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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期三的時候,梅蒂在与辦公室相連的專用盥洗室細心妝扮著自己,要求外表和內心都達到談判者的專業水准,然后搭計程車前往邁特的公司。
  梅蒂乘電梯到第一百層樓,發現自己進入一間寬敞的接待室。一位黑發小姐著迷般地望著她。"費先生在等你,柏小姐,"她顯然早已看過梅蒂的照片。"他現在在開會,不過几分鐘就會結束。請你先坐一下。”
  梅蒂先是很气他竟然要她像佃農晉見國王一樣在外頭痴等,但是看看鐘她才發現自己早到了十分鐘。她在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雜志。這時內間辦公室的門打開,一位人匆匆出來,門沒有關上,梅蒂發現她可以看見邁特坐在里頭。
  邁特正皺著眉听別人說話。上次在歌劇院時梅蒂慌亂得沒有注意他的模樣,今天才有机會好好打量他。她發現他的面容還是跟十年前一樣,只是更成熟,更堅強,也更迷人。有一個人說了一句好笑的話,邁特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來,令梅蒂的心一緊。
  她改以職業觀點來打量他開會的態度,發現他絲毫不像她父親那么專斷傲慢。他平和地听取每個人的意見,態度十分們熟可親。她看著看著,不禁對他頗覺欣賞起來。
  她想把雜志放到一邊,但這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突然轉頭向她看過來。
  梅蒂僵住了,手里依舊拿著雜志。眾人都回頭看著她。邁特硬把目光收回,對大家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吃過午飯以后再繼續吧。”
  一會儿之后大家都出來了。見到邁特朝她走來,梅蒂感到喉嚨干澀。冷靜一點,要有技巧,要純公事化,她緊張地提醒自己。
  邁特看著她站起身,態度和聲音都不帶感情地說:“好久不見了。"他故意不提在歌劇院那次不愉快的重逢。畢竟,她已經在電話上道過歉了。對一個不再有意義的人,不必計較。
  見他并沒有敵意,梅蒂受到了鼓勵,于是她伸出手,盡量不使自己的緊張顯現出來。"你好,邁特。"她好不容易設法使自己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他迅速而公式化地跟她握了一下。"到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儿,我得打個電話才能离開。”
  “离開?"她問道,一面跟著他走進那間寬敞的辦公室。里頭舖著銀色的地毯,有著大扇的窗子可以俯瞰芝加哥市區。"你說'离開'是什么意思?”
  邁待拿起電話。"待會儿有人要來裝演我的辦公室,把那些畫挂好。而且,我想我一面吃飯一面談也比較好。”
  “吃飯?"梅蒂拼命想找借口避免与他共餐。
  “別告訴我你已經吃過了,因為我不會相信的。"他一面說,一面按著電話號碼。"你從前可是認為兩點鐘以前吃午飯是不文明的事。”
  梅蒂想起從前在他家的時間好像跟他說過這种話。然而這些年來,她如果有時間吃飯,也都是在自己辦公室吃的。事實上到外面吃午餐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她想著,因為那樣等她把事情告訴他時,他也不能公然發作。于是她走到旁邊欣賞他堆在一角的藏畫,一面等他打完電話。那些畫大部分是她無法欣賞的現代畫。
  邁特在那里講著電話,一面欣賞她的背影。她是那么高雅自然,卻又散發著一种不自覺的性感。即使年長了十歲,也比從前多了十年的智慧与經驗,他還是覺得她极為動人。只可惜他知道在那清純的外表下,其實是一個怎樣自私和無情的人。
  他打完電話后走到她身邊,說:“我們走吧!"當他去取外套的時候,梅蒂注意到他桌上有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坐在一根放倒的樹干上,頭發在風中飛揚,笑容迷人。梅蒂猜想那是一個職業模特儿,而從那副甜美的笑容判斷,她一定很愛為她拍這張照片的人。
  “這張照片是誰拍的?"她問道。
  “我拍的,為什么問?”
