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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逢燧石山


  漢娜·麥肯杰爾調整了一下照相机的鏡頭,將焦點落在穿過下面峽谷的蜿蜒起伏的河流上,那條河流像緞帶一樣環繞著峽谷。她決心照一張漂亮的照片,她屏住呼吸,控制住不停發抖的手指,盡管她使出了全部的意志力,手中的取景器卻仍然在輕輕地搖晃著。
  她懊惱地將照相机抱在胸前,從懸崖邊緣向后挪動著,直到她的背部靠在一棵堅固粗壯的橡樹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讓她的肺葉里充滿山林中那清新、干爽的空气。她感覺到好一些了。
  自從她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她就一直害怕攀登到山巒的絕頂上,而這一次重新回到除石山,她發現心中的恐懼更加深了。她抬頭向上望了一眼,她的頭頂上是由樹葉編織而成的紅色与金色的華蓋,透過這絢麗的華蓋的縫隙,她可以看到作為背景的澄澈的藍天。
  那么,她為什么不离開佛蒙特州呢?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浬,就像是一塊烏云,給明媚的清晨投下了陰影。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她計划盡可能快地賣掉她繼承的那座宅院,她根本不想要它,那里是杰森死去的地方。在過去的十四年里,她拼命將這段悲慘的往事埋藏在內心深處,一次也沒有回來過。現在,她回來了,她開始理解為什么凱倫哈恩嬸嬸堅持將這座住宅送給她,盡管凱倫哈恩嬸嬸注意到了她沒有勇气回來的事實。回到這里,意味著要面對過去的事,那是一個漫長的回憶,至于她愿不愿意回憶起這一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聲尖利的鳥鳴聲讓她再次抬起頭,將目光集中在藍天上,她看到那只鳥像一個斑點一樣,在她的頭頂上盤旋著。她熟練地安裝上她的長焦鏡頭,借助鏡頭,她可以看清楚那是某种類型的隼。那只隼在峽谷上面翱翔著,离她很遠,她艱難將它收進取景器里。她瞄准著那只隼,屏住了呼吸。
  漢娜的照相机焦點落在了峽谷對面的山崖上,一個男人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里,他正沿著陡峭的岩石迅速地向山頂上攀登著。她看到他沒有使用繩子或者任何登山設備。他只穿著一條短褲和一雙運動鞋,行動顯得不可思議的輕松而敏捷,她几乎將他錯認為某种巨型蜘蛛。
  但是她的照相机不會說謊。通過它的放大,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個男人——一個身体強健的男人,他那寬闊的晒成古銅色的后背上密布著一層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
  發亮。當他攀登著懸崖的時候,他身体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協調地運動著、起伏著,他那紅色的短褲緊緊地貼在身上,將他的每一條運動著的曲線都勾勒出來。
  漢娜注視了他很長時間,她手中的相机拿得穩穩的,她努力想要看清楚他運動的每一個細節。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看到他披著長發,發梢垂到肩頭,他的頭發是淺棕色的,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黃色的光。
  他突然停了下來。她禁不住屏住呼吸,慢慢地,他轉過身向這邊望著,似乎他听到了什么聲音。但是她所听到的,只有她在調整焦距時發出的怦怦的心跳聲。就在這時,峽谷里吹來了一陣風,他的頭發向后飄散著,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他那修長挺直的鼻子顯示出一种貴族气質,嘴唇抿成一條線。他的臉像雕刻一般棱角分明,同他的身体一樣吸引人的目光。毫無疑問,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她頭腦中浮現出來的對于他的這种性感的想象力讓她的臉紅了起來。注視著這個男人,即使只是在遠處,也使她的思維溜到不應該想的地方去了——而且是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個蜘蛛人真是一個出人意外的景觀,他的行動流暢而從容,即使在此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緊貼在懸崖壁上,他看起來也像是一位征服者。漢娜想象著他是一位落入到塵世的天神,不管她的想象力是否符合他的本性,他的外表看起來是這樣的。
  她卸下相机的鏡頭,准備收拾好東西离開這里。忽然,她停住了,迄今為止,她還沒有給這位在過去的二十分鐘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的男人照一張照片,她提醒著自己說她是一位專業攝影師。
  沒有一位稱職的攝影師會對這樣的景觀置之不理,她舉起了相机。她用了几秒鐘的時間再次找到他,他又已經開始攀登懸崖了,而且馬上就要攀到懸崖的頂端了。一個最微小的失誤都會使他扎進懸崖下面的河水里,但是這個男人看起來根本全無畏懼。她的喉嚨在發干,她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又給他照了几張照片。
  他攀到了崖頂,在屋頂上仁立著。在這么遠的距离很難說清楚他有多高,但是她猜測他的身高超過六英尺。他轉過身,她看到他胸膛上泛著光澤的金色的胸毛。她看不清他的眼睛是什么顏色的,但是她有一种神秘的直覺,她感覺到那雙眼睛正在注視著她。
  她半藏在月桂樹的灌木叢中,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她。然而,他仍然在注視著她,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領繃緊了。
  她用大膽的目光注視著他,心里知道她永遠也不會被發現。也許陽光反射在她的照相机鏡頭上,閃爍的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她按下了快門,拍下了∼張又∼張照片。他的眉頭越來越深地皺起來,看來他并不快樂。
  她慢慢地退回到灌木的陰影里,她身上衣服的顏色并不耀眼,她的毛衣是藍色的,牛仔褲是黑色的,這身衣服可以很好地偽裝她。甚至她那一頭引人注目的金色發卷此刻都已經服服帖帖地被編進她的辮子中。她靜靜地站在那里,除非那個男人具有超能力,否則他根本不可能發現她。
  那么,他的目光為什么看起來就似乎是在打量著,就像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一樣?
