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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災


  第二天早上,我們又在礦井見面了。
  “怎么樣?老夫子,”加斯巴爾大叔問,“這小家伙還能叫你滿意嗎?”
  “呵,當然。他很會听。我希望他很快就學會看。”
  “在等著他學會以前,我倒希望他馬上就能有兩條有點力气的胳膊。”加斯巴爾大叔說。
  他讓出一塊地方,要我過去幫他把一大塊被他用鎬從底部挖松了的煤從煤層上掰下來。這种時候,挖煤工總是需要推車工幫忙的。
  在我把煤車第三趟推往圣阿爾封齊納井的時候,听到從這口井的方向傳來一种可怕的聲音,是一种嚇人的隆隆聲,是一种從我下井以來還從未听到過的可怕的聲音。是塌頂還是總崩塌?我听著。辟哩啪啦的響聲繼續在各個角落回響著。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害怕,我想馬上奔到梯子那邊去逃命,可是,從前別人經常笑我膽小,如今我拔腿就逃,這使我感到難為情,我停了下來。這是井下的一次爆炸還只是有輛煤車在井里掉了下來?也許只不過是溜槽中有些廢石塊在掉下來也未可知。
  突然,有一群老鼠從我的兩條腿中間擦著竄了過去,它們似乎惊恐万狀,就象一隊騎兵在逃命。接著,我好象听到有流水在巷道中沖擊著地面的奇怪的沙沙聲。我站著的地方,地面是干的,這水聲實在無法解釋。
  我拿著礦燈到近處的地面上照了照,想看個究竟。
  這真的是水。它正從井口的方向流來,正在巷道中逐漸升高。那大得嚇人的轟隆隆的聲音,是因為有瀑布般的大水正從井口向井下傾瀉著。
  我把煤車扔在鐵軌上,向采區奔去。
  “加斯巴爾大叔,礦井進水啦!”
  “又說假話了。”
  “蒂汶納河底下有了漏洞啦!快逃命吧!”
  “別鬧了!”
  “您听呀!”
  我的喊聲十分激動,加斯巴爾大叔把短鎬放下,也認真地听了起來。同樣的聲音繼續響著,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可怕。小家伙沒有弄錯,确實有水在沖過來。
  “快跑!”他對我喊道,“礦井進水啦!”
  加斯巴爾大叔一面抓起礦燈,這永遠是一個礦工的第一個動作,一面大聲喊著“礦井進水啦!”他在巷道里非常机敏地奔跑著。
  我還沒有走出十步,就看見老夫子也從采區下到了巷道里,想弄明白這使他惊訝的聲音。
  “礦井進水啦!”加斯巴爾大叔喊著。
  “蒂汶納河下面有漏洞啦!”我說。
  “你真是傻瓜!”
  “快逃吧!”老夫子喊道。
  水面在巷道中迅速上漲,現在已經沒到我們的膝蓋,我們跑不快了。
  老夫子也和我們一起跑了起來。我們三個人在跑過一個個采區的時候,大聲喊著:“快逃命吧!礦井進水啦!”
  水面繼續迅猛地上漲,但很幸運,我們离梯子不遠,要不然,我想我們這一輩子也休想再夠得著它了。老夫子第一個跑到,但他停了下來。
  “你們先上。”他說,“我最老,再說,我的靈魂很平安1。”
  
  1 這句話,用在這個場合,意即:即使我不幸遇難,我良心平安,毋用去找神父做臨終忏悔。

  現在不是講謙讓的時候,加斯巴爾大叔第一個上,我跟在他后面,老夫子最后上。在他后面隔著相當的距离,又有几個工人跟了上來。
  我們到了第二水平。現在必須赶緊爬上第一水平。
  從第二水平到第一水平之間的這段四十米的距离,從來也沒有這樣迅速地跑完過。但是,在到達最后一個梯級前,一股大水劈頭沖了下來,把我們的礦燈扑滅了。這簡直是瀑布。
  “站穩了!”加斯巴爾大叔喊道。
  他,還有老夫子和我,我們牢牢地抓住梯級不放,可是走在我們后頭的人卻被卷走了。如果我們象他們一樣,還有十多個梯級要爬的話,那肯定也會被沖走的。因為我認為是瀑布的那股大水,其實并不是瀑布,而是正在洶涌地沖下井口的,比瀑布更凶猛的泥石流。
  到了第一水平了。但是我們還不能算得救,因為還須穿越五十米的距离才能走上地面,而大水已經淹沒了這里的巷道。我們又沒有照明,礦燈已經熄滅。
  “我們完了。”老夫子的聲音几乎是平靜的,“祈禱吧!雷米。”
  就在這時,巷道中有七、八盞燈火正朝著我們的方向移動。水已沒到我們的膝蓋,用不著彎腰就能碰到水面。這不是靜止的水,而是一股洪流,也不止是洪流,而是能把它所經過的地方一切都卷走的一個大漩渦。我看到一段段的木頭象羽毛一樣在水面上打著旋。
  我們看到的那些提著礦燈的工人正向我們這邊跑過來,他們想順著巷道走到梯子跟前去,因為到了梯子跟前,也就上了台階了。但是在這樣的激流面前,這是做不到的;怎么能迎著這股激流前進呢?怎樣去頂住激流的沖擊和迎面沖來的坑木呢?
