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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你這一輩子大概沒見過比我更會撤謊的人。說來真是可怕。我哪怕是到舖子里買一份雜志,有人要是在路上見了我,問我上哪儿去,我也許會說去看歌劇。真是可怕。因此我雖然跟老斯賓塞說了要到体育館去收拾東西,其實完全是撤謊。我甚至并不把我那些混帳体育用具放在体育館里。
  我在潘西的時候,就住在新宿舍的“奧森貝格紀念齋”里。那儿只住初中生和高中生。我是初中生。跟我同房的是一個高中生。這個齋是以一個從潘西畢業的校友奧森貝格為名的。他离開潘西以后,靠做殯儀館生意發了橫財。他在全國各地都沒有殯儀館停尸場,你只要付五塊錢,就可以把你的家屬埋葬掉。你真應該見見老奧森貝格。他或許光是把尸体裝在麻袋里,往河里一扔完事。不管怎樣,他給了潘西一大筆錢,他們就把我們佐的新齋以他的名字命名。今年頭一次舉行橄欖球賽,他坐了他那輛混帳大“凱迪拉克”來到學校里,我們大伙儿還得在看台上全体肅立,給他來一個“火車頭”——那就是一陣歡呼。第二天早晨,他在小教堂里向我們演講,講了足足有十個鐘頭。他一開始就講了五十來個粗俗的笑話,向我們證明他是個多么有趣的人物。真了不起。接著他告訴我們說,每逢他有什么困難,他從來不怕跪下來向上帝禱告。
  他教我們經常向上帝禱告——跟上帝無話不談——不管我們是在什么地方。他教我們應該把耶酥看作是我們的好朋友。他說他自己就時時刻刻在跟耶穌談話,甚至在他開車的時候。我听了真笑疼肚皮。
  我可以想象這個假模假式的大雜种怎樣把排檔推到第一檔,同時請求耶穌多開几張私人小支票給他。
  他演講最精采的部分是在半當中。他正在告訴我們他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多么出人頭地,坐在我們前面一排的那個家伙,馬薩拉,突然放了個響屁。于這种事确實很不雅,尤其是在教堂里,可也十分有趣。老馬薩拉,他差點儿沒掀掉屋頂。可以說几乎沒一個人笑出聲來,老奧森貝格還裝出壓根儿沒听見的樣子,可是校長老綏摩也在講台上,正好坐在他旁邊,你看得出他已經听見了。嘿,他該有多難受。他當時沒說什么,可是第二天晚上他讓我們到辦公大樓上必修課的大教室里集合,他自己就登台演講。他說那個在教堂里扰亂秩序的學生不配在潘西念書。我們想叫老馬薩拉趁老綏摩正在演講時照樣再來一個響屁,可他當時心境不好,放不出來。嗯,不管怎樣,反正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老奧森貝格紀念齋,在新宿舍里。
  离開老斯賓塞家回到我自己房里,自另有一种舒服,因為人人都去看球賽了,房里又正好放著暖气,使人感到十分溫暖适意。我脫下大衣解下領帶,松了衣領上的鈕扣,然后戴上當天早晨在紐約買來的那頂帽子。那是頂紅色獵人帽,有一個很長、很長的鴨舌。我發現自己把所有那些混帳寶劍都丟了之后,剛下了地鐵就在那家体育用品商店櫥窗里看見了這頂帽子,只花一塊錢買了下來。我戴的時候,把鴨舌轉到腦后——這樣戴十分粗俗,我承認,可我喜歡這樣戴。我這么戴了看去挺美。隨后我拿出我正在看的那本書,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每個房里都有兩把椅子。我坐一把,跟我住一房的華西.斯特拉德萊塔坐另一把。扶手都不象樣子了,因為誰都坐在扶手上,不過這些椅子坐著确很舒服。