  漢娜听到有汽車沿著砂石車道向她住宅的前廊里開來,她希望這是吉格·泰勒,他為她運來了她訂的木柴。在凱倫哈恩嬸嬸的住宅里住下來,比搬進她第一座公寓還要麻煩。
  她打開燈,看到火爐的壁上出現了裂縫。每一次她巡視著這棟住宅,總會發現∼些問題。現在,她不得不用壁爐來取暖了,直到她能將火爐修好。
  但是來的人不是吉格,她立刻認出那是海爾·福特納閃閃發光的鴿灰色的卡迪拉克。海爾是一位房地產經紀人,當她剛一知道她繼承了這座住宅時,她就開始与他打交道了。雖然他現在還沒有為她的房子找到一個買主,但是她應該在她決定不賣這棟房子時就給他打電話。
  “給這座可愛的房子找一個買主可真不容易。’梅爾說,將他龐大的身軀從汽車的座位上挪動下來。他彎腰檢查了一下有裂縫的火爐的爐圍,然后直起身來,笑容十分得意。
  “你是一個幸運的女人,漢娜,這個房子能賣個好价錢。”
  他輕輕地笑著說,“這儿有一個家伙,除了這棟房子,他几乎買下了整座隧石山。”
  漢娜靠在前廊的欄杆上,如果海爾知道她改變了主意,他就不會這么高興了。
  “他真的渴望買下這最后一個地方,于是我跟他談起了你。我應該在他到這里來之前同你商量一下价錢,我認為我們可以得到我們想要的一切。”他說著,用手指勾了勾他褲子的背帶,對自己感覺很滿意,“相信我,我們可以將价格抬得很高,而不會將交易告吹。”
  “但是我重新考慮了一下我的想法,”漢娜說,“我決定不…"
  “他來了,”海爾說,看到一輛破舊的卡車停在他的卡迪拉克后面。“他來早了,但是你不用擔心,我知道如何應付這一切,我保證會讓你對价錢滿意。”
  “不是价錢的問題。”她直起了身体,但是海爾已經轉過身,向卡車走過去了。她跟在他身后走下台階,但是突然停了下來,她的手不得不抓住前廊的欄杆,讓身体保持平衡。
  那個肩膀寬闊、有著陽光顏色的頭發的男人從卡車里跳下來。她不會認錯的,他就是那個蜘蛛人。現在,她可以看清楚他的身高有六英尺三寸,或許更高些;她也看清楚了他眼睛的顏色,它們閃爍著深沉的火焰一般的金黃色。她希望自己能平靜地注視他的目光,但是她感覺到她的面頰像著了火一樣開始發熱。
  當他向她走過來時,她比以往更加确定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有某种不可忽略的特別的東西,那不是他那強健的身体——雖然他鋼鐵般堅實的肌肉使他在那天早晨攀登懸崖時顯示出了天神一般的力量,也不是散亂著技在他的肩頭的茶色的頭發,或者是他堅定的下巴上的輕淺的胡茬。那是一种深深地蘊含在他身体里的緊張感,似乎有什么東西蟋縮在他的身体里,永遠地等待著伸展。
  “漢娜·麥肯杰爾,這是杰克·葛雷漢姆,”海爾仍在笑著,“我相信我們今天能達成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杰克伸出了手,將她的手握在他溫暖堅定的手掌中。她的小手完全被包容在那雙粗糙的結了茧的手掌里,讓她感覺到一种古怪的脆弱。他溫柔地握了她的手一下,將一种不可言喻的戰栗傳導到她的身上。
  她抽回了手,用另一只手握住它。“見到你很高興,葛雷漢姆先生。”
  “叫我杰克。”聲音低沉而柔和,就像她想象中的一樣。
  漢娜清了清喉嚨。這是瘋狂的,他是一個真實的男人,不是她虛构中的神靈,她脈搏急促的跳躍只是對今天早晨她想象力的一种反應。
  “恐怕我得道歉,”她說,對她聲音中的顫抖感覺到惱火,“我改變主意了,這棟房子不再出售了。”
  海爾立刻插進話來。“請原諒……”他將她拉到卡迪拉克的前面,“讓我來處理這里的局面,”他輕聲說,“這就是我到這里來的原因。”他抬起頭,看到杰克正向他們走過來,“我想這里有一些小小的誤會,我會解決它的。”
  “也許,麥肯杰爾小姐和我應該解決這個問題。”杰克說,他的聲音平靜而從容,暗示著他可以很快地解決任何問題。漢娜挺直了后背。“這棟房子不再出售了。”她說。
  杰克的眼睛黯淡了下來。
  “我道歉,”海爾說,"如果我早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海爾,”漢娜插進話來,“當我在你的代理公司登記的時候,我的确是想將它賣掉。我只是剛剛決定在這里住下來。”
  杰克的眉毛煩惱地挑了起來,眼睛里閃爍著不祥的光芒。漢娜既沒有看他,也不敢將目光轉移到他寬闊的胸膛上,他的胸膛此刻正被一件綠色的花格法蘭絨襯衫覆蓋著。
