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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德克爾的房子像是陌生人的一般。他擦去了福特車上的指紋,把它丟在老佩克斯小道旁一條泥泞的岔路上。他疲憊不堪地穿過黑暗,朝自己的家跑去。令他感到絕望的是,他沒有絲毫回家的感覺。在過去的一年零三個月中,這里曾經是他的避難所,是他新生活的象征,而現在這里只是一個處所,与他在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城退租的那套公寓沒什么兩樣。
  他警覺地環顧四周,看是否有人在監視自己的住宅。雖然他什么都沒有發現,但還是覺得必須小心行事。他爬上房后長滿矮松的斜坡,昨晚的襲擊者也是走的這條路。他從后門樓底下的一個暗處摸出鑰匙,打開后門,一閃身進了屋。為了防備警察開車路過時發現他打開的電燈,他沒有去摸開關,而是快速把身后的門鎖上。他借著從后牆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摸索著走進了他那間彈痕累累的臥室。室內一片狼藉,火藥的惡臭仍未散去。這才是他目前生活的象征。
  在不到12個小時內,他第三次沖了冷水澡,然后換上干淨衣服。這一次,他把該帶的東西裝入了一只小旅行包。他收拾起自己僅有的几件首飾——一只金手鐲、一根金鏈和一枚綠玉戒指。他從來沒有戴過這些東西。它們是他以往生活遺留下來的紀念品,那時他帶著它們是為了應急,万一錢花光了可以拿它們變賣。此外,還有裝在一只小袋內的12枚金幣。他搬進來時厭惡地把它們隨手扔到一個抽屜里。他本打算把這些東西換成現鈔或者存放到銀行的貴重物品保管箱里,但一直還沒顧得上。此刻,他把首飾也放入盛金幣的袋子里,又把袋子夾在旅行包內的衣服中間。
  他基本准備停當,提著包走到通向汽車棚的那扇門前。這扇門就在廚房的外面。他不情愿地停下來,打開冰箱,匆匆湊成一份火腿干酪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猛灌了几口紙盒里剩下的脫脂牛奶。他抹去嘴上的奶滴,走進書房,檢查了一下電話留言机,希望有貝絲打來的電話。可他听到的大多是記者打來的電話,他們想同他談談他住所的襲擊事件和他隔壁房子的爆炸事件。還有几位同事也留下話,對他們听到的有關消息表示震惊。埃斯珀蘭薩打過五六次電話。“德克爾,你一听到,馬上給我打電話。我一直在設法与你取得聯系。上帝作證,如果你已經离開了圣菲……”德克爾的臉色嚴肅起來。他回到廚房,提起旅行包,朝汽車棚走去。切諾基吉普的大功率發動机一下子便發動起來了,隨著一陣轟鳴,汽車消失在夜幕之中。
   
2

  “喂,這才……几點……?”
  德克爾一手開著車,一手握著汽車電話,“是埃斯珀蘭薩嗎?”
  “德克爾?”這位警官那昏昏沉沉的聲音立即變得警覺起來。“你去哪儿——”
  “我們必須談談。”
  “你說得太對了,我們是該談談了。”
  “你給我的職務卡片上只有你的住宅電話,但沒有住址。我怎么到你的住處去?”德克爾听著。“好吧,我知道在哪里。”
  8分鐘之后,德克爾開車來到城南,駛進一片燈光昏暗的活動房住宅區。旅游者大多喜歡在廣場上燈光絢爛的商店里漫步,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种毫無魅力可言的地方。在一座活動房旁邊幽暗的土車道上,停著一輛輕型貨車和一輛摩托車。房前的礫石地面上密密麻麻生長著絲蘭花,前牆外圍著一個小花園。埃斯珀蘭薩穿著一條黑色寬松運動褲和一件背心,長長的黑發披在肩上,坐在一盞慘淡的黃燈下。燈光映照出通向金屬前門的三級水泥台階。
  德克爾剛要從吉普車里出來,埃斯珀蘭薩做了個手勢,示意德克爾待著別動,他自己走上前來,上了車,關上乘客座位的車門。“你的電話把我妻子吵醒了。”
  “對不起。”
  “我就是對她這樣說的,但這并不能解決她和我之間的問題。”
  埃斯珀蘭薩談起了他自己的私事,這是德克爾沒有料到的。德克爾一心只考慮他自己的事,根本沒去想過埃斯珀蘭薩工作以外的生活。這位警官遇事十分冷靜,工作又极為負責,給人的印象是他好像一天24小時一直在工作。德克爾從來沒有想到他這种人也有他自己的問題。
  “她總是跟我嘮叨,說我掙的那點錢根本不值得去冒那么大的險,搭上那么多的時間。”埃斯珀蘭薩說,“她不想讓我干警察了。你猜她想讓我干什么?你會喜歡這個巧合的。”
  德克爾想了想。“當房地產經紀人?”