  我看的這本書是我從圖書館里誤借來的。他們給錯了書,我回到房里才發現。他們給了我《非洲見聞》。我本以為這是本臭書,其實不是,寫的挺不錯。我這人文化程度不高,不過看書倒不少。我最喜愛的作家是我哥哥DB,其次是林.拉德納。在我進潘西前不久,我哥哥送了我一本拉德納寫的書,作為生日禮物。
  書里有几個十分离奇曲折的短劇,還有一個短篇小說,講的是一個交通警察怎樣愛上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老是開著快車的姑娘。只是那警察已經結了婚,因此不能再跟她結婚什么的。后來那姑娘撞車死了,原因是她老開著快車。這故事真把我迷住了。我最愛看的書是那种至少有几處是別出心裁的。我看過不少古典作品,象《還鄉》之類,很喜愛它們;我也看過不少戰爭小說和偵探故事,卻看不出什么名堂來,真正有意思的是那樣一种書,你讀完后,很希望寫這書的作家是你极要好的朋友,你只要高興,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他。可惜這樣的書并不多。我倒不在乎打電話給這位伊薩克.迪納遜。還有林.技德納,不過DB告訴我說他已經死了。就拿毛姆著的《人類的枷鎖》說吧。我去年夏天看了這本書。這是本挺不錯的書,可你看了以后決不想打電話給毛姆。我說不出道理來。只是象他這樣的人,我就是不愿打電話找他。我例宁可打電話找托馬斯.哈代。我喜歡那個游苔莎.裴伊。
  嗯,我戴上我那頂新帽子,開始閱讀那本《非洲見聞》。這本書我早巳看完,但我想把某些部分重新看一遍。我還只看了三頁,就听見有人掀開淋浴室的門帘走來。我用不著抬頭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那是羅伯特.阿克萊,住在我隔壁房里的那個家伙。在我們這個齋里,每兩個房間之間就有個淋浴室,老阿克萊一天總要闖進來找我那么八十五回。除了我,整個宿舍里恐怕只有他一個沒去看球。他几乎哪里都不去。他是個十分古怪的家伙。他是個高中生,在潘西已整整念了四年,可是誰都管他叫“阿克萊”,從不叫他名字。連跟他同屋住的赫伯.蓋爾也從不叫他“鮑伯”甚至“阿克”。他以后万一結了婚,恐怕連他自己的者婆都要管他叫“阿克萊”。他是那种圓肩膀、個子极高极高的家伙——差不多有六英尺四——牙齒髒得要命。他使在我隔壁那么些時候,我從來沒見他刷過一次牙。
  那副牙齒象是長著苔蘚似的,真是髒得可怕,你要是在飯廳里看見他滿嘴嚼著土豆泥和豌豆什么的,簡直會使你他媽的惡心得想吐。此外他還長著滿臉的粉刺。不象大多數人那樣,在腦門上或者腮幫上長几顆,而是滿臉都是。不僅如此,他還有可怕的性格。他為人也近于下流。說句老實話,我對他實在沒什么好感。
  我可以感覺到他正站在我椅子背后的淋浴台上,偷看斯特拉德萊塔在不在屋里。他把斯特拉德萊塔恨得入骨,只要他在屋里,就從不進屋。他把每個人都恨得入骨,几乎可以這樣說。
  他從淋浴台下來,走進我的房里。“唉,”他說。他老是這么唉聲歎气的,好象极其膩煩或者极其疲乏似的。他不愿意讓你想到他是來看望你或者拜訪你什么的。他總要讓你以為他是定錯了路撞進來的,天知道!
  “唉,”我說,可我還是照樣看我的書,并沒抬起頭來。遇到家阿克萊這樣的家伙,你要是停止看書把頭指起來,那你可就玩儿完了。你反正早晚要玩儿完,可你如果不馬上抬起頭來看,就不會完得那么快。
  他象往常一樣,開始在房間里溜達起來,走得非常慢,隨手從你書桌上或者五屜柜上拿起你的私人東西來看。他老是拿起你私人的東西來看。嘿,他這人有時真能叫你心里發毛。“劍斗得怎么樣?”
