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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港口內混著油液的海水如同一道關閉的房門,嘩的一聲蓋在艾略特的頭頂上。他的身体不停地往下沉,落入黑暗之中,兩只耳朵感到海水的壓力越來越大。
  這里既涼爽又安靜,他真的不愿意浮上水面,至少不愿意立刻就這么上去。或許,他可以在這里待上一會儿,靜等塵世的煩惱灰飛煙滅——
  “艾略特!”有人在他耳邊大聲嚷著,打破了他內心的平靜。為什么他們不肯放過他?他試著恢复——
  “艾略特!听見我的話沒有?”
  他的眼睛睜開了一下,可是立刻又閉上了。光線太強烈了。后來,他將眼睛慢慢地睜開,垂下的眼帘里映入了卡倫焦急而關切的臉龐。他強忍劇痛掙扎著坐起來,然后看了看周圍。
  他正坐在擔架上。碼頭上四處可見消防車和警車,從由遠而近的聲音判斷,還有車輛正往這里駛來。一名醫務人員正在給他包扎傷口,他的胳膊上插著靜脈點滴的針頭,膠管的另一端是一瓶清澈的藥液。
  艾略特轉過頭,看見了南方之星號。貨輪仍在熊熊燃燒,几艘消防艇正往它的甲板上不停地噴水。
  “發生什么事了?”他有气無力地問。
  “不知道,”卡倫回答說,“一艘消防艇把你打撈上來。你當時踩著水,沒有游動。后來,你就昏迷過去了。”
  “哦,”他疲憊不堪地問,“我現在怎么樣?”
  “糟透了。腦震蕩,腿部有槍傷——幸虧不嚴重,頸部后面和一側肩部有二度燒傷,身上多處撞傷、破裂和擦傷。需要輸液和CT掃描。不過,艾略特——”她說著俯身親吻他的臉頰。“你成功了!你攔住了那條船!”
  “是嗎?”他說著,沉浸在胜利的喜悅之中,“對,看來事情辦好了!不過——”
  “還有其他事情嗎?”克里夫頓參議員這時接過話頭,蹲下握住艾略特的手。“我們會對付那幫激進分子的,無論是誰都逃不過懲罰。”
  “嘿,”艾略特說,“參議員,你在這里干什么?我本以為——”
  “穆爾大夫慢慢給你解釋吧。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辦,你也得上醫院去。艾略特,那條船上死了人,調查工作非常麻煩。”
  艾略特問道:“有沒有人逃出來?”
  “哦,當然有。大部分水手都像你一樣跳海逃了出來。其余的人從舷梯沖了下來,其中包括哈克將軍。”
  “你們抓到哈克了?”
  克里夫頓搖了搖頭。“沒有。他像飛出地獄的蝙蝠,逃离碼頭以后鑽進了一輛小車。他逃跑了——現在還逍遙法外。但是,我看見了他,肯定他也看見了我。”他拍了拍艾略特的肩頭。“你沒有照我的話去做——不過,你成功了。”
  艾略特恢复知覺以后,心里一直梗著什么東西,現在突然回想起來了。你的朋友是不會幫你的,羅思。哈克的這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朋友——是卡倫嗎?如果是的,她現在卻平安無事。別的還有誰呢?艾略特考慮了一陣,心里豁然開朗。沒錯!
  他掙扎著站立起來,一陣眩暈使他差一點摔倒,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衡。他試著讓受傷的那條腿用力,盡管疼得非常厲害,但是還行。
  “嘿!”卡倫和那名醫務人員同時叫了起來。
  “把輸液管拔掉,”艾略特吩咐道,“給我一點止痛的東西,然后開車送我到華盛頓去。”
  “不行,”卡倫說,“你這身体——”
  艾略特打斷她的話頭說:“我有什么危險嗎?我是說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傷病嗎?”
