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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15

  德克爾花了8分鐘的時間來到名單上的倒數第二個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盤算,如果那儿沒有跡象表明布賴恩到過那儿,他該怎么辦。是等在那儿,還是再到另一個地址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解決了這個問題。盡管還隔著几個街區,德克爾就听到了黑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嘯。他看到,雨霧下朦朦朧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騰起一股血紅的光焰。他的胃因憂懼而繃緊了。他把菲亞特朝他要去的那條街駛去,一直開到燈光耀眼、隆隆作響的救火車和其他急救車輛前才猛地剎住閘。火舌舔噬著一座公寓大樓的窗戶,黑煙騰騰。消防隊員把水龍頭對准熊熊烈焰噴射過去,救護隊員則忙著照顧那些幸存者,給他們披上毯子,幫他們吸氧。
  德克爾惊駭地跳下菲亞特,盡可能地擠到火場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地方。隨后,他匆匆穿過越聚越多的圍觀者,跑回到車上,掉轉車頭,迅速沖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難道布賴恩為了報复,竟然放火燒公寓大樓,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嗎?可即使像布賴恩這樣一個憤怒得不能自持的人也肯定會想到,這將傷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傷,就算他們真的那么愚蠢,竟會仍然待在他們告訴過布賴恩的地方。
  德克爾想,我只需要去一個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親的那個地方。他焦急万分地駕車穿過雨夜。菲亞特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城市大學附近,他再次拐上一條窄街,接著又拐上另一條。他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狹窄的包圍圈。离他留下麥基特里克父親的那個地方只有半個街區時,一個高大結實的人影突然出現在他前車燈的強光之中。德克爾猛地踩住剎車板,往旁邊一打方向盤,差點撞上這個人。此人渾身上下濕淋淋的,仰臉怒視著雷鳴電閃、烏云密布的天空,晃動著拳頭吼叫著。
  此人正是布賴恩。德克爾的車窗是關著的,直到他匆匆跳出菲亞特,沖過一個個水洼,抓住布賴恩時,才听清布賴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騙子!雜种!”
  德克爾沒有關前車燈。在燈光照射下,他看見雨水正順著布賴恩的面頰往下流淌。
  “膽小鬼!”
  一些窗戶里亮起了燈光。
  “你得跟我离開這條街。”德克爾說。
  “來跟我決斗!”布賴恩沖著黑暗處莫名其妙地尖叫著。
  又有一些窗戶里亮起了燈光。
  “來跟我決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德克爾的頭發,灌進了他的脖子。“警察會來找你的。你不能待在這儿。我得把你從這儿弄走。”他使勁把布賴恩朝汽車拖去。
  布賴恩掙扎著。更多的窗戶里亮起了燈光。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跟我走。”德克爾說,“你見到你父親了嗎?我把他留在這儿了。”
  “雜种!”
  “布賴恩,听我說,你見到你父親了嗎?”
  布賴恩掙脫德克爾的雙手,又一次沖著天空搖晃著拳頭。“你們害怕了!”
  “下面發生了什么事?”一個男人從樓上的一套公寓里用意大利語大聲問道。
  德克爾抓住布賴恩。“你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你父親肯定會知道你在這儿。他現在應該跟我們會合了。听著,我必須知道你是否見過他。”
  一种預感攫住了德克爾,他登時感到渾身冰涼。“噢,天哪,不。布賴恩,你的父親出了什么事嗎?”
  布賴恩沒有反應。德克爾打了他兩耳光,又使勁搖晃著他的腦袋,弄得他臉上的雨珠四下里飛濺。
  布賴恩面露惊恐,菲亞特的前車燈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訴我你父親在哪儿!”
