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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是蕭賽蒙,請幫我接季格樂先生。”
  賽蒙看著辦公室的窗外。在這個灰色的傍晚,天色開始變暗。雖然還有一個月,倫敦已經嗅得到圣誕節的气息。哈洛德的角落,從還有雨紋的窗戶上便可見到張燈結彩的節慶气氛。再過不久,創意部門便要著手籌划一場一年一度長達四個小時的馬拉松式午餐兼派對,之后,公司便逐漸進入冬眠狀態,直到一月初再恢复生气。過去,賽蒙都會利用這段休息的時間,做些事情。他想,今年,他要跟其他人一樣,度個長假,也許更長一些,就在這時,他听見電話那端一聲電話接通的卡喀聲。
  “好,有什么事情?”季格樂的聲音仿佛給人一個掌摑。
  “鮑伯,你好嗎?”
  “忙死了。”
  “很高興听見你開玩笑。告訴我,圣誕節至一月初當中,你有什么節目?要到維爾滑雪?到加勒比海乘風破浪?還是到新墨西哥上陶藝課?”。
  “你到底要干嘛?”
  “我想和你會面,但是希望是在那段全年最安靜的時間,沒有上百件其他的事情等著你。”
  “會面?天殺的電話里不能講嗎?”
  “鮑伯,那跟面對面不一樣。你知道的。我要說的是跟個人有關的事情。”
  對方不說話,季格樂的好奇簡直可以听得見。在他的字典里,個人事情只有兩個意思:生涯轉換或者罹患惡疾。
  “賽蒙,你覺得如何?還好嗎?”
  “鮑伯,我想還可以吧!但是我們需要談談。十二月二十七日如何?這樣你還有時間過圣誕節。”
  季格樂一面看著他的日志,一面心想,那么是生涯轉換了。“沒問題,十二月二十七日可以,地點呢?”
  “我們還要跟其他人碰面,這里是最理想的地點了。我會幫你訂克萊理治飯店。”
  “要告訴他們,記得把天殺的暖气溫度調高些。”
  這是几天內的第二次,賽蒙在往新生活的道路上邁進時,感到既緊張又興奮。他已經決心經營旅館,而且已經跟季格樂約好。會面的第三位成員喬登,在這個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告訴他。他從來守不住秘密,尤其在安娜貝爾酒吧最容易走漏消息。他圣誕節會去哪里?也許到威爾夏打獵?除非他受邀到慕斯提克(Mustique)。賽蒙記下這點,要弄清楚喬登圣誕節的去處,然后回到他正在草擬發布自己將离開倫敦的新聞稿。
  只要上市廣告公司資深主管有換跑道的巨大轉變,后續發展一向值得觀察。變動一定不能過大,否則股价會直落,對手公司也會花更多力气挖走客戶。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去職的主管會希望他的离去被視為個人正面的行動。所以,即使是圓滿的离職,還是有利益糾葛在里面。廣告公司必須減低流失高階主管的沖擊性,而离職的高階人員又不想讓人貼上無用的冗員標簽。
  專業媒体通常會刊登出令人無法置信的夸大言詞,還有笑得僵硬的照片,以顯示每個人都自得其樂。賽蒙一直都認為,那簡直是毫無意義,但是現在看起來,這一招似乎對客戶与業界從業人員行得通。他摘要記下了一些必要的陳腔濫調——諸如有效率的管理團隊、与廣告公司密切聯系等等,并且看看要把它們放在新聞稿中的哪一段。
  他決定把歐洲當成自己的借口。就像其他先前的廣告人,他大可假借解決困難、尋求并購之名,為集團謀求更遠大的發展。這么一來,就足以解釋這么一個位置的出缺。在此同時,他可以低調地處理飯店的事宜,一晃眼,就已經是六個月以后了。到時候,業界又開始談論別人了。廣告界一向沒有延續注意力的習慣。
  有人敲門,賽蒙急忙將新聞稿收到檔案夾里,抬起頭。
  恩尼斯說:“日安,年輕小伙子。我可以打扰一下嗎?”