  她注視著他的面孔,心里考慮了一下,于是對他說:“不知道,可能沒有吧。”
  “謝謝你。”他說著握住她的肩頭,“來吧,我們走。”
  在從巴爾的摩去華盛頓的路上,艾略特給蘭迪的家里打了几次電話,但是听到的都是錄音電話的回答。艾略特和卡倫進了蘭迪住的公寓門廳,找到了公寓管理員的辦公室,然后闖了進去。
  幸虧卡倫和他一道來了。艾略特的模樣叫人害怕:他的衣服還是濕的,上面滿是血跡,渾身上下傷痕累累。但是,卡倫告訴公寓管理員——一個身穿毛線衣服的巴基斯坦人——蘭迪發病了。管理員領著他們到了蘭迪的套房。
  管理員敲了敲蘭迪的門,里面沒有人回答,于是他用鑰匙把門打開。兩人跟在他的身后,艾略特不知道將會見到什么。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名迷人的金發女郎:她正坐在餐桌旁邊品茶。
  “梅利莎!”艾略特叫道。
  “非常抱歉,小姐,”管理員用悅耳的口吻說,“我們以為有人發病了。這里沒有什么事吧?”
  艾略特一把將管理員推向一邊,伸手抓住梅利莎的胳膊。“他在哪里?”
  “先生,別這樣!”管理員懇求道。
  艾略特沒有理睬他。梅利莎沒有做聲,艾略特繞過她,大步穿過起居室,然后沖進臥室。卡倫跟在他的身后。
  房間里面一片狼藉,但是卻不像是搏斗造成的。糟糕,看來——
  “看來像有人收拾行李后倉皇出逃了。”卡倫站在房門口說。衣柜面前的地上散落著几只箱子,蘭迪——或者是別的什么人——好像匆匆忙忙地從中挑選過什么東西。
  “對。”艾略特說。接著,他聞到了香水的气味,是梅利莎用的那种香水。這气味勾起了他的回憶——他從前就在這里聞到過這种香水的味道。他猛地轉過身來,奔向起居室。管理員說:“先生,請別這樣,要不我會報警的——”
  “住口。”艾略特喝令道,然后抓住梅利莎的胳膊搖晃起來。“蘭迪·伊斯特在哪里?你是為哈克干嗎?”
  她一把將他推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艾略特再次抓住她搖晃。
  “先生!”管理員尖叫起來。“我現在就報警——”
  “別動電話。”艾略特高聲吼道。管理員听后吃了一惊,立刻停下了腳步。艾略特轉身問梅利莎,“你在這里干什么?”
  她用沙啞的嗓音回答:“我是他的女友。”
  “他的女友?”艾略特喃喃地說,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女友?”他嘴里重复著。“他在哪里?蘭迪在哪里?”
  梅利莎聳了聳肩膀。“不知道,他沒說要到哪里去。”
  艾略特在餐椅上坐下,梅利莎趁机沖了出去。
  艾略特腦海里閃過几個念頭,可是他的內心卻不愿意接受它們。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卡倫說。
  “我想我明白。”艾略特說著,覺得整個房間開始旋轉。
  “艾略特!”卡倫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立刻叫了起來,“你沒事吧?”
  卡倫反复檢查以后,覺得艾略特的情況還算過得去:神經系統反應正常,他只是感覺眩暈——腦震蕩后遺症和低血糖都可能使患者出現這种症狀。
  她說服他到醫院去接受進一步檢查。在那位不知所措的管理員的幫助下,她把他弄上了車,然后直接開往首都大學醫院,在急診室門口的車道上停了下來。
  “艾略特,我去找人幫幫忙。”她說罷朝室內跑去。她在護士台呼叫西爾維亞,可是急診室的人非常忙。過了几分鐘以后他們才找來一輛輪椅,然后弄清楚哪一間治療室是空的。
  他們把輪椅推到門口的車道上,卻發現汽車不見了,艾略特也無影無蹤。
  對艾略特來說,剛才開車上醫院是一种奇怪的經歷:他神智清醒,可是卻覺得在自己的身体和外界之間隔著一層膜。他坐在卡倫的右邊,每時每刻都感受到她那關切焦慮的目光,然而卻無法使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反應。
  他的頭腦還管用。他考慮了在蘭迪公寓里面發生的事情,估計了它的影響。“我是他的女友。”梅利莎是這樣說的。她是不是呢?這是他的幻覺嗎?梅利莎究竟是不是在那里?