  “我們不談這個了。你半夜里常接到電話嗎?”
  德克爾搖了搖頭。
  “可我敢打賭,你干以前那一行時夜里常接到電話。而且我敢肯定,今天晚上你也接到過不少電話。我到你家去過好几趟,你一直不在家。我打了好几個電話,可听到的總是你的電話留言机的聲音。匆匆作結論是滑稽可笑的。不過我有种感覺,你已經离開了這個城市。如果明天早晨你還不露面,我就要向有關部門通報,要求緝拿你了。你究竟到哪儿去啦?”
  “出去走走。”
  “從下午4點一直走到現在?這將近10個小時了。”
  “我停下來坐了一會儿。”
  “這一會儿可真是不短。”
  “我有許多事情需要考慮。”
  “什么事情?”
  德克爾直盯著埃斯珀蘭薩的眼睛。“我在尋找她。”
  埃斯珀蘭薩的目光同樣咄咄逼人。“即使我要求你待在這儿,以防我万一有更多的問題要問你?”
  “我把所有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這是一次善意的拜訪,是為了消除我們之間的誤解,為了讓你明确地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尋找她。”
  “那么你認為她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德克爾沒理會這個問題。“我把我的計划告訴了你,因為我不想讓你發通報緝拿我,不想被警察追得東躲西藏。”
  “你拿什么作為交換條件?我干嗎非得听你的呢?”
  德克爾也沒理會這些問題。“阿爾伯克基机場方面提供過有關貝絲和麥基特里克蹤跡的消息嗎?”
  埃斯珀蘭薩惊奇地盯著他,而后爆發出一陣苦澀的大笑。“你真的指望我幫忙?你從一開始就盡可能向我隱瞞情況,現在卻期望我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這隨你的便。”
  “我自有打算。現在,我想讓你做的事是進屋去。”
  德克爾坐直了身体。“你是想讓我待在這儿,你去打電話叫輛警車來把我帶到警察局去?”
  “不,我是想讓你待在這儿,我去穿衣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無論你喜不喜歡,我一定要奉陪到底。我討厭被人來回折騰。很明顯,你知道的比你說出來的要多得多。從現在起,你我就像連体雙胞胎一樣不分离,直到你告訴我事情的答案。”
  “相信我,我真希望能找到答案。”
  “下車。”埃斯珀蘭薩打開乘客座位的門。
  “她的真名不叫貝絲·德怀爾,”德克爾說,“她的真名叫黛安娜·斯科拉瑞。”
  埃斯珀蘭薩表情冷漠地抬腳下車。
  “你听說過這個名字嗎?”德克爾問。
  “沒有。”
  “目前她受到聯邦法院執行署的監護。她預定星期一飛往紐約,為某件事情作證。我只能想出一個說得通的解釋。”
  “聯邦證人保護法。”
  “沒錯。”
  埃斯珀蘭薩又坐回到切諾基里。“你是什么時候查明這件事的?”
  “今天晚上。”
  “怎么查明的?”