  “恩,進來吧!情況如何?”恩尼斯剛到柏利茲几天,盡心地扮演學生的角色,戴著一條圍巾,還帶著一個咖啡色鹿皮材質的小書包。
  “親愛的,我已經累得四肢無力了。跟唐樂普小姐學四個小時,簡直要把我榨干了。但是我的學習大有長進。她說我具音感的耳朵幫助很大。”恩尼斯扭扭脖子,把圍巾放下來,垂至膝蓋。“很顯然的,我的母音特別出色。”
  “思,我一向羡慕你的母音。”
  “根据唐樂普小姐的說法,很少人能正确地發法文中的‘u ’。”恩尼斯靠著沙發的扶手。“總而言之,我不是拿我的學習情況來煩你的,而是我有個點子。”
  賽蒙從桌子上的煙盒中取出一根雪茄,身体往后靠。
  “你記得自己說過,在旅館開張時,讓市長站在我們這邊很重要?我突然想到,只是個想法,不過還不錯。我在想,我們可以辦個圣誕派對。當然要邀請市長、他的夫人、那位友善的布朗克先生以及一兩位當地人。妮珂可以在邀請名單上給我們建議。這樣一方面可以向他們示好,一种真摯的交融,只是讓他們明白我們要做的事。我想應該可以稱之為公共關系。”
  賽蒙點點頭。听起來有點道理。很可能還挺有趣的。“你有沒有想到我們可以在哪里辦?”
  “還有哪里?自然是旅館里。這是我們的第一場晚會。”
  賽蒙想起光禿禿的石塊、牆上的洞,還有詩人米斯特拉爾。“恩,天气會很冷,很可能要讓人凍僵了。那是個工地,可還不是什么旅館。”
  恩尼斯說:“啊,你實在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如果你容許我這么說的話,你還相當沒情調。”
  “我在冷的時候可培養不出任何情調。我還記得我的一次蜜月——札麥(zerm oti)?是的,就是札麥,簡直是天大的災難。”
  恩尼斯看起來頗不以為然。“我認為是你老婆的脾气;讓人受不了,可不是天气。”他對她嗤之以鼻。“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凍僵的。我向你保證。屆時我們就會有百葉窗了。屬于節慶的木頭會在壁爐里啪滋啪滋地燃燒著。火盆里有煤炭在燃燒,石頭上有燭光明滅,還有許多吃的東西,以及很多很多飲料——一切簡直愜意极了。還有另一件事……”
  賽蒙舉起雙手投降,“恩尼斯?”
  “怎么樣?”
  “這個主意簡直好极了!”
  那天晚上稍晚,最后一個會議結束,清洁人員的口哨聲取代了鈴鈴作響的電話鈴聲,賽蒙打了電話給妮珂。恩尼斯已經跟她談過了。
  賽蒙問她的意見。“你意下如何?”
  “整個村子已經在談論了。公證人的秘書告訴了西點師傅,西點師傅告訴了市長夫人,每個人都知道將有一個新的業主。如果你能見見他們,告訴他們你要做什么,就太好了。恩尼斯說的沒錯。”
  “我們該邀請誰?所有人?總是會有麻煩的,你漏掉了某些人,結果惹得他們很不高興。”
  妮珂笑著說:“親愛的,不管你怎么做,都會有人不滿意”
  “那些村民?”
  “不是,我想到的不是他們。你會把工作机會及財富帶進村子里。是其他人——那些自認為發掘普羅旺斯的人,像是巴黎人、英國人,……他們有些人并不希望改變。”
  賽蒙思考了半晌。也許真是如此。他并不了解巴黎人,但是他記得,他在尼斯當服務生時,一些常至餐廳消費的英國移民的心態。他們通常高傲地抱怨消費水准過高,以及那些觀光客,卻忘記他們自己也是觀光客。他也記得,他們的小費特別少,少到令人記憶深刻的地步。所以法國籍的服務生都盡量避免為他們服務。
  他說:“不管怎么樣,我們都要邀請他們。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嘗試。你認識這些人嗎?”
  “當然,在這樣的小村子里,每個人都彼此認識。下周你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他們的事。”
  “要我帶什么給你?”