  他說。他的目的只是不讓我看書,不讓我自得其樂。對于斗劍,他才他媽的不感興趣呢。“我們贏了,還是怎么?”他說。
  “誰也沒贏,”我說。可仍沒拾起頭來。
  “什么?”他說。不管什么事,他總要讓你說兩遍。
  “誰也沒贏,”我說。我偷偷地瞟了一眼,看看他在我五屜柜上翻什么東西。他在看一張相片,是一個在紐約時經常跟我一起出去玩的名叫薩麗.海斯的姑娘的相片。自從我拿到那張混帳相片以后,他拿起來看了至少有五千次了。每次看完,他總是不放回原處。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你看得出來。
  “誰也沒贏,”他說。“怎么可能呢?”
  “我把寶劍之類的混帳玩藝儿全都落在地鐵上了。”我還是沒抬起頭來看他。
  “在地鐵上,天哪!你把它們丟了,你是說?”
  “我們坐錯了地鐵。我老得站起來看車廂上的一張混帳地圖。”
  他走過來于脆擋住了我的光線。“嗨,”我說,“你進來以后,我把這同一個句子都看了二十遍啦。”
  除了阿克萊,誰都听得出我他媽的這句話里的意思。可他听不出來。“他們會叫你賠錢嗎?”他說。
  “我不知道,我也他媽的不在乎。你坐下來或者走開好不好,阿克萊孩子?你他媽的擋住我的光線啦。”他不喜歡人家叫他“阿克萊孩子”。他老是跟我說我是個他媽的孩子,因為我只十六歲,他十八歲。我一叫他“阿克萊孩子”,就會气得他發瘋。
  他依舊站在那里不動。他正是那种人,你越是叫他不要擋住光線,他越是站著不動。他最后倒是會走開的,可你跟他一說,他反倒走得更慢。“你在他媽的看什么?”他說。
  “一本他媽的書。”
  他用手把我的書往后一推,看那書名。“好不好?”他說。
  “我正在看的這個句子實在可怕极了。”我只要情緒對頭,也很會說諷刺話。可他一點也听不出來。他又在房間里溜達起來,拿起我和斯特拉德萊塔的一切私人東西翻看。最后,我把那本書扔在地下了。有阿克萊那樣的家伙在你身旁,你就甭想看書。簡直不可能。
  我往椅背上一靠,看老阿克萊怎樣在我房里自得其樂。我去紐約一趟回來,覺得有點儿累,開始打起呵欠來。接著我就開始逗笑玩儿。我有時候常常逗笑取樂,好讓自己不至于膩煩。我當時于的,是把我的獵人帽鴨舌轉到前面,然后把鴨舌拉下來遮住自己的眼睛。這么一來,我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我想我快要成瞎子啦,”我用一种十分沙啞的聲音說。“親愛的媽媽,這儿的一切怎么都這樣黑啊。”
  “你是瘋子。我可以對天發誓,”阿克萊說。
  “親愛的媽媽,把你的手給我吧。你于嗎不把你的手給我呢!”
  “老天爺,別那么孩子气了。”
  我開始學瞎子那樣往前瞎摸一气,可是沒站起身來。我不住地說:“親愛的媽媽,你干嗎不把你的手給我呢?”我只是逗笑取樂。自然啦,這樣做有時候能使我覺得十分決活。再說,我知道這還會讓阿克萊煩惱得要命。他老是引起我的虐待狂。我對他往往很殘忍。可是最后,我終于停止逗趣儿了。我仍將鴨舌轉到腦后,稍稍休息一會儿。
  “這是誰的!”阿克萊說。他拿起我同屋的護膝給我看。阿克萊這家伙什么東西都要拿起來看。
  他甚至連你的下体護身也要拿起來看。我告訴他說這是斯特拉德萊塔的。他于是往斯特拉德萊塔的床上一扔。他從斯特拉德萊塔的五屜柜里拿出來,卻往他的床上扔。
  他過來坐在斯特拉德萊塔的椅子扶手上。他從來不坐在椅子上。老是坐在扶手上。“他媽的這頂帽于是哪儿弄采購?”他說。
  “紐約。”
  “多少錢?”