  “你不必知道。如果你真想幫忙,告訴我怎樣找到一個人。”
   
3

  德克爾按了第四次門鈴,又砰砰地敲著大門。他看到屋里的燈亮了,心中一喜。他和埃斯珀蘭薩試著打過電話,但電話鈴聲響過四次后,他們听到的只是電話留言机的聲音。他們估計,德克爾需要与之談話的那個人尚未离開這個城市,因為從他們上次見到他到現在僅僅過去了12個小時。他們決定直接去那人的住處找他。埃斯珀蘭薩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的住宅位于澤亞路旁的一條窄街上,是一幢簡朴的土坯房屋。像圣菲的許多地區一樣,這個地方也沒有路燈。門頂上的燈亮了之后,德克爾和埃斯珀蘭薩小心地從門口后退几步,以便讓開門的人看清楚他們不是危險人物。他們等著門打開。
  一扇窗戶打開了。聯邦調查局代理約翰·米勒從窗后的陰影里向外問道:“誰在外面?你們想要干什么?”
  “是埃斯珀蘭薩警官。”
  “埃斯珀蘭薩?那為什么——現在才凌晨4點,你來這儿做什么?”
  “我有話要跟你談。”
  “不能等一等,再找個合适的時間嗎?”
  “情況緊急。”
  “你下午也是這么說的。我還沒忘記你是怎么讓我好看的。”
  “如果你這次不听我談,你真得讓自己好看了。”
  “誰和你在一起?”
  “今天下午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
  “他媽的。”
  屋里又亮起了几處燈光。一陣開鎖的刮擦聲過后,米勒吱呀一聲把門打開了。他穿著拳擊短褲和T恤衫,顯露出結實、瘦削的臂膀和雙腿。他那蓬亂的頭發和連鬢胡子茬与前一天下午那官僚味十足的整洁外表构成鮮明的對比。“我有位客人。”他說,他用身体擋住門口,伸手指了指短過道盡頭一扇關著的門。埃斯珀蘭薩告訴過德克爾,米勒已經离婚了。“她不習慣有人在凌晨4點鐘就砰砰地砸門。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我想知道有關黛安娜·斯科拉瑞的情況。”德克爾說。
  “誰?”米勒面無表情。
  “黛安娜·斯科拉瑞。”
  米勒作出一副迷惑的樣子。“我從來沒有听說過她。”他開始關門。“如果你來這里就是為這個——”
  德克爾用腳擋住了門。“黛安娜·斯科拉瑞就是貝絲·德怀爾的真名。”
  米勒朝下盯著德克爾用腳擋住門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她是受聯邦證人保護法保護的。”
  米勒的目光凝聚到了一點,突然變得犀利而警覺。
  “正是因為這個,我的住宅遭到襲擊,她的住宅被炸。”德克爾說。
  “我還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當然,聯邦調查局不像以前那樣直接插手執行證人保護法了。”德克爾說,“現在主要是聯邦法院執行署負責執行。但你們和他們的工作關系甚密,所以,當他們把一個主要證人易地安置在圣菲時,不會不告訴你們的。另一方面,他們沒有通知當地的警察,因為他們沒有必要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米勒的面容變得更加嚴厲。“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干嘛什么都得向你承認呢?”
  “布賴恩·麥基特里克。”德克爾說。
  米勒停止了關門。
  “房子爆炸之前,貝絲匆匆跑出屋后,就是他開車帶貝絲走的。”德克爾說。
  米勒顯然對此表示怀疑。“你怎么認識這個人的?”
  “我過去和他一起共過事。”
  “真是豈有此理。你是說你過去是聯邦法院的執法官?”
  “執法官?”德克爾一開始沒明白米勒指的是什么,但隨即便恍然大悟。“麥基特里克是聯邦法院的執法官?”