  她非常确切地知道他的肌肉在那件柔軟的衣料下面是如何起伏的,她也知道他從胸膛到小腹的線條是怎樣雕琢的。她將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卡車上,這輛車根本不配這個男人。她發現自己在思忖著這一矛盾的組合体。
  “我准備出雙倍的价錢,漢娜,不論你要价多少。”他的聲音將她帶回到眼前的處境里。
  “這棟房子不賣了,”她說,“不論你出多少錢。”
  杰克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這正是凱倫哈恩·惠特妮對我說的話。我希望你能更富有理智些。”
  “你認識我的嬸嬸?”她問。
  他點了點頭,用深不可測的眼神注視著她,讓她感覺到手足無措。
  “我們是朋友。你知道,你們家的人都有明顯的相似處。”
  “我看起來并不像她。”漢娜說。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他的胸腔里發出了回聲。“我沒有談論你們外表的相似,我的意思是,你和她,嗯,有著同樣的脾气。”
  “我的嬸嬸是一個脾气柔和的——”
  “你的嬸嬸固執得就像這里的群山,”漢娜無法就這一點同他爭辯,“她也對將這塊地產賣給我不感興趣。”他說,“只要我們不談論這個話題,找們就是相處得十分友善的鄰居。你看,她尊敬我,我也尊敬她,但是∼談到這個話題就會使我們的交談尷尬起來。”
  盡管他的嘴唇在微微地彎曲,但是他的目光卻是嚴肅的。
  海爾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如果我們能夠坐下來——”
  “不。”漢娜說。
  杰克仰起了頭,注視了她很長時間。“我會再來的。”
  “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漢娜說,終于抬起眼睛,注視著他的目光。
  “不是關于土地的事,”他的聲音放低了,臉上的表情是讓人難以捉摸的,“我想看一看你拍的照片。”
  杰克握住卡車的方向盤,猛地轉動了一下,避開路面上的一個坑。通向他山頂房子的車道是崎嶇蜿蜒而又險象環生的,但這可以使那些討厭的來訪者望而卻步,所以他也沒有修理過這條車道。他的孤獨不是環境使然,而是出于他的需要。他知道事情會變得复雜起來,對他而言,沒有什么簡單的東西——根本沒有。
  他揉了揉脖子后面的肌肉,自從那天他發現漢娜·麥肯杰爾拿著相机,他就一直覺得那里在刺痛——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种刺痛感是三年以前的那場改變了他的生活的大爆炸的余波。
  仿彿是第六感官,當麻煩出現時,一种明确的刺痛感也開始了。他無法忽視它,但是他很高興沒有在第一次沖動之下采取貿然的行動——沖到那個女人身邊,將她手中的相机還有膠卷都奪過來。他跟蹤了她,發現他的猜測是正确的,她搬進了凱倫哈恩·惠特妮的房子里,無論海爾相信与否,她都打算住下來。杰克害怕的正是這一點,他一直在凱倫哈恩身邊徘徊,同這位固執的老女人談論著出售她的房產的事,但卻從來沒有成功。他們變成了朋友,每個人都理解另一個人的需要,自從她去世以后,他一直在怀念她。
  他從不理解她為什么不同意將這棟房子賣給他,她知道他愛它,就像她愛它一樣——然而她從不知道他需要它。她固執地將這棟房子留給了她的侄女。他也許可以同一位隱居
  的老女人共存在這片土地上——但与漢娜卻是另外一回事。
  不論她留下來的理由是什么,他都要改變它,然而他必須要小心行事。這個小巧玲政的女人留在了他的腦海浬,即使在他將目光轉到別處去以后。這是絕對必要的,他需要孤獨的不受人打扰的生活。
  畢竟,他仍然是一個人——如果有科學家知道他的秘密,他們不會同意這一點的。如果他被發現了,這個發現就會給
  他帶來災難,但是這不是他最怕的事情,他也不害怕被漢娜拍下來。他需要隧石山,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