  “沒什么。"梅蒂想不出她是誰,她看起來有一股清純的美。"我不知道她是誰。”
  “你不會知道的,"他說道。"她不屬于你的圈子,她只是印地安納州一個化學研究員。”
  “她很愛你。"梅蒂說道,他那嘲諷的口气令她訝异。
  邁特瞥一眼他妹妹的照片。"她愛我。”
  梅蒂感到這個女孩對他一定很重要,說不定他打算和她結婚。如果真是那樣,他可能也會急著想离婚,那樣今天的任務就簡單多了。
  銀色的轎車在外面等著他們,旁邊站著一個彪形大漢。他為梅蒂打開門讓她上車。她本來就已經很不安了,緊緊地抓著把手,看到這位司机開車橫沖直撞的樣子,她不禁緊張地看向邁特。
  他微微聳一下肩。"喬伊一直沒有放棄當賽車手的夢。”
  “現在又不是賽車。"梅蒂說道,一面更抓緊把手應付著一個急轉彎。
  “他也不是司机。”
  “真的?那么他是做什么的?”
  “保鏢。”
  這證明邁特做的事情足以招惹仇家。她的胃抽搐了一下。她喜歡和平以及可以預測的事,保鏢這种事在她看來似乎有些野蠻。
  車子在芝加哥一家高級餐廳門口猛然停了下來。梅蒂常來這里,也認得這里的經理約翰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并歡迎他們入座。梅蒂發現其他桌上有一些認識的人,從他們惊异的眼光看來,他們都知道邁特是何許人,也一定在猜她為什么會跟一個她剛公然給他釘子碰的人一起吃飯。最愛搬弄是非的衛瑪蓮舉手跟她招呼,眼睛卻一直盯著邁特,并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就座以后,邁特問道:“你要不要喝一點酒?”
  “冰水就好——"她突然改變主意,也許喝一點酒可以穩定她的情緒。"嘔,好,我要烈一點的。"她覺得自己緊張得快崩潰了。"曼哈頓……一杯馬提尼。”
  “都要?"他一本正經地問。"一杯冰水,一杯曼哈頓,一杯馬提尼?”
  “不是……馬提尼就好。"她緊張地笑笑,眼里卻不自覺地流露出苦惱和懇求。
  邁特發現高雅的服飾并未使他心動,可是她那無助的眼神、鮮紅的光滑臉頰和小女孩般的困惑卻令他無法抗拒。想到她是求和而來,他不禁心軟了,決定還是按照歌劇院事件之前他的想法進行交談: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如果我再問你要哪一种馬提尼,會不會讓你更糊涂了?”
  “琴酒。伏特加。不要,琴酒——琴酒馬提尼。"她的臉更紅了,也緊張得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
  “加不加冰塊?"他問道。
  “不加。”
  “加橄欖還是洋蔥?”
  “橄欖。”
  “一粒還是兩粒?”
  “兩粒。”
  “阿斯匹靈還是速定?"他的語調還是一樣,但嘴角卻在笑。她這才發覺他一直在逼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回他一笑。"對不起,我,呃,有一點緊張。”
  點過酒以后,邁特想著她承認緊張的話。他環視一下這間豪華餐廳,在這里吃一餐的錢比他從前在工厂工作一天賺的錢還多。他不由自主地把想法說了出來。"我從前曾經夢想哪一天能帶你到這种地方吃飯。”
  梅蒂一直在想著該怎么打開話題,仍未專心听他說話。她望一下四周。"什么樣的地方?”
  邁特一笑。"你還是沒有改變,梅蒂。即使是最豪華的地方對你而言也是普通地方。”
  梅蒂說:“你不會知道我究竟有沒有改變的,我們在一起只不過七天而已。”
  “還有六個晚上。"他刻意強調著,故意想逗她臉紅,想使她失去力持的鎮定。
  她故意不理他的暗示,說道:“很難相信我們結過婚。”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你從來沒有冠過我的姓,也沒有戴過我給你的結婚戒指。”
  “我相信,她故意不在乎地說。"有成打的女人比我更有資格那樣。”
  “你听起來好像在嫉妒。"他嘲諷道。
  “那一定是你的耳朵有問題。"她盡量控制著脾气探過桌子低聲說。
  他臉上突然現出笑意。"我都忘了,你生气的時候所說的話也總是那么有教養。”
  “你為什么一直要故意惹我跟你吵?”
  “事實上我是在恭維你。"他嘲弄地說。
  “噢!"梅蒂說道,感到有些惊訝,而且又臉紅了。這時服務生把酒端來了。梅蒂決定等酒精使他精神松懈一點之后,再把他們并未离婚的消息告訴他。
  邁特拿起杯對自己不能不惹她有些不悅,決定有禮貌一些。"根据社交版的報導,你在六、七個城市參加很多慈善活動,又听交響樂和歌劇,其他時間都做些什么?”
