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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雷切爾帶著特雷西和喬走出露西的房子時,看到了一輛紅色汽車停在她家的車道上。過了一會儿,卡里的長腿從駕駛座上跨了出來。“你上哪儿去的?”她姐姐說著,把太陽眼鏡摘了下來。“我一上午不斷給你家打電話。最后下決心開車來看看你這儿有什么事儿。你不記得我今天會來?”
  卡里是一名律師。她住在舊金山,是個民事訴訟方面的專家。她對雷切爾說過那天上午她會出差回來,路過洛杉磯,可雷切爾把它忘得一干二淨了。她穿著白色亞麻布套裝,肉色長筒襪和細高跟女皮鞋,頭發染得烏黑,修剪得整整齊齊,襯托出她下巴的輪廓。她膚色白皙,就像雷切爾的一樣。
  “對不起。”雷切爾說著走上前和她擁抱。
  “你能呆多久?吃過午飯沒有?”
  卡里掃了一下手表。“我本想和你一起度過一個上午,但現在我們得縮短時間了。我的飛机4點离開,而我還得還掉租來的這輛車。”她蹲下身子摟了摟喬,然后探過身去匆匆吻一下特雷西的面頰。“你長大了,孩子。你看上去像十六歲了。有男朋友啦?”
  “她只有十四歲。”雷切爾說著注意到了她姐姐拋過光的紅指甲,精心化過妝的臉和她身著的由設計師專門設計的昂貴套裝。卡里是個老練的有成就的女人。雷切爾低頭看了看自己皺巴巴的牛仔褲和弄髒了的T恤衫。她仍感到有些眩暈,太陽在燒的著她的眼睛。“咱干嗎不進屋?我來沖一壺檸檬汁。”
  “我帶了些東西給孩子們。”卡里說著從行李箱里搬出了几個盒子,然后跟雷切爾進了屋。她的鼻子小而秀麗,眼睛几乎就像頭發一樣黑。她的眼影涂的是煙灰色,嘴唇是鮮亮的珊瑚紅。那細細彎彎的眉毛在她說話時上下跳動著。
  特雷晒和喬向擺在廚房的一包包東西奔去。卡里給特雷西買了一條白色的皮短裙。給喬的是一套万能魔飛突擊隊員玩具和三個恐龍模型,以及几件儿童輕便服,這些衣服已被他甩到了一邊。“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裙子。”特雷西歡呼著沖進自己的房間穿了起來。
  “喬,不給我個吻嗎?”她在看這個小男孩玩玩具時說。他蹣跚走上前給她額頭一個軟綿綿的吻,然后又蹲回到地上。卡里把注意力移到了雷切爾身上。“你看上去簡直糟糕透了。”
  “哎呀,多謝。”雷切爾說。“你總是說最好听的。我還沒對你新染的頭發顏色說一個字呢。要是我看上去像狗屎,那么你看上去就像個日本人。”
  “嘿,我說的是這么回事嘛。”她姐姐邊說邊把耳環取了下來,揉了揉耳朵。“你干得太苦了。你要這樣不悠著點儿干,會病倒的。看看你眼睛下的眼袋。你沒睡過覺吧?”
  “我很好。”雷切爾說著把調好的檸檬汁拿到了桌上。“你看上去又輕了20磅,你是不是想要把自己餓死?”
  卡里笑了起來,一陣深深的、痛快的笑聲在屋里回響。“我現在离了婚,就得打扮得整整齊齊去應付社會上的競爭。上個月我已經有四十歲了,記得嗎?像我這樣四十歲的女人要找個男人可不容易。”
  “我還以為你想一個人過日子,做你自己的事,這是不是你在和菲爾离婚時對我說的?”
  “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并且仍可以時不時的有一個男人。”卡里告訴她。“也許你沒听說過,單身有時候确實也要來點性生活。你怎么樣?你還是像尼姑一樣過日子?上床睡覺時枕頭下面壓著喬的照片?”