  “一塊。”
  “你上當啦。”他開始用火柴屁股剔起他的混帳指甲來。說來可笑。他的牙齒老是污穢不堪,他的耳朵也髒得要命,可他老是剔著自己的指甲。我揣摩他大概以為這么一來,他就成了個十分干淨利落的小伙子了。他剔著指甲,又望了我的帽子一眼。“在我們家鄉,就戴這樣的帽子打鹿,老天爺,”他說。“這是頂打鹿時候戴的帽子。”
  “見你媽的鬼。”我脫下帽子看了一會儿。我還閉了一只眼睛,象是朝他瞄准似的。“這是頂打人時候戴的帽子,”我說。“我戴了它拿槍打人。”
  “你家里人知道你給開除了嗎?”
  “不知道。”
  “斯特拉德萊塔他媽的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球去了。他約了女朋友。”我打了個呵欠。我全身都在打呵欠。這房間實在他媽的太熱了。使人困得要命。在潘西,你不是凍得要死,就是熱得要命。
  “偉大的斯特拉德萊塔,”阿克萊說。“——嗨。把你的剪刀借給我用一秒鐘,成不成?拿起來方便嗎?”
  “不。我已經收拾起來了。在壁櫥的最上面呢。”
  “拿出來借我用一秒鐘,成不成?”阿克萊說。“我指頭上有個倒拉刺想鉸掉哩。”
  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經把東西收拾起來放到了壁櫥的最上面。我沒辦法,只好拿給他。拿的時候,還差點儿把命給送掉了。我剛打開壁櫥的門,斯特拉德萊塔的网球拍——連著木架什么的——正好掉在我的頭上。只听得啪的一聲巨響,疼得我要命。可是樂得老阿克萊他媽的差點儿也送掉了命。
  他開始用他极高的假嗓音哈哈大笑起來。我拿下手提箱給他取剪刀,他始終哈哈地笑個不停。象這一類事——有人頭上接了塊石頭什么的——總能讓阿克萊笑得掉下褲子。“你真他媽的懂得幽默,阿克萊孩子,”我對他說。“你知道嗎?”我把剪刀遞給了他。“讓我來當你的后台老板。我可以送你到混帳的電台上去廣播。”我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開始鉸他那看上去又粗又硬的指甲。“你用一下桌子好不好?”我說。“給我鉸在桌子上成嗎?我不想在今天夜里光著腳踩你那爪子一樣的指甲。”
  可他還是照樣鉸在地板上。一點不懂禮貌。我說的實話。
  “期特拉德萊塔約的女朋友是誰?”他說。他老是打听斯特拉德萊塔約的女朋友是誰,盡管他恨斯特拉德萊塔入骨。
  “我不知道。干嗎?”
