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王、王后、羅森格蘭茲及吉爾登斯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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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這些長吁短歎之中,都含著深長的意義,你必須明說出來,讓我知道。你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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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向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請你們暫時退開。(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下)啊,陛下!今晚我看見了多么惊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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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什么,喬特魯德?哈姆萊特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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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瘋狂得像彼此爭強斗胜的天風和海浪一樣。在他野性發作的時候,他听見幃幕后面有什么東西爬動的聲音,就拔出劍來,嚷著,“有耗子!有耗子!”于是在一陣瘋狂的恐懼之中,把那躲在幕后的好老人家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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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啊,罪過罪過!要是我在那儿,我也會照樣死在他手里的;放任他這樣胡作非為,對于你、對于我、對于每一個人,都是极大的威脅。唉!這一件流血的暴行應當由誰負責呢?我是不能辭其咎的,因為我早該防患未然,把這個發瘋的孩子關禁起來,不讓他到處亂走;可是我太愛他了,以至于不愿想一個适當的方策,正像一個害著惡瘡的人,因為不讓它出毒的緣故,弄到毒气攻心,無法救治一樣。他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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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拖著那個被他殺死的尸体出去了。像一堆下賤的鉛鐵,掩不了真金的光彩一樣,他知道他自己做錯了事,他的純良的本性就從他的瘋狂里透露出來,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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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啊,喬特魯德!來!太陽一到了山上,我就赶緊讓他登船出發。對于這一件罪惡的行為,我只有盡量利用我的威權和手腕,替他掩飾過去。喂!吉爾登斯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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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森格蘭茲及吉爾登斯吞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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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兩位朋友,你們去多找几個人幫忙。哈姆萊特在瘋狂之中,已經把波洛涅斯殺死;他現在把那尸体從他母親的房間里拖出去了。你們去找他來,對他說話要和气一點;再把那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請你們快去把這件事情辦好。(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下)來,喬特魯德,我要去召集我那些最有見識的朋友們,把我的決定和這一件意外的變故告訴他們,免得外邊無稽的讕言牽涉到我身上,它的毒箭從低聲的密語中間散放出去,是像彈丸從炮口射出去一樣每發必中的,現在我們這樣做后,它或許會落空了。啊,來吧!我的靈魂里充滿著混亂和惊愕。(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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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上,侍從后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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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我已經叫他們找他去了,并且叫他們把那尸体尋出來。讓這家伙任意胡鬧,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可是我們又不能把嚴刑峻法加在他的身上,他是為糊涂的群眾所喜愛的,他們喜歡一個人,只憑眼睛,不憑理智;我要是處罰了他,他們只看見我的刑罰的苛酷,卻不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為了顧全各方面的關系,這樣叫他迅速离國,必須顯得像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應付非常的變故,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不然是不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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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森格蘭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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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啊!事情怎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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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格蘭茲
| 陛下,他不肯告訴我們那尸体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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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可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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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格蘭茲
| 在外面,陛下;我們把他看起來了,等候您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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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帶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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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格蘭茲
| 喂,吉爾登斯吞!帶殿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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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姆萊特及吉爾登斯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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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啊,哈姆萊特,波洛涅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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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吃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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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吃飯去了!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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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不是在他吃飯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吃特吃哩。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們喂肥了各种牲畜給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給蛆虫受用。胖胖的國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個桌子上兩道不同的菜;不過是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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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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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一個人可以拿一條吃過一個國王的蛆虫去釣魚,再吃那吃過那條蛆虫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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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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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沒有什么意思,我不過指點你一個國王可以在一個乞丐的髒腑里作一番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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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波洛涅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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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在天上;你差人到那邊去找他吧。要是你的使者在天上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自己到另外一個所在去找他。