  “我沒有和丈夫离婚。”雷切爾說著沉下了臉。“他死了,卡里。你不認為那是有點區別的嗎?”她決不會告訴姐姐那天上午在海灘上發生的事情。她們的生活方式有天壤之別。卡里在法庭和摩天辦公大樓里消磨她的日子。她有私人秘書來悉心照料她,有仆人幫她打掃房間,每月底有一大疊支付薪金的支票。雷切爾看了一眼水槽里堆積的髒盤子。對于她姐姐來說,這种生活方式一定會使她很不愉快,會使她想起和母親一起度過的童年時光。
  “你不能愛一個已死去的人,親愛的。”卡里說。“已經有三年了。你該開始過自己的生活。物色一個事業上成功的男人。你相當迷人,你只要把自己稍微打扮一下,開始像一個要改變生活的女人那樣去思考。”
  卡里有時候會叫人感到不愉快,但雷切爾明白她是愛她的。她姐姐能達到今天這個水平是長期艱苦奮斗的結果。她的奮斗精神已經和她的個性融為一体,這是出于無奈而并非刻意要這樣。一個滿頭褐色鬃發,面容柔和的年輕姑娘,總是坐在鋼琴凳上媽媽的身邊唱著電影歌曲,這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雷切爾從來沒有看到過姐姐在法庭上的表現,但雷切爾确信她是個极好的律師。雷切爾還在上學時卡里就离開了家,并且以侍應生的工作來支付自己上大學的開銷。她婚后,丈夫支持她,并在她上法律學校時,幫著照看儿子。儿子現在是伯克利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一年級學生。卡里曾經說過在她生活里唯一遺憾的事是沒有更多的孩子,特別是在她儿子童年的時候她沒能更多地和他呆在一起。
  特雷西在門口偷听她倆的談話。她一直在門口,等到她倆談話結束后才走進去,穿著新皮裙在屋里旋轉。“這真美极了,卡里。它看上去就像有一天我在‘全球’店看到的一條裙子。這很摩登,是不是?所有的雜志都說摩登又回潮了。”
  “你們家出了個時髦人,雷切爾。”卡里說著笑了笑。
  “是啊,不錯。”雷切爾說,她思忖著這條裙子太短了一點儿,但她不想說什么來破坏女儿的一片歡喜。“特雷西可能是個愛時髦的人,但如今我們的預算里不允許有很多赶時髦的開銷。”
  卡里倒在椅子里。她不愿雷切爾總是債務纏身,但當她提出幫助她還債時,她總是拒絕。她認為妹妹在很多方面都是個獻身者。自從綁架一事發生以來,她走到哪都像是背上背著個十字架。卡里從來就不清楚雷切爾經受的苦難是自然遇到的還是她通過某种奇怪的負面動力硬往自己身上拉來的。“我回家后去翻翻衣柜。”她說。“我有些從未戴過的精致的玩意儿,給特雷西戴上一定好看极了。我一到家就把它們裝在盒子里寄來。”卡里上過廁所后說要動身去机場。“今年夏天我們去舊金山怎么樣?”她一面對特雷西說,一面握著她的手。“我們可以乘電纜車去海灘。我帶你去買東西,叫我的理發師給你做頭發。”
  姑娘的臉綻開了笑容,但很快又沉了下來。“誰來照看喬呢?”“對呀。”卡里說著皺起眉頭。她可以招待特雷西,但因為法律事務而不能照顧這個跌跌爬爬的小家伙。“或許明年,好嗎?”特雷西默默地點了點頭,雷切爾站在門口看著她姐姐開車离開以后才轉身回家睡覺。
  特雷西把晚飯做好,并且都放進冰箱里以后,便拉著喬的手,帶他來到了房子前面,然后輕輕地關上了門。今天相當暖和,她穿著三角背心和毛邊短褲。她的乳房還沒有發育成熟,臉上起了青春痘。几個月前她開始來潮了,但她最盼望的還沒有發生。看著三角背心的前胸,她搖了搖頭,然后猛地拉起弟弟的手帶他快步往前走。如果女孩沒有胸脯,她仍舊是個孩子。她不喜歡自己還是個孩子,像孩子那樣行事和思考。她認為自己的身体也該是赶上心智發育的時候了。一輛綠色戴森牌舊車停在人行道的路邊上。特雷西朝駕駛座上的長頭發男孩笑了笑,又將椅子往后推了推,把弟弟抱進了車里。馬特·菲茨杰拉德的金色頭發梳成了像是沖浪者的那种發型,長而蓬亂。他今年十六歲,長得很帥。