  布賴恩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跑去。
  德克爾憂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布賴恩要帶他去哪儿了——就是布賴恩的父親打算監視的那個地址。雖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德克爾仍然看見門是開著的。
  德克爾努力克制住自己過分急促的呼吸,從皮茄克下面拔出手槍。布賴恩進門時,德克爾讓他彎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德克爾的眼睛已經完全适應了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個院子里。他注意到右側有一個木頭貨箱,就赶快推著布賴恩隱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濕乎乎的鵝卵石塊上,把手臂架在貨箱上准備射擊。他把院內模糊不清的物体細細察看一遍,又仰臉逐個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難以辨認的陽台欄杆。
  “布賴恩,指給我看他在哪儿。”德克爾悄聲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布賴恩是否听見自己的話,但接著他看見布賴恩變換了一下姿勢,意識到布賴恩是在指給自己看。現在,他的視覺更加适應黑暗了,他看出在右邊最遠處的角落里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
  “待在這儿別動。”他叮囑了布賴恩一句,便沖到另一個貨箱后。他端著槍,緊張地環顧四周,然后又朝前沖去。這一回,他隱蔽到了一個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面。他的衣服濕透了,全貼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緊緊的。他离得已經很近了,能夠看出來那團白乎乎的東西是頭發——賈森·麥基特里克的頭發。這位老人背靠著一面牆半躺著,臂膀垂在身体兩側,下巴搭拉在胸脯上。
  德克爾又一次環顧四周,隨后從雨中沖過,奔到麥基特里克身旁,俯下身,伸手試他的脈搏。盡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裝的右胸上有一處的顏色明顯更深些,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來回摸著麥基特里克的手腕、脖頸和胸膛,試圖找到他的脈搏。
  他終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間,他掉轉身体,把槍對准一個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這個人是布賴恩。他匍匐著穿過院子,臥倒在他父親身邊,把臉緊貼在老人的頭上。“我不是有意的。”
  “幫我一把,”德克爾說,“我們必須把他弄到車上去。”
  “當時不知道他是誰。”
  “你在說什么呀?”
  “我沒想到。”
  “什么?”
  “我以為他是他們中的一個呢。”布賴恩哽咽道。
  “是你開的槍?”德克爾抓住布賴恩,在他的夾克衫口袋里摸到一把左輪手槍。
  “他突然從黑暗里鑽出來,我不由自主就開了槍。”
  “天哪。”
  “我不得不開槍。”
  “上帝保佑——”
  “我沒想打死他。”
  “你沒有。”
  “我在告訴你我——”
  “他沒有死!”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布賴恩大為震惊的表情。
  “我們必須把他弄到車上去,我們必須把他送到醫院去。抓住他的腳。”
  就在德克爾伸手去抬麥基特里克肩膀的時候,似乎有只野蜂從他耳際嗡嗡飛過。一枚子彈啪的打在他身后的牆上。
  德克爾貓腰扑到一個貨箱后面隱蔽起來。這一槍射自一支裝有消音器的武器,是從他的上方打過來的。他惱火地舉槍對准那個方向。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目標。
  “他們不會讓你把他弄走的。”布賴恩說。
  “他們?”
  “他們就在這儿。”
  德克爾的心縮緊了。他意識到,布賴恩剛才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他不是對著老天喊叫,不是對著上帝喊叫,也不是對著复仇女神喊叫。
  他是在對恐怖分子大喊大叫。
  布賴恩仍然趴在開闊處他父親的身旁。
  “到這邊來。”德克爾喊他。
  “我是安全的。”
  “看在上帝分上,到這個貨箱后面來。”
  “他們不會對我開槍的。”
  “別說瘋話。”
  “你來這儿之前,雷娜塔對我露了露面。她告訴我說,傷害我的最好方式就是讓我活著。”
  “什么?”
  “這樣,我后半輩子會因為知道自己殺死了父親而一直遭受良心的折磨。”
  “但你那一槍并沒有打死他!他還活著!”
  “他仍會死掉的。雷娜塔絕不會讓我們把他從這儿弄出去的。她恨透了我。”布賴恩從口袋里掏出左輪手槍。在黑暗中,他似乎把槍對准了自己。
  “布賴恩!不!”