可是你們在這一個月里要是找不到他的話,你們只要跑上走廊的階石,也就可以聞到他的气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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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向若干侍從)到走廊里去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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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他一定會恭候你們。(侍從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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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哈姆萊特,你干出這种事來,使我非常痛心。由于我很關心你的安全,你必須火速离開國境;所以快去自己預備預備。船已經整裝待發,風勢也很順利,同行的人都在等著你,一切都已經准備好向英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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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到英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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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是的,哈姆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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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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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要是你明白我的用意,你應該知道這是為了你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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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我看見一個明白你的用意的天使。可是來,到英國去!再會,親愛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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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我是你慈愛的父親,哈姆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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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
| 我的母親。父親和母親是夫婦兩個,夫婦是一体之親;所以再會吧,我的母親!來,到英國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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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跟在他后面,勸誘他赶快上船,不要耽誤;我要叫他今晚离開國境。去!和這件事有關的一切公文要件,都已經密封停當了。請你們赶快一點。(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下)英格蘭王啊,丹麥的寶劍在你的國土上還留著鮮明的創痕,你向我們納款輸誠的敬禮至今未減,要是你畏懼我的威力,重視我的友誼,你就不能忽視我的意旨;我已經在公函里要求你把哈姆萊特立即處死,照著我的意思做吧,英格蘭王,因為他像是我深入膏盲的痼疾,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醫好。我必須知道他已經不在人世,我的臉上才會浮起笑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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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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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我不愿意跟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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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臣
| 她一定要見您;她的神气瘋瘋癲癲,瞧著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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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她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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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臣
| 她不斷提起她的父親;她說她听見這世上到處是詭計;一邊呻吟,一邊捶她的心,對一些瑣瑣屑屑的事情痛罵,講的都是些很玄妙的話,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沒有意思。她的話雖然不知所云,可是卻能使听見的人心中發生反應,而企圖從它里面找出意義來;他們妄加猜測,把她的話斷章取義,用自己的思想附會上去;當她講那些話的時候,有時眨眼,有時點頭,做著种种的手勢,的确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語之間,含蓄著什么意思,雖然不能确定,卻可以作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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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拉旭
| 最好有什么人跟她談談,因為也許她會在愚妄的腦筋里散布一些危險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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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讓她進來。(侍臣下)
我負疚的靈魂惴惴惊惶,
瑣瑣細事也像預兆災殃;
罪惡是這樣充滿了疑猜,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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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臣率奧菲利婭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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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丹麥的美麗的王后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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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啊,奧菲利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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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唱)
張三李四滿街走,
誰是你情郎?
氈帽在從杖在手,
草鞋穿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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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唉!好姑娘,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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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您說?請您听好了。(唱)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來;
頭上蓋著青青草,
腳下石生苔。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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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噯,可是,奧菲利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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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請您听好了。(唱)
殮衾遮体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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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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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唉!陛下,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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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鮮花紅似雨;
花上盈盈有淚滴,
伴郎墳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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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你好,美麗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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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好,上帝保佑您!他們說貓頭鷹是一個面包師的女儿變成的。主啊!我們都知道我們現在是什么,可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變成什么。愿上帝和您同席!
|
國王
| 她父親的死激成了她這种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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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對不起,我們再別提這件事了。要是有人問您這是什么意思,您就這樣對他說:(唱)
情人佳節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齊整到你窗前,
來做你的戀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開開了房門;
她進去時是個女郎,
出來變了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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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美麗的奧菲利婭!
|
奧菲利婭
| 真的,不用發誓,我會把它唱完:(唱)
憑著神圣慈悲名字,
這种事太丟臉!