  “我一個星期要在柏氏百貨公司工作六十個小時。"她答道,有點失望他竟然不曾注意到她的工作成就。
  其實邁特知道她在柏氏百貨公司的成就,可是他想知道她究竟是個多么好的主管,而這可以由談話中判斷。于是他開始詢問她的工作情形。
  梅蒂起先有一點遲疑,但后來就放開了,因為她不敢說出這次碰面的真正目的,也因為工作是她最感興趣的話題。他看起來是真心想知道,于是她沒多久就開始說到她的目標,她的成敗与得失,甚至把其他人對她的批評以及她對她父親的批評都告訴了他。
  等服務生把他們的餐盤都收走時,梅蒂已經把他所有的問題都答复了,也喝了近半瓶的葡萄酒。她明白自己這么多話是因為她想拖延。現在雖然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卻已經感到輕松不少。
  他們默默地隔桌互視。"你父親有你在底下工作真幸運。"他真心地說著。他現在深信她的管理才能、她的智慧、勇气以及熱心。
  “我才是最幸運的,"梅蒂微笑著對他說。"柏氏百貨公司對我而言具有重大意義,它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邁特思量著他對她的新發現,猜想著為什么她談到公司的時候好像那是她最心愛的人?為什么事業對她那么重要?為什么雷派克還沒那么重要呢?他想他知道答案了,不管她為什么要跟雷派克結婚,顯然的是她并不愛雷派克。由她所說的話以及說話的神情看來,她是真正愛上那個百貨公司,而且把整個心都投入了。
  他看著她,心底興起一股怜惜与溫柔之意。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有的感覺——還有強烈的占有欲。許久以前,她充滿了歡笑与生命力,調皮地讓人們以為他是鋼鐵大王,在他的怀抱里時是那么純情。老天,他那時是多么想要她,想帶她离開她父親,想呵護她,珍愛她……
  要是她仍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深深以她為榮。客觀而言,他是真的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
  呵護她,珍愛她?邁特突然悟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蠢。她是為了討好父親而毀掉親生孩子的黑蜘蛛,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呵護。他多傻呀,再度被她的外表所欺騙。老天,為什么一碰到与她有關的事,他就瘋了?不,生气也是沒有必要的,畢竟當年的她,是那么年輕。過去的,不要在意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他看著她,用一种半夸贊的口气說:“听起來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干部。要是我們還是夫妻,我可能就會引誘你跳槽了。”
  他這句話給了她一個開口的机會,于是她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气說:“那么你就開始'引誘'我吧!"說著,她緊張地一笑。
  他眯起眼睛。"你這是什么意思?”
  梅蒂笑不出來了。她傾身向前,將手橫在桌上,深吸一口長長的气。"我……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邁特。請你自制,不要生气。”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把酒杯舉向嘴邊。"我們之間已經毫無感覺了,所以你說什么都不會讓我'生气'的——”
  “我們還有婚姻關系。"她說道。
  他揚起眉毛。"——沒那回事!”
  “我們的离婚不合法,"她繼續說道,心底卻被他的目光嚇得畏縮起來。"我找的律師是個冒牌貨,有關單位正在調查他。我們的离婚協議書上沒有法官簽名——根本沒有法官看過它!”
  他很小心地放下杯子,生气地壓低聲音說:“你不是在說笑話就是神經失常了。十一年前,你沒有避孕就邀我跟你一起睡覺,等怀孕以后你來投奔我,把麻煩丟到我身上。現在你又告訴我說,你傻得雇了一個冒牌律師辦离婚,所以我們還是已婚。你可以經營一家百貨公司,怎么還這么笨?”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自尊,可是他的反應不像她所預期的那樣惡劣,所以她認為這頓責罵是她應得的。等他气得再說不出什么話時,她才低聲安撫道:“邁特,我可以明白你的感覺……”
  他想相信她是在扯謊,是想騙他的錢,可是某种瘋狂的直覺告訴他,她說的是真話。
  “如果我們的立場互換,"她繼續試著用理智的口气說。"我也會有跟你一樣的感覺……”
  “你什么時候發現這件事的?"他憤憤地問。
  “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前一個晚上。”
  “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們還有婚姻關系,那么你究竟要我怎么樣呢?”
