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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15

  他告訴她,他父親是軍隊里的職業軍官,他家住過美國各地的軍事基地,搬家搬得很頻繁。“從小到大,我學會了不依戀任何人或任何地方。”他告訴她,他父親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實際上,他顯露任何感情時都顯得很尷尬,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我學會了掩飾我所感到的東西。”他告訴她,他參軍后——參軍是一個職業軍官的儿子很自然的選擇——接受的特殊行動訓練使他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有一個教官很喜歡我,休息的時候和我一起談話。我們經常談論哲學問題,很多話題是關于在非人的條件下怎樣生存下來而不變得野蠻。比方說怎樣對殺人作出反應,或者怎樣應付看見一個好友被殺的場面。他給我看了一本書里的一段話,那上面講到大腦和感情的問題,我一直都沒忘。”
  德克爾一直緊張不安地盯著后視鏡里的車前燈。車輛越來越少了。但他一直在超車道上開,不想被右邊偶爾開過的几輛車擋住去路。
  “他給你看的是什么?”貝絲問。
  “‘我們作出重大決定的時候,命運會不可避免地降臨到我們頭上。我們都有感情,感情本身不會對我們有所損害。但如果我們那些有關感情的想法沒有得到控制,這些想法就會對我們有所損害。訓練會控制我們的想法,而我們的想法會控制我們的感情。’”
  “听起來他像是在試著給你的感情加上許多緩沖器,這樣你就几乎感覺不到什么感情了。”
  “是過濾器,旨在以特定的方式理解感情,這樣感情就總是對我有利了。比方說——”德克爾感到一陣凄苦。“星期六夜里我的兩個朋友被殺了。”
  “是為了幫你找我嗎?”貝絲好像很難過。
  “我為他們感到悲哀。這种悲哀老是要壓倒我,但我對自己說,我沒有時間,我必須使我的悲哀延期,直到我能夠以适當的方式向他們致哀。要是我那時不集中精力活下來,我將來就沒有可能哀悼他們。我到現在仍沒有找出時間向他們致哀。”
  貝絲重复著他講給她听的那段引言里的一句。“‘我們的想法會控制我們的感情。’”
  “我以前就是這樣生活的。”德克爾又看了看后視鏡。一對前車燈正以惊人的速度越靠越近。他搖下司机座旁邊的車窗,開上禁超車道,左手把住方向盤,右手抓起埃斯珀蘭薩的手槍作好准備。如果那輛車從他左邊開上來,想要在這段荒涼的州際公路上把他撞翻下去的話,他就開槍。
  那輛車的前燈現在再亮不過了,德克爾的后視鏡里那強烈的反光非常眩目。德克爾突然減低車速,這樣那輛車的司机還沒机會踩剎車,車就會從他旁邊沖過去了。但那輛車不只是沖過去了;它繼續向遠處沖去,看輪廓是輛大些的輕型貨車。紅色的尾燈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時速肯定有90,”德克爾說,“我可以隔開一點距离跟著他,也用他那個速度開車。要是有一個摩托車警停在州際公路邊上,那輛貨車就會起到掩護我的作用。摩托車警會先看見它的,也肯定會去追它。我就有時間減慢速度逃過去了。”
  車里又靜了下來。
  “這么說,”貝絲終于說話了,“感情使你不舒服?你今年夏天的确騙過了我。”
  “因為我那是在有意識地改變自己,敞開心扉,讓自己有所感覺。你第一天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已經准備好了,生平第一次,准備好墮入愛河。”
  “而現在你覺得被騙了,因為你愛上的女人并非她自稱的那個人。”
  德克爾沒有回答。
  貝絲繼續說:“你在想,也許變回原來的那個你更安全些,你可以拉開距离,不讓自己感受到任何可能使你受到傷害的感情。”
  “我這樣想過。”
  “后來呢?”