  當杰克第二天早上來到漢娜的房前時,漢娜正在劈木柴,她看起來并不熟練。她金色的頭發散開了,在她的額前打著卷,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气急敗坏。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運動衫和褪了色的牛仔褲,這身衣服勾勒出她优美的身体曲線,讓她看起來非常令人銷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努力地整理一下他紛亂的思緒,但是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具有誘惑力的女性的气息。他那不同尋常的感覺真是見鬼。他的手伸到脖子后面,那里的刺痛感減輕了,但卻仍然存留著。他几乎忘記到這里來的目的。
  她舉起了沉重的斧子,她那精靈一樣的臉孔上顯示出了某种堅定的表情。細密的汗珠在鼻尖上滲出來,讓鼻尖上的雀斑閃閃發亮。即使隔著一百碼的距离,他仍然能辨得清那些雀斑的數目,一共是七個。
  他向她走過去。經過了這么多年,他的腳步聲已經柔軟敏捷得讓人分辨不出來了。自從他那具有超常听覺的耳鼓敏銳地捕捉到每一絲細微的響動之后,他已經學會了悄無聲息地移動。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她一直沒有抬起頭來,直到他站在她的身邊。
  “做這种事還有更輕松的辦法。”他柔和地說。
  他听到她吃惊的抽气聲。她猛然抬起頭來,眼睛里立刻充滿了警戒的神色。
  “你從哪里來?”她問,手中的斧子仍然舉在半空中,似乎她看到了正打算偷襲她的敵人。他沒打算偷襲她,改變一個人的決心還有更好的方式。
  她皺起了眉頭。盡管她的手中舉著斧子,她的下嘴唇看起來顯得說不出的柔軟而脆弱。
  “你不覺得它有些沉嗎?”他問,指了指她舉在頭頂的武器,“我保證我沒有惡意。”
  她慢慢地放下了斧子,眨了眨眼睛。“我沒有听到你的卡車聲。”
  “我是走來的,”他說,“我們是鄰居,不記得了嗎?”
  “哦,”她說,看起來有些心煩意亂,“今天我沒想到會有人來。”她用手掠了一下頭發,但是那些頭發并不馴服。
  他不知道她面頰上那粉紅色的皮膚是不是像看起來的那樣柔軟,他的手指因為這個想法而發起痒來。他的触覺与別的人一樣,他想要触碰一下她鼻尖上面的那些孤零零的雀斑。
  “我想向你要那些你拍下來的照片。”他說。
  “你說的是那些河流的照片?”她問。
  “我的照片。”
  她的面頰泛起了紅暈。“我向你保證,我不是有意——”
  “偷窺?”他問。
  “我沒有偷窺。”她綠松石一樣的眼睛閃閃發光,“你只是碰巧出現在那座懸崖上,相信我,我到那里去不是為了拍你的照片的。”
  “但是你拍了。”
  “你可能出現在几張照片里。是的。”她說,聲音不知不覺地提高起來。
  “承認吧,你是在觀察我。”
  “別擔心,杰克,下一次當我偶然看到你在那座懸崖上時,我會立刻收拾起我的相机,离開那里。”
  “請別誤會我的意思,”他聲音柔和地說,“被人這樣仔細地觀察只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只是想要在懸崖上選擇一個好的景致,”她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喉嚨,一絲微笑在她的臉上浮起來,讓那些雀斑也跳躍起來。“你在那里正好是一道好的風景線,你攀登那些山崖,既不用繩子也不用其他任何工具,你移動得如此迅速,而且……沒有穿登山服裝。”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迎接著他目光中的毫不掩飾的挑戰,“好了,杰克,你屬于那類讓人注目的家伙,我沒有做任何其他人不會做的事情。”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他必須保持低曝光率,讓他的照片四處流傳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那些照片怎么樣?”他問,盡量讓聲音听起來漫不經心。
  “我還沒有照完那一卷,但我相信它們會很不錯。我的設備還沒有全部運來,當那些設備全部運來之后,我要在這里建立一個暗房。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給你多洗出來几張。”
  “你是一個攝影師?”
