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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圖畫的游戲


  “母親,這真好玩!”阿爾丰索說道。“你這雙深綠色的襪子恰好跟埃貢·希勒的一位模特儿穿的一模一樣。”
  盧克萊西婭太太低頭看看一直穿到膝蓋以上的那雙深綠色毛襪。
  “這對利馬的潮濕天气實在是好极了。”她說著摸了摸襪子。“多虧了這雙毛襪,我的腳總是暖和的。”
  “希勒的名畫之一就叫(穿綠襪的側身裸体)。你想看看嗎?”那孩子想起那幅畫來。
  “好吧,拿給我看看!”
  就在阿爾丰索急忙打開像往常一樣扔在小餐廳地毯上的大書包時,盧克萊西婭太太感到這孩子心血來潮給她常常帶來的蔓延性的不安,因為她覺得這心血來潮的不具傷害性的外表下面似乎隱藏著某种危險。
  “母親,真是巧合!”阿爾丰索一面說著,一面翻閱著剛剛從大書包里拿出來的埃貢·希勒的畫冊。“我像這位畫家,你像他的模特儿。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這樣。”
  “比如說,在哪些方面?”
  “在你穿的那些綠色、黑色和栗色的襪子上。還有你床上的方格毛毯。’”“好家伙,你真會觀察啊!”
  “當然,還有那充滿尊貴的神情。”阿爾丰素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沒有抬頭,專心地在找那幅(穿綠襪的側身裸体)。盧克萊西婭太太不知道是笑他呢還是諷刺他。他是意識到這种不自然的獻殷勤了呢,還是出于偶然?“我爸爸不是常說你有一种非常尊貴的气質嗎?他還說:
  無論作做什么,身上沒有半點俗气。我只是明白了埃貢·希勒作品中的意思。他的模特儿們都是撩起裙子的,她們露出一切,擺出各种各樣的奇怪姿勢,可是一點都不顯得俗气。她們總是一副女王的模樣。為什么?因為尊貴。母親,你就是這樣。”
  慌亂,又感到滿足,生气,又有所警覺,盧克萊西婭太太希望又不希望結束這种說明。
  她又一次感到心中無數了。
  “小阿爾丰索,你說的是什么事情啊?”
  “找到了!”那孩子叫了一聲,把畫冊遞了過來。“看見我跟你說的了吧?這姿勢要是別人來做就可能不好,對嗎?但是在這幅畫里就沒有問題。母親,這就是因為尊貴高雅嘛!”
  “讓我看看。”盧克萊西婭太太接過畫冊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儿〈穿綠襪的側身裸体〉,點點頭說:“的确,顏色跟我腳上這雙襪子一樣。”
  “你不覺得漂亮嗎?”
  “是的,非常漂亮。”她合上畫冊,連忙還給他。失去了主動的想法又一次讓她感到茫然失措;她想,這孩子又要把她給打敗了。可這算是什么戰斗呢?她看到阿爾丰索的眼睛里有個可疑的火花在閃爍;在那張細嫩的臉蛋上露出一絲微笑。
  “求你給個好大好大的人情,行嗎?世界上最大最大的人情,給不給?”
  她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會求我脫光衣服嗎?”這想法把她給嚇坏了。“那我就扇他耳光,永遠也不見他了。”她恨這個阿爾丰索,也恨自己。
  “什么人情?”她低聲問道,极力讓臉上的笑容不顯得太可怕。
  “請你擺個姿勢:就像(穿綠襪的側身裸体)一樣。”那聲音又嫩又甜。“母親,就那么一小會儿工夫。”
  “你說什么?”
  “當然是不用脫衣服了。”那孩子安撫她說,一面轉動著眼珠,活動著雙手,聳動著鼻翼。
  “擺個姿勢吧。我特別想看。幫個忙吧!幫個大忙!當個好人,求你了,母親。”
  “您就別讓他這么一求再求的了!您很清楚早晚得滿足他的愿望。”胡斯迪尼婀娜這時出現在門口,一面表現她那每天的好興致一面說道。“因為明天是小阿爾丰索的生日,這就算是一份禮物吧!”
  “好哇!胡斯迪!”那孩子鼓掌叫好。“咱倆一起說服她。母親,你送我這份禮物嗎?