  “离婚。和和气气的、安安靜靜的、簡簡單單的离婚。”
  “不要贍養費?"他挪搶著,見到她气得臉紅了。"不要財產分配協訂之類的?”
  “不要!”
  “很好,因為你根本一毛錢也拿不到!”
  他的無禮与自大真的使她按捺不住了。她冷眼瞧著他。"你腦子里想的只有錢。我從來就不曾想要嫁給你,我也不要你的錢!我宁愿餓死也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結過婚!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是我父親找的律師,不是我——”
  這時餐廳經理來到他們的桌旁,問他們對食物是否滿意,是不是還要點什么東西。
  “要,"邁特脫口而出。"我要威士忌加冰塊,雙份的,至于我的'太太',"他故意強調著,想看看她對這個字眼的反應,也气她剛剛說她從不曾想嫁給他。"她還要一杯馬提尼。”
  梅蒂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失禮的,這時忍不住憤恨地對約翰說:“我給你一千塊錢在他的酒里下毒!”
  約翰微微一鞠躬,微笑地說:“當然好,費太太,"然后又轉身問邁特:“你要砒霜呢,還是更強烈一點的,費先生?”
  “不准那么稱呼我!"梅蒂警告著約翰。"那不是我的名字。”
  約翰的笑意消失了。他再度一鞠躬。"我謹向你道歉,柏小姐。你的這一杯酒由我請客。”
  梅蒂覺得自己像一個惡婆娘一樣,竟然遷怒于約翰。她帶著歉意看著約翰离開,然后看看邁特。她深吸一口气,等自己冷靜下來,然后說道:“邁特,我們這樣互相羞辱對方也沒什么用。我們難道不能起碼客客气气地相待嗎?那樣對我們兩個都容易得多。”
  他知道她是對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我們可以試試。你希望怎么處理呢?”
  “悄悄解決!"她說道,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就對他現出了微笑。"而且要快。不要讓別人知道,而且時間也很緊迫。”
  邁特點點頭,他的思路總算有一點系統了。"你的未婚夫,"他推測著。"報紙上說,你們二月要結婚了。”
  “不錯,"她承認著。"派克已經知道這件事。事實上,是他發現我父親找的是一個冒牌律師。可是還有別的原因——非常重要的,万一這件事傳了出去,我的損失會很大。”
  “怎么說?”
  “我這次离婚需要謹慎行事,最好是秘密進行,以免引起閒話。我父親因為健康情形需要休假,而我很想代理他的職務。我需要利用這個机會向董事會證明,以后他若是退休了,我一定能胜任董事長的職務。但是董事會對這件事還在猶豫,因為他們很保守,而我既年輕,又是一個女人。這對我已經很不利了,而報紙上又總是把我形容成一個交際花一樣。如果我們這件事鬧出來,報紙上不知道炒成什么樣子。我已經宣布跟一個有地位的銀行家訂婚,而你也似乎要跟五、六個星星結婚,結果我們卻竟然還有婚姻關系。有重婚罪的人是不可能當上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我敢說這件事要是鬧出來,我的前途就完了。”
  “你當然會有這种想法,"邁特說道。"可是我想不至于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嚴重。”
  “是嗎?"她反問道。"想想看剛才我告訴你那律師是冒牌貨時,你的反應。你立刻就罵我沒有能力處理自己的生活,更不用說經營連鎖百貨公司了。而到時候董事會一定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他們比你更不喜歡我。”
  這時服務生把酒端了過來,同時又有一個服務生拿了一具無線電話過來。"有你的電話,費先生,"服務生說道。"對方說你告訴他可以打到這里來的。”
  邁特知道一定是安湯姆的電話,于是他接過電話之后就問道:“南村規划的事情怎么樣?”
  “不妙,邁特,"湯姆說道。"他們拒絕厂。”
  “他們為什么要拒絕一個對他們社區有利的土地重划申請?"邁特又惊又怒地問。
  “据我所知,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人要他們拒絕我們的。”
  “是誰?”