少年男子不知羞恥,
一味無賴糾纏。
她說你曾答應娶我,
然后再同枕席。
——本來确是想這樣作,
無奈你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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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她這個樣子已經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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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我希望一切轉禍為福!我們必須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們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去,我就禁不住掉淚。我的哥哥必須知道這件事。謝謝你們很好的勸告。來,我的馬車!晚安,太太們;晚安,可愛的小姐們;晚安,晚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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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緊緊跟住她;留心不要讓她鬧出亂子來。(霍拉旭下)啊!深心的憂傷把她害成這樣子;這完全是為了她父親的死。啊,喬特魯德,喬特魯德!不幸的事情總是接踵而來:第一是她父親的被殺;然后是你儿子的遠別,他闖了這樣大禍,不得不亡命异國,也是自取其咎。人民對于善良的波洛涅斯的暴死,已經群疑蜂起,議論紛紛;我這樣匆匆忙忙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間的疑竇;可怜的奧菲利婭也因此而傷心得失去了她的正常的理智,我們人類沒有了理智,不過是畫上的圖形,無知的禽獸。最后,跟這些事情同樣使我不安的,她的哥哥已經從法國秘密回來,行動詭异,居心叵測,他的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播弄是非的人所散播的關于他父親死狀的惡意的謠言;這些謠言,由于找不到确鑿的事實根据,少不得牽涉到我的身上。啊,我的親愛的喬特魯德!這就像一尊厲害的開花炮,打得我遍体血肉橫飛,死上加死。(內喧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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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噯喲!這是什么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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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侍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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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我的瑞士衛隊呢?叫他們把守宮門。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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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臣
|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沖決堤岸、席卷平原還要洶洶其勢,年輕的雷歐提斯帶領著一隊叛軍,打敗了您的衛士,沖進宮里來了。這一群暴徒把他稱為主上;就像世界還不過剛才開始一般,他們推翻了一切的傳統和習慣,自己制訂規矩,擅作主張,高喊著,“我們推舉雷歐提斯做國王!”他們擲帽舉手,吆呼的聲音響徹云霄,“讓雷歐提斯做國王,讓雷歐提斯做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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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他們這樣興高采烈,卻不知道已經誤入歧途!啊,你們干了錯事了,你們這些不忠的丹麥狗!(內喧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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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宮門都已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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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歐提斯戎裝上;一群丹麥人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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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國王在哪儿?弟兄們,大家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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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
| 不,讓我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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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對不起,請你們听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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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
| 好,好。(眾人退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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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謝謝你們;把門看守好了。啊,你這万惡的奸王!還我的父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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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安靜一點,好雷歐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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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我身上要是有一點血安靜下來,我就是個野生的雜种,我的父親是個忘八,我的母親的貞洁的額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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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雷歐提斯,你這樣大張聲勢,興兵犯上,究竟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喬特魯德;不要擔心他會傷害我的身体,一個君王是有神靈呵護的,叛逆只能在一邊蓄意窺伺,作不出什么事情來。——告訴我,雷歐提斯,你有什么气惱不平的事?——放了他,喬特魯德。——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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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我的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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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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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但是并不是他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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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盡他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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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他怎么會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獄里去吧!讓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禮貌,都給我滾下無底的深淵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戰。我的立場已經堅決:今生怎樣,來生怎樣,我一概不顧,只要痛痛快快地為我的父親复仇。
|
國王
| 有誰阻止你呢?
|
雷歐提斯
|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至于我的力量,我一定要使用得當,叫它事半功倍。
|
國王
| 好雷歐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親愛的父親究竟是怎樣死去的話,難道你复仇的方式是把朋友和敵人都當作對象,把贏錢的和輸錢的賭注都一掃而光嗎?
|
雷歐提斯
| 冤有頭,債有主,我只要找我父親的敵人算賬。
|
國王
| 那么你要知道誰是他的敵人嗎?