  “帶一點舊襯衫來。我現在都穿你的襯衫睡覺。”
  賽蒙笑了。就是這樣的美麗想象,讓他得以在枯燥的日子里支持下去,而這些煩扰的事,就像橫阻在倫敦与普羅旺斯之間的障礙。
  妮珂放下話筒,回到建筑師布朗克下午送過來的一疊計划書与估价。他建議,在進入主体之前,先完成游泳池的部分,這樣一來,明年早春景觀就可以規划完成。這樣相當合乎邏輯,雖然賽蒙可能會不太滿意,建筑物內部到了圣誕節還是一副尚未完工的模樣。不過,恩尼斯還是有滿腦子的想法,如何裝點這場派對。她想,他們是多么好的拍檔啊!甚至很容易令人產生嫉妒。是的,太容易而愚蠢。看看賽蒙生命中的女人的下場。
  她聳聳肩,點了一根煙。根本沒必要揣測他們關系的未來,也沒必要推波助瀾。現在一切都好,這樣就成了。更何況還有村民的公關要處理呢!妮可把電話本及筆記帶到廚房的桌上,開始提列來賓清單。
  市長及住滿一年的居民、布朗克及他的資深工人,還有一兩位當地的房地產中介商,應該會歡迎飯店的進駐。但是有些不常住在這里的人,圣誕節多半會到此地過節。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很好相處,他們可能會到彼此家中,喝喝小酒,共進晚餐,每天与村民的接触僅限于在面包店或肉舖巧遇的几分鐘而已。他們的反應就不一而足了。妮珂記得,警察局剛被買下做為未來發展之用時,一小撮巴黎人就強烈抗議。她相信,這回他們還是會像上次一樣抱怨。而就像上回一般,市長大人會客客气气地向他們點頭,等他們回家,還他安宁。
  不過,最激烈的抗議還不是來自任何巴黎人或法國人。在遲疑了一會,妮珂在賓客名單加上了最后一位:安布魯·克勞區,他是這個村子里居住得最久的英國人,靠著為倫敦一家報紙撰寫有關普羅旺斯的專欄文章所得稿費維生。他是個好論戰者,自許為純淨田園生活的捍衛者(應該說,他是為農人而非自己而如此主張),不過,他卻也是個假紳士,到處招搖撞騙。妮珂非常厭惡他,一來因為他不怀好意,二來是他會毛手毛腳。不過,巴西耶的人們倒也還能容忍他。到此避暑的人們會請他吃飯喝酒,交換一些馬路消息。等到酒足飯飽(這是經常發生的事),他便會開始針對現代生活的卑俗与他稱為人為干預農村社會所造成的傷害高談闊論。他絕對強烈反對飯店的興建。妮珂在他的名字旁邊打上一個問號。她明天會打電話給賽蒙,并且警告他有布克區這么一號人物。
  天气已然轉變成冬天的形態,白天清朗,晚上則轉為冷峻。當將軍出門走到車子旁邊,擋風玻璃上已經凝結了一層霜。他心想,真不是騎自行車的好天气。冰冷的空气襲到臉上,銳利如刺,吸到肺里,有如冰塊。他讓車子發動,自己則回到屋里拿一瓶燒酒。那些小伙子今天可需要一番激勵。
  等他到達谷倉,他們已經等候著他。他很高興見到他們穿著黑色的緊身褲与貼合的毛線帽,一副標准的自行車手裝扮。
  “嘿,你們這些人!”他取出那瓶燒酒,“這個待會喝。今天的路程雖近,卻很陡,先上莫爾斯,再到高爾德,然后折返。之后我會宣布好消息。好啦,就這樣了!”
  他們跨上自行車,對于冰冷的坐墊顯得有些畏懼,在將軍把谷倉鎖上時,他們便上路了。將軍迎頭赶上時,—一地檢閱軍容。不錯!他們都運用了扣腳環,腿打得筆直,看起來相當舒服。他們一點也不差。
  經過了十五分鐘的坦途,開始進入坡度較陡的山路。將軍停下來,走出車外。等自行車手經過他時,他用手圈起嘴巴,向他們喊著:“不要停,慢慢來,你可以蛇行,但絕對不能停下來,加油,我的孩子,加油!”