  “孫保羅。”
  “從來沒听過。”
  “听說是戴參議員托他的。”
  “真古怪。"邁特皺起眉頭說,一面努力回想他是否曾捐款給戴參議員的選舉對手。
  可是安湯姆接著又諷刺地說:“你有沒有看到社交版有一個消息說某人曾為戴參議員舉行生日宴會。”
  “沒有。怎樣?"'“那個人叫柏菲力。他和我們說過的那個柏梅蒂是不是有關系呀?”
  邁特的胸口快气爆了。他的目光瞪著梅蒂,發現她的臉色突然變白了,這顯然跟他剛才提到南村規划有關系。他冷冷地對湯姆說:“是有關系。你現在在辦公室嗎?"湯姆答是,于是邁特說:“留在那儿。我三點鐘回去,然后我們再商量下一步”邁特故意慢慢地放下電話,然后看著滿臉愧色的梅蒂。這時他真的恨她入骨。他很高興知道她急著想离婚、想嫁給那個寶貝銀行家,想當柏氏百貨公司的董事長,因為她現在絕對不可能如愿了。她跟她父親將面臨一場戰爭,一場必輸的戰爭,而且將輸掉他們所有的一切。
  他從皮夾里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看也不看地丟在帳單上,站起身命令道:“我們走吧!".“可是我們還沒有達成協議呢!"梅蒂焦急地說。可是他逕自握住她的手肘,催她出門。
  “我們到車上再討論,我二十分鐘后要開會。”
  外面下著雨。他們上車之后,邁特要司机開到柏氏百貨公司去,然后他才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想怎么做?”
  他的口气似乎是愿意合作的樣子。她松了一口气。卻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南村土地規划委員會為什么拒絕他,也知道葛倫俱樂部為什么要拒絕他入會。她在心底暗自發誓,一定要逼她父親設法挽回這兩件事情。她平和地說道:“我希望我們能秘而不宣地悄悄离婚,最好是在別州或別的國家辦理,我也希望我們結過婚這件事永遠是一個秘密。”
  他點點頭,仿佛是考慮答應,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令她愕然。"要是我拒絕呢?"他冷冷地椰諭著。"你要怎么樣報复?我想你會在那些無聊的社交場合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同時你父親也會結合所有的俱樂部杯葛我,是不是?”
  他已經知道葛倫的事了!"邁特,"她真心地說。"俱樂部的事我很遺憾,真的。我會盡量設法讓他改變主意。”
  見她著急起來,他笑了。"我才不在乎你那什么寶貝的俱樂部呢。那是某人未經我同意就提名的。要是他先問我,我一定會叫他不必麻煩了。”
  梅蒂不相信他不在乎,被拒絕入會總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她真為她父親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事實上今天吃飯的時候他們談得挺愉快的,仿佛一切宿怨都不存在了。她不希望与他為敵,過去的事也并不盡是他的錯。
  她突然想沖動地握住他的手,說:對不起,我很遺憾我們做了那些傷害彼此的事情,也很遺憾我們如此誤會了彼此。
  見到她在注意他的手,他挖苦道:“你是想看看我的指甲縫里是不是還有机油?”
  “不!"梅蒂慌忙否認。她抬頭注視他深潭般的灰眼,很庄重地說:“我是希望事情不曾演變成這樣……至少讓我們現在還能是個朋友該有多好。”
  “朋友?"他反譏著。"我上次与你為友的結果是失去了名譽,失去了單身生活以及許許多多更重要無比的東西。”
  我的損失比你所知的還多,梅蒂悲痛地想著,你損失的只是一處工業區,而我會逼我父親改變的,也會逼他不准再干扰你。"邁特,听我說,"她迫切地想彌補他們之間的關系。"我愿意忘掉過去——”
  “你真大方。"他譏道。
  梅蒂僵住了,真想告訴他她才是受害者。"我說我愿意忘記過去,我是說真的。如果你愿意好好离婚,我愿意盡量設法幫你把芝加哥這里的事擺平。”
  “你要怎樣幫我擺手呢,公主殿下?"他的聲音充滿看好戲的嘲諷。
  “別那么叫我!我不是在施惠,我是在講公平。”
  邁特看著她,身子往椅背靠過去。"很抱歉我那么無禮,梅蒂。你究竟打算怎樣幫我呢?”