  米勒無意當中泄露了這個消息,顯得很懊喪。
  “不,”德克爾說,“我從來沒給聯邦法院干過。”迫于時間關系,他只能靠出其不意說服米勒。“我和麥基特里克是在中央情報局工作時認識的。”
  不出他所料,米勒著實吃了一惊。他用一种全新的理解的目光打量著德克爾。然后他轉向埃斯珀蘭薩,又看了看德克爾,做了個讓他們進屋的手勢。“我們需要談一談。”
   
4

  米勒的客廳如同這幢房子的外表一樣簡朴:一套普通的長沙發和沙發椅,一張小咖啡桌和一台20英寸的電視机。一切都那么整洁有序。德克爾注意到書架上放著一把點38型左輪手槍。他想,米勒剛才從窗戶里往外看是誰敲門時,手里肯定握著這把槍。
  “我想你無法證明你在情報局里干過。”米勒說。
  “眼下我是無法證明。准确地說,我們不使用徽章和職務卡片。”
  “那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米勒轉向埃斯珀蘭薩,皺起了眉頭。“你相信他嗎?”
  埃斯珀蘭薩點了點頭。
  “為什么?”
  “從昨天的這個時候起到現在,你并沒有跟他在一起待過。他在危急時刻的行為方式清楚地表明他是個職業老手,我當然不是指賣房地產。”
  “我們會搞清楚的。”米勒又把注意力轉向德克爾。“你對布賴恩·麥基特里克都知道些什么?”
  “在与我共過事的特工人員中,他是最糟糕的一個。”
  米勒向前跨了一步,离德克爾更近了。
  “他不服從命令,”德克爾說,“老是認為跟他同一個行動組的其他人暗中与他作對;他不經批准就采取重要行動,并利用一切机會越權行事。正是因為他,我和他共同執行的那次任務變成了一場災難,傷亡极其慘重,險些釀成一樁國際事件。”
  米勒審視著他,似乎在內心里盤算他到底有多么坦誠。最后,米勒長吁一口气,無力地坐在德克爾對面的椅子上。“我承認,我也曾听說過一些有關麥基特里克的傳言,這算不上泄露什么秘密。這些傳言与中央情報局毫不相干,我對他在中央情報局工作時的表現一無所知。我听到的傳言与他作為執法官的行為有關。他是個喜歡逞能的人,總認為他比他的上級知道得還多。他常常不服從指令,違反程序。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能進聯邦法院執行署工作的。”
  “我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德克爾說,“情報局讓他离開時,肯定在給他寫的推荐信里對他大加贊揚。作為交換的條件,他們要求他日后決不透露他參与過的那次災難性行動的任何細節,以免使他們難堪。”
  “但是,如果那場災難是他造成的,他把這事說出去,也會傷害他自己的。”
  “假如他确信他自己是不應該承擔罪責的,那就不一樣了。”德克爾說,“麥基特里克從來不愿面對現實。每次他做了錯事后,總是自欺欺人地把罪責轉嫁給別人。”
  埃斯珀蘭薩往前探了探身子。“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對此很有些怨气。”
  “他有一次就把罪責轉嫁到我身上。因為他,我才從政府部門辭了職——而這個狗雜种現在闖入我的生活了。”
  “是巧合。”
  “不,我不能相信這是巧合,我不相信貝絲是碰巧買下我家旁邊的那幢房子的。如果是麥基特里克負責監護她的話,就肯定不是這么回事。這种局面唯一講得通的解釋是,我從情報局辭職后,麥基特里克一直在監視我。他知道我在圣菲。他有一個證人要易地安置。稍作調查之后,他得知我家旁邊的那幢房子要出售,這真是再好不過了。為什么不把貝絲安置在我家隔壁呢?這樣她就有個隔壁鄰居為她提供額外保護,在無意之中為她充當保鏢。”
  米勒想了想。“這种做法也許有點玩世不恭,但也說得過去。”
  “用‘玩世不恭’來形容這种做法是不恰當的。我被利用了,”德克爾說,“而且如果我沒搞錯的話,貝絲也被利用了。我想麥基特里克已經站到另一邊去了。”
  “什么?”