  他回到車子時一面想,還好騎車的是你們,不是我。莫爾斯山丘有七公里又陡又彎的山路,雖然不像爬旺圖山那么累,卻也足以令人流汗,即使在這樣嚴寒的天气里。如果今天他們都沒有嘔吐,那簡直是一大奇跡。他了他們五分鐘前進。然后跟著他們上山。
  他們騎乘成列,綿延約五十碼,有些人弓著身子,鼻子几乎碰触到了手把;有些人則呈站立式的騎姿,面色發青,一副吃力的模樣了。有些人還有力气吵嘴。將軍緩緩地超越他們,為他們加油打气,往前開到折返點,把車開到路邊,走出車外。
  當他們搖搖晃晃地從他身邊經過,他對著他們喊:“只剩三公里了!從莫爾斯往山下走,法國向你致敬!”
  巴希爾還有力气回話,“去你的法國驢蛋!”
  將軍說:“隨你怎么說,總之別停!勇敢堅持下去,永遠要保持勇气。”他點了根煙,靠在車子椅座上,享受著陽光。沒人停下來。他們都把這當一回事。
  對這七個人而言,從莫爾斯以降的路,簡直是一大舒坦。在爬坡之后,他們任車輪自由轉動,放松背脊的肌肉,好好地喘气,感覺到大腿肌肉的結實緊繃逐漸散去,并且帶著一种彼此分享的成就感,對著彼此咒罵訕笑,等將軍開車經過他們,還對著他大叫變態狂,他們騎乘經過高爾德的姿態,仿若職業選手。從不舒服到目前的轉變,他們簡直愛上了這樣的感覺。
  回到谷倉之后,他們的洋洋得意之情,還殘留在激烈運動后的臉上。當他們先后傳遞那瓶燒酒時,還彼此較量著鼓脹的胸部与備受折磨的腿。
  “你們所有人,都具有冠軍相。”將軍大口灌下那瓶酒,然后擦擦他的胡子。“我可以向你保證,下次一定更容易”
  費爾南被煙嗆而咳嗽。“那可不是個好消息嗎?”
  “不,好消息是我已經去勘查過銀行現場,租了個保險箱,四處看了看。”他看著他們的臉,看到克勞德舉到嘴巴的酒就這樣僵住不動,不禁笑了。“這很正常,不是嗎?我可不希望你們發現任何意外情況。”
  喬仔說:“沒錯!很正常。”仿佛他一直都知道這情況。
  將軍拿出他畫的草圖,并且說明他所提出的注意事項。“現在…”
  半小時后,他們鎖上谷倉,分道揚鏢,絲毫不覺大腿已逐漸結實。這真是個令人惊异的早晨,這個星期天的午餐想必也會不錯。
  倫敦逐漸籠罩在節慶的气氛中。圣誕節前夕的大塞車,堵得街道動彈不得,計程車司机獨白似的喃喃抱怨。因應從郊區到市中心逛街的人潮,英國鐵路局于是加開許多班次。一名扒手穿著兩件套裝,在离開哈洛斯百貨公司時,被逮個正著。一位男士則因為要阻止車子被拖吊,而被以攻擊罪名逮捕。善意的季節,被充滿希望的開始所取代。
  在蕭氏集團總部,主管人員在費心安排与客戶的圣誕午餐時,希望自己不要消化不良。對公司而言,這是卓越的一年,員工期望大幅加薪与換大車的想法,為辦公室帶來了一种雀躍的气氛。在獲知賽蒙未來發展的暗示后,喬登比誰都期待。他決定試探一下,于是穿過走廊,往賽蒙的辦公室走,心里早把自己企求的圣誕紅利盤算清楚。
  “老家伙,能耽誤你一分鐘嗎?”
  賽蒙招手要地進來。“讓我處理掉這些,就跟你談。”他簽了十几份文件,然后把它們推到一邊。“好了!”他往后坐,并努力不讓自己在看到喬登仿佛會跳動的粗條統領帶時拼命眨眼。
  喬登說:“前几天碰見一個家伙,他給了我一些好東西。”他將一本小冊子丟在賽蒙的桌子上,當賽蒙翻看這些資料時,他便開始選取香煙的程序。
  喬登在點煙之前,輕敲了脫穎而出的香煙。“很棒吧!班特利慕桑動力房車(Bantley Mulsnne Turbe)、時鐘、汽笛一應俱全。”
  “尼果,的确是好車。”賽蒙點點頭,“很适合在鄉間開。這些是干什么的?”