  這些人喊著老夫子喊過的話:
  “我們完了!”
  他們來到了我們身邊。
  “對了。從那邊過。”老夫子若有所悟地喊道,他似乎是我們中唯一頭腦還清醒的人,“有一個地方我們可以躲一躲,在廢井那邊。”
  廢井是一個久已廢棄的礦井的一部分,除了老夫子以外,誰也沒有去過,他在尋找收藏品的時候經常去。
  “往回走!”他喊道,“給我一盞燈,我給你們帶路。”
  平時他一開口,人們不是當面嘲笑他,就是轉過身去聳聳肩。但是,眼下最強壯的人也已失去他們引以自豪的力量,他們在五分鐘之前還嘲笑這個老漢,現在一听到他的聲音,卻只好听從了,他們都本能地把各自的礦燈遞了過去。
  他一手迅速地抓住一盞燈,一手拉著我,走在我們這伙人的前頭。由于我們是順著激流的方向走的,我們行進的速度相當快。
  我們沿著巷道走了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是几分還是几秒,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停了下來。
  “我們來不及了,”他喊道,“水漲得太快。”
  水确實在飛快地追赶我們,它已經從我們的膝蓋漲到腰部,又從腰部漲到了胸口。
  “我們應當躲到一個上山眼的工作面上去。”
  “以后怎么辦?”
  “到了上山眼,可就哪儿都不通了。”
  到上山眼的工作面里去實際上是死路一條。但是我們沒有等待和選擇的余地。要么去上山眼工作面,那樣我們就還有几分鐘可以活下去,也就是說,還有逃生的希望;要么繼續沿著巷道跑,那是注定要被水淹沒的,几秒鐘之內就會被吞沒。
  老夫子在前面領路,我們走進了一個上山眼工作面。但是有兩個伙伴不愿跟著我們去,他們繼續沿巷道走去,我們以后再也沒有見到他們。
  我們剛一恢复生命的知覺,便听到一种使我們震耳欲聾的響聲,這是從我們開始逃命以來還從未听到過的聲音:礦井的塌陷聲、漩渦的呼嘯聲、洪水的傾瀉聲、坑木的斷裂聲以及被擠壓的空气的爆炸聲,我們被整個礦井中的這种恐怖的喧嘯聲吞沒了。
  “這是‘洪水’1!”
  
  1 《圣經》中挪亞方舟的故事。据說在挪亞時代,發生過一次吞沒整個世界的洪水。

  “世界末日到了!”
  “天主啊,可怜我們吧!”