  沒錯,這是真的。可是,蘭迪到哪里去了呢?美國幅員遼闊,人海茫茫。
  然而,他后來知道了該去哪里尋找。
  卡倫剛才在車道上停下時,沒有取走汽車的鑰匙,艾略特命令自己采取了行動。
  他將身体挪到駕駛席上,開動汽車,駛出了車道。他觀察了一下左邊的來車情況,然后按下了加速器。他指揮著自己的身体,仿佛它是另外的一個東西,一個不屬于他自己的軀殼。
  他沿著M大街到了運河大街。在遇到紅燈停車等待的時候,他看了看車上的儲物箱,發現了兩塊巧克力。他沒有來得及剝光上面的包裝紙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后來,他覺得好受一些,身体開始恢复正常,不再像剛才那樣似乎是与大腦完全分离的。
  艾略特駛出運河大街,上了GW公園大路,然后拐上環城路,進入北270號公路。45分鐘以后,他到達了那個小型机場。
  在蘭迪的飛机庫前有許多可供停車的泊位。艾略特下車時心里說,我錯了,至少我希望自己的判斷錯了。蘭迪的飛机應該在那里。
  飛机果然在那里。
  蘭迪也在那里。
  而且還有哈克。
  蘭迪正在做飛行之前的准備——逐一檢查起落架、襟翼、方向舵和升降舵。飛机的艙門開著,哈克坐在里面。蘭迪听見艾略特奔來時腳步擊打水泥地面聲音,連忙抬起頭來。
  “艾略特!”
  蘭迪的聲調使艾略特明白了一切。
  哈克走出机艙,艾略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一時不知所措。他剛才只考慮到蘭迪可能在這里,對其他的情況根本沒有任何心理准備。
  或許,他應該逃走。他轉過身去,但是兩條腿卻好像釘在了地上。他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只好木然地站在那里。他看見蘭迪和哈克走上來時,吃力地使自己面對他們。蘭迪的表情复雜,既帶有內疚又包含恐懼。哈克從襯衣里掏出了一支陸軍專用的0.45英寸口徑的手槍,照著艾略特的胸部就是一擊。
  “去百慕大嗎?”艾略特問蘭迪。
  “住嘴!”哈克喝道。
  他們用繩子捆住艾略特的手腕和腳踝,知道他既沒有任何進行反抗的力量,也無力大聲呼救。艾略特仿佛是一名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媽的,他虛弱得像一只貓。”哈克說。他們把他抬上切諾基式飛机,放在第一排和第二排座位之間的地板上,把他捆綁著的雙手壓在身体的下面。艾略特茫然地听著他們繼續飛行之前的最后准備工作。
  “你看他跟別人講過他的行蹤沒有?”哈克問道。
  “我不知道,”蘭迪回答說,“看來沒有吧,否則他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里來的。不過,也可能講過。我們降落以后得立刻上船。”
  “我去給游艇船塢打電話,叫他們做好准備。”哈克說罷下了飛机。
  過了片刻,蘭迪轉過身來,伸手搬動艾略特,讓他坐起來好受一點。艾略特坐在地板上,但是卻可以用背靠著椅子。身体不再壓迫著捆綁起來的雙手,他覺得好多了,但是兩臂已經失去了知覺。
  “讓你這樣真遺憾,艾略特。”
  “那當然。”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去了你的公寓,看見了梅利莎。”
  “媽的,”蘭迪忿忿地罵道,“那個婊子!她答應我要离開的。”他歎了一口气。“不能相信女人啊,艾略特。”
  “她根本不認識克蘭德爾,對不對?因為你的原因,克蘭德爾那天晚上去了她的公寓。他去那里是為了找你,告訴你他在克羅姆了解到的情況。對不對?”