  “讓我的自尊見鬼去吧。”德克爾捏了捏她的手。“你問過我想不想重新開始。我想,因為另外的那個選擇讓我非常害怕。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度過余生,我會發瘋的……我想我終究沒有恢复原狀。”
  他對自己說,你還是恢复原狀的好,你必須讓我們兩個人活過今晚。
   
16

  緊張又使他的胃里產生了那种熟悉的脹痛感,他在情報局工作時曾為此飽受痛苦。上午在飛机上吃的煎蛋還在胃里沒消化,下午他在采購槍械時又給每人買了一份漢堡包及煎炸食品。現在,他那一份正像酸一樣的燒他的胃。他想,這就像以前一樣。
  他很想知道追他的人离他還有多遠,他們正決定干什么。前面的圣菲還有他們的同伙等著嗎?也許,只是雷娜塔的几個朋友等在頂好西部旅館里,并不足以來攔截他。也許,他們已經用移動電話通知了前面的人安排增援。或者,也許德克爾想錯了,他的車上根本沒藏著導引儀。也許他的計划根本沒有用處。不,他對自己強調說,我干這一行已經這么多年了,我知道該怎么做。在這种情況下,我知道雷娜塔會怎么做。
  唉,他憂郁地想,能有把握不是挺好嗎?
  他越過通往圣菲的三個出口,繼續順著25號州際公路向前飛駛。他想,追他的人肯定會感到困惑,他們會狂亂地爭論,猜測他為什么沒停下來,他要去哪儿。這讓他覺得很有趣。不過,他們現在會全都跟在他后面追。不光是從阿爾伯克基一直跟著他的那些人,還有圣菲的那些人。這一點他很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最大的危險尚未來臨——比方說,那段杳無人煙的50號州內公路。
  那條路是雙車道的,昏暗、狹窄、多彎道,路邊零星有些小聚居區,但多數時候都是陰影重重的樹叢。這段路為追他的人提供了把他撞下路面的絕好机會,沒有人會看見發生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一直開得像在州際公路上那么快。若是那樣,在第一個急轉彎的地方,他就會翻車的。有些地方,即使是45英里也已經是极限了。他弓著上身,緊盯著前方車前燈照不到的黑暗,盡他所能在直道上贏得每一秒鐘,然后減速,在轉彎的地方猛打方向盤,然后又加速。
  “我不能冒險把視線從前面路上移開看后視鏡。”他告訴貝絲,“看看后面,看見車燈了嗎?”
  “沒有。等等,現在我看見了。”
  “什么?”
  “轉過了剛才的彎道。一輛——我看錯了——看起來像是兩輛車。第二輛車剛剛轉過彎。”
  “天哪。”
  “他們好像沒想赶上我們。他們干嗎不追上來?也許那不是他們。”貝絲說。
  “或者也許他們在動手之前想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是什么。看前面。”
  “燈光。”
  “對。我們到佩克斯了。”
  星期二的晚上,又是將近午夜了,鎮上几乎沒人在活動。德克爾減慢車速,但他不敢減得太多。他把車向左拐,開上那條寂靜的主要街道,向北面的群山開去。
  “我看不見車燈了,”貝絲說,“那些車肯定是住在鎮上的人的。”
  “也許吧。”沉睡中的鎮子上的燈光剛剛被甩到身后,德克爾就又加快了速度,順著昏暗狹窄的道路上了坡,向荒野中開去。“或者那兩輛車的确是雷娜塔和她那幫人的,他們拉開距离,不想讓人很容易就看出他們在跟蹤我們。他們肯定很想知道我們到這儿來干什么。”
  在黑暗中,濃密的松樹像是形成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牆壁。
  “這地方看起來可不怎么好客。”貝絲說。
  “很好。雷娜塔會認為,無論是誰來這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要躲起來。我們快到了,馬上就到。再過几個——”
   