  對了,你得把鞋子脫下。”
  “說實話!你是想看看太太的雙腳,因為你知道她的腳非常漂亮。”她的挑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膽子都大。她在桌子上一一擺上母子二人要的可口可樂和礦泉水。
  “她的一切都很美。”那孩子城實地斷言道。“好啦,母親,別不好意思!如果你樂意,為了讓你舒服些,你表演完以后,我和胡斯迪可以玩模仿埃貢·希勒其它作品的游戲。’”盧克萊西婭太太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不知道要不要開個什么玩笑,不知道如何裝出一個并沒有生气的生气樣子,突然她笑了,點點頭,低聲說:“調皮的東西,就算是你的生日禮物肥。”說罷,脫掉了鞋子,側身在長沙發上躺下來。她努力模仿阿爾丰索指給她看的那幅圖畫上的姿勢,他那指手畫腳的樣子仿佛戲劇導演在給大明星說戲一樣。胡斯達尼啊娜的在場讓她感到有了保護,雖然這病丫頭今天突然決定站在阿爾丰索一邊。与此同時,她做為見證人這本身就給這個不尋常的處境增添了一些佐料。她試圖把要做的事情變成玩笑:“是這樣嗎?不對,直腰,抬頭,像母雞那樣,對准前方。’飛虎同時,她雙肘支撐著頭部,一腿俸直,一腿彎曲,模仿著那個模特儿的姿勢。胡斯達尼婀娜和阿爾丰素的眼睛不停地從圖畫到她身上,又從她身上到圖畫上,那非常專注的眼神里充滿了歡樂。盧克萊西婭太太突然想到:“這是世界上最嚴肅的游戲了。”
  “太太,您跟畫上一模一樣。”
  “還差一點。”阿爾丰素打斷了她的話。“母親,你應該把膝蓋抬得高一點。我來幫你吧。”
  她還沒有來得及拒絕,那孩子就把畫冊交給胡斯迪尼婀娜,來到沙發前,雙手伸到她的膝蓋下面去了,那里正是深綠色長襪的終端和露出大腿的交界處。他輕柔地按照畫冊上的樣子抬起她那條腿,挪動挪動地方。他那細嫩的手指与她那棵露的膝窩的接触,使得盧克萊西娘太太感到慌亂。她身体的下半部顫抖起來。她感到一陣心悸,一陣眩暈,一种迫使她既痛苦又快活的感覺。正在這時,她發現了胡斯迪尼婀娜的目光。黑姑娘燃燒的瞳仁里包含許多可以言說的內容。“她知道我現在的狀態。”她心里想,同時感到難為情。那孩子的喊聲把她給救了。
  “現在正好,母親。恰到好處,對嗎?胡斯迪。請這樣呆上一秒鐘。”
  他像個東方人那樣盤腿坐在地毯上,入神地注視著她,嘴巴微張,眼睛睜得圓又圓,一副陶醉的模樣。盧克萊西婭太太安安靜靜地堅持了五秒、十秒、十五秒,她被那孩子對待這一游戲的鄭重態度感動了。發生了某种事情。莫非時間停頓了?是絕對性的預感?是藝術完美的秘密?一陣怀疑襲上心頭:“這孩子跟利戈貝托一模一樣。儿子繼承了老子的曲折多變的想象力、癖好、誘惑力。幸虧沒有繼承老子那張職員的面孔、那東伯式的耳朵、那胡蘿卜樣的鼻子。”她費了好大力气才沖出了迷魂陣。
  “我演完了。該輪到你們了。”
  幻覺破滅的感覺占据了天使長的心頭。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說得對。這是事先說好的。”
  “立刻行動!”盧克萊西婭太太給他倆打气:“你們表演哪幅畫?還是我來選吧。胡斯迪,把畫冊給我!”
  “這里只有兩幅畫适合我和胡斯迪。”阿爾丰索提醒說。“(母与子)或者(男女側身廝殺的裸体畫)。其它的畫都是單個男人,或者單個女人,或者几對女人的。母親,兩張里,你隨便選一張把。”
  “好家伙,他一清二楚!”胡斯達尼婀娜吃惊地喊道。
  盧克萊西虹太太審閱了畫面;的确,阿爾丰索說的畫是唯一可以模仿的。她否定了后一張,因為一個嘴上沒毛的孩子扮演那個大紅胡子哪里有真實性可言呢?畫家是把這個大胡子當做藝術家菲利斯·阿爾布萊切·哈爾塔對待的,這位藝術家在油畫的照片上傻乎乎、冷漠地望著那個穿著紅襪子、沒有面孔的裸体仿佛發情的毒蛇那樣在他彎曲的腿下爬行。在《母与子》這一幅里,至少年齡的距离是很大的,如同胡斯迪尼婀娜和阿爾丰索之間一樣。
  “媽媽和儿子擺什么姿勢呢?”女仆裝做惊慌的樣子問道。“你總不會要我脫光衣服吧?