  我們來到這個工作面以后,老夫子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思想不在這些無益的悲歎和訴苦上。
  “孩子們,”他說,“我們不應當把自己累垮了。手腳老這樣使勁抓著,連動也不敢動,不用多久,我們就會精疲力盡的。我們應當在煤層頁岩上挖一些放腳的坑。”
  老夫子的建議無疑是正确的,但實現起來卻有難處,因為我們在逃命的時候都忘了帶上短鎬,我們現在每人都有一只礦燈,但誰也沒有刨坑的工具。
  “大家用礦燈上的鐵鉤挖。”老夫子接著說,口气已經近乎是在發命令。
  于是每個人都著手用礦燈上的鐵鉤刨地。這工作非常難,工作面又陡又滑,只要一滑下去,就是死亡,這是誰都明白的,正因為這樣,大家都產生了机智和力量。不到几分鐘功夫,我們每人挖好了一個可以站住腳跟的小坑。
  坑挖好以后,大家喘了一口气,這才互相認識了。我們一共七個人:老夫子,最靠近他的是我,另外是加斯巴爾大叔和巴契、貢貝魯、貝關烏這三個挖煤工,還有一個叫卡洛利的推車工。其余的礦工都在巷道中失蹤了。
  筆墨也難以形容的可怕的、強烈的聲音繼續在礦井中轟隆隆地響著,就是大炮的轟鳴夾雜著霹靂雷鳴和天崩地塌也決不會產生比這更可怕的響聲。
  我們惊恐万狀,面面相覷,都想在旁邊的人的眼睛里找到在自己腦子里所想不出來的解釋。
  “這是‘洪水’。”一個人重复說。
  “一場大地震。”
  “礦井的神明發怒了,是報應吧。”
  “是礦井中的積水造成的水災。”
  “我們頭頂的岩層上有了漏洞,這是蒂汶納河的河水。”
  最后的這种假設是我想出來的,我堅持我的“漏洞”說。老夫子什么也不說,他挨個儿看了看我們,聳聳肩,那副樣子同他在大白天桑樹下面吃著洋蔥頭談論問題時一樣。
  “這肯定是一場水災。”他終于最后一個開口說話了。
  他還剛剛說了這一句,其余的人就都爭著重复各自己經說過的話:
  “是地震引起的。”
  “是礦神的旨意。”
  “從廢井來的積水。”
  “是從我們頭頂上的漏洞里灌進來的蒂汶納河的河水。”
  “這是一場水災。”老夫子和大家一樣,也重复了他說過的話。
  “那您就說下去,水是從哪儿來的?”几個聲音同時問他。
  “不知道。說到礦神,這是蠢話;說是廢井的水,那它只能淹沒第三水平,可現在連第二、第一水平也都淹沒了。你們知道得很清楚,這水不是從下面漲上來的,它一開始就是從上面瀉下來的。”
  “上面岩層上有了一個漏洞。”
  “一個漏洞是不會造成這樣大的水災的。”
  “是地震。”
  “我不知道。”
  “那好。常言道:‘您不知道,就免開尊口。’”
  “我知道是一場水災,是一場從上面來的水災。要知道,這是能說明一點儿問題的。”
  “廢話!這也用得著說?水在跟著我們跑哩!”
  打從我們到了這塊干燥的地方以后,我們有了一种安全感,水也不再上漲了,大家也就不愿再听老夫子的了。
  “別裝出那副有學問的樣子,你并不比我們懂得更多。”
  他在危急情況下表現出來的果斷所給予他的權威已經消失,他默不作聲了。
  為了壓住喧嘯的聲音,我們聲嘶力竭地講活,但是,說也奇怪,我們的聲音彼此听起來并不清楚。
  “說點什么吧。”老夫子對我說。
  “您要我說些什么呢?”
  “隨便。你講吧,你現在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我說了几句話。
  “好。現在,再說得輕一點儿看看。對。正是這樣,很好。”
  “你丟魂了吧?嗯,老夫子!”巴契說。
  “你嚇瘋了吧?”
  “你以為你死了嗎?”
  “我相信水不會再淹到我們這里來了,如果我們會死,至少不會是淹死。”
  “你是說……老夫子?”
  “瞧瞧你的礦燈吧。”
  “嗯,它在燃著哩!”
  “象往常一樣嗎?”
  “不,火苗很亮,但很短。”
  “那里面還有瓦斯嗎?”有一個人插了一句。
  “不。”老夫子說,“不用擔心沒有瓦斯,也不用擔心水的威脅,水現在決不會再漲一尺。”
  “不要再裝神弄鬼了。”
  “我沒有裝神弄鬼。我們是在一個充滿空气的鐘型空間里,是壓縮的空气阻止了水位的上升。我們是在一個頂端封閉了的工作面中間,就好象在一口潛水鐘里一樣;被水擠壓的空气現在都聚積在這個工作面里,它抵擋著水的上升,把水推開。”
  听著老夫子的解釋,說我們好象在一口潛水鐘里,因為空气的阻擋,水才沒有漲到我們的位置。有人便嘀嘀咕咕地表示了怀疑。
  “听听這蠢話!難道水的力量不比什么都大嗎?”