  “對。”
  “而你是策划殺害克蘭德爾的同謀,是不是?你知道他慢跑的路線。”蘭迪沒有做聲。艾略特繼續說道:“有人朝他的臉上噴洒了V-5,我說得對吧?”艾略特明白現在講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搞清克蘭德爾之死的真相給了他一种巨大的滿足感。
  “差不多吧。”
  “你們為什么不用別的方式?為什么要用V-5?”
  “是將軍下的命令。”蘭迪沮喪地干笑一聲。“當時覺得那主意不錯,沒有料到克蘭德爾竟能堅持到醫院。”
  “但是,你們發現情況有變,就找來一名陸軍醫院的醫生進行了尸体解剖。然后,你把案子交給了我這個備受毒品困扰的二流律師。”
  蘭迪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動著身体。“你說得不全對,艾略特。嗯,也差不多吧,不過我那樣做也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分上。我以為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打贏官司——那會讓你發財,一點附帶的好處。”
  “朋友!”艾略特鄙夷地說道,“不錯,那官司不難——因為那是你們一手操縱的。你們控制了斯潘塞,對不對?還有弗拉納根?”
  蘭迪歎了一口气。“嗯,是我們干的。”
  “而且,你把我告訴你的關于案子的情況一一上報。你一定恥笑我是一個大傻瓜。后來,又搞一個吸食可卡因過量的圈套來算計我——”
  蘭迪惊訝地問:“什么?”
  “你的爪牙設下圈套,想叫我吸毒過量送命。”
  蘭迪看來真的吃了一惊。“我——他們是不該弄死你的。”
  “沒有人給他們下這個命令。你們這幫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政府內部到底有多少人參与?”
  蘭迪吸了一口气。“我們是一個愛國者組織,艾略特。愛國者。要是情況不是現在這樣,我會認為你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站在你們一邊!你瘋了嗎?實際上你并不相信那种白人至上的鬼話,對不對?天哪,你可是一個聰明人!”
  蘭迪揉了揉眼睛,站起來觀察了一下飛机庫的動靜,然后坐了下來。“那不是危言聳听,”他解釋說,“再過几年,白人在這個國家里就會變成少數民族了。是我們建起了這個國家,難道你不認為白色人种值得拯救嗎?”
  “你們的辦法是什么?搞种族滅絕?”
  “算了吧,對天發誓,我們不是三K党。實際上,你不會相信參与了這個計划的那些人。一些真正的大人物。我們并不是要殺掉所有的人。V-5是一种防御性武器,只有出現全國性危机時才會投入使用。用它的目的是為了拯救國家。”
  “對啊,依我看,那些南非白人將會用它來進行‘自衛’。”
  蘭迪聳了聳肩膀。“那由他們自己來決定。”
  “明白了。既然你們的事業如此高尚,怎么會像受惊的兔子一樣倉皇逃命呢?”
  艾略特以為蘭迪听了以后會猛揍自己,可是蘭迪過了一陣回答道:“不幸的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們不得不干了一些違法的事情。嗯——多虧了你在船上的杰作暴露了我們的計划。所以,我們只好像尼克松說的那樣進行‘戰略性撤退’。”
  “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了,”艾略特惊歎道,“你瘋了!該進精神病院了!”
  蘭迪臉色陰沉。“你還不明白,這是正當防衛。假裝我們親如兄弟沒有什么意思,我們之間有差距。”他吸了一口气以后隨即說,“事到如今,你沒有權力在這里說教。還記得你當時在越南的情形嗎?你總是向我抱怨排里的那些黑人干的事情——他們演奏的音樂、他們說的土話、他們种种令人討厭的地方。可你從來沒有說過白人士兵的坏話,對不對?后來,我們攤到了那個傻瓜黑鬼克勞利,分配由你照管他,可是你對他連屁也不放一個。通常你都會幫助新來的士兵,不過只限于白人——”
  “住嘴!”