  你這個厚臉皮的家伙。”
  “至少你得穿上一雙黑襪子。”那孩子回答說,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也就脫掉鞋子和襯衫。”
  他的話里沒有任何可非議之處,也沒有居心不良的背景。盧克萊西媛太太警覺地听著,不放心地察看著那張早熟的面孔。沒有,一點影子也沒有。他是個完美的演員。要不然他是個純洁的孩子而她是個傻瓜,是個不貞洁的老太婆?胡斯迪尼婀娜又有什么呢?她倆相處這么多年里,她不記得什么時候看到過這丫頭如此假證作態。
  “我穿什么只襪子?我哪里有什么黑襪子?”
  “讓我母親借給你!”
  理智告訴她:不要中斷這個游戲,只听到她說:“當然可以。”她到房間里去了。回來時,手上拿著最冷的夜晚才穿的黑色毛襪。這時,那孩子正在脫掉襯衫。他瘦長,勻稱,膚色白里透紅。看到他的胸膛、細長的胳臂、骨骼突起的肩膀,盧克萊西婭太太想起了往事:那一切就真的過去了?胡斯迪尼婀娜已經不再笑了,极力不看著她這一邊。難道,她也有在火上烤的感覺?
  “胡斯迪,穿上襪子!”那孩子在催她。“要我幫忙嗎?”
  “不用,多謝。”
  那丫頭也失去了自然和自信,這可是很少發生過的事情。她有些手忙腳亂,把襪子穿得走了型。就在她理順和拉上襪子的同時,她彎著腰身,极力掩蓋著雙腿。她低頭站在地毯上,旁邊是那孩子,她莫明其妙地舞動著雙手。
  “咱們開始吧!”阿爾丰索說道。“你臉朝下,腦袋垂在雙臂上,胳臂環抱,好像抱著枕頭一樣。我得摟住你的右邊,膝蓋放在你的腿上,腦袋靠在一側。只有一點不同,因為我比畫上的孩子大,我會夠到你的肩膀上。母親,你看我們像不像那幅畫?”
  盧克萊西婭太太一手拿著畫冊,一面擔心不會十全十美,注意地望著他倆。他的左手應該出現在胡斯迪尼婀娜右肩的下方,面孔應該更靠前一些。“阿爾丰索,你把左手放在她后背上,要躺在她身上。對,現在就像多了。”
  她在長沙發上坐下來,似看非看地望著他倆,全神貫注在思索中,對發生的事情感到惊訝。他就是利戈貝托。修改過又放大了。放大了,又修改了。她感到自己是心不在焉,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和她保持不動,非常嚴肅地做游戲。誰也不笑。那姿勢讓胡斯迪尼婀娜睜一眼閉一眼,那只眼睛里不再閃爍著調皮的光芒了,早已經積滿了倦怠的睡意。難道她也興奮了不成?對,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有阿爾丰索——雙眼緊閉為的是更好地模仿希勒筆下的那個沒有面孔的男孩——似乎沒有心計,沒有偽裝地在做游戲。气氛變得沉重起來,奧里瓦爾大街上的喧鬧聲已經沉寂,圣伊西多羅街上這座住宅,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咱們有時間解玩另一個游戲。”終于,阿爾丰索站起來,說道。“現在,你們兩個來玩。
  怎么樣?母親,你翻過這一頁,只有那一幅可能合适。它叫(兩個交叉側臥的姑娘)。胡斯迪,你別動!轉個身就行了。母親,你躺在她身旁,脊背對准她。手這樣,放在胯下。胡斯迪,你是那個穿黃色衣裳的姑娘。模仿她!左臂放在這里,右臂從我母親腿下伸過去!母親,大腿再彎曲一點,讓膝蓋夠到胡斯迪的肩頭。你抬起這只手,放在我母親腿上,張開五指。就這樣,就這樣!妙极了!”