  “我會設法讓社交圈接受你。我知道我爸爸干涉你入會,可是我會要他改變——”
  “別管我的事了,"他說道,突然對她這种偽善產生极大的反感。他宁愿她像那天晚上在歌劇院一樣傲然羞辱他,他很高興地此刻對他有所求,她絕對不會遂心的。"你想要悄悄地离婚,因為你想跟銀行家結婚,因為你想做柏氏百貨公司的董事長,對不對?"見她點頭,他又說:“而柏氏百貨公司董事長的位置對你非常重要,是嗎?”
  “那是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梅蒂說道。"你……你愿意合作,是不是?"她望著他無法解讀的臉色問道。這時車子已經到了柏氏百貨公司門口。
  “不愿意。"他回答得那么客气而堅決,令梅蒂一時之間腦子里一片茫然。
  “不愿意?"她气得難以相信。"可是离婚——”
  “免談!”
  “免談,我一切都看它了!”
  “那真可惜。”
  “那么我就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己去辦!"她反擊著。
  “你試試看吧。我會讓你嘗嘗我的厲害的。首先我會控告你那個沒有骨气的銀行家离間夫妻感情。”
  “离間?"她笑了。"你瘋了嗎?你听起來像一個吃醋的棄夫。”
  “而你像一個与人通奸的淫婦。"他反駁著。
  梅蒂整個身体都憤怒得像要爆發了。"見鬼了!"她臉都气紅了。"如果你敢公開羞辱派克,我會親手殺掉你!你連替他擦鞋都不配!"她再也忍不住了。"他比你強十倍!他不會跟每一個碰到的女入上床。他有原則,他是一個紳士,而你永遠不會明白的,因為在你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之下,還是一個肮髒的鋼鐵工人,出身于一個肮髒的小鎮,有一個醉鬼父親!”
  “而你呢,"他低吼著。"還是一個自負而任性的婊子。”
  梅蒂伸手要打他,卻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緊緊抓著她,威脅道:“要是南村土地規划委員會不撤銷他們的決定,什么离婚都免談。如果要离婚,也得按照我的條件。"他把她往前拉,直到兩人的臉距离近得只有數寸。"你明白我的話嗎,梅蒂?你跟你那父親制不了我的。你要是再惹我一次,你最好后悔你媽媽當初為什么要把你生下來!”
  梅蒂好不容易掙脫他的手。"你是個魔鬼。"她咬牙切齒地說。她抓起手套和皮包,輕蔑地看一眼為她打開車門的司机兼保鏢,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她一下車,公司前的守衛就赶忙跑來想保護她。"你有沒有看見車里的那個人?"她問道。守衛答說見到了以后,她就說:“很好。要是他敢走近公司,你就立刻報警!”
  三點十分,喬伊把車子駛到商際公司大樓門口。車子還沒完全停好,邁特已經打開門跳了出來。一走進辦公室,他就要史小姐把安湯姆找來。他揉揉酸疼的頸背,同時感到頭疼得厲害,本來早上只是輕微的頭疼而已。
  湯姆來了以后,邁特開門見山地說:“我們來談談土地規划委員會的問題。”
  “好。你要我怎么做呢?”
  “目前你就盡量設法拖延。”
  “然后呢?”
  邁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電話問馮彼得。"柏氏百貨公司的股票現在怎樣?"得到回答以后,他說道:“開始買進。就用我們買何氏公司同樣的手法,不要聲張。"他挂上電話以后,看著湯姆說:“我要你查清楚柏氏百貨公司的每一個董事。据我所知,他們都擁有大量股票,也許其中有人想賣,查出來以后看看他開价如何。”
  湯姆從來沒看過邁特這么不擇手段。"邁特,你這簡直是在賄賂——”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他想控制土地規划委員會,我們就設法控制他們的董事會。下一回合我們和他交手的時候就會是在他自己的董事會辦公室里,而且他得听命于我。”
  “好吧,"湯姆遲疑了一下,然后說道:“可是還是得慎重行事。”
  “另外,我也要知道柏氏百貨公司的內部作業情形,包括他們的財務狀況与各部門主管情況。特別要找出他們的弱點在哪里。”
  “我想你是打算把他們收并過來吧?”
  邁特倒了一杯酒。"我以后再決定,現在我只要擁有足夠的股份控制他們。”
  “那么南村怎么辦呢?我們在那塊地上投資了不少錢。”
  邁特的唇邊現出冷笑。"我們要經由法律程序控訴。我們會獲准重新規划的,同時也會由相氏百貨公司那里把我們的損失收回來。”
  “怎么收回來?"湯姆蹩著眉頭問。
  “他們急著想要休士頓那塊地。”
  “那又怎樣呢?”