  艾略特忿忿地想站起來,但是蘭迪一把將他按下,然后繼續說:“我曾經听你談過黑人得到傷害賠償金的事情,听你談過黑人在政府當官的事情。艾略情,你比我們好不了多少!只是不愿意承認而已。”
  艾略特無言以對。他和蘭迪兩人曾經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曾經救過對方的性命——而且那樣的情況不止出現過一次。他怎么可能沒有察覺到蘭迪的种族歧視思想呢?
  或許,艾略特有相同的感覺。
  盡管疼痛和疲憊使艾略特思維遲鈍,但是他卻可以清醒地對待自己面臨的情況。他鎮靜地反駁道:“你錯了,蘭迪。我愿意承認可能我和你有類似的地方,但是至少我對此感到羞恥。”
  “真是不可救藥!”
  艾略特繼續說:“而且,你所說的克勞利的事情也沒錯。美國步兵普里瓦特·杰弗遜·T.克勞利。我從來沒有弄清楚那個T代表什么。在華盛頓的越戰紀念碑上他的名字是這樣寫的。我害了他。只有今天——今天我才有一點將功贖罪的感覺,蘭迪,就是在我炸掉那討厭的V-5的時候。”
  蘭迪眨了眨眼睛,惊訝地說:“你真的覺得——”這時蘭迪見哈克上了飛机,連忙止住了話頭。
  “弄清他跟誰說過行蹤了嗎?”哈克問蘭迪。
  “哦——沒有。”
  “我報告了聯邦調查局,”艾略特撒謊說,“他們很快就會來。”
  哈克笑了笑。“不過,我不相信。我看沒有人知道你到這里。”他漫不經心地收回胳膊,然后照著艾略特的嘴巴就是一拳。
  “喂!”蘭迪叫道,“你干什么?”
  “我早就想狠狠揍他了。”哈克得意洋洋地說。
  剛才那一拳打得艾略特砰一聲撞在椅子上,但是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覺得嘴里有破碎的牙齒和鮮血,于是對著哈克啐了一口,血沫和碎牙噴在哈克的脖子上。哈克頓時暴跳如雷,再次揮起了拳頭,但是蘭迪一把攔住了他。“住手!”蘭迪吼道。
  哈克甩開了蘭迪,皮笑肉不笑地說:“羅思,我要叫你付出代价,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价。”他俯身抓住艾略特的襯衣。“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嗎?知道嗎?”他那充血的面孔實際上已經抵著艾略特的鼻子了。艾略特覺得哈克准備張口咬他。
  蘭迪再次把哈克拉開。“算了吧,將軍。我們現在不起飛,可能就再也無法去游艇船塢了。”
  哈克忿忿地點了點頭,然后猛地一搡艾略特的腦袋。艾略特面部朝下,撞在座椅之間的地板上。接著,哈克照著艾略特的腰部擊了一拳,然后轉過頭去命令蘭迪:“我們走吧。”艾略特痛苦不堪地躺在地板上,覺得自己這次死定了。
  他們做完飛行之前最后的准備工作以后,飛机滑進跑道,离開地面,逐漸上升到巡航高度。盡管置身痛苦和危險之中,可是艾略特發現自己無法保持警覺。他只能听見發動机單調的嗡嗡響聲,麻木的四肢沒有感覺,接著打起盹來。
  后來,哈克在他的背上揍了一拳,使他清醒過來。“坐起來。”哈克命令道。艾略特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
  他听見蘭迪和哈克正在說話,可是發動机的噪音太大,無法听清楚他們說些什么。直到兩人后來大聲吵起來,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不行!”蘭迪高聲說道,“絕對不行!”