  德克爾十分清楚地記得他与麥基特里克在電話上的交談。“我想,是麥基特里克告訴那幫暴徒到哪儿去找貝絲的,交換條件是他們在那次襲擊中把我干掉。我想,他把他被中央情報局解雇一事怪在我的頭上;從他被委派幫助把黛安娜·斯科拉瑞變成貝絲·德怀爾的那一刻起,這個可惡的狗東西就計划要毀掉我的生活。”
   
5

  小小的客廳陷入了沉寂。
  “這是個嚴重的罪名。”米勒咬著下嘴唇。“你能證明這些嗎?”
  “不能。”德克爾不敢告訴他發生在載重貨車里的事。
  “你是怎么查明貝絲·德怀爾的真名是黛安娜·斯科拉瑞的?”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不能?”
  德克爾沒有回答。
  “你仔細听著。”米勒站起身來。“你目前持有的消息表明,在對一位重要的政府證人的安全保護措施中存在著嚴重的缺口。我現在命令你告訴我,你是怎么得到這個消息的。”
  “我有權利保持沉默。”
  米勒瞪起眼睛。“我會教你懂得你的權利的。”他拿起電話。“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你會失去你的權利,直到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不,你搞錯了。”德克爾說。
  米勒的眼睛瞪得更厲害了。“搞錯的不是我。”
  “把電話放下,我請求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救出貝絲。”
  米勒猛然轉身面對埃斯珀蘭薩。“你听到這些混賬話了嗎?”
  “听到了。在過去的24小時里,他一直在和我玩智力游戲,”埃斯珀蘭薩說,“讓我發愁的是,他越來越有道理。貝絲·德怀爾的安全的确應該放在第一位,如果德克爾以某种便捷的方式獲取了消息,我准備以后再來處理這件事,只要不連累我就行。”
  “能擺脫一切干系的最佳手段。”德克爾說。
  “什么?”
  “我們在情報局時經常這么說。”
  “把這叫做‘重罪犯的同謀’怎么樣?”米勒問。
  “告訴我,貝絲·德怀爾要為什么而作證。”
  話題突然改變了,米勒顯然沒有思想准備。
  “她真的打中了她丈夫的腦袋并且拿走了200万美元的贓款嗎?”德克爾問。
  米勒气勢洶洶地打著手勢。“你究竟是從哪儿听來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但德克爾沒有理會他的憤怒。他正全神貫注地回憶那個槍手在電話上說過的話。(“尼克會大發雷霆的。”)
  “一個叫尼克的人与此事有關,”德克爾說,“你知道這個人嗎?他姓什么?”
  米勒惊奇地眨著眼睛。“這比我想的還要糟,我們應該對易地安置證人的安全措施進行全面复查。”
  “貝絲處在危險之中,”德克爾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們互通消息,也許能救她一命。”
  “是黛安娜·斯科拉瑞。”
  “我對黛安娜·斯科拉瑞一無所知。我關心的那個女人叫貝絲·德怀爾。告訴我有關她的情況。”
  米勒望望漆黑的窗外,又望望自己的雙手,最后把目光停在德克爾的身上。“黛安娜·斯科拉瑞是——或者說在有人朝那個狗雜种腦袋上開了一槍之前是——喬伊·斯科拉瑞的妻子。喬伊·斯科拉瑞曾經是紐約喬達諾家族的首席執法殺手。据我們估計,他在8年的任職期間至少要對40起暴力謀殺事件負責。他是個閒不住的人,但他并不抱怨。錢是极好的東西,同樣重要的是,他喜歡他那种工作。”
  德克爾心情痛苦地傾听著。
  “三年前,喬伊遇到了這個女人,就是你所認識的貝絲·德怀爾。結婚前她叫黛安娜·波蘭蒂,是加勒比一艘游船上的部門總監。有一次,喬伊讓他的縱隊長在紐約干掉一個搗亂分子,為了有一個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据,他決定到這艘游船上去露露面,玩兩天,黛安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要知道,他是個英俊的小伙子,穿著時髦,知道該對女人說些什么,因而她們大多都會迷上他的。所以,毫不奇怪,他開始追求她時,黛安娜并沒有對他講讓他躲遠點之類的話。他們之間的感情迅速發展,三個月后就結了婚。追求她為他提供了行動上的方便。他作出安排,他們一次次地返回到加勒比去。這樣他就有机會順理成章地到某些島上去參觀,而這些島上的銀行可以開設不列戶名的密碼賬戶,并且愿意幫助洗錢。他們的蜜月也是這樣度過的。”