白淨的肌膚和一雙大大的淡褐色的眼睛。他的父親是個很有名望的地方牙醫,母親是他在文圖拉診室的接待員。特雷西第一次看到他時,他靠在她家附近游樂中心的牆上,就像是剛從她的一本青少年雜志上走出來一樣。他似乎樣樣都那么完美。但事情不總是像它們看上舊的那么好,特雷西那天懂得了這一點。馬特生來有個缺陷,左手有些畸形。“你非得帶上這個孩子嗎?”他問道。“你知道我不得不帶上他。”特雷西說時聲音里透出一絲苦澀。“我媽在睡覺,她不是去上班就是在睡覺。事情就是這樣安排的。”“這沒什么。”馬特說。“我只是希望能夠哪一次單獨在一起。”他看了一眼后座上的男孩。“你,喬伊,”他說,“玩得好嗎,大家伙?”“別叫他喬伊。”她捻了一下手指。“為什么?”“因為他的名字叫喬。”特雷西說,這儿個字哽在了她的嗓子眼上。“他是以我爸的名字起的名。”他立即從椅子上探過身來。“我看得出你非常愛你爸。”他溫柔他說。“他長的什么樣子?”特雷西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后抬起頭來看著他。“現在我在想你使我想起了一點點他的樣子。”“什么樣?”馬特說著,怯生生地伸出一條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他留著像你一樣的長發。”她告訴他。“他喜歡戶外活動。你對海洋發瘋似地喜歡,我爸喜歡泥土和植物。”她將頭埋在他的腋下。“你甚至連身上的气味也像我爸。”
  “很可能有腋臭。”馬特笑著俯視她。“我今天沖浪后沒有淋浴。”
  “不管是什么,我喜歡它。”特雷西說著用鼻子輕輕触碰他的腋部。“你聞上去有魚味,像是大海洋。”
  “你該什么時候回家?”
  “大概8點左右。”她告訴他。“咱們到中學那邊的公園去。那樣的話,喬可以在沙地里玩。”
  “冰淇淋。”小娃娃說著用腳踢座位的靠背。“你答應的,特雷西。”
  “現在离吃飯太近了。”她姐姐說。“我帶你去公園,所以閉上你的嘴巴。”
  馬特又坐回到了駕駛座位上并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搖動曲柄開動馬達。來到公園后,他從行李箱里拿出一條毯子舖在草地上。特雷西拍拍弟弟的小臀部,指著游樂場叫他去玩。他倆坐下以后,馬特探過身去,拉著她一縷頭發,彎下腰想要吻她。
  “別那樣!”她說著把他推開。“我不想成為你的女朋友。我只是想和你做個一般朋友。”看到他很失望,她便努力地向他解釋。“要是我們開始約會,你會想和我睡覺,我不想怀孕。我已經有了喬,不想再去照顧更多的孩子。”
  “不是因為那個原因。”馬特說著,臉上呈現出被傷害的樣子。“你怕我會用那只可怕的手來碰你。”他朝他那一邊蜷作一團,把那只畸形的手藏在他的T恤衫里面。它比另一只手要小,手指又短又粗,就像生出來時就沒有完全發育好。
  特雷西爬到了毯子的另一邊。馬特翻過來背朝天,他拒絕看她。她用手伸到他身下把那只坏手撥了出來,然后把它放到了胸口上。“看,我不怕你碰我。”她告訴他。“你的手也許有一些不同,但我發誓,這沒什么關系。我喜歡有不同之處的人,誰想和別人一樣?”
  馬特又翻轉身來長時間地盯著她的臉看。几分鐘后,特雷西感到他那發育不全的手指伸到了她的三角背心的邊緣。“夠了。”她說。“并不能因為你有個坏手就意味著你可以來碰我。我那儿什么也沒有,大概你還沒有注意到。”馬特坐了起來。“你今天怎么這樣喜怒無常?你和你母親打架啦?”“沒有。”特雷西想起了卡里的邀請。“喂,我今天見到了姨媽。她是舊金山的一名很能干的律師。她想要我去和她過一個夏天。她說要帶我去買東西,去逛風景。”她把一縷不整齊的頭發從額上撥到了一邊,記起了卡里提到的要帶她去她的理發師那儿做頭發。“我去不成,當然囉。我能盼望些什么呢?又是一個叫人苦惱的夏天,整天跟著喬跑。我不想被累死,你能怪我嗎?”