  哈克吼道:“動手!”
  几秒鐘以后,發動机的聲音變小了,艾略特發現蘭迪開始讓飛机作下降飛行。突然,机艙里狂風呼嘯。哈克把艾略特提起來,讓他坐在地板上。艾略特發現哈克右邊的机艙門已經開了。
  哈克用槍口抵住艾略特的太陽穴,沖著他的耳朵大聲說:“我本可以就這樣一槍崩了你,羅思,可那就他媽的太便宜你了。我喜歡這樣玩玩。”哈克說罷將那支0.45英寸口徑的手槍換到左手,然后右手抓住艾略特的襯衣往机艙門口拽。
  艾略特拼命地往后掙扎,企圖用腿和膝蓋抵住座椅,抵住其他別的什么東西。蘭迪大聲叫喊著什么,但是艾略特一句也听不清。就在哈克快要把他推出艙門的那一瞬間,艾略特用力將自己的腳插進了座椅和地板之間的空隙里。
  艾略特的腳就像被夾在老虎鉗里一樣,他的胸部和頭已經出了艙門,身体的其余部分卡在艙門和座椅之問。飛机的速度是90節,呼嘯的空气如周一面牆壁,沖擊著艾略特的面部,令他的眼睛淌出了淚水。他從兩英里的高空睜眼看著下面茫茫的大海。下面是碧藍的海水。几秒鐘以后,哈克就會把他的腳拔出來,而他就會投身到那海浪里去——
  突然,發動机一陣轟鳴,飛机猛地向右側傾斜。
  “砰!砰!”兩聲槍響,哈克的身体朝后一個趔趄,從艾略特的身体上飛出机艙門。哈克不顧一切地用右手抓住了艾略特的襯衣。他在艾略特上方漂浮了几秒鐘,面部已經嚇變了形,嘴里說著艾略特听不明白的話,左手仍舊握著槍。
  接著,飛机猛地向左傾斜,哈克的身体隨即砰的一聲砸在艙門前方的机身上。
  經過這么几下折騰,切諾基式飛机突然失控,開始螺旋下降。哈克的右手一松,气流的力量本來應該將他卷离飛机,但是他們正在做自由落体運動,普通力學規律已經不起作用。慣性使哈克的身体頭部朝前飛向机首,他伸手抓住發動机外罩,手槍隨即飛了出去,碰上了飛轉的螺旋槳。
  一陣金屬物体互相碰撞的巨響,發動机戛然停轉。哈克懸在空中,兩腿叉開,雙手在飛机光滑滾燙的金屬表面上亂抓。接著,飛机垂直下落,哈克的胳膊一揚,嘴巴張得大大的喊著什么,身体滑离机頭,消失在空中。
  這時,蘭迪使飛机保持住了平衡。艾略特轉動身体,想伸手抓住座椅以便將身体挪進机艙。可是,他的雙手仍舊被捆著,背部疼痛難忍。他像海豹一般用力挺起上身,然后重重地砸在座椅前面的地板上。
  接著,艾略特小心翼翼地調整好自己的位置,將身体的下半部分從座椅和艙門之間的空隙中拔出來。他覺得臀部的骨頭像散了架似的,但是仍設法在飛机右前部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蘭迪倒在駕駛座席上,一只手抓住操縱杆,另一只手捂著肩頭。他的襯衣浸透了鮮血,臉色蒼白,兩眼望著艾略特。
  “我剛才設法幫助你。”蘭迪喃喃地說。
  “什么?”艾略特問道。
  “我剛才設法幫助你。我看見你的身体牢牢地卡在那里,估計有可能把哈克摔下去,所以就盡量使飛机傾斜。哈克的手槍走了火——子彈擊中了我的肩膀。”
  “我還以為你是要把我給弄下去呢。”
  蘭迪搖了搖頭,神色茫然。
  “能不能把我手上的繩索解開?”