  她點點頭,微笑了。“這是我的工作,我是一個自由的攝影師。”
  太好了,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個。他必須將這個女人從他的山上赶走,但是他首先要得到那卷膠卷。
  “我想你會對凱倫哈恩的房子做些改建,以适合作的需要。”他說。
  她眨了眨眼睛。“我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她可以打賭我們的朋友海爾會幫助你找到一塊土地,上面的房子里有所有的現代化——”
  “很好的建議,”她說,“但是我嬸嬸的房子里有熱水和浴室——這就是我現在需要的東西。我呆在這座特別的山上有自己的理由,杰克,盡管這里很不方便。”
  “是什么?”他問。她注視著他的目光是堅定的,但是她卻猶豫起來,他沒有忽略她聲音中的每一絲顫抖。
  “我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她說。
  “非常公平。”
  即使他告訴她他住在這里的理由,她也不會相信的——
  而他也不會相信她的。自從格蘭迪死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他躲藏到了哪里,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仍然活著。如果他幸運,生活可以永遠這樣繼續下去。‘哦喜歡獨處,漢娜,不論你怎么想,我不喜歡引起別人的注意。”
  “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我保證我永遠也不會再次打扰你。”她說。她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了。
  “漢娜,當我說可以付雙倍的价錢來買這棟房子時,你甚至沒有停下來考慮——”
  “我告訴過你,這不是錢的問題。如果你到這里來是為了說服我這一點,你是在浪費時間。”
  他原打算用更高的价格誘惑她改變主意,但顯而易見,金錢對這個女人來說是一個沒有作用的誘餌。現在,他擁有了他曾經需要的金錢,但是他卻一次又一次沮喪地發現,金錢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他所需要的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我的開价仍然有效。”他慢慢地說。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杰克,我不打算賣這座房子了。如果你走了這么遠的路到這里來是為了說服我這一點,你最好現在就回去。”她僵硬地說著,將嘴唇抿成了一道線。
  “我無法抵制再試一次的念頭,”他帶著歉意說,他應該后退,不論他是多么想要繼續同她談論這個話題。“忘記我剛才說過的話吧。只要我們做鄰居,至少讓我們成為朋友。”他伸出了手。
  她遲疑了∼下,然后聳聳肩。“我看不出來我們為什么做不到這∼點。”她說著,緊緊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知道他的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什么,他极力掩飾著那种不期而至的感覺給他帶來的反應。但是她皮膚上的溫暖滲透進他的皮膚里,當她松開手時,他費了很大的勁儿才將他的手自然地垂在他的体側。
  “你為什么不讓我幫助你劈這些木柴呢?”他想要做些什么事來消耗在他的体內奔涌起來的能量。在他獨自一個人生活的時候,他可以放棄一些東西,但是在此刻,對付那些忽然變得強烈的念頭卻是异常困難了。有多長時間了他沒有触碰到另∼個女人?尤其是像漢娜這樣的女人?