  她倆一聲不吭,—一照辦,彎腰,伸直,側臥,伸腿,收腿,胳膊,頸部。是听話?還是著了魔了?或者是被人施了巫術?盧克萊西婭承認:“我們被打敗了。”她的頭部枕在那姑娘的大腿上,右手摟住了姑娘的腰部。她不時地用手按一按那里,感受一下姑娘身体的濕度和溫度。胡斯迪尼婀娜也做出反應,放在她右腿上的五指也在施加壓力,讓她知道自己的感覺。她是熱烈的。當然會是這樣;這散發出來的強烈气味、令人心慌的气味,會是從哪里來的呢?只能是胡斯迪尼婀娜身上的!要不然會是她自己的嗎?她倆怎么會走到這一步?究竟發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會在不知不覺中——或者漸漸發覺中——讓這孩子指揮她倆玩這种游戲?現在,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她在畫中的感覺很舒服,因為有自己,有身体,有胡斯迪尼婀娜,有這個生活環境。她听到阿爾丰索要离去了:
  “真遺憾!我得走了。這一切實在太美了。可你們繼續玩吧!母親,謝謝你的禮物。”
  她听見他的開門聲和關門聲。他走了。留下她倆單獨在一起了,躺在地上,交叉擁抱,沉湎在對心愛的畫家的想象之中。

  陰蒂的反抗

  夫人,我明白您所代表的女權主義的變种已經對性別宣戰了;我明白女權主義運動的哲學思想是建立在這樣的信念上:陰蒂是高尚的,是可感覺到的,是有文化的;從情愛的角度說,它比陰莖高級,而卵巢要比睾丸更有高貴的特征。
  我承認:您的論點是經得起辯論的。我不打算進行任何駁斥。我對女權主義的好感是由來已久的,雖然這种好感是從屬于我對個人自由和人權的熱愛,從而把這种好感限制在我應該界定的范圍內,為的是我對您說的一切將來會有針對性。一般地說,如果從最明顯的地方入手,我可以斷言:我主張鏟除一切影響婦女接受与男子相同責任的法律障礙,從而支持思想和道義上的戰斗,以反對主張削減婦女權利的那些偏見;在這些權利中,我要赶忙補充我認為最重要的權利,即使在涉及男子時也是同等重要的,不是勞動權,不是受教育的權利,不是健康保障權。等等,而是享受快感的權利,對此,我可以肯定,會出現咱們之間的第一個分歧。
  但是,主要的分歧,我擔心是不可逆轉的分歧,在您和我之間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般的分歧——或者在科學的中性范疇里搖擺于我的陰莖和您的陰道之間——,就在于:按照我的觀點,女權主義是一個集体主義概念的東西,也就是說,是一种詭辯,因為它企圖在一個同類普遍的概念中包含一個巨大的异類個性的集合体,而在后者的范疇里,區別和差异至少是同等重要的,(可以肯定會超過)陰蒂和卵巢的共有名稱。我的意思是說,絲毫沒有犬儒主義的折衷,与生俱來的陰莖或者陰蒂(值得怀疑的界限裝置,下面我還要證明),對于區別兩种人,我覺得不如區別每個人的其它具体屬性(惡習,优點和缺點)來得重要。由于忘記了這一點,因此導致了意識形態制造出同樣的壓迫形式,總体上說這比專制統治鎮壓企圖起義的人們還要惡劣。我擔心女權主義,包括您支持的變种,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如果您的論點獲胜,從婦女地位的角度看,俗話說,那只不過意味著換湯不換藥罷了。
  對我來說,這些是有關道德和審美的看法,您沒有必要表示贊同。幸虧,我在這方面還有些研究。比如,您要是看一眼布朗大學遺傳學与醫學教授安妮·福斯特-斯特林博士的論文,就可以證實我的觀點;她早在多年以前,面對被常規和神話變得愚蠢、看不到真理的人們,就聲嘶力竭地表明:人類的性別并非令人可信的兩個——男性和女性——而至少有五個,也許更多。雖然按照語音學的道理我可以駁斥安妮博士給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間的三個變种所選擇的名稱(herms,merms,ferms),而這三個變种又是通過生物學、遺傳學和性醫學顯示出來的,我卻要對她以及像她那樣的科學家的研究表示致敬,向一大批同盟軍致敬,例如這個膽怯的法學家。我們這些同盟者認為,摩尼教式的男女分類法是一种集体主義的幻想,充滿了反對個人自主的陰謀——因此也就反對自由——;這樣的分類法還是一种科學上的虛偽做法,是國家、宗教、法律制度長期努力吹捧出來的,其目的是維護這個二元論的体系,以反對不斷揭露這個体系的大自然。