  “几乎跟富漢(Fulham)的小公寓一樣,如果你也能擁有一部的話。等著要這個車款的人已經大排長龍。非常好的投資。你知道的,他們愛死了。”他對著空調呼出一圈煙。
  賽蒙笑了,要讓像喬登這樣的人快樂是多么容易啊!“如果我理解的沒錯,我們所說的是投資?”
  “沒錯,這才講到正題。我碰到的那個家伙,剛被放了鴿子。十八個月前,客戶訂了車,事實上是勞氏家族成員。結果他現在苦惱极了。”
  “他買不起那部車?”
  “可怜的家伙,如果還留得住袖扣,就算幸運的了。”喬登暫停,表情肅穆。“投机生意,還債台高筑。苦惱的時刻已過。這位仁兄為了早點成交,主動降了一万塊。”
  賽蒙翻到冊子后面,看見代理商的電話號碼,便拿起電話。
  “早安,你們的展示區應該有部班將利慕桑款的車吧!”他朝著喬登笑了笑。“對,就是那一部。喬登先生今天下午會帶著支票過去,你們可要多找几個保安,保護他的安全。謝謝了!”
  喬登的臉上還殘留著惊訝的表情。“老家伙,我必須說這真是……”
  賽蒙揮手要他住嘴。“如果不讓自己享樂一下,那么成績卓著的一年又有何意義呢?”他站起身,在喬登取回冊子時,看著表。“我是想問你,圣誕節有何計划?”
  “恐怕要盡一下家庭責任。我的岳父岳母到威爾夏來。他會對股市大放厥辭、嚷嚷他的痛風,岳母大概整天打橋牌。如果夠幸運的話,我還能抽空去打打獵。”
  “希望沒人在家。”
  “老家伙,我只是蠢蠢欲動。”
  喬登离開賽蒙辦公室的背影,看起來神采飛揚,賽蒙怀疑,他能否等得及到下午才去取車。天啊,公司花在車子上的錢,真是惊人。
  電話鈴聲響起。“蕭先生?艾肯比先生的秘書在線上。”
  賽蒙花了好几秒的時間,才記起艾肯比是那位資深保險套大王,他很明顯地似乎喜歡讓厂商与部屬在電話那端久等,直到他(也就是客戶、老大)准備好講話。“好吧!麗莎,接進來。”
  “蕭先生,我幫您接艾肯比先生。”賽蒙看著手表的秒針,計算自己等待的時間,覺得信心十足。有潛力的客戶很少會打電話告訴你坏消息,他們通常會用書面的方式。
  “蕭先生,你今天好嗎?希望你已經准備好過節的情緒了?”
  “我過得還不賴,謝謝你。那你呢?”
  “你知道的,這段時間是我們最忙碌的時候。”賽蒙依稀記起,保險套市場在圣誕節前夕有蓬勃的跡象,也許是辦公室派對与酒精所挑起的情欲高張使然。“是的,我很高興地說,保險套產業欣欣向榮。而且我也很榮幸地告訴你,CMB 將指定貴公司擔任廣告公司,從元月一日起生效。”
  “艾肯比先生,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簡直樂坏了,我知道我的同事也會非常興奮,他們尤其對為貴公司制作廣告感到興奮。”
  “啊,是的。”艾肯比先生暫停了一下說:“是這樣的,因為假期就快到了,我們有必要談談。我們之中的有些人覺得……是有點接近膝關節的。”
  賽蒙在心里竊笑。膝關節是很少出現在廣告中的部位。
  艾肯比急著接續下去。“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的人可以和你們的人談談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們對你們的文件印象相當深刻,非常完整,當然,貴公司也是向負盛名的。
  賽蒙曾經听過許多次針對廣告活動響起的喪鐘,現在他又听到了。不過,他并不在意。等到雙方人馬湊在一起,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艾肯比先生,我确信我們可以鏟除任何創意方面的問題。沒有几項廣告活動是原本就完美無援的。”
  “好极了,好极了!”艾肯比听起來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想我們兩個是看對眼了。讓那些年輕人去做吧!好了,我必須搭机离開。我想在其他廣告公司風聞任何消息之前,我們應該可以信賴你的保密工夫。”
  “當然。”
  “好,很好。新年一定要一起吃個午飯。有好多要討論。你知道的、市場正在成長,銷售曲線上升的程度,令人相當滿意。”
  賽蒙壓抑著不讓自己亂發議論。“很高興听到你這么說。也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敝公司將會有個愉快的圣誕節。也祝你有個美妙的佳節。”
  艾肯比說:“絕對會的,過完節我們再聯絡。”
  賽蒙走到麗莎的辦公室。“伊莉莎白,現在我們是少數几家可以用經濟价格,直接向工厂購買保險套的廣告公司了。你難道不覺得興奮嗎?”