  “對了,如果水在外面隨意泛濫的話,那确實是這樣;可是,當你把一只杯口向下的玻璃杯,扔到一只盛滿了水的桶里去的時候,難道水能一直升到杯子的底部嗎?不能,對嗎?杯底還有一塊空隙。那好,這個空隙是由空气占据著,我們這里也是同一個道理。我們現在就在杯子的底部,水不能淹沒我們。”
  “這個道理,我懂。”加斯巴爾大叔說,“現在我認為你們都錯了,你們這些人哪,常常譏笑老夫子,可他懂得我們不懂的東西。”
  “那我們得救了。”卡洛利說。
  “得救?我可沒這么說。我們不會被淹死,這我能向你們保證。救我們的,是這個封閉著的工作面,因為空气跑不出去。可它既能救我們,也能致我們于死地。它是關閉著的,我們也被關閉在里面了,我們出不去。”
  “水退了之后可以出去。”
  “水會退嗎?我不知道。要知道這一點,先要知道水是怎么來的,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
  “這不是一場水災嗎?”
  “對,但那又怎么樣呢?這确實是場水災,可水是從哪儿來的呢?是蒂汶納河的河水漫到礦里來了嗎?是暴雨?還是泉眼裂開了或者是地震?這只有到了外面去看過以后才能弄清楚,不幸的是,我們卻關在里面。”
  “可能連城市都被卷走了吧?”
  “可能……”
  接著是片刻的沉寂和恐懼。
  水聲停止了,只是間或可以听到地面上傳來的沉悶的轟鳴聲,我們有一种被震動的感覺。
  “礦井大概灌滿水了,”老夫子說,“因為水不再往里面涌了。”
  “唉,馬利尤斯!”巴契絕望地喊了起來。
  馬利尤斯是他的儿子,跟他一樣是挖煤工,在井下的第三水平干活。直到現在,他因為自身難保,還沒有來得及想到他儿子。但老夫子的“礦井大概灌滿了”這句話使他惊醒了過來。
  “馬利尤斯!馬利尤斯!馬利尤斯!”他的聲調撕人心肺。
  沒有回答,甚至連回聲也沒有。在這口潛水鐘里,聲音減弱了,壓低了的聲音不可能從水里傳出去。
  “他也會找到一個上山眼工作面的,”老夫子說,“一百五十人都淹死,這簡直太可怕了,不會的,仁慈的天主也不愿意啊!”
  我感到他說這話的聲音并不那么自信。至少有一百五十人早上下了礦井,那么有多少人能從井口出去,或者至少能象我們這樣找到個藏身之所?我們所有的伙伴,他們失蹤了,是全叫大水淹了?是不是全都死了?沒有人敢回答哪怕只是一個字。
  但是,處在象我們這樣的情況下,支配我們的心靈和頭腦的并不是同情和怜憫。
  “那么我們呢?”經過片刻沉默后,貝關島問道,“我們將怎么辦呢?”
  “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別人也這樣問。
  “只有等待。”老夫子回答。
  “等待什么?”
  “等吧。你想用你礦燈上的鐵鉤,穿透這四、五十米使我們不見天日的土層嗎?”
  “我們會餓死的。”
  “饑餓不是最大的威脅。”
  “你瞧瞧,老夫子,你倒是說呀,你盡嚇唬我們。威脅在哪儿?什么是最大的威脅?”
  “饑餓是對付得了的。我在書本上讀到過,有些工人也跟我們一樣,意外地被水堵在礦井里,他們在那里待了二十四天沒有吃一口東西。這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宗教戰爭年代的故事。可是,要是這是昨天發生的事,那也一樣。使我害怕的并不是饑餓。”
  “那你在擔心什么呢?你不是說水不會再漲了嗎?”