|
雷歐提斯
| 對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張開我的手臂擁抱他們,像舍身的鵜鶘一樣,把我的血供他們暢飲□。
|
國王
| 啊,現在你才說得像一個孝順的儿子和真正的紳士。我不但對于令尊的死不曾有分,而且為此也感覺到非常的悲痛;這一個事實將會透過你的心,正像白晝的陽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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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
| (在內)放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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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怎么!那是什么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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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菲利婭重上。
|
雷歐提斯
| 啊,赤熱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腦漿吧!七倍辛酸的眼淚,灼傷了我的視覺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瘋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償他的罪惡。啊,五月的玫瑰!親愛的女郎,好妹妹,奧菲利婭!天啊!一個少女的理智,也會像一個老人的生命一樣受不起打擊嗎?人類的天性由于愛情而格外敏感,因為是敏感的,所以會把自己最珍貴的部分舍棄給所愛的事物。
|
奧菲利婭
| (唱)
他們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墳上淚如雨下;——
再會,我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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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要是你沒有發瘋而激勵我复仇,你的言語也不會比你現在這樣子更使我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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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你應該唱:“當啊當,還叫他啊當啊。”哦,這紡輪轉動的聲音配合得多么好听!唱的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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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這一种無意識的話,比正言危論還要有力得多。
|
奧菲利婭
| 這是表示記憶的迷迭香;愛人,請你記著吧: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
雷歐提斯
| 這瘋話很有道理,思想和記憶都提得很合适。
|
奧菲利婭
| 這是給您的茴香和漏斗花;這是給您的芸香;這儿還留著一些給我自己;遇到禮拜天,我們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別致一點。這儿是一枝雛菊;我想要給您几朵紫羅蘭,可是我父親一死,它們全都謝了;他們說他死得很好——(唱) 可愛的羅賓是我的寶貝。
|
雷歐提斯
| 憂愁、痛苦、悲哀和地獄中的磨難,在她身上都變成了可怜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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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菲利婭
| (唱)
他會不會再回來?
他會不會再回來?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難保,
他再也不會回來。
他的胡須像白銀,
滿頭黃發亂紛紛。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聲歇;
上帝饒赦他靈魂!
求上帝饒赦一切基督徒的靈魂!上帝和你們同在!(下。)
|
雷歐提斯
| 上帝啊,你看見這种慘事嗎?
|
國王
| 雷歐提斯,我必須跟你詳細談談關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絕我這一個權利。你不妨先去選擇几個你的最有見識的朋友,請他們在你我兩人之間做公正人:要是他們評斷的結果,認為是我主動或同謀殺害的,我愿意放棄我的國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為對你的補償;可是他們假如認為我是無罪的,那么你必須答應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們兩人開誠合作,定出一個懲凶的方策來。
|
雷歐提斯
| 就這樣吧;他死得這樣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這樣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沒有一些戰士的榮飾,也不曾替他舉行一些哀祭的儀式,從天上到地下都在發出憤懣不平的呼聲,我不能不問一個明白。
|
國王
| 你可以明白一切;誰是真有罪的,讓斧鉞加在他的頭上吧。請你跟我來。(同下。)
|
| 國王及雷歐提斯上。
|
國王
| 你已經用你同情的耳朵,听見我告訴你那殺死令尊的人,也在圖謀我的生命;現在你必須明白我的無罪,并且把我當作你的一個心腹的友人了。
|
雷歐提斯
| 听您所說,果然像是真的;可是告訴我,您自己的安全、長遠的謀慮和其他一切,都在大力推動您,為什么您對于這樣罪大惡极的暴行,反而不采取嚴厲的手段呢?
|
國王
| 啊!那是因為有兩個理由,也許在你看來是不成其為理由的,可是對于我卻有很大的關系。王后,他的母親,差不多一天不看見他就不能生活;至于我自己,那么不管這是我的好處或是我的致命的弱點,我的生命和靈魂是這樣跟她連結在一起,正像星球不能跳出軌道一樣,我也不能沒有她而生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這件案子公開,還有一個重要的顧慮:一般民眾對他都有很大的好感,他們盲目的崇拜像一道使樹木變成石塊的魔泉一樣,會把他戴的鐐銬也當作光榮。我的箭太輕、太沒有力了,遇到這樣的狂風,一定不能射中目的,反而給吹了轉來。
|
雷歐提斯
| 那么難道我的一個高貴的父親就這樣白白死去,一個好好的妹妹就這樣白白瘋了不成?如果能允許我贊美她過去的容貌才德,那簡直是可以傲視一世、睥睨古今的。可是我的報仇的机會總有一天會到來。
|
國王
| 不要讓這件事扰亂了你的睡眠!你不要以為我是這樣一個麻木不仁的人,會讓人家揪著我的胡須,還以為這不過是開開玩笑。不久你就可以听到消息。我愛你父親,我也愛我自己;那我希望可以使你想到——
|
| 一使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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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啊!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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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啟稟陛下,是哈姆萊特寄來的信;這一封是給陛下的,這一封是給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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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哈姆萊特寄來的!是誰把它們送到這儿來的?