  “喬是你的孩子嗎?”自從見到她以后他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我曾听說過有那种事。比方說,一個年輕女孩怀了孕有了孩子,她母親就假裝這孩子是她自己生的。”
  “不是的,蠢貨。”特雷西說著對著他的側身捶了一拳。“如果喬是我的孩子,那么我有他時只有十一歲。雖然有時候他看上去好像是我的孩子。”她補充說。“喬是在我父親去世后几個星期出生的。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媽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要長。我母親知道爸爸會死還是故意怀上了這個孩子。她說她想要有什么東西來紀念他。”她的手在不斷地撥一叢草。“那沒什么意義,是不是?我是說,她有了我,我是她的女儿。”
  “不滿意唄。”他說。“我猜想她是要個男孩。”
  “我崇拜喬。”特雷西繼續說,她看著孩子在沙地里玩時臉上有种溫柔的表情。她帶弟弟去公共游樂場的時候,眼睛從來不离開他。她知道孩子們是多么容易受到傷害。她母親也曾告訴過她有關對孩子性騷扰的事。有些人在游樂場里轉悠,然后對無知的孩子下手。“我知道要是媽沒生下他,我們就不會這樣沒錢花。”她繼續說。“我不能和朋友們做任何事。我不在學校的時候就得看孩子。媽總是答應說情況會有變化的,但我知道不會的。”
  “也許會的。”馬特說。“誰也說不准。你媽媽可能會贏彩票或別的什么事情。”
  “是的。”特雷西回答說,將一根草葉扔向他。“我仍相信圣誕老人。”
  馬特仰躺在毛巾毯上。特雷西彎下身,沖動地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他湊上前去,但被她推開了。“只是吻一下。”她說時臉因為激動而漲紅了。“我認為這种婊子似的動作都該怪你。”
  “哦,是的。”馬特說著咧嘴笑了笑。“也許下一次你會心情很坏。”
  “誰知道。”特雷西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說。
  “你只想成為朋友,啊?”他皺著眉頭問她。“我是說……我不想莽莽撞撞的或別的什么。在海灘那儿有些漂亮的小妞。”
  “我想我改變主意了。”她說,耳朵里振響著心跳的聲音。“我吻了你,是不是?”
  特雷西站起身朝沙地喬那邊走去。這是她第一次接吻。她本以為這會是很討厭的,愚鈍的,是人人都告訴你的一种很了不起的事,但結果卻根本沒什么。她看到馬特在毯子上看著她。他知不知道她以前從來沒吻過男孩子?風儿吹著頭發,使它們都飄到了腦后,她愉快地歎了口气。她不該為自己感到委屈。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想象著有一只像馬特那樣殘廢的手是多么難。孩子們是殘酷的,他們一定跟他開過玩笑,把他當作怪物看待。雖然特雷西看到了他臉上自信的笑容,但不知道馬特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敏感。他長得惊人的英俊,因此她不相信沒有女孩子被他吸引。她整了整三角背心,回憶起他触著她肌膚時是多么溫柔。男孩子知道怎樣得寸進尺,像馬特這樣十六歲的男孩頭腦里想的沒有別的,盡是些有關性的事。她要防著他一點才是。
  “嘿,擊球手。”特雷西對喬說,用力把他抱了起來,穩穩地馱在她背后。“因為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去買你要的那种冰淇淋蛋筒。”她在他臉上印滿了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嗎?我們倆是隊友嗎?”
  雖然特雷西希望自己不要總是看管他,但她明白要是沒有他在身邊她會感到很痛苦。當他們不一定要上露西家睡覺時,特雷西有時把喬放在她自己床上,用手臂搖他睡覺。當她父親去世,他們不得不离開原來的鄰里時,特雷西感到沮喪透了。她一直思念她的父親,她的朋友們和她的學校。即使喬那時還只是個嬰孩,她仍可以從他的臉上,從他的眼神里尋找到她父親的影子。她母親對于死者會發生什么有种瘋狂的看法。雷切爾有一次告訴她,她父親的靈魂可能回到了小喬的身上。特雷西不相信所有靈魂之類的東西,但如果母親有那种看法,她認為也沒什么傷害。
  “我愛你。”喬說著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我也愛你,小南瓜。”特雷西回答說,一邊又抱他站在地上。“現在我們去買冰淇淋蛋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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