  古希腊最自由的神話中的想象力對此一清二楚,當赫耳墨斯和阿佛洛狄忒結合的產物——小赫耳墨阿佛洛被授予特權時,他愛上了一位仙女,二人的身体合二為一,從此成為兩性人(這每一种說法,安妮博士的說法,在生殖腺、荷爾蒙、染色体組織的單個人身上,代表著聯合体的差异;同樣也就產生了不同的性別,即我們所說的“男女”,也就是不和諧herms,merms以及ferms。)。重要的是要知道:這不是神話,而是劈啪作響的現實,因為在這個希腊的小赫耳墨阿佛洛出生前后,誕生了許多這樣的兩性人(用常規術語說是非男非女)生下來就被愚昧、無知、狂熱和偏見認定要生活在偽裝之中;不然的話,一旦被發現,就要被燒死、絞死、像鬼怪一樣受到驅除;到了現代,也要從搖籃里抱出來,通過外科手術和科學的遺傳控制實施“正常化”,而這個科學是為那個虛偽的說法服務的,這個說法只接受男性和女性,它把那些嬌嫩的兩性英雄——我非常同情他們——既有睾丸又有卵巢、既有陰蒂又有陰莖、既有尿道又有陰道,時而排出精子時而排出月經,打入非正常人之列,打入异類、鬼怪、离奇的人應該生活的地獄里。如果肯了解他們,這些怪物并非怪物;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約翰·穆尼博士認為,兩性人占人類的百分之四(算一下就可以看到,如果他們單獨集中起來的話,那么可以住滿一個大陸)。
  這個人數眾多、被科學界确定為非正常另冊的客觀存在,(我是從閱讀這些論文中獲悉這一情況的,對我來說,這些論文尤其具有情愛方面的意義),——我以微不足道的方式為他們的解放、受到社會的承認和接納進行斗爭——,正在怒視著像您這樣的人,你們极力要把人類按照性別分离成一個個賽紂綸:陰莖歸這一類,陰蒂歸另一類;陰道放到右邊,陰囊放到左邊。這种泛泛的圖解方法不符合實際。在性別問題上,我們人類還表現出种种差异、派別、例外、獨創和特色。為了在這個領域如同在其它領域一樣抓住這個人性中不《變更和轉移的現實,就必須放棄群体的說法和混亂的觀點,就必須收縮到個人身上來。
  簡而言之,我想說:任何打著某种集体利益——階級、种族、人類、國家、性別、民族、習慣或者職業——的口號企圖解釋(或者替代)個人為爭取自主權利的斗爭的所謂運動,我認為都是為了進一步束縛人類已經被踐踏了的自由而制造的陰謀。人類自由只有在個人天地里才能獲得完整的意義,這個天地是由您通過您那好戰的陰蒂和我那遮遮掩掩的陰莖來体現為熱烈和不可分裂的家園的(我有包皮,我儿子阿爾丰索也有,我反對對新生儿施行宗教割禮——不反對由于智力的原因人們選擇的包皮環切術——出于同樣的原因,我譴責非洲伊斯蘭教徒施行的切除陰蒂和大陰唇的做法);為著捍衛這一自由,我們首先應該反對這樣的企圖:
  有人打算把我們溶解到權力野心家操縱的那种死气沉沉、磨滅個性的集体中。一切似乎表明您和您的追隨者們是屬于這個群体的;因此,我有責任通過這封信告知您我的態度:對抗和敵視。此外,我也不想把這封信送到郵局里去。
  為了稍稍解除一點這封信葬禮般的嚴肅性并且用微笑來結束它,我斗膽給您講一講埃瑪的故事:他(或許應該用“她”?)是個有實用价值的雌雄同体人,此事是由泌尿科專家休·H·楊(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講述出來的,因為埃瑪是由他來治療的。埃瑪雖然有個陰莖大的陰蒂和一條熱情好客的陰道,這使得她可以同男人和女人進行性交流,但是她接受的是女孩的教育。在她還是少女時,就同男男女女發生了性關系,尤其是与姑娘們,她來扮演男人。后來,她与一名男子結了婚,又扮演女人的角色,但是這個角色不如扮演男人讓她感到快樂;因此地有不少女子做情人,用她那陽具般的陰蒂讓那些情人快樂。她到楊醫生那里去咨詢,這位專家給她解釋說:鑒于她喜歡男子角色,可以很容易地做個外科手術,讓她完全變成一個男子漢。埃瑪的回答具有載入史冊的价值,它說明了人類的困境:“‘醫生,這么說您是要摘除我的陰道了?我想這對我沒有好處,因為陰道是我的飯碗。如果做了手術,我就不得不跟丈夫离婚去找工作。与其如此,那還不如保持現狀呢!”這個故事引自安妮·福斯特-斯特林博士的(性的神話:關于男人和女人的生物學理論)。建議您看一看。