|
使者
| 他們說是几個水手,陛下,我沒有看見他們;這兩封信是克勞狄奧交給我的,來人把信送在他手里。
|
國王
| 雷歐提斯,你可以听一听這封信。出去!(使者下。讀信)“陛下,我已經光著身子回到您的國土上來了。明天我就要請您允許我拜謁御容。讓我先向您告我的不召而返之罪,然后再向您稟告我這次突然意外回國的原因。哈姆萊特敬上。”這是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來了嗎?還是有什么人在搗鬼,事實上并沒有這么一回事?
|
雷歐提斯
| 您認識這筆跡嗎?
|
國王
| 這确是哈姆萊特的親筆。“光著身子”!這儿還附著一筆,說是“一個人回來”。你看他是什么用意?
|
雷歐提斯
| 我可不懂,陛下。可是他來得正好;我一想到我能夠有這樣一天當面申斥他:“你干的好事”,我的郁悶的心也熱起來了。
|
國王
| 要是果然這樣的話,可是怎么會這樣呢?然而,此外又如何解釋呢?雷歐提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嗎?
|
雷歐提斯
| 愿意,陛下,只要您不勉強我跟他和解。
|
國王
| 我是要使你自己心里得到平安。要是他現在中途而返,不預備再作這樣的航行,那么我已經想好了一個計策,慫恿他去作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投羅网;而且他死了以后,誰也不能講一句閒話,即使他的母親也不能覺察我們的詭計,只好認為是一件意外的災禍。
|
雷歐提斯
| 陛下,我愿意服從您的指揮;最好請您設法讓他死在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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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我正是這樣計划。自從你到國外游學以后,人家常常說起你有一种特長的本領,這种話哈姆萊特也是早就听到過的;雖然在我的意見之中,這不過是你所有的才藝中間最不足道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藝的總和,都不及這一种本領更能挑起他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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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是什么本領呢,陛下?
|
國王
| 它雖然不過是裝飾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條緞帶,但也是少不了的;因為年輕人應該裝束得華麗瀟洒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潑,正像老年人應該裝束得朴素大方一些,表示他的矜嚴庄重一樣。兩個月以前,這儿來了一個諾曼紳士;我自己曾經見過法國人,和他們打過仗,他們都是很精于騎術的;可是這位好漢簡直有不可思議的魔力,他騎在馬上,好像和他的坐騎化成了一体似的,隨意馳驟,無不出神入化。他的技術是那樣遠超過我的預料,無論我杜撰一些怎樣夸大的辭句,都不夠形容它的奇妙。
|
雷歐提斯
| 是個諾曼人嗎?
|
國王
| 是諾曼人。
|
雷歐提斯
| 那么一定是拉摩德了。
|
國王
| 正是他。
|
雷歐提斯
| 我認識他;他的确是全國知名的勇士。
|
國王
| 他承認你的武藝很了不得,對于你的劍術尤其极口稱贊,說是倘有人能夠和你對敵,那一定大有可觀;他發誓說他們國里的劍士要是跟你交起手來,一定會眼花撩亂,全然失去招架之功。他對你的這一番夸獎,使哈姆萊特妒惱交集,一心希望你快些回來,跟他比賽一下。從這一點上——
|
雷歐提斯
| 從這一點上怎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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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雷歐提斯,你真愛你的父親嗎?還是不過是做作出來的悲哀,只有表面,沒有真心?
|
雷歐提斯
| 您為什么這樣問我?