  麗莎從一些信件中抬起頭,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她說:“蕭先生,真正的男子漢都已經結扎了。而且你的午餐約會已經遲到了。”
  這一年該做的事情總算都結束了。一些重要的客戶,他都已經打過招呼,在辦公室同事舉辦的派對中也都一一致意,發了紅科、加了薪,還送給麗莎一只卡地亞的手表,惹得她感動得淚眼婆娑。現在輪到他了。
  他決定在圣誕節給自己一個九十分鐘的特權,在离廣告公司之前最后一次好好地犒賞自己。他一向痛恨希斯洛机場、討厭登記柜台的長長人龍、討厭被推擠著進入机場、討厭被人叫喚著快點、討厭讓人告知必須等待。他知道,這是不合理的,但是他真的痛恨极了。所以,這一次,他想試試百万富翁的特權,他包了一架七人座的噴气机,從倫敦飛往亞維依地方的小机場。
  車子駛進私人机場,賽蒙跟隨著幫他拿行李的行李員進到建筑物內。門內有個女孩等待著。
  “午安,先生,你是那位往亞維依的蕭先生嗎?”
  “一點沒錯。”
  “請跟著我,我們將查驗一下護照,你的行李已經拿到飛机上了,你的飛行員正等著你呢。”
  賽蒙心想,我的飛行員。這就是犯了職業倦怠的高階主管的生活。移民官員將他的護照還給他,賽蒙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穿制服的人。
  一位穿著剪裁良好的深色西裝的男土,對著他笑,并朝他走了過來。“蕭先生嗎?我是提姆·博萊區。我是你的飛行員。一切都已准備就緒,今天我們可以准時起飛,我們應該可以在當地時間下午六點鐘抵達亞維依。請你上飛机,我將進入駕駛艙,准備飛行。”
  賽蒙爬上階梯,鑽進那架白色的飛机。飛机內部聞起來有种皮革的味道,就像一部新車。剛剛地碰見的那位女孩早已經登了机,她從后面的廚房走過來。
  “讓我把你的外套挂起來。你需要口袋里的東西嗎?香煙、雪茄?”
  “机上可以抽雪茄嗎?”
  “可以的。我們很多客人都抽雪茄。”她取過他的外套,“在我們等候起飛的時候,你介意我端杯香檳給你嗎?還是來杯蘇格蘭威士忌,還是伏特加……?”
  “有香檳就太好了。謝謝你。”賽蒙選了一個座位坐下,在女孩端香檳過來時,松開了領帶,還把腿伸展開來。她在香檳按杯的旁邊,放了一盒烏曼(Upmann)特長形雪茄火柴。他心想,這樣的貼心服務,絕對是恩尼斯也會贊不絕口的。只可惜他上個星期便獨自前往了。他絕對會很喜歡的。
  飛机慢慢滑行至起飛位置,賽蒙打開了麗莎在他离開前交給他的資料夾——一些文章的剪報、一篇簡短的個人簡歷、還有一張黑白的大頭照。這是賽蒙与妮珂通話后,她應賽蒙要求整理出來的。這是有關克勞區的生平簡介与其作品。
  賽蒙瞄了一眼他的簡歷。他畢業于一所不怎么出名的公立學校,大學成績表現平平,經歷涵括了出版業与媒体記者,出過兩本目前已經絕版的小說。成功似乎与克勞區先生無緣,而這也反映在他的臉上——中年而略顯浮腫的臉龐、薄薄的嘴唇、不友善的眼睛,完全是一張不知滿足、好戰好斗的臉。
  從《周日全球報》中剪下的他的專欄文章,往往透露出環保的訴求。看起來,克勞區反對任何比驢子還進步的東西。他逃遁到普羅旺斯后,怀抱著恐懼的心情,觀看著超市、高速火車、高速公路与房地產的發展。進步令他感到惊駭,觀光業則令他惱火。而他一視同仁的仇外情節,讓他瞧不起任何人——不論是荷蘭人、瑞士人、德國人;還是英國人。他們居然膽敢駕著炫耀的名車,穿著低俗的明亮服飾,造訪他所稱屬于自己的村落。而低俗是他經常使用的字眼。