  “你們覺得腦袋發沉和耳鳴嗎?你們呼吸好受嗎?我反正感到不好受。”
  “我頭疼。”
  “我胸悶。”
  “我的太陽穴跳得厲害。”
  “我的腦袋象一盆漿糊,不管事了。”
  “對了。這就是眼下的危險所在。我們在這樣的空气里能生活多久?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一個學者而不是無知的人,那我就可以告訴你們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們是在地下四十米深的地方,在我們上面大約有三十五到四十米深的水,這就是說,空气承受著四至五個大气壓。人們在這樣的壓縮空气里,怎樣才能活下來,能活多久?這是應當知道的,也許我們能從我們的遭遇中學到這些知識。”
  我對什么叫壓縮空气一無所知,也許正因為如此,我非常害怕老夫子的那些話;我的同伴對這些話并不懂得比我多,無知也在他們身上產生了同樣的效果。他們感到非常恐慌。
  而老夫子呢,在我們絕望的情況下,他并沒有失去理智,盡管他已看出這里面所包含的一切危險,可他想的只是該采取什么辦法來使我們共同得救。
  “現在,”他說,“最重要的是我們怎樣才能安全地待在這里,而不要滾到水里去。”
  “我們已經有了踩腳的地方。”
  “那么你以為老是這樣在原地站著不動,不會感到疲勞嗎?”
  “你認為我們要在這儿待很久嗎?”
  “我怎么知道!”
  “人們會來救我們的。”
  “這當然。但是,人們來救我們之前,首先要想出用什么方法救,這是需要花些時間的。需要多少時間呢?那只有地面上的人才能說清楚。我們在地下,應當好好安排一下,盡可能減少危險。誰要是滑了下去,他只有死。”
  “我們應當捆在一起。”
  “那得要有繩子。”
  “我們應當互相手拉著手。”
  “我覺得最好是挖一個象兩級台階那樣的平台,我們是七個人,挖一個這樣的平台,大家就可以都站在上面了。四個人站在第一級上,三個人站在第二級上。”
  “用什么挖?”
  “我們可沒有鎬頭。”
  “軟的地方用燈上的鐵鉤挖,硬的地方用小刀。”
  “我看永遠也挖不成。”
  “巴契,別這么說。在我們這樣的處境下,為了活命,什么都應當干。眼下的情況是:誰只要打個瞌睡,誰就會掉下去再也活不成了。”
  由于他的冷靜和果斷,老夫子漸漸在我們中間贏得了威望,他變得非常有威信,他的勇气使他顯得高大、完美,不能不使人對他肅然起敬。我們都本能地感覺到,他的精神力量正在同災難較量,而我們的确已被這場災難所摧毀,因而正需要他的這种力量來拯救我們。
  現在大家的看法已經一致,我們須要做的第一件工作是挖出一個平台,它應該有兩級談不上舒适、但起碼能保證我們不掉進面前的深水里去的台階。我們點亮了四盞礦燈,亮度夠了,我們便動手于起來。
  “找不太難挖的地方動手。”老夫子說。
  “听著,”加斯巴爾大叔說,“我向大家提個建議。現在,我們中間只有老夫子一個人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當我們大家亂成一團的時候,他卻始終保持著冷靜的理智;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他心腸也好,他還象我們一樣,當過挖煤工,但很多東西他比我們懂得多。我要求他當我們的頭,領著我們干。”
  “老夫子?他!”卡洛利嚷了起來。“他不過是一只畜生那樣的玩意儿,拉車的牲口,他除了推煤車那几下子外,還有什么別的本事?我不也象他一樣是推車工嗎?選推車工當頭,他行,我干嗎不行?”
  “听著!畜生!我們選的不是推車工,我們選的是個最了不起的人。在我們所有的人中間,他最能干。”
  “你昨天可不是這么說的。”
  “昨天我和你一樣,是個笨蛋。我和別人一樣,嘲笑過老夫子,不承認他比我們懂得多。今天我要求他來領導我們。曖,老夫子,你想讓我干什么?你是知道的,我的胳膊很有勁。還有你們大家呢?”
  “你瞧,老夫子,大家听你的。”
  “大家以后都听從你。”
  “大家听著!”老夫子說,“既然你們要我當頭,我愿意當,但有個條件,必須我怎么說你們就怎么干。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很長時間,甚至很多天,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么事。我們就象在一個木排上的遇難者,甚至情況比這還嚴重,因為在木排上,人們至少有空气,還見得到天日,可以呼吸和觀看。如果要我做你們的領頭人,那么不管發生什么事,你們都得听從我。”
  “我們以后都听你的。”大家异口同聲說。
  “以后,當你們相信我的話是正确的時候,那你們當然會听從我;如果你們不相信呢?”