  但是,布賴恩并沒有朝自己開槍,而是一躍而起,罵罵咧咧地消失在院子后面的黑暗之中了。
  在瓢潑大雨中,德克爾吃惊地听到布賴恩咚咚的腳步聲。他順著一道木制室外樓梯沖上樓去了。
  “布賴恩,我警告你!”一個女人從上面喊道,是雷娜塔沙啞的聲音,“不許到我這邊來!”
  布賴恩的腳步聲繼續往高處去了。
  陽台上的窗戶里亮起了燈光。
  “我給過你一次机會!”雷娜塔叫道,“走開,否則的話,我又要干我在別的公寓大樓里干過的事情了!”
  “你把我當傻瓜耍弄,你要付出代价的!”
  雷娜塔哈哈大笑。“是你自己耍弄你自己!”
  “你要給我父親償命!”
  “是你自己殺死他的!”
  布賴恩的腳步聲往更高處去了。
  “別做傻事!”雷娜塔叫道,“炸藥已經安放好了!我要按引爆器了!”
  布賴恩急促的腳步聲依然在樓梯上咚咚作響。
  一聲巨雷淹沒了他的腳步聲。其實,那不是雷聲,而是爆炸的巨響。院子后面四樓陽台內的公寓里迸發出耀眼的閃光,震耳欲聾的聲響震得德克爾連連后退,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墜落下來,熊熊烈焰映紅了整個院子。
  德克爾感到自己的左側有動靜,急忙轉過身來。一個瘦瘦的、20歲出頭的黑發男子從垃圾箱后面站起身來。他是前一天晚上德克爾在咖啡館里見過的四兄弟之一。
  德克爾渾身一緊。他們肯定一直包圍著我,可我在黑暗中竟沒有發現!
  這個年輕人對雷娜塔引爆炸藥并沒有思想准備。雖然他手中握著槍,但他的注意力卻被院子另一側的尖叫聲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雙眼,盯著那一邊自己的一個哥哥,后者正奮力拍打著衣服上和頭發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燒的建筑物上落下來的火團引燃的。大雨似乎澆不滅他身上的火焰。他不住地尖叫著。
  德克爾朝第一個年輕人連開兩槍,擊中了他的胸膛和腦袋。就在他倒下去時,德克爾轉身對准那個渾身是火的哥哥,兩槍把他也撂倒了。從四樓陽台上蔓延開來的大火辟辟啪啪地燃燒著,不時引起巨響,几乎完全蓋住了他的槍聲。
  更多的殘磚碎塊落了下來。德克爾伏在貨箱后面,仔細觀察著這個地方,試圖找出更多的目標。布賴恩。布賴恩在哪儿呢?德克爾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邊最里面的角落里有個人影在移動,那儿离他和布賴恩進來的那扇門很近。
  但這個人不是布賴恩。這個從另一道樓梯的陰影里鑽出來的身影又高又瘦,很性感,是雷娜塔。她拿著一把裝有消音器的手槍,一邊朝敞開的大門沖去,一邊向院內連續不斷地射擊。本來,她這种被消音器減弱的槍聲就跟拳頭打在枕頭上的聲響差不多,現在它則完全淹沒在熊熊烈焰的喧囂之中了。
  在貨箱后面濕漉漉的鵝卵石塊上,德克爾用肘和膝一點點向前挪動著。他爬到貨箱的一側,正巧瞥見雷娜塔就要到門口了。他隔著雨帘瞄准她,連開兩槍。第一顆子彈打在她身后的牆上,第二顆擊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鮮血噴涌而出。她的咽喉會因中彈而堵塞,以至于無法呼吸,不出三分鐘,她就會窒息而死。
  盡管大火燒得辟啪作響,德克爾還是听到一聲痛苦的尖叫。雷娜塔的一個哥哥出現了。他邊朝院子里開槍邊從露天樓梯上沖了下來。到了雷娜塔倒下的地方,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朝敞開的大門拖去。与此同時,他再次開槍射擊,但這一回不是朝德克爾,而是朝院子后面的樓梯打的,仿佛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從那個方向射過來的子彈打中。德克爾正要瞄准他開槍,另一個哥哥卻躥出來朝他這邊射擊,并幫著把他們的妹妹拖到大街上德克爾看不見的地方去了。德克爾打完了手槍里的子彈,連忙卸下彈盒,換上一只滿的,但此時恐怖分子已經全跑光了。