  “不干嗎。嘿,我受不了那婊子養的。那個婊子養的實在叫我受不了。”
  “他可愛你愛得要命呢。他告訴我說他以為你是個他媽的王子,”我說。我逗趣儿的時候,常常管人叫“王子”。這能給我解悶取樂。
  “他老是擺出那种高人一等的臭架子,”阿克萊說。“我實在受不了那個婊子養的,你看得出他——”“你能不能把指甲鉸在桌子上呢?嗨?”我說。“我已經跟你說了約莫五十——”“他老是擺出他媽的那种高人一等的臭架子,”阿克萊說。“我甚至覺得那婊子養的缺少智力。他認為自己很聰明。他認為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最——”“阿克萊!天哪。你到底能不能把你爪子似的指甲鉸在桌子上?我已經跟你說了五十遍啦。”
  他開始把指甲鉸在桌子上,算是換換口味。你只有對他大聲呦喝,他才會照著你的話去做。
  我朝著他看了一會儿。接著我說:“我知道你為什么要痛恨斯特拉德萊塔,那是因為他偶爾叫你刷牙。他雖然大聲嚷嚷,倒不是有心侮辱你。他說話方式不對,不過他并不是有意侮辱你。他的意思不過是說你要是偶爾刷刷牙,就會好看得多,也舒服得多。”
  “我怎么不刷牙。別給我來這一套。”
  “不,你不刷牙。我看見你不刷牙,”我說。
  可我倒不是成心給他難看。說起來我還有點為他難受呢。我是說如果有人說你并不刷牙,那自然不是什么太愉快的事。“斯特拉德萊塔這人還不錯。他心眼儿不算太坏,”我說。“你不了解他,毛病就在這里。”
  “我仍要說他是婊子養的。他是個自高自大的婊子養的。”
  “他的确自高自大,可他在某些事情上也十分慷慨。他的确是這樣的,”我說。“瞧。比如斯特拉德萊塔打著根領帶,你見了很喜愛。比如說他打著的那根領帶你喜歡得要命——我只是隨便舉個例子。你知道他會怎么樣?他說不定會解下來送你。
  他的确會。要不然——你知道他會怎么樣?他會把領帶擱在你床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可他會把那根混帳領帶送你。大多數人恐怕只會——”“他媽的,”阿克萊說。“我要是有他那么些錢,我也會這樣做的。”
  “不,你不會的。”我搖搖頭。“不,你不會的,阿克萊孩子。你要是有他那么些錢,你就會成為一個最最大的——”“別再叫我‘阿克萊孩子’,他媽的。我大得都可以當你混帳的爸爸啦。”
  “不,你當不了。”嘿,他有時候的确討人厭。他從不放過一個机會讓你知道你是十六他是十八。“首先,我決不會讓你進我那混帳的家門,”我說。
  “呃,只要你別老是沖著我叫——”突然間,房門開了,老斯特拉德萊塔一下沖進房來,樣子十分匆忙。他者是那么匆忙。一切事情在他看來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他走過來象他媽的鬧著玩似的在我兩邊臉上重重拍了兩下——這种舉動有時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听著,”他說。“你今天晚上有事出去嗎?”
  “我不知道。我可能出去。他媽的外面在干嗎啦——下雪了?”他的大衣上全是雪。
  “是的。听著。你要是不到哪儿去,能不能把你那件狗齒花紋呢上衣借我穿一下?”
  “誰贏了?”我說。
  “還只賽了半場。我們不看了,”斯特拉德萊塔說。“不開玩笑,今晚上你到底穿不穿那件狗齒花紋上衣?我那件灰法蘭絨上面全都濺上髒東西啦。”
  “穿倒不穿,只是我不愿意你把肩膀撐得他媽的挺大,”我說。我們倆的身高差不多,可他的体重几乎超過我一倍。他的肩膀寬极了。
  “我不會把肩膀撐大的。”他急忙向壁櫥走去。“孩子你好,阿克萊?”他跟阿克萊說。斯特拉德萊塔倒是個挺和气的家伙。和气里面帶著點儿假,不過他見了阿克萊至少總要打個招呼什么的。
  他說“孩子你好?”的時候,阿克萊好象是哼了一聲。他不會回答他,可他沒膽量連哼也不哼一聲。接著他對我說:“我想我該走了。再見。”
  “好吧,”我說。象他這號人离開你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你決不至于為他心碎的。”
  老斯特拉德萊塔開始脫大衣解領帶。“我想馬上來個快速刮臉,”他說。他是個大胡子。他的确是。
  “你的女朋友呢?”我問他。
  “她在側屋等我。”他把洗臉用具和毛巾夾在胳肢窩下走出房去,連襯衫也沒穿一件。他老是光著上半身到處跑,因為他覺得自己的体格挺他媽的魁偉。他的体格倒也的确魁偉,這一點我得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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