  “大家會相信的。”
  “大家都知道你是個正派人,老夫子。”
  “一個勇敢的人。”
  “一個對什么事情都懂得清清楚楚的人。”
  “老夫子,你可不要把嘲笑你的事往心里去呀!”
  我當時還遠沒有我后來所具有的經驗,因此,我异常惊訝地看著,這些在几個鐘頭以前還在用各种各樣的玩笑話去羞辱他的人,現在突然間都承認了他的高貴品質,我真不知道,環境竟然能如此迅速地改變某些人的觀點和感情。
  “肯定嗎?”老夫子問。
  “我們起誓!”大家同聲回答。
  于是大家更認真地干了起來。我們所有的人口袋里都有小刀,那是很好的小刀,有結實的柄和鋒利的刀口。
  “三個人,三個最強壯的人挖工作面。”老夫子說,“力气小的人,雷米、卡洛利和我,我們清掃場地。”
  “不。不用你干。”巨人般的大個子貢貝魯打斷了他的話,“老夫子,你身体不壯實,不該干活;你是工程師,工程師是不干力气活的。”
  所有的人都支持貢貝魯的意見,說老夫子既然是我們的工程師,那就不應該干活;大家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老夫子的領導作用,因此大家都樂于照顧他,使他避免危險和事故;他是我們的掌舵人哪!
  如果手頭有工具,那干我們這种活是再簡單也沒有了;但是用小刀挖,那就又難又費時。實際上,我們必須在煤層的頁岩上挖出一個相當于有著兩級台階的平台,才能使我們不至于從工作面的斜坡上滾下去,那就需要一個相當寬的平台,在那上面,有一級要容下我們中間的四個人,另一級容下三個人。眼前大家干著的這個活,就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兩個人在各自的位置上挖工作面底上的頁岩,第三個人把碎岩片扔下去。老夫子一手拿著燈,從這一頭到另一頭來回忙著。
  正在挖著的時候,有人發現在碎煤渣中埋著几根坑木,這東西用來擋住我們工作面外沿的填方、不讓它們滾到水里去是大有用處的。
  一刻不停地挖了三個鐘頭以后,我們終于在這個上高下低的、傾斜的工作面上挖成了一個台階式的平台,大家可以坐在上面了。
  “現在夠了。”老夫子命令說,“一會儿我們還要把平台加寬一點,讓我們能夠躺下來;但不應當一次消耗太多的体力,以后還用得著它哩。”
  大家安頓了下來;老夫子、加斯巴爾大叔、卡洛利和我在這個平台的低的一頭;三個挖煤工在平台高的一頭。
  “我們的燈油該省著點用。”老夫于說,“大家把燈都滅了,只留下一盞。”
  命令一傳達下來,立即就執行了,大家正要把多余的燈都滅掉時,老夫子卻示意停止。
  “等一等,”他說,“气流有可能把我們的燈吹滅,這种可能性不太大,但要以防万一。誰有點燈用的火柴?”
  盡管在礦井中嚴禁點火,然而几乎所有工人的口袋里都有火柴;再說,現在也沒有檢查違章的工程師在場,所以一听到“誰有火柴”的問話時,四個人同時回答說“我有”。
  “我也有,”老夫子說,“但泡濕了。”
  別人的也一樣,因為每個人的火柴都放在褲兜里,而水一直淹到我們的胸口,甚至直到肩膀上面。
  卡洛利在理解力方面,反應比別人遲鈍;他的話,出口也總是最慢。他終于也開口了:
  “我有火柴。”
  “濕了嗎?”
  “不知道。我是放在帽子里的。”
  “那把你的帽子遞過來。”
  人家讓他把帽子遞過去,他沒有把他的那只肥大得象集市上土耳其人戴的水獺皮軟帽那樣的帽子遞過去,而只是遞過去一盒火柴。我們被水淹的時候,他的火柴盒幸虧是在頭頂上,所以沒有被泡濕。
  “現在把燈滅了吧。”老夫子說。
  只留下一盞點燃著的燈,恰恰夠把我們的水牢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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