  “土地在我們手上。”
  “湯姆點點頭打算离開,但遲疑了一下又轉回來。"邁特,既然我要跟你一起在前線對抗柏氏公司,我想知道一件最起碼的事情,就是這當初是怎么惹起來的。”
  要是別人問這個問題,可能就會被邁特擋回去了。可是邁特信任湯姆,于是他決定回答這個問題。"十年以前,我做了一件柏菲力不喜歡的事。”
  “老天,那一定是很嚴重的事情,才會讓他一直記恨在心。你做了什么事呢?”
  “我敢冒大不匙,妄想闖入他的上流社會。”
  “怎么說?”
  邁特喝了一大口酒,想沖去那苦澀的記憶。"我娶了他的女儿。”
  “你娶了他的——柏梅蒂?那個女儿?”
  “一點不錯。"邁特說道。
  湯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還特又補充說道:“還有一件事最好也讓你知道。她今天告訴我說,她十一年前所辦的离婚手續竟然是無效的。他們找了一個冒牌律師,結果他根本就沒有向法庭提出申請。我已經要人向法院查過了,所言不假。”
  過了好一會儿工夫之后,湯姆的腦筋才由惊愕中恢复活動。"所以現在她想要一筆財富來解決,是不是?”
  “她想要离婚。"邁特更正他的推斷。"還有就是她和她父親想要毀掉我,她說,除此之外她就別無所求了。”
  對好友的忠誠使湯姆憤怒的冷笑。"等我們動手以后,他們就會后悔不該發起這場戰爭了。"說完,他离開了邁特的辦公室。
  湯姆走后,邁特走到窗前,望著与他的靈魂同樣蕭瑟和荒涼的天气。湯姆的預測不會錯誤,可是他的胜利感卻已化為烏有,他只感覺到空虛。梅蒂臨走前罵他的話仍在他腦中回蕩不去,再度提醒事情一与她有關,他就瘋了。把她擺在心上這么多年,瘋狂似地建立一個王國。多少是想要讓她刮目相看。
  今天他擺出了闊綽的一面,然而在她心中,他仍是那個"肮髒的鋼鐵工人"。通常他以自己的出身為傲,可是在梅蒂面前,他自覺像個由泥泞沼澤中冒出來的怪物。
  一直到晚上七點,邁特才离開辦公室。喬伊為他打開車門,他疲倦地靠坐在位子上,极力不去注意車內梅蒂遺留下來的淡淡香水味。他的思緒又回到他們共進午餐的時刻。他想到她談起柏氏百貨公司時那雙眼睛含笑望著他的樣子。她帶著相家人慣有的傲慢,笑著請他"幫忙"——和她离婚,同時她卻在社交場合羞辱他,而她父親權力毀滅他。和她离婚。邁特絕對愿意离婚,但不是現在。
  車子突然猛力扭動了一下,前后都響起了喇叭聲。邁特睜開眼睛,發現喬伊正由后視鏡里望著他。"你難道從來沒想到開車的時候也該偶爾看看路嗎?"他說。
  “如果我看路看久了會被催眠的,"喬伊笑著。他顯然一直在想著中午邁特与梅蒂在車上爭執的那一幕。"原來今天那位就是你的太太呵?我是說你們在談离婚的事情,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你的太太,對不對?”
  “對。"邁特答道。
  “她可真是火爆脾气,"喬伊咯咯笑著,不理睬邁特對他的怒目注視。"她好像很不喜歡你,不是嗎?”
  “不錯。”
  “她為什么不喜歡鋼鐵工人?”
  她臨別的那句話刺穿邁特的思緒。你只不過是一個肮髒的鋼鐵工人。"髒,"邁特答道。"她不喜歡髒。”
  喬伊發現他的老板顯然不想再說什么,他轉而問道:“邁特,你下星期去農在會需要我同行嗎?如果不需要,我要跟你老爸好好下兩天棋。”
  “你陪他吧。"他父親雖然已戒酒多年,對出售農庄的事還是很不快樂,在他去收拾東西的這几天有人陪他還是比較好。
  “那今天晚上呢?”
  邁特与莉西有約。"我自己開車,你今晚作假吧!”
  “邁特?”
  “什么!”