17

  他差點儿從寫著“請与斯蒂夫·德克爾聯系”的房地產標志牌前沖過去。他急忙減速,好從冷杉樹中間那個几乎看不見的空隙中開進去。他恐懼地意識到,他可能正在把自己和貝絲往陷阱里面引,就如同他竭力使雷娜塔落入圈套一樣。他從那座木橋上開過去,橋下狹窄的佩克斯河里水流湍急。汽車駛進幽暗的空地,停到了通向房屋的台階前面。他熄掉引擎,這才擰了一下關前燈的旋紐——這樣就使他的車燈多亮了兩分鐘。
  就著這點燈光,他從后座上取出了貝絲的拐杖和那只便攜包。他感到有一股難以抗拒的沖動催促著他盡快行動,但他不敢放任自己這么做。要是雷娜塔和她的同伙開車經過時看見他匆匆忙忙地跑進小木屋,他們立刻就會怀疑他知道自已被跟蹤了,怀疑他正等著他們來,怀疑他們是上當了。他緊張地克制著自己的急躁,任由自己顯得疲憊不堪,就像他所感覺到的一樣。他跟著貝絲走上原木台階,把手伸到固定在小木屋門把手上的一個金屬盒子里。汽車的燈光剛好提供了足夠的照明讓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盒子上的鎖。他掀開盒蓋,取出小木屋的鑰匙,打開門,幫著貝絲進了屋。
  關門、上鎖、打開燈后,德克爾立刻對在自己身体里膨脹到极限的迫切感作出了反應。小木屋的窗帘早就拉上了,外面沒人能看見他扶著貝絲讓她放下拐杖,拿起自己在那家槍械商店里買的偽裝服。她把偽裝服套在罩衫和寬松褲外面,剛剛拉上拉鏈,拿起拐杖,德克爾就迅速穿上了他自己的偽裝服。离開小木屋去机場之前,他們已經穿上了他買來的聚丙烯長內衣。這時,德克爾把一管偽裝色里的暗色油脂涂在貝絲臉上,然后又涂在自己的臉上。這天晚上早些時候他們演練這些動作時,不到兩分鐘就一切就緒了,但現在德克爾覺得他們用的時間長得多,這讓他很緊張。快點,他想。為避免留下指紋,他們戴上了深色的棉手套。手套薄得能夠打槍,又厚得足以保暖。德克爾打開一個小收音机,里面一位西部鄉村歌手開始哀婉地唱起“生活、愛戀、分离……”德克爾讓燈開著。他幫著貝絲走出后門,在身后關上門,冒險在寒冷的夜色中停了一下,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她的手臂鼓勵她。
  她發著抖,但做了該做的事,像他們演練過的那樣。她消失在小木屋的左邊。
  德克爾暗暗欽佩她的勇气。他去了右邊。小木屋前面,他的車燈已經滅掉了。在小木屋窗口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夜色更濃了。漸漸地,德克爾的眼睛适應了黑暗,高原地區特有的明月和不計其數的星星在夜色中發出奇妙而柔和的光芒。
  早些時候,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在這塊地方走了一圈,從戰術的角度出發勘察了地形。他們決定利用小木屋后面遮蓋在濃密灌木之中的狩獵小徑。貝絲現在正沿著這條小徑前進,大路上的人是看不見她的。很快她就會走到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旁,小徑在樹那儿繞了個圈。在那儿,貝絲會趴下伏在樹林里的地面上,匍匐著爬下灌木叢覆蓋的斜坡,爬到埃斯珀蘭薩挖好的一個淺坑里。那儿有兩支雙管獵槍架在一根原木上,是准備好給她用的。
  与此同時,德克爾在黑暗中爬到一個同樣的淺坑里,這是他用槍械商店里買來的野營鐵掀自己挖的。雖然穿著三層衣服,他還是感到了地面的潮气。他躺在一根原木后面,隱蔽在灌木叢中。他往周圍摸了摸,但沒摸到他要找的東西。他的脈搏焦慮地劇烈跳動起來,最后他終于摸到了那支溫徹斯特30—30型杠杆式步槍。這种殺傷力很大的武器正是為在這种多灌木地帶里的中程射擊而設計的。它的彈匣里有6發子彈,槍膛里還有一發,隨著扳机后面潤滑的杠杆的上下運作,子彈可以發射得非常快。