  “行。”蘭迪嘟噥道。
  艾略特把身体湊過去,把捆綁著的手腕挪到蘭迪大腿面上。過了一陣,他活動了一下手,于是俯身解開捆綁在腳踝上的繩索。后來,他轉過身來對蘭迪說:“讓我看看你的肩頭。”
  子彈從肩部對穿而過,沒有傷著鎖骨,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彈孔。艾略特在貯藏箱里找到了急救包,將一團紗布塞進傷口,慶幸子彈沒有傷著動脈。傷口仍舊在往外滲血,但是比包扎之前好多了。
  突然,飛机一陣顛簸,接著机首朝下往地面墜落。“我得坐直起來。”蘭迪說著,用雙手抓住操縱杆。
  “你不能使發動机重新轉起來嗎?”艾略特無可奈何地問。
  “沒辦法。推進器坏了,再啟動就會把發動机弄成碎片。”
  兩人默默無語,蘭迪讓飛机緩緩地傾斜,在空中轉了一個彎。艾略特心想,發動机失靈以后,只听見气流聲,飛起來真可怕。
  “我掉頭朝海岸線飛,”蘭迪說,“我們現在的高度大約是9000英尺,适合作滑翔飛行,可以飛到海岸附近。”他伸手打開無線電,發了一條呼救信號,而且在信號中附上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蘭迪轉身看著艾略特。“我听到貨船出事的消息以后,知道一切都完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認失敗。飛往百慕大的計划是不可能成功的。我想,那不過是試一試而已。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他殺掉你的。”
  艾略特內心突然涌起一陣強烈的感激之情,臉上出現了激動的神情,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有些虛弱,”蘭迪說,“你能不能駕駛一會儿?”
  艾略特伸手抓住操縱杆,兩只腳放在方向踏板上。“行了。”他對蘭迪說。
  “就這樣。机頭向上,看見要停止時就往下壓一點。這樣就可以使它保持滑翔。這飛机滑翔的能力不錯,”他滿怀深情地說,“明白嗎?”
  艾略特輕輕地往后拉了一下操縱杆。“明白了。”他說罷看了一眼儀表板。現在的高度是7100英尺,他們每分鐘下降600英尺,所以大約還可以滑翔10分鐘時間。
  “你得在海面上迫降,知道嗎?”蘭迪說,“我隨時都可能昏迷過去。降落時盡量使它保持水平狀態。飛机在海里下沉以前設法逃出去。”他慢慢地爬到飛机的后部,從小貨艙里取出几件東西,然后回到座位上。“這里有兩件救生衣,還有——”他指著一個黑色密封小盒子。“這是和衛星相連的遇險位置無線電指示標,還有一個遇險信號無線電傳送器。來,把它套在你的脖子上。到時候打開,將這個按鈕摁下去,轉動一下,海岸警衛隊就會知道我們的确切位置。”
  蘭迪吃力地穿上救生衣,呻吟了几聲,然后握住操縱杆,讓艾略特也穿上救生衣。
  艾略特接過操縱杆以后,他們兩人都看了看高度表上快速下降的數字。蘭迪字斟句酌地說:“當初哈克招募我時——那是在德特里克堡——我真的相信我們從事的事業。后來,我開始感到怀疑,但是已經陷得太深了。你明白嗎?”他癱倒在座位上。
  “當然。”艾略特說。事到如今,他實際上既沒想哈克,也沒想什么V-5,頭腦里只考慮怎樣使飛机在海面上安全降落。“不要停下,蘭迪,講話可以使你保持清醒。”
  “行。”蘭迪嘟噥了一聲,可卻再也沒有說話了。
  “哦。糟糕,”艾略特叫道。照這樣的速度滑翔,他們達到海面時,蘭迪就會完全失去知覺。他一推操縱杆,使飛机朝下俯沖。
  飛机下降到750英尺時,艾略特將机身恢复到水平狀態,轉過頭透過旁邊的窗戶觀察海面。下面波濤洶涌。他轉過頭來,輕輕地推了推蘭迪。
  “什——”蘭迪嘟噥著,慢慢地抬起頭來。
  “蘭迪!我們要迫降了!我該怎么辦?”