  賽蒙看著資料夾中最后一張紙,是有關《全球報》的讀者的分析与廣告收人,心里揣想著克勞區究竟擁有什么樣的讀者。那人真能寫,文章中充斥著惡意与假紳士的派頭。可以确定的是,飯店勢必成為他抨擊的對象。在好奇心的趨使下,他大概會出現在派對上,不要多久,一篇不怀好意的專欄文章就出爐了。這是賽蒙并未曾預期的問題。他怎么也沒料想到,這么一個不肖的記者竟然會出現在他的門口階梯上。他再看著通路的數据,腦海里匯聚了一种想法。
  “再來一點香檳嗎,蕭先生?”那女孩為他斟滿了酒杯。“再過二十分鐘,我們就將抵達目的地。”
  賽蒙對她報以感謝的微笑,合上資料夾,試著將克勞區拋到九霄云外。他即將在普羅旺斯度過圣誕佳節,而且是跟妮珂一起度過。他感覺到香檳扎刺著自己的舌頭,望著窗外西沉落日所殘留下奼紫嫣紅的余暉。
  飛机落地,降落在跑道上,滑行至盡頭一百碼的停机坪。賽蒙心想,這趟飛行真是一大享受,雖然算不上便宜(四千多英鎊,比一般的經濟艙稍貴),但是用這樣的代价來結束這一段生涯,倒也還算貼切。
  他想將護照交給人查看,卻發覺移民柜台空空蕩蕩的,入境區也是沓無人跡。他聳聳肩,徑自走向妮珂。她大搖大擺的,將外套甩開,迎向他,他不禁感到心神蕩漾。她的臉蛋漾開了笑,那樣燦爛的笑,讓人愛進心坎里。他彎下頭,親吻了她的頸項,并且退后一步,仔細打量著她。
  “你實在太美了,實在不像會是在机場迎接一個失業高階主管的女士。”他露齒而笑,碰触了她的臉頰,“我看得出來,你已經和年紀長你甚多的愛人在亞維依共進了午餐。”
  妮珂調正了他的領帶,眨眨眼,“當然了。他還幫我,買了鑽戒与絲質內衣呢。”
  賽蒙說:“我買了些薰鮭魚,可以嗎?”
  他們一起走到行李認領區,賽蒙的肩膀環繞著她,她的臀則磨蹲著他的大腿。他說:“我怕東西會很多。恩尼斯要我采購一大堆東西。他好嗎?”
  “快樂得不得了。非常興奮。今天晚上,他要做飯給我們吃。我還帶他到理肯蘭前(Richerenohes)去買松露。”
  等他們驅車進入山路,妮珂給了賽蒙一份進度報告。這回他可以看到許多的改變:游泳池接近完工,平台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派對也已准備就緒。恩尼斯還在村子里租了間小房子。布朗克相當樂觀,村人對飯店相當好奇,但還算友善。
  “克勞區那邊的反應如何?”
  妮珂的表情,看起來就像聞到什么令人不快的气味。“我寄了邀請函給他。他來到警察局,問東問西,但是布朗克什么也沒告訴他。你知道嗎,他真的很惡劣,恩尼斯是怎么形容他的?狡獪,我說的對嗎?”
  “也許吧,我們明天就知道了。”賽蒙將手放在妮珂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我真想你。”
  他們開上山路,賽蒙看到整個村子仿佛為佳節的到來穿上了新裝。兩座教堂燈火通明,兩棵筱懸木之間,懸挂著由五顏六色的燈光點綴成的字樣,祝大家佳節愉快。肉舖与西點面包店的櫥窗里,紛紛展示出香檳,咖啡館的門上還張貼著一張海報,宣告著圣誕節的大摸彩,首獎是微波爐,二獎是希特朗(Ststeron)羊腿,還有其他美酒獎項。
  賽蒙下了車,看著廣表寒涼的天空。他深呼吸,吸進滿怀新鮮的空气与木頭的香味。很快的,這里就會是他的家。妮珂看著他東張西望。
  “快樂嗎?”