  德克爾的臉上汗水摻雜著雨水。他顫抖著來回轉了几次身,以防還有其他隱蔽的目標,他看見布賴恩跳下院子后面露天樓梯的最后几級台階。
  布賴恩握著左輪的手不停地哆嗦著。
  “我們得离開這儿。”德克爾叫道。
  此時离爆炸發生還不到一分鐘。穿著睡衣和沒穿睡衣的人們沖到陽台上,沖下露天樓梯,逃离熊熊的大火。
  德克爾躲開一塊燃燒的墜落物,奔到布賴恩跟前,后者正用胳膊摟住自己的父親,試圖把老人抱起來。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布賴恩說。
  “讓我來抬他的腿。”
  當德克爾和布賴恩抬著麥基特里克經過院子走向敞開的大門時,他听到人們惊恐万狀地擁下樓梯。
  “等等。”德克爾說。他放下麥基特里克的腿,小心翼翼地端槍對准街上。他看到一輛汽車從街邊疾駛而去。紅色的尾燈迅速變小,汽車沖過水洼,繞過一個街角,消失了。
  德克爾已經遠离喧囂的火場,可以听見越來越近的警笛那尖利而有節奏的叫聲了。也許有個恐怖分子沒有离開,藏在哪輛汽車后面,企圖伏擊他們。但德克爾敢肯定,恐怖分子听到警笛的叫聲會跟他一樣惊慌不安的。
  他決定冒冒險。“我們快走!”他對布賴恩說。
  在他們的背后,人越聚越多。他和布賴恩抬起麥基特里克,快步走到菲亞特旁,把他放到后座上。布賴恩坐在后面守護著他父親,德克爾則跳到方向盤后面,駕車急速駛离,差點撞到街上的人群。与此同時,菲亞特后面眾多警笛的尖叫聲越來越響。德克爾一踩油門,緊張地瞥了瞥后視鏡,看到急救車輛燈光閃爍著出現在他身后雨霧籠罩的街上。
  但前面會出現什么情況呢?德克爾想著,雙手摸緊了方向盤。這條街這么窄,万一有救火車或者警車突然拐進來,朝他們這個方向駛來,那他們就開不出去了。菲亞特就會被困住。
  前面出現了一個被雨水沖刷得溜滑的街角。德克爾拐過彎去,發現自己駛上了一條較寬的街道。黑暗中,前方看不見有閃爍的燈光逼近,后面的警笛离他們也越來越遠了。
  “看來我們脫身了。”德克爾說,“你父親怎么樣了?”
  “他還活著,我只能這么說。”
  德克爾盡力讓自己的呼吸舒緩一些。“雷娜塔威脅說要干她在別的公寓大樓里干過的事情,這是什么意思?”
  “她告訴我她在一些大樓里裝上了炸藥。在我去那儿找她和她的同伙后……”布賴恩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
  “你一离開那地方,她就引爆了炸藥?”
  “是的。”
  “你闖到公寓里去大吵大鬧,弄得大樓里的人們全都跑出來看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將把你跟這些爆炸事件聯系起來?”
  “是的。”
  “雷娜塔企圖讓一個美國人承擔這件事的罪責?”
  “是的。”
  “該死,你又讓她利用了你。”德克爾說。
  “但我報了仇。”
  “報仇?”
  “你看見我干了什么,我打中了她。”
  “你……?”德克爾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見了什么,他似乎感到路面在搖晃。“你沒有打中她。”
  “我打中了她的咽喉。”布賴恩說。
  “你沒有。”
  “你企圖把這件事歸功于你嗎?”布賴恩質問道。
  德克爾想,老天爺,他真的瘋了。“這儿的這件事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布賴恩。即使是你打中的她,也不能使我小看我自己或者更加看重你。正相反,我為你感到難過。生活在這种記憶之中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為我感到難過?你究竟在說些什么?你以為你比我強嗎?你有什么權利自以為比別人优越?”