  德克爾覺得直想嘔吐。
  “我要強調指出的一個重要細節是,据黛安娜所說,她不知道喬伊的真實職業。她聲稱他對她說過,他是做飯店生意的——這完全屬實;喬伊确實開了几家飯店,他把這作為他洗錢方案的一部分。不管怎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且——毫不奇怪,喬伊對女人的迷戀并不持久——他開始厭倦她了。有一段時間,他們住在城里他的豪華頂層住宅里。但當他需要這個地方進行業余地下活動時,他就把黛安娜關在河對面新澤西的一幢大房子里。那儿是黑手党的城郊住宅區,四周都被高牆圍住。房子內外有很多警衛,他口口聲聲說這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但實際上,這些人的任務是阻止她返回頂層住宅,以免她發現他跟別的女人鬼混。但安排警衛還有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确保她在遭到他的多次毒打之后不打主意搬走。”
  德克爾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
  “我的意思是說他經常毒打她,”米勒說,“因為黛安娜不僅開始怀疑他的忠誠,而且也開始怀疑他的生意。你知道她有多么聰明。沒過多久她就了解到,喬伊究竟做的什么生意,他是個什么樣的惡魔。于是,她面臨著一個大問題。如果她試圖离開他——身邊有這么多看守,成功的希望渺茫——她确信他會殺了她的;如果她待下去,一旦他發覺她知道得太多,他也會殺了她的。她暫時的對策就是假裝對他的那些情婦和他的生意都失去了興趣,假裝依從。她借繪畫來消磨時光,若是在其他情況下,這本來會給她帶來极大的樂趣的。喬伊倒是從中感到了一种樂趣,他拿她的畫尋開心。有時,他打過她之后,就在家里燃起一堆火,強迫她看著他把她心愛的畫作化為灰燼。”
  “天哪,”德克爾說,“那個雜种為什么要娶她?”
  “很明顯,他是要占有一個他可以傷害的人,從中取樂。正如我所說過的,喬伊是個惡魔。直到9個月前,也就是1月份,有人把喬伊的腦袋打得開了花,才為她解決了這個問題。或許是她干的。現在有兩种互相矛盾的解釋。按照黛安娜的說法,她當時不在屋里,到后院畫冬景去了。從那儿她听到屋子里響了一槍。她不知道這意味著發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慢慢走進屋,心想無論發生了什么事,喬伊和他的警衛會處理的。她先是吃惊地發現警衛們都不見了,隨后又更加吃惊地發現喬伊死在他的書房里,腦漿濺滿了寫字台,他的保險柜大開著。她知道,平時那個保險柜里存放著大量的現金,她曾看到有人送來一袋又一袋的現金,也曾瞥見喬伊把這些現金鎖進保險柜,她還偶爾听他們提到過現金的數額,她猜想,那200万美元肯定是丟了。當時,丟錢這件事并沒有對她引起多大的震動,她所關心的只是趁机逃走。她甚至沒有打點行裝,只是披上一件大衣,抓起喬伊的鑰匙,駕車离去。”
  “去了司法部。”德克爾說。
  “她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她知道她躲起來之后那伙暴徒會找她,但她以為他們的動机無非是不讓她說出去。直到后來喬伊的教父把喬伊的死歸罪于她,她才意識到,那伙人認為是她殺死了喬伊并拿走了錢。現在,這牽涉到家族的名譽,血緣的名譽。他們要复仇。”
  德克爾點點頭。“所以司法部花了几個月的時間盤問她,并以新的身份把她易地安置在圣菲,最終又要傳喚她回紐約去作證。”
  “在保護之下。”
  “你是指在麥基特里克的保護之下。”
  “真是不幸。”
  “簡直是一團糟。”
  “你還沒有告訴我尼克是誰。”德克爾說。
  “尼克·喬達諾是那個家庭的首領,也是喬伊的教父。喬伊的生父是尼克最好的朋友。在一次企圖刺殺尼克的暴亂中,喬伊的父母喪了命,尼克就把喬伊當做自己的孩子撫養成人。這就是剛才我所指的血緣的名譽。對于尼克來說,這件事牽涉到他個人的名譽——更嚴格他說是家族的名譽——找到她并懲罰她。現在該輪到你了,”米勒說,“我剛才告訴你的事情如何能救黛安娜·斯科拉瑞的命?”