|
國王
| 我不是以為你不愛你的父親;可是我知道愛不過起于一時感情的沖動,經驗告訴我,經過了相當時間,它是會逐漸冷淡下去的。愛像一盞油燈,燈芯燒枯以后,它的火焰也會由微暗而至于消滅。一切事情都不能永遠保持良好,因為過度的善反會摧毀它的本身,正像一個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樣。我們所要做的事,應該一想到就做;因為人的想法是會變化的,有多少舌頭、多少手、多少意外,就會有多少猶豫、多少遲延;那時候再空談該作什么,只不過等于聊以自慰的長吁短歎,只能傷害自己的身体罷了。可是回到我們所要談論的中心問題上來吧。哈姆萊特回來了;你預備怎樣用行動代替言語,表明你自己的确是你父親的孝子呢?
|
雷歐提斯
| 我要在教堂里割破他的喉嚨。
|
國王
| 當然,無論什么所在都不能庇護一個殺人的凶手;复仇應該不受地點的限制。可是,好雷歐提斯,你要是果然志在复仇,還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來。哈姆萊特回來以后,我們可以讓他知道你也已經回來,叫几個人在他的面前夸獎你的本領,把你說得比那法國人所講的還要了不得,慫恿他和你作一次比賽,賭個輸贏。他是個粗心的人,一向厚道,想不到人家在算計他,一定不會仔細檢視比賽用的刀劍的利鈍;你只要預先把一柄利劍混雜在里面,趁他沒有注意的時候不動聲色地自己拿了,在比賽之際,看准他的要害刺了過去,就可以替你的父親報了仇了。
|
雷歐提斯
| 我愿意這樣做;為了達到复仇的目的,我還要在我的劍上涂一些毒藥。我已經從一個賣藥人手里買到一种致命的藥油,只要在劍頭上沾了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膚,也會毒性發作,無論什么靈丹仙草,都不能挽救。我就去把劍尖蘸上這种烈性毒劑,只要我刺破他一點,就叫他送命。
|
國王
| 讓我們再考慮考慮,看時間和机會能夠給我們什么方便。要是這一個計策會失敗,要是我們會在行動之間露出破綻,那么還是不要嘗試的好。為了預防失敗起見,我們應該另外再想一個万全之計。且慢!讓我想來:我們可以對你們兩人的胜負打賭;啊,有了:你在跟他交手的時候,必須使出你全副的精神,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煩躁,要討水喝的當儿,我就為他預備好一杯毒酒,万一他逃過了你的毒劍,只要他讓酒沾唇,我們的目的也就同樣達到了。且慢!什么聲音?
|
| 王后上。
|
國王
| 啊,親愛的王后!
|
王后
| 一樁禍事剛剛到來,又有一樁接踵而至。雷歐提斯,你的妹妹掉在水里淹死了。
|
雷歐提斯
| 淹死了!啊!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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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在小溪之旁,斜生著一株楊柳,它的毿毿的枝葉倒映在明鏡一樣的水流之中;她編了几個奇异的花環來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蕁麻、雛菊和長頸蘭——正派的姑娘管這种花叫死人指頭,說粗話的牧人卻給它起了另一個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橫垂的樹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這時候,一根心怀惡意的樹枝折斷了,她就連人帶花一起落下嗚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開,使她暫時像人魚一樣漂浮水上;她嘴里還斷斷續續唱著古老的謠曲,好像一點不感覺到她處境的險惡,又好像她本來就是生長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會儿,她的衣服給水浸得重起來了,這可怜的人歌儿還沒有唱完,就已經沉到泥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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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唉!那么她淹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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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 淹死了,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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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歐提斯
| 太多的水淹沒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奧菲利婭,所以我必須忍住我的眼淚。可是人類的常情是不能遏阻的,我掩飾不了心中的悲哀,只好顧不得慚愧了;當我們的眼淚干了以后,我們的婦人之仁也會隨著消滅的。再會,陛下!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話,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淚把它澆熄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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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
| 讓我們跟上去,喬特魯德;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平息了一下,現在我怕又要把它挑起來了。快讓我們跟上去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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