  “忘掉這件事吧,布賴恩。”
  “為我感到難過?你是在企圖把我的功勞歸于你嗎?”
  “請你冷靜些。”德克爾說。
  “你恨透了我,接下來你就要聲稱是我打傷我父親的了。”
  德克爾几乎感覺不到什么是真實的了。他覺得自己一陣暈眩。“隨你說什么吧,布賴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醫院去。”
  “太對了。”
  德克爾听到了警笛有節奏的叫聲。一輛警車警燈閃爍著向他這邊駛過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掌直冒汗。一轉眼,警車飛馳而過,朝他們來的方向開過去了。
  “布賴恩,把你的左輪給我。”
  “你這話當真?”
  “當真。把你的左輪遞給我。”
  “你必須——”
  “就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說。還會有警車開過來的。人們會報告警察說,有一輛菲亞特開走了。我們很有可能被攔截住。我們有個傷員在車上就已經夠糟糕的了。但如果警察發現我們有手槍的話——”
  “你要我的左輪干什么?你認為你可以利用它的彈道特性來證明是我向我父親開的槍嗎?你唯恐我會處理掉這把槍?”
  “不,我打算處理掉它。”
  布賴恩惊奇地豎起腦袋。
  “其實我并不想這么做。”德克爾把車停在黑沉沉的街道邊,轉過身去盯著布賴恩,一字一頓他說:“把你的左輪給我。”
  布賴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儿,慢慢把手伸到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了手槍。
  德克爾也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槍。
  直到布賴恩攥著左輪手槍的槍筒把它遞過來時,德克爾才松了一口气。剛才在院子里幫著布賴恩抬起他父親之前,他拾起了老人的手槍。現在,他拿著那把槍、他自己的槍和布賴恩的左輪,鑽出菲亞特,頂著冰冷的雨水,環顧了一下黑沉沉的街道,以防有人偷看。隨后,他繞到路邊石旁,跪了下來,假裝檢查輪胎的气足不足,悄悄把三把槍全都扔進了下水道。
  隨即,他返回到車上,驅車离去。
  “這樣問題就解決了,是嗎?”布賴恩問。
  “是的,”德克爾忿忿地答道,“這樣問題就解決了。”
   
16

  “他失血太多,”急診室的醫生用意大利語說,“脈搏既微弱又不規律,血壓也很低。我不想太悲觀,但恐怕任何結局都可能出現,你們必須做好准備。”
  “我明白,”德克爾說,“對你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他的儿子和我都非常感謝。”
  醫生嚴肅地點點頭,回急診室去了。
  兩位神情疲憊的醫院官員正畢恭畢敬地站在候診室的一個角落里。德克爾轉向他們說:“對你們在這件事情上的合作,我十分感激。我的上司將會更加感激。當然,我們會以适當的方式向每一位有關人士表示這种感激的。”
  “您的上司一向是最慷慨大方的,”其中一個官員摘下他的眼鏡說,“我們將盡最大努力,不讓政府當局得知這位傷員受傷的真實情況。”
  “我完全相信你們的謹慎。”德克爾跟他們握手時悄悄塞到他們手心里的錢隨即被他們裝入了衣袋。“太感謝了。”
  兩位官員一离開,德克爾就坐到了布賴恩的身旁。“你一直沒插嘴亂講話,這很好。”
  “我們和這家醫院有默契嗎?”
  德克爾點點頭。
  “這家醫院是第一流的嗎?”布賴恩問。“它看上去規模很小。”
  “這家醫院是最好的。”
  “我們等著瞧吧。”
  “祈禱沒有坏處。”
  布賴恩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你信教?”
  “我不喜歡急于做出決定。”德克爾看了看緊貼在自己身上的濕衣服。“他們搶救你父親要花不少時間。我看我們最好回你的旅館換上干衣服。”
  “可要是我們不在時出了事怎么辦?”
  “你的意思是,要是他死了?”德克爾問。
  “是的。”
  “要是那樣,我們在不在這間屋子里都沒有什么區別。”
  “這全都是你的錯。”
  “什么?”德克爾突然感到了壓力。“我的錯?”