  步槍旁邊是一只汽車蓄電池,這也是他在离開圣菲前買的。蓄電池旁邊是12對電線,端頭都暴露在外。這些電線連著裝滿了燃料油和一种主要成分是硝銨的植物肥料的水壺。這些東西按照一定的成分比例混合起來就成了一种炸藥。為了加大殺傷力,德克爾剖開了几顆獵槍子彈,把里面的火藥和大號鉛彈倒了進去。為了給每一顆炸彈都做一個起爆器,他小心翼翼地打碎了12個100瓦燈泡的外層玻璃,沒敢用力過大,免得破坏里面的燈絲。然后,他抓住燈泡的金屬燈座把燈絲一一插到每只水壺里,再朝每個燈泡的燈座上粘牢兩根電線。他把水壺分別埋放在關鍵地點,用樹葉覆蓋起來。那一對對的電線一直扯到德克爾身旁的汽車蓄電池邊上,并且也用同樣的方法覆蓋起來。電線從左到右排列著,与水壺埋藏的方位一致。德克爾可以從中挑出任何一對電線,把一根線的端頭按到蓄電池的正极上,另一根的按到負极上,這樣形成電路后,燈泡的燈絲就會燒起來,從而引爆炸彈。
  他作好了准備。沿小道往前,過了狹窄的佩克斯河,在路的另一邊,埃斯珀蘭薩正藏在樹林里。他肯定已經看見德克爾開車到了房前,肯定正在等著雷娜塔及其同伙的到來。根据常識,當他們的導引儀接受器告訴他們德克爾轉彎開下了大路時,他們不會不先注意看看有可能遇到什么麻煩就這么跟著他開上這條小道。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們會開過通往小道的入口,在大路上繼續開上相當一段距离,停下車,再小心翼翼地回小道這儿來。他們肯定不想穿過小道那瓶頸一般的入口,但他們做不到,因為除此之外只有一個辦法能靠近小木屋,那就是從湍急的河水中游過來。在黑暗中,這個辦法太冒險了。
  雷娜塔和她的人一离開大路走上小道。埃斯珀蘭薩就會從他隱蔽的地方鑽出來,破坏掉他們的車。這樣若是他們預感到不妙,想逃掉的話,也辦不到了。大概會有兩輛車——一輛是机場那個監視小組的,另一輛是圣菲那幫人的。埃斯珀蘭薩會往几個輪胎的軸閥里插進一根細樹枝使車不能再跑,气泄漏出來時發出的那种很輕的絲絲聲將會被河水的嘩嘩聲淹沒。緊接著埃斯珀蘭薩會躡手躡腳地靠近那伙人,在槍戰開始后用裝有30響彈匣的22型半自動步槍從后面襲擊他們,他的腰帶上還挂著另外兩只彈匣。這种步槍雖然是輕型武器,卻有好几個优點——射擊聲較低,可以裝很多子彈,可以极其迅速地發射子彈。這些特點在短距离的、打了就跑的行動中是很有用的。那些水壺會一個個炸起來;貝絲會用那支獵槍射擊;德克爾會用那支溫徹斯特步槍開火,還有那支雷明頓直動式步槍作為備用。如果所有的事都像他們所計划的那樣,雷娜塔和她那一伙在30秒鐘內就會全部送命。
  德克爾想,問題在于,墨菲法則1總是會以某种方式打亂計划。只要有出差錯的可能,就肯定會出差錯。而這個計划中間有很多問號。雷娜塔和所有她那伙人會同時順著小道過來嗎?他們會不會嗅出了陷阱,會不會回頭查看,看有沒有人從他們后面偷偷摸上來?貝絲能否控制住自己的反應,像他們演練的那樣在适當的時刻開槍?就此而言,她會不會嚇呆了,壓根儿開不了槍?抑或會不會……
  
  1一种認為凡有可能出差錯的事終將會出差錯的俏皮論斷,由美國一位曾獲諾貝爾醫學獎的醫生墨菲提出。

   
18

  德克爾听見了像是樹枝折斷的響聲。他緊張地屏住呼吸,以免輕微的呼吸聲扰亂自己的听覺。他緊貼在陰潮的地面上傾听著,竭力排除掉小木屋里隱約傳出的音樂的干扰,也不去理會河水模模糊糊的嘩嘩聲,而是集中注意力等著那种聲響再次出現。那聲響好像是從小道附近傳過來的,是不是人弄出來的,他不能肯定。离荒野地帶這么近,那儿有很多夜間活動的動物。那聲響可能并不意味著有危險。
  他非常想知道貝絲對這聲音有什么反應。她能控制住自己的
  375恐懼嗎?他一直竭力勸自己相信,貝絲在場是有必要的。要是她沒一起來,雷娜塔可能就會怀疑德克爾設下了一個圈套,卻不想讓貝絲陷入危險。与此同時,德克爾一直反駁著自己,也許貝絲在場并不是很有必要。也許他不該讓她參与進來,也許他對她要求得太多了。
