回來他坐下又開始講說。我看得很清楚,他并不想告訴我;但似乎通過一种魔術,我能從他心里拉出那段故事來。他接著說:
  “在我和茂諾瑞瑪結婚以后,每逢我想熱情地和她談話,她總顯得抑郁。仿佛她心里有一种我所不能了解的猜疑似的。
  “就在這時候我開始耽酒。
  “一個初秋的夜晚,我和茂諾瑞瑪在河邊的花園里散步。黑暗使人有一种幻境的感覺,這里面連小鳥偶爾在夢中扑翼的聲音也听不到。只有我們走過的小徑兩旁的木麻黃樹梢在微風中歎息。
  “茂諾瑞瑪感到疲倦了,就去躺在那塊大理石板上,把雙手放在腦后,我坐在她的旁邊。
  “在這里,黑暗似乎更濃密了,能看到的一片天空擠滿了星辰。樹下蟋蟀的鳴聲似乎是靜夜的裙擺上的一道淡淡的聲音的滾邊。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點酒,心情易感。當我的眼情習慣于黑暗的時候、衣襟松弛、形態嬌慵的茂諾瑞瑪,躺在樹蔭里,在我心中喚起了不可言說的想望。我似乎感到她只是一個幻想的永遠不能讓我抱在怀里的影子。
  “忽然間木麻黃樹梢就像著了火一樣。我看見古老的缺月,帶著麥秋的金光,慢慢地從樹梢升起。月光落在那個躺在白石上穿著白衣的人的臉上。我不能再克制自己了。挨近她牽住她的手,我說:‘茂諾瑞瑪,你也許不相信我,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愛情。’
  “這些話剛說出口我就嚇得跳了起來,我記得好久以前我曾對另一個人說過同樣的話。這時從木麻黃樹梢,從古老的新月的金光下,渡過恒河滾滾的廣闊的水面,直到它最遠的河岸——哈哈——哈哈——哈哈——從頭上急速地飛過一片笑聲。我說不出那是刺耳的笑聲,還是震天的哭聲。可是听到了這聲音我就昏倒在地上。
  “當我恢复知覺的時候,我看到我是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我的妻子問我:‘你怎么了?’我恐怖得發抖,回答說:‘你沒听到整個天空都響著——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么?’我的妻子笑著回答:‘什么笑聲?我听到的是一群鳥從頭上飛過的聲音。你真是太容易受惊了!’
  “第二天我深曉得那是一群雁子搬家:像每年這時候一樣,到南方去。但一到黑夜來臨我又開始疑惑了,在我的想象中整個天空響著毫不含糊的刺穿黑暗的笑聲。最后弄到天黑以后我就不敢對茂諾瑞瑪說一句話。
  “以后我決意离開我的別墅,帶茂諾瑞瑪在河上去旅行。在凜冽的十一月的空气里我的一切恐懼都消失了,有些日子我覺得很快樂。
  “离開恒河,渡過扣里河,我們最后到達帕德瑪河。這條可怕的河像一條冬眠的大蛇那樣臥著。河的北邊是荒寂的沙岸,在太陽下閃光;南邊的高岸上,村庄里的芒果樹林倚立在這條魔河的巨嘴旁邊。這河不時在睡眠中轉側,岸邊崩裂的沙土就砰地一聲掉在水里。
  “找到一個合适的地方,我就在岸邊泊了船。
  “有一天我們出去散步,走著走著,直到我們离船很遠。落日的金光漸漸地暗淡了,天空中滿溢著明月的銀輝。當月光照在無際的白沙上,又以清輝泛濫著廣闊天空的時候,我仿佛覺得只有我們兩個在無人無邊的夢境里無目的地漫游。茂諾瑞瑪披著紅色的披肩,她把紅紗麗拉過肩頭,只露出一個臉。當靜默加深的時候,只有燦白的寂寞的廣大無邊的空間包圍著我們,這時茂諾瑞瑪慢慢地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她仿佛靠我那么近,使我覺得她將她的身体和心靈、生命和青春都交獻在我的手里。在我熱望和快樂的心中,我對自己說:‘除了在這廣闊的天空之下。哪里還有地方容得下這兩顆在戀愛中的心呢?’這時我覺得我們似乎是無家可歸,我們可以這樣無止境地漫游下去,手拉著手,無牽無挂,走在無盡頭的路上,穿過月光普照的無限的空間。
  “我們一直走下去,最后走到一個地方,我看見一泓清水被水沙丘圍繞著。
  “從這一汪止水的中心,一道長長的月光明劍般地刺射過來。走到池旁,我們沉默地站在那里,茂諾瑞瑪仰視著我的臉。她的披肩從頭上滑了下去,我低下頭去吻了她。
  “這時不知道從這寂靜的沙漠的哪一方,有一個聲音,用嚴肅的聲調說了三遍:‘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
  “我嚇得退縮了,我的妻子也震顫起來。但是我們立刻就曉得這聲音不是人也不是神鬼,乃是一种水鳥的鳴喚,听到在深夜里有生人走近它的窩巢,它從睡眠中惊醒了。
  “惊魂才定,我們連忙回到船上去。時間已晚,我們就馬上上床,茂諾瑞瑪很快就睡著了。
  “這時在黑暗里似乎有人站在床邊,向著熟睡的茂諾瑞瑪,伸出瘦長的手指,用沙啞的低聲一再地問我:‘這是誰?
  這是誰?這是誰?’
  “我連忙起來,抓起一盒火柴,把燈點起。我點燈的時候,蚊帳在風中飄拂,船也開始搖動。當我听到那回響的‘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穿過黑夜,我膽戰心惊,汗珠大粒地往下滴。這聲音渡過河水,越過對面的沙岸,然后經過一切睡鄉、村庄和市鎮,似乎要永遠地穿過今生和來世的一切地方。這聲音漸漸輕悄,進入了無際的空間,漸漸變成像針尖一樣的尖細。我從來沒有听到過這樣尖銳的微小的聲音,也從來沒有想到世上會有這种聲音。仿佛在我的頭顱里,有著無限的空間,無論這聲音走得多遠也走不出我的頭腦以外。
  “最后,到了万難忍受的時候,我想,若不把燈吹滅,我一定不能入睡的。我剛吹滅了燈,在蚊帳旁邊,我又听見那個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問:‘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我的心開始應和著這几個字一同跳動,慢慢地也開始重复這句問話:‘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在夜的寂靜里,船當中那座圓鐘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話,還用短針指著茂諾瑞瑪嘀嗒出那句問話:‘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
  在說話的時候,杜金先生變得幽靈一樣地蒼白,他的聲音似乎在扼塞著他。我撫著他的肩頭,說:“喝點水吧。”這時那盞煤油燈搖曳著熄滅了,我看見外面亮了。公雞叫了,金翼啄木鳥鳴了。我們房前的路上听到了牛車嘰嘎的聲音。
  杜金先生臉上的表情完全改變了。再也看不到一絲恐懼的痕跡。在假想的恐怖的麻醉下,在黑夜的魔術的哄弄下,告訴了我那么多事情,似乎使她十分羞愧,甚至于生了我的气。
  他沒有告別就跳了起來飛奔出去。
  第二天夜里,時間很晚了,我又從睡夢中被一個呼喚“大夫,大夫”的聲音惊醒了。
  謝冰心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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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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