  有那么一會儿,德克爾什么話也沒說。“看起來,我只有一個選擇。”
  “你在說什么?什么選擇?”
  “我突然感到很累,我得回家去了。”
  “我剛才說的那些究竟對你的女朋友有何幫助?”
  “我睡醒之后會給你打電話的,也許到那時你會得到更多的消息。”德克爾轉向埃斯珀蘭薩。“我順便送你回去。”
   
6

  “不用費心送我回家。”埃斯珀蘭薩說。德克爾挂上切諾基的車擋,快速駛离米勒的住宅。
  “那么,你想讓我把你送到哪儿去?”德克爾猛打方向盤,拐過一個黑暗的街角。
  “只當我是個搭車的。”
  “你以為這對我會有所幫助?”
  “也許我會幫你避免麻煩,”埃斯珀蘭薩說,“你的朋友到哪儿去啦?”
  “朋友?”一想到哈爾和本,德克爾的嘴里好像吞進了灰燼似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沒有多少朋友。”
  “我有很多熟人。”
  “我是指今天下午到你家去過的那兩個人。”
  “我知道你指的是誰。他們离開這個城市了。”一陣疼痛感伴隨著煙灰味涌上來——這种疼痛來自他的胸膛和眼睛。
  “這么快?”埃斯珀蘭薩問,“在他們不辭勞苦火速赶來之后?”
  “我從前的老板認為,這里正在發生的事情与他們的工作無關。”黑沉沉的街道几乎空無一人。德克爾打開前車燈,用腳踩住油門。
  “你認為當車上坐著一個警官時超速行駛是個好主意嗎?”
  “我想,有你坐在車上,超速行駛是最保險的。如果有警察巡邏車攔住我們,你可以亮出你的徽章——解釋說我們有急事要赶路。”
  “我對你說了假話,”埃斯珀蘭薩說,“其實我已經通報州警察局和阿爾伯克基警察局,讓他們緝拿你。”
  德克爾覺得脊梁一陣發冷。
  “我告訴了他們你朋友那輛金牛座車的車牌號碼并描述了車的外觀。今晚大約11點左右,在阿爾伯克基查瑪大街的一個犯罪現場附近發現了那輛車。鄰居們抱怨說,他們听到了似乎是槍聲和爆炸聲之類的聲響。調查證明,鄰居們的說法屬實。警察發現,一個身份證表明叫本·艾斯萊的人被打死了,他就躺在鄰居們所抱怨的那幢房子的廚房地板上。我們不知道哈爾在哪里。”
  此時,德克爾再也按捺不住他的悲傷。本中彈時那惊恐的表情,那鮮血噴涌而出的額頭,統統浮現在德克爾的腦海里。突然間,他好像從未來過圣菲,從未擺脫掉以往的生活。他回想起哈爾被射中胸部后,仍用盡全力把那個要朝他開槍的人踢倒在地。這不是他們應該參与的戰斗!德克爾想,我真應該堅持讓他們回去。可是,我請求他們幫忙,他們是因為我才死的,這都是我的錯!
  “他們离開這里后,一定又接受了另一項任務。”德克爾盡可能平靜地說。
  “你似乎對本的死無動于衷。”
  “我有我表達情感的方式。”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埃斯珀蘭薩說,“你就不想打听打听他到那里去干什么以及他的同伴在哪里嗎?”