  她不必對我證明什么。
  是你讓事情成為這樣的。
  打住,他對自己說,你應該集中精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著度過今晚,讓貝絲活著度過今晚。
  他沒再听見那种聲響,慢慢呼出了一口气。小木屋在他的右邊,窗上透出燈光。但他特意不往那個方向看,以免干扰自己的夜視力。他直直向前盯著大路上,盯著木橋、小道和空地。小木屋的燈光會為偷偷摸過來的人提供光亮,也會使躡手躡腳靠近的人難以調整其夜視力,看不清小木屋周圍暗處的情況。与此相反,屋內瀉出的燈光,加上明亮的月光和星光,都對德克爾有利。這些光亮處在他視野的外緣,使他的眼睛感覺很舒服。他覺得自己像是戴著一副巨大的增光眼鏡看東西。
  蟋蟀鳴叫起來。小木屋的收音机里隱約響起又一首悲傷的歌謠,唱的是敞開的門和空虛的心。德克爾又听見了樹枝折斷的聲響,立刻緊張起來。這一次他确定無疑地知道,聲響是從小道附近傳過來的,是在小道右邊的樹叢和灌木中。他還沒有看見雷娜塔和她那一伙人的影子他們就過了橋嗎?這好像不可能——除非他到這個淺坑之前他們就過了橋。但是他的視線离開木橋只有几分鐘。他從小木屋出來之前,雷娜塔會有時間開車經過這儿(他沒看見任何經過的車燈燈光)、确定他是把車開上了小道、停車、踏勘這一帶,然后過橋?這可能嗎?那樣雷娜塔和她的人就几乎是在不顧后果地魯莽行事了。那不是雷娜塔辦事的風格。
  但當德克爾第三次听見那种聲響時,他抓起了溫徹斯特步槍。他突然想起,貝絲也會做同樣的事,她會抓起一支獵槍的,但她能否克制住自己,等到絕對有必要時才扣動扳机呢?要是她惊慌失措,在她的目標進入射程之前過早開槍,她就會破坏這個計划,而且很可能會為此送了自己的命。他們開車從阿爾伯克基來的時候,德克爾向她強調了這种危險性,再三要她記住獵槍是一种短程武器,她得等到德克爾開了槍,而且空地上有明顯目標時才能開槍。她那受傷的肩膀可能會使她瞄得不太准,但鉛彈致命的散射會彌補這一點,尤其是當她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把四支槍管里的子彈都射出去的時候。
  記住我對你說的話,貝絲,別忙開槍。
  德克爾等待著。什么事也沒發生。再沒有樹枝折斷的聲音。据他的判斷,5分鐘過去了,那聲音沒有再響。他不能看表。表在他的衣袋里。到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經仔細檢查過,确保他和貝絲都把表摘下放起來了,以免夜光表盤在黑暗中暴露他們的位置。
  根据他的判斷,10分鐘過去了。他對貝絲講過,一動不動地躺上几個小時,克制不耐煩。告訴自己你是在比賽,在你行動之前對方會行動的。在阿爾伯克基机場,雖然他們兩人都沒有需要去衛生間的感覺,德克爾卻堅持說他們倆都得去一次。他指出,夜里他們躺在樹林里時,脹滿的膀胱會讓他們覺得很不舒服,可能會使他們無法集中注意力。蹲起來解小便會引起注意。唯一的選擇就是解在衣服里,但那肯定會分散人的注意力。
  15分鐘。20分鐘。再沒有可疑的聲音。沐浴在月光下的小道和道旁濃密的灌木叢里都沒有動靜。德克爾對自己說,要耐心,但他思想的一部分開始怀疑自己的推論是否成立。也許雷娜塔沒在他的車上藏導引儀。也許雷娜塔根本沒在這一帶。
   
19

  夜晚的涼意裹住了德克爾,但當林中的樹動起來時他感到了一陣更徹骨的涼意。樹林里的一個地方,有個什么低矮的東西,大概是個蹲著的人吧,小心翼翼地在一簇簇灌木叢后面挪動著。但這動靜并不是在小道附近,不是在德克爾預期會有動靜的地方。實際上,使他惊慌的是,那個人影已經快要繞過四周全是樹木的空地,正彎著腰躡手躡腳地向小木屋接近。德克爾惊恐地想,我沒看見他,他怎么就已經這么近了?
  其他的人在哪儿呢?