  “是你把我們拖到這個一團糟的局面里來的。如果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怎么竟然會這么認為呢?”
  “如果你星期五沒來催我倉促行動的話,我會很好地對付雷娜塔和她的同伙的。”
  “我們為什么不在去你旅館的路上討論這個問題呢?”
   
17

  “他聲稱,你一帶他走出醫院,就把他推到一條小巷里揍了一頓。”德克爾的上司說。
  “他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吧。”這是星期一,德克爾又來到跨國房地產咨詢公司的辦公室里。不過,這一次他不是通過防竊听電話,而是在面對面跟他的上司談話。
  上司頭發花白,松弛的面頰緊張得發紅。他隔著桌子俯過身來。“你否認他的指控?”
  “布賴恩是在公寓大樓事件中受的傷。我不知道這個我打了他一頓的怪念頭從何而來。”
  “他說你嫉妒他。”
  “沒錯。”
  “他說,因為他發現了恐怖分子,你很生气。”
  “當然。”
  “他說,你為了向他報复,就誣陷他無意中打傷了他的父親。”
  “虧他想得出。”
  “他還說,事實上是他開槍打中的恐怖分子,而你卻試圖把這功勞竊為己有。”
  “听著,”德克爾說,“我知道你必須保住自己的退休金,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政治壓力,你必須保住你的職位。但你為什么要對我重复那個笨蛋的話,把他那些荒謬的指控當做事實呢?”
  “你為什么認為它們是荒謬的呢?”
  “去問問布賴恩的父親。他身体十分虛弱,他能熬過來真是個奇跡。但他將能夠——”
  “我已經問過他了。”
  德克爾不喜歡上司嚴肅的口吻。“怎么樣?”
  “賈森·麥基特里克作證說,布賴恩所說的全部屬實。”上司說,“恐怖分子打中了他,但在此之前,他看見他儿子打中了三個恐怖分子。本來,檢驗彈道可以進一步證實賈森·麥基特里克的話,但你十分聰明地把那天晚上使用過的所有武器都處理掉了。”
  德克爾的目光和他上司的一樣鎮定。“原來是這么回事。”
  “你這是什么意思?”
  “從一開始,賈森·麥基特里克就警告過我——不能讓他的儿子承擔責任。我很喜歡這個老家伙,所以沒把他的話當回事。我本來應該更當心些才對。敵人不是在外部,他就在我身邊。”
  “賈森·麥基特里克的人格是不容怀疑的。”
  “當然啦,沒有人想跟賈森·麥基特里克為敵。他那無能的儿子把一次重要行動搞砸了,也沒有人愿意承擔用人不當的責任。但是,必須得有個替罪羊,是嗎?”
  上司沒有回答。
  “你是怎么掩蓋住布賴恩在此次事件中的所作所為的?”德克爾問,“難道恐怖分子沒有把他有罪的證据寄給警方嗎?”
  “你打電話提醒我會發生這种事情后,我通知了我們在警察局內部的線人。确實有個包裹寄到了那儿,我們的線人把它扣下了。”
  “那么新聞界呢?沒有給他們寄包裹嗎?”
  “寄給了一家電視台,以前恐怖分子往這家電視台投送過消息。我們也截獲了那個包裹。危机已經過去了。”
  “除了那23個被炸死的美國人。”德克爾說。
  “你不想在你的報告里作任何修改嗎?”
  “有一處要修改。我的确把那個笨蛋揍得屁滾尿流。我真希望把他揍得更厲害。”
  “沒有別處要修改了嗎?”
  “我希望加上一句話。”德克爾說。
  “噢?是什么?”
  “星期六是我40歲生日。”
  上司搖了搖頭。“我看這句話跟此事沒有什么關系。”
  “如果你愿意等一會儿,我會把我的辭職報告打印出來的。”
  “你的辭職報告——但我們并沒有要求你走得那么遠。究竟你認為辭職能給你帶來什么呢?”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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