  她微笑了。“同你想象的不一樣,我不是完全無能為力的。”她輕輕地咕吃了一聲,將斧子舉過頭頂,用力地將它劈下來。斧子砍在木柴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這聲音在他的腦海浬回蕩著。他立刻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她手中握著的木質斧柄。即使她沒有砍傷自己,她也會讓他的頭疼痛起來的。
  “小心些,”她抽了一口气說,顯得有些遲疑,“我不想讓你將手砍下來。”
  他微笑起來,表情卻沒有放松。“有更好的辦法來做這件事,漢娜。”
  “毫無疑問。”
  “如果我示范給你看,你介意嗎?”他問。
  漢娜知道應該什么時候撤消防御工事,她松開了手。她不能欺騙自己,劈這些木柴會讓她花費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讓自己陷入到山居生活的困境中并不是她到這里來的目的。
  杰克劈起木柴來顯得非常輕松,他只揮舞一下斧子,就將每一根木柴干淨利落地劈開。當他干活的時候,他的襯衫緊緊地繃在他的肩膀上,每一次他揮起斧子,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二頭肌上隆起的肌肉發揮出來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盡管她在心中一再否認,但是觀察杰克·葛雷漢姆已經變成了她的一個牢不可破的習慣。這是一個糟糕的習慣,她知道,而且對她的血壓也沒有好處。她以前當然看見過男人的身体——但是卻很少被吸引過。坦率地說,她從來沒有見過有著這么強健体魄的男人。
  “我給你倒些水來。”她說,他快要干完活了。她覺得自己的喉嚨里發干,盡管她沒有做任何勞動,除了站在旁邊觀察他。當她看到他攀登那座懸崖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么近地觀察他。
  “我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忙。”她說,遞給他一杯水。他仰頭將水全都喝光了,“我想當你來訪問我的時候,你沒有想過會進行一場体育鍛煉。”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熱身活動。”他說得沒錯,他的頭上甚至沒有出一滴汗。
  “如果我打算用這些木柴生火的話,我看來也需要鍛煉一下我的身体了。”她說。
  “試著爬爬山,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
  她微笑了。“顯而易見。”
  “你真的應該鍛煉,在陵石山有許多好去處。”
  她輕輕地笑起來,笑聲卻不像她想要表現出來的那樣心不在焉。“爬到离地面十二英尺高的懸崖上并不是在我頭腦清醒時的想法,”她控制不住突然掠過她身体的顫抖,但是她的臉上仍然微笑著。這并不夠,杰克那具有穿透力的金色眼睛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山頂對一個患有恐高症的人來說具有很好的治療效果。”他說。
  “我不是——”她知道繼續聲明這一點對她沒有什么用處。
  “漢娜,你為什么到這里來?”他平靜地問,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這一次的問題与她的這座房子無關。
  她怎么能向一個看起來似乎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煩惱的男人吐露她的秘密呢?她深深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不論你相信還是不相信,我從來沒有打算回到這里來,但是凱倫哈恩嬸嬸使我別無選擇。”
  他點了點頭。“漢娜,不論凱倫哈恩怎么想,你都不應該呆在這里。”
  “不,我應該呆在這里。”她堅定地說,“杰克,我看到我的弟弟死在這座山上,他摔下了——”她的聲音在喉嚨里便咽住了,杰森那惊慌失措的臉孔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浬。“我們那時還都是孩子。我再也沒有回過這里,直到現在。”
  “對不起。”很長時間以后,他說。
  她清了清喉嚨。“我最好收拾一下這個地方。”她說,從他的手中接過空杯子。
  “我想幫助你,漢娜,如果我能夠的話。”
  她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眸里,知道他真的為她感到難過。他不應該這樣的,她不值得他的同情。
  “不,”她說,“我想這應該是我自己做的事。”
  “也許不是。如果你害怕高度的原因是因為你弟弟出的事,克服這一個心理障礙需要有人幫助。如果你愿意試一試的話,我可以幫助你。”他的聲音溫柔而有推動力。令她吃惊的是,漢娜意識到自己正在考慮他的提議。但是她已經向他保證再也不侵入到他的私人領域里了。
  “我不知道,杰克。”
  “我們可以從輕松的地方開始,”他很快地說,“像攀登河邊的一些小土山。我們可以明天就開始。”
  “我計划明天早晨去波特山谷買些東西。”
  “你要去多長時間。”他問。
  “可能是一整天。”
  他注視著她的目光看起來像拯救,這讓她身体僵硬。為什么會有人將她的問題承擔在他的身上呢?她并沒有請求他。“那么,我們在星期六的時候開始,”他說,“這會給你一兩天的時候适應一下。”
  “我不這樣認為,杰克,我真的不能——”
  “別對自己說‘不’,如果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就不能攀登任何一座山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會不停地來折磨你,直到你答應試一試。”他說,“我想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同你∼樣固執。”
  他真的想為她做這件事嗎?凱倫哈恩嬸嬸曾經告訴過她,在她拒絕返回到這座隧石山的時候,一個人提到的最多的東西往往是他最需要的東西,只有一個辦法來查明這一點了。
  “好吧。”她說,如果他愿意幫助他,她會盡力讓他看到,他的意志力最終會動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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