  “迫降?”他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腦袋又耷拉在胸前。
  艾略特心里默默地詛咒著,用安全帶把蘭迪固定在座位上,然后也給自己扣上。
  他不知道是否該使用飛机的襟翼,猶豫片刻以后還是把它們放下了。他無法使用起落裝置——它卡住了。這意味著輪子將先接触水面,飛机有可能翻筋斗。
  飛机下降到距离水面大約10英尺時,他使机頭朝上一揚,飛机隨即開始下落。一只輪子接触到水面,飛机蹦了起來,接著又往下降。
  艾略特往后猛拉操縱杆,飛机擦著水面滑了一下,速度減慢,接著沖進了大海。
  飛机劇烈震動,艾略特覺得身体猛地向前一沖,隨即失去了知覺。
  艾略特覺得海水冰涼,渾身疼痛。
  他睜開眼睛,受到震蕩沖擊的大腦經過几秒鐘以后才進入思考狀態。
  海水涌進了机艙,現在已經漫到了他的胸部。他沒有料到它竟然這么冷。他解開安全帶,轉過頭來,看見了只有腦袋還浮在水面上的蘭迪。
  “蘭迪!”他大叫一聲,急忙俯身去解系在蘭迪身上的安全帶。
  艾略特的手指僵硬,簡直不听使喚,無法解開座位上的安全帶。涌進來的海水一股股地漫過蘭迪的頭頂,气泡從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咕咕地冒出來,他的眼睛仍舊緊閉著。
  如果海水淹沒机艙頂蓋,他的身体就會被海水托起,困在机艙里。艾略特放開自己的朋友,張大嘴巴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身体脫离艙頂,接著抓住蘭迪的胳膊,試著解開他身上的安全帶。但是,他看不清楚。要么那鬼東西是被卡住了,要么他的方法不對,所以老是解不開。
  艾略特心想,我救不出蘭迪,但是可以保住自己。他想排除這個念頭,然而他的肺部卻受不了了。他轉過身來,脫掉救生衣,然后游到右艙門。艙門外面游動著几條好奇的海魚。
  他把腳蹬在座位上,扳開門拴,用盡全力猛推艙門。有那么一刻,他以為自己無法把它推開。水壓太大了,我被困在這里了。可艙門慢慢地向外移動了一點,他抓住救生衣,從門縫里塞出去,自己接著鑽了出去。但是,那個裝著遇險位置無線電指示標的盒子卻卡在了艙門上。他取出盒子,掙扎著往水面上游。
  上浮過程似乎非常漫長。飛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下沉這么深。他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游動的方向是否正确?他是否喪失了方向感,正向海底游去?
  艾略特覺得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炸開了,他不敢掉轉方向。他心想,世界就這樣走向毀滅,我是否可以看見耀眼的天堂之光?
  他看見了。
  那是太陽的光芒。
  艾略特冒出水面,張大嘴巴喘著气。過了一陣,他看見自己的救生衣在附近的浪頭上漂動,于是游了過去。
  他抓住救生衣,接著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海面上沒有飛机墜毀的跡象;既沒有油跡也沒有碎片——什么都沒有。別人怎樣才能發現他呢?
  遇險位置無線電指示標!他把它拉到自己面前,檢查了一下密封著的控制鍵,然后使它進入工作狀態。
  接著,他想到了蘭迪。飛机下沉時他是否還活著?
  這使他非常難受。無論如何,蘭迪畢竟救了他的性命。要是他能夠松開蘭迪的安全帶——
  艾略特漂浮在藍天下,心里惦念著蘭迪,隨時提防著鯊魚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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