  “你太太确實是個大美人,"喬伊又咯咯笑著。"真可惜她這么愛跟你鬧別扭。”
  邁特伸手按鈕升起司机座后面的玻璃。
  派克安慰了梅蒂一個晚上,然后他剛走她父親就來了。梅蒂深吸一口气,准備面對她父親。
  “怎么樣?"菲力問道。"你跟姓費的談話結果如何?”
  梅蒂先不回答他的問題。"你今天去看醫生的檢查結果怎么樣?他說你的心髒怎么樣?”
  “他說我的心髒還在我胸口,"菲力諷刺地說。"別管那個。我要知道那姓費的說了什么。"他自己去倒了一杯白蘭地。
  “你不可以喝那個!"她警告著,但菲力卻更囂張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你要自殺嗎?放下雪茄!”
  “梅蒂,"他冷冷地答道。"你這樣不回答我的問題,對我心髒的傷害比煙酒更厲害。而且你要記住,我是你父親,不是你的孩子。”
  她喪气了一整天,此時听見他的指責不禁令她气得淚水盈眶。"好吧!"她答道。梅蒂把她和邁特會面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然而菲力似乎松了一口气。
  “就這樣嗎?姓費的說的就是這些嗎?他沒有說什么……古怪的事情?”
  “我已經都告訴你了,"梅蒂答道。"現在我想知道一些答案。"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問:“你為什么干方百計阻撓邁特?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你對他還是這么急于報复?”
  他看起來有一些不安。"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見到他,我要保護你,所以要把他赶出芝加哥。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事情已經成了定案。”
  “你必須把定案撤銷。"梅蒂說道。
  菲力不睬她。"我不希望你再跟他說話了。都是因為派克我才讓你一個去的,派克應該跟你一起去才對。老實說,我開始覺得派克太軟弱了,而我不喜歡軟弱的男人。”
  梅蒂忍住笑。"派克并不軟弱。他很聰明,他知道如果他在場事情會更糟。再說,如果你碰到跟你一樣強的人,你就會恨對方。”
  菲力已經拿起外套要走了,這時又把外套放下。"你何以這么說?”
  “因為,"梅蒂說道。"我所知唯一跟你一樣強,敢跟你作對的人就是費邁特!你自己也知道從某方面而言他跟你很像,精明、堅毅、不達目的誓不甘休。起初你是因為他是個無名小子竟敢追我而恨他,現在又因為他不怕你而想要整倒他。你看不起他,因為他是唯-一個跟你一樣無法駕馭的人。”
  他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冷冷地說:“你不喜歡我,是不是,梅蒂?”
  梅蒂考慮著,心里充滿矛盾。他給了她生命,卻要控制她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天的生命。沒有人能說他不愛她,或不照顧她,可是那是出于一种占有的、令人窒息的愛。"我愛你,"她微笑著,語气中盡量不流露出劇痛地說:“可是我不喜歡你所做的事情。你毫不留情地傷害別人,就跟邁特一樣。”
  “我只是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菲力答道,然后拿起外套。
  “你目前該做的事情是設法挽回你在葛倫和南村土地規划案對邁特所造成的傷害,"她說道,并送他到門口。"等你擺平之后,我會再跟他接触,設法安撫他。”
  他看著她。"我會看情形研究一下。”
  “那樣不夠的。”
  “目前我只愿意做到這一步。”
  梅蒂認為他在唬人。她在他頰上吻了一下。等他走后,她跌坐在沙發上,茫然地瞪著壁爐里的火光。她有些后悔自己罵邁特的那几句話,其實她很敬佩勞動者的体力和精神,她覺得每天去做一式一樣的勞力工作,毫無智力的挑戰、毫無獲得成就感的机會,其實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她用這個來攻擊邁特,只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弱點。
  電話鈴響了,是莉莎。"嘿,你不是答應要告訴我談判的經過?”
  梅蒂不想再講第五次了。"明天再說好嗎?”
  “好吧,不過我帶宵夜來給你吃,怎么樣?"莉莎換一個方式。
  知道她的技巧,梅蒂笑著說:“來吧,不過如果要听故事,還要帶一大盒面紙。”
  “有那么糟呀,干脆我再帶一把槍,吃完東西一起去找他算帳。”
  “別引誘我!"梅蒂在好友的逗弄下,終于比較愉快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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