  在第一個人附近他又看見了一個人影,他身上的那股涼意更厲害了。這一個人好像并不是沿著空地的邊緣繞過來的,而是從樹林深處鑽出來的,他似乎不是從西面的橋上,而是從北面過來的。唯一的解釋是,他們找到了另一條過河的路。
  但怎么過的呢?我沿著路邊檢查了往北100碼的河面,他們不會再開得更遠些才停下來的。河上沒有原木,沒有小橋,也沒有大石頭能踩著過河。
  當第三個人影從空地邊上的樹林里冒出來時,德克爾竭力抑制住一陣惡心,他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了。那幫人停車后,分成了兩組。一組人順著大路向南,把住小道的出口,切斷了德克爾的逃路,其他人則徒步往北走。德克爾沒想到他們會奔這個方向。他們沿著大路走到另一處房屋前,經過那儿的橋過了河。這一帶的房屋一般都相隔四分之一英里。德克爾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黑夜里,在那么迫切的時候,雷娜塔和她的人會徒步走出那么遠。他們用了這么長時間才到達空地這儿,是因為他們在茂密的樹林里往南爬行了很久,而且還要盡力移動得慢一些,盡量不弄出聲響來。還會有其他人從木屋后面的樹林里出來,他們將盡可能地包圍這座小木屋。
  從德克爾的后面。
  從貝絲的后面。
  他想象著有一個敵人爬到她那儿,兩人都吃了一惊,但那個殺手的反應更快,在貝絲有机會自衛之前就對她開了槍。德克爾真想從自己的藏身之處鑽出來,迅速穿過黑暗的低矮灌木到她那儿去保護她,但他不能讓自己屈從于這种沖動。如果他沒搞清情況,不到時候就行動,他不僅會使自己處于危險之中,也會使貝絲處于危險之中。可問題在于,等他搞清情況時,可能就太晚了。
  他的猶豫救了他,因為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之處,一根樹枝啪的一聲折斷了,一只鞋踩在地上的松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感到自己的心膨脹起來,提到了喉嚨口,使他透不過气來。一點一點地,他轉過頭,每一次只費力地轉過四分之一英寸。小心翼翼。折磨人的謹慎。也許有一支槍正瞄准著他這邊,但他不敢冒險突然轉身去看。如果他沒被發現,他的頭突然向后一轉就會暴露他,讓他成為靶子。
  他的額頭上冒出汗珠來。一點一點地,他看見了身后幽暗的樹林。又有一只腳輕輕踏在松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心頭不禁一緊,脈搏越跳越快,一陣頭暈目眩。他看見10英尺之外有個人影,是雷娜塔嗎?不。那人太壯實,肩膀也太寬了。那是個男人,端著一支步槍,背對著德克爾。那人面對著小木屋趴下來,令人不安地消失在灌木叢中了。德克爾想象著那人看見的場景。小木屋里響著音樂。關著的窗帘后面亮著燈。作為准備工作的一部分,德克爾打開了燈和收音机的定時器,這樣在隨后的一個小時里,燈會一盞一盞地滅掉,收音机也會關掉。這逼真的一筆會讓雷娜塔和她的朋友堅信,他們的獵物已經落入了圈套。
  在空地的另一邊,那三個人影不見了。估計他們已經散開,圍住了小木屋,准備同時發起進攻。他們是要等著燈滅掉,等到他們認為我們睡著了才動手,還是現在就要往窗戶里猛扔手雷,接著闖進去呢?
  他們在樹叢里跑的時候,會不會絆到貝絲身上?
  德克爾的原計划是,趁這些人過了橋正沿著小道潛行時把他們全部堵住,炸死炸傷几個,再從三個方位同時朝他們開火。現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能夠出其不意地進攻他們的辦法是——
  他慢慢地從坑里爬出來,手在前面摸索著,看有沒有會使自己弄出聲響來的東西。他的動作几乎像他剛才轉頭時那么慢。他悄悄爬過兩簇灌木叢之間狹窄的空隙,接近了那個人影趴下來的地方。那人的注意力會集中在小木屋上面。其他人肯定也正盯著小木屋,不會往這個方向看。他抓過一把獵刀,這刀是他從槍械商店買來的,剛才一直擺在坑沿上溫徹斯特步槍的旁邊。他已經有12年沒有用刀殺過人了。他又爬過几簇灌木。
  在那儿,在前面5英尺的地方,那人單膝跪著,端著一支步槍,盯著房子。
  我們作出重大決定的時候,命運會不可避免地降臨到我們頭上。
  德克爾毫不猶豫地猛扑上去。他左手在那個槍手面前一揮,捂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棉手套蓋住了那人發出的聲音。与此同時,德克爾把他仰面往后一拉,一刀刺入他的喉嚨。
  感情本身不會對我們有所損害,但如果我們那些有關感情的想法沒有得到控制,這些想法就會對我們有所損害。
  那人的身体僵住了……成了一具死尸。德克爾無聲地把尸体放到地面上。月光照在那個死人張開著的喉嚨上,里面飄出一縷像是蒸气的東西。
  訓練會控制我們的想法,而我們的想法會控制我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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