  “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德克爾生气地說,“你為什么等這么久才告訴我,你已經通知警方緝拿我了呢?”
  “我想找個恰當的時机。我是想證明下面這一點,你需要我。”埃斯珀蘭薩說,“阿爾伯克基机場安檢處已經有你的名字,安檢人員正在密切注意一個像你這樣長相的人,你一露面買票,馬上就會被扣住。如果你想飛往紐約,就得由我出面撤銷緝拿通報。要我這樣做得有個條件,你必須讓我和你一同前往。”
  “飛往紐約?你怎么會想出我——”
  “德克爾,就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和我玩智力游戲了,好嗎?”
  “你為什么想去紐約?”
  “我這樣說吧,明天是我的休假日,我妻子和我可以利用這一天彼此之間拉開一小段距离。”埃斯珀蘭薩心灰意冷地做了個手勢。“或者就說和你在一起我能學到不少東西,我不准備現在就結束課程。或許我可以這么說——這确實有些异乎尋常——我是個警察,我喜歡幫助別人,已經到了著迷的程度。這主意很笨,是嗎?此時此刻,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夠比貝絲·德怀爾更需要幫助。我想幫你去救她。我有一种感覺,你是唯一真正知道如何行動的人。”
   
7

  飛往東部的噴气式客机發出隆隆的轟鳴,机身抖動著。陽光透過舷窗照射進來,德克爾疲乏的眼睛感到一陣刺痛。當空姐沿著通道走過來,遞上咖啡和甜面包圈時,德克爾的胃里一陣疼痛。這讓他想起他當特工時經常犯的胃痛的毛病。他對自己說,所有的這一切又都回來了。
  埃斯珀蘭薩坐在他的旁邊,他是這一排座位上唯一的另一位乘客。“我從來沒見過貝絲·德怀爾,真是遺憾。她一定很特別。”
  德克爾盯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高原沙漠景色,山脈、溝壑、格蘭德河以及黃、橙、紅相間的大地上那一片片蒼翠的矮松。他不禁回憶起自己初來此地時的那种矛盾心情,那時他擔心自己也許正在做一件錯事。現在,一年多以后的今天,他正在飛离此地,他重又感受到那种矛盾心情,重又開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一件錯事。
  “是的,”德克爾說,“非常特別。”
  “你肯定非常愛她。”
  “這得看怎么說。也許——”德克爾似乎很難說出口。“——我也恨她。”
  “恨?”
  “她應該把她的背景告訴我。”德克爾說。
  “一開始,她也許認為這不關你的事。”
  “可后來呢,她和我發展到那种關系之后她總該說了吧?”德克爾堅持道。
  “也許她害怕告訴你,害怕你會有所反應,就像你現在做出的反應一樣。”
  “如果她愛我,她就該信任我。”
  “唔,”埃斯珀蘭薩說,“我開始明白了,你是擔心也許她根本不愛你。”
  “我總是讓工作支配我的個人生活。”德克爾說,“我從來沒有愛過,沒有真正地愛過,在我遇見貝絲·德怀爾以前。我從來沒有允許自己去体驗——”德克爾遲疑了一下,“激情。”
  埃斯珀蘭薩眉頭緊鎖。
  “當我真正投入的時候,當我獻出我的一切的時候,我是全身心的,毫不保留的。貝絲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絕對中心。如果她只是把我當做工具利用的話……”德克爾的聲音低了下來,陷入了絕望。
  “要是你發現她對你沒有感情,你只不過在無意之中為她充當了保鏢罷了,你會怎么做?”
  德克爾沒有回答。
  埃斯珀蘭薩追問著,“你還愿意救她嗎?”
  “不顧一切地?”
  “是啊。”
  “不管我有多少疑慮,不管我如何擔心她背叛了我,也不管我因為這种擔心而滿腔怒火?”
  “沒錯。”
  “哪怕是下到地獄,我也要找到她。上帝幫幫我吧,我仍然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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