  “棒极了!”他把手肘靠在車頂上。他呼出的气息往上飄,在咖啡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透明,一名男士由咖啡館走出來,一串笑語流瀉而出。“我無法想像自己身在他處,特別是在這樣的圣誕佳節,”他直起身子,打了個顫,“你先走,我去拿包包。”
  那房子(現在賽蒙已經對它相當熟悉了)异常溫馨,而且流瀉著音樂。恩尼斯听過了普契尼(Pncoini),此刻米瑞拉·法蘭尼(MiredoFoni )純淨甜美的聲音在房間里親繞著。賽蒙把包包堆在玄關,直接沖向廚房,朝空气中嗅了嗅,聞到濃郁的松露香。身著深藍色毛衣与家居便褲的恩尼斯微笑著,遞給他一個酒杯。
  “恩,你好嗎?還活著?”
  “親愛的,我活得可開心了。這几天,簡直忙翻了。我想你一定也很開心。你怎么樣?我想听听辦公室舉辦的派對情況。我猜想,醉酒与放浪形骸的情況一定不在話下。我希望,好些人都失態。”他舉杯,“歡迎歸來。”
  妮珂走下階梯,在他們邊笑邊談時加入了他們,試著听听他們說說辦公室的飛短流長。她怀疑,賽蒙一旦离開了辦公室,投入了小村落宁靜封閉的生活,可會想念過往的一切。
  賽蒙繼續說:“……然后,喬登的老婆出現准備帶他回家時,他正好与美術部門的維拉莉在會議室里……”
  “那個大屁股的高大妞儿?”
  “就是她。所以我去找他之前,得先將他老婆留置在我的辦公室,要她先看看《馬与豬犬》雜志,”賽蒙稍作停頓,喝了口飲料,“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看他解開背心的扣子。”
  恩尼斯夸張地聳聳肩,“親愛的,別再說了。我已經可以想見那悲慘的情景。”
  賽蒙轉身對妮河說:“很抱歉,不認得那些人,听起他們的事跡,一定不怎么有趣。我保證,再也不說來自倫敦的社交消息了。”
  妮珂一副茫然。“他們為什么不去飯店呢?”
  賽蒙說:“啊,法國人通常會去飯店,但這是英國辦公室派對的傳統——在裝滿檔案的柜子間辦事,便宜多了。”
  妮珂可皺了皺鼻子。“可是不怎么高尚!”
  “不,我想,你不應該經常以高尚与否來指控我們。不過,我們可以是非常迷人的。”他傾身向她,親吻了她。
  恩尼斯說:“別破坏了你的食欲,我為大家准備了松露煎蛋卷,還有兔肉沾芥茉醬。乳酪之后,我打算做一道巧克力蛋奶酥,只要我們不覺得吃太多蛋了。”他以詢問的口吻說著:“咱們的膽固醇怎辦?”
  晚餐時刻,他們討論著飯店目前的進度,以及隔天晚上派對的細節。恩尼斯正好可以發揮所長,開始對食物与早上送來的花激動得大發議論,他深信,明晚的派對將是巴西耶今年最轟動的社交盛事。
  賽蒙說:“只有一件事讓我煩心,就是那個新聞記者。”
  恩尼斯揚起眉,“你干什么擔心他?”
  “通常我是不會在意的。但是時机不太對。我二十七日約了季格樂与喬登在倫敦碰面,我要告訴他們我目前的計划,同時必須告知所有客戶。但是,消息必須由我們來發布,以我們希望的方式。如果任何消息在這之前走漏,特別是在媒体上,我們可就有得解釋的了。恩,你是了解廣告界的。”賽蒙歎了口气,伸手取過雪茄,“我之前早該想到這點的。”
  另外那兩人沉默不語,賽蒙撕下雪茄的包裝紙后點燃,皺眉看著藍色的煙霧冉冉上升,“我有個想法或許行得通,但是他一定不會喜歡的。”
  “切腹自殺?”
  賽蒙笑了出來,感覺好受多了。他之前曾經跟新聞記者交過手。為什么要對克勞區另眼相待呢?“恩,那也是一种處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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