  再見,親愛的朋友。

  陶醉于謊言

  在巴蘭科區宁靜的夜幕下,利戈貝托仿佛玩蛇者舞弄的毒蛇般的靈活地從床上坐起來。
  盧克萊西恤太太就在那里,身穿黑色薄紗做領口的晚禮服,美麗之极,肩膀和胳膊都裸露在外,她面帶微笑,在招待十几位客人。她吩咐男仆給大家上飲料,讓胡斯迪尼婀娜——身穿藍裙子,腰上是雪白的圍裙,端上來一盤盤小點心——万卡伊那特產的腿木薯片、奶酪塊、意大利于貝肉、腌橄欖——一到家庭主婦落落大方的派頭。可是利戈貝托的心髒猛然一跳,在間接的記憶中(那次聚會中,他是最重要的缺席者,會上的情況,有的是盧克萊西她告訴他的,有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极力要占領那個事件舞台的人就是菲托·塞保亞和他那荒誕的聲音。是醉了嗎?几乎要醉,因為連續不斷的威士忌一杯又一杯從他手上經過,仿佛女信徒手中的念珠一樣。卜“既然你不得不出差,那我們本應該取消這次酒會。這話我跟你說過。”盧克萊西娘躺在他怀里說道。
  “為什么?”利戈貝托問道,一面調整二人的姿勢。“出什么事了?”
  “好多事情。”盧克萊西笑了,嘴巴須在他胸膛上。“我不給你講。你也別猜想。”
  “有人不規矩?”利戈貝托來了精神。“比如,菲托·塞保亞有越軌的地方?”
  “不是他還能是誰。當然是他了。”妻子為了讓他滿意,如此說道。
  “菲托,菲托·塞保亞,”他心里想:是喜歡他呢?還是討厭他?不大容易弄明白,因為有种蔓延開來的矛盾感覺蘇醒過來,這种种矛盾的感覺成為他的個性。他認識菲托,是在公司領導決定任命菲托擔任公共關系主任的會上。菲托的朋友遍天下,雖然他處于明顯的頹廢之中,并且陷于最愚蠢的嗜酒狂之中,但是他會把這個響亮的任命所包含的意義——聯絡和公共關系——做得盡美盡善。
  “他干了什么荒唐事?”他不安地問道。
  “他拿手亂摸我。”盧克萊西婭難為情地說道,然后轉移了話題道:“他差一點強奸了胡斯迪尼婀娜。”
  利戈貝托耳聞此事以后,就暗下決心:只要看到菲托上任就職,一定要臭罵他一頓。這小子是個什么東西?一個見不得人的臭流氓而已,一個混跡于体育活動中的無賴罷了——在利戈貝托的模糊記憶中,菲托這個名字總是与夏威夷沖浪、网球、高爾夫、時裝表演、選美比賽聯系在一起,因為他是這种比賽的評委;他的名字還与那些不嚴肅的報刊聯系在一起,因為他那兩顆虎牙、那在海灘上晒黑的皮膚、那身上的禮服、体育裝、夏威夷民族裝、晨裝、晚裝、上午裝、下午裝,一手舉著酒杯,身邊美女如云的形象,經常出現在那些報紙和雜志上。在他那個利馬多變的上層社會里,人們總是盼望著种种愚蠢言行的發生。當人們發現菲托恰恰是大家所盼望的那种人——輕浮、奢侈、無恥、講究生活、不勞而獲、搞過体育、喝過雞尾酒——他還是個怪人,是個不可預測的人,甚至是個因為酒精過度而虛脫的人,總之,有趣之极的時候,才大吃一惊。他也曾經讀過一些書,并且有所收獲,時不時地引證費爾南多·卡索斯的話:“在秘魯,沒有發生的事情是令人惊訝的。”在一陣告誡性的大笑中,他引用保羅·克魯薩克的話說:“佛羅倫薩是藝術城,利物浦是商城,利馬則是女人城。”(為了用統計學證明這一判斷,他手上拿著一個筆記本,把路上遇到的美女和丑女記錄下來。)他們相識不久,便經常同辦公室兩個同事在聯盟俱樂部喝雞尾酒,這四個人曾經打賭,看誰能說出一句最賣弄學識的話來。菲托的這句話(每當我在澳大利亞經過道格拉斯門的時候,就要吞下一塊鱷魚肉排,然后扑向一個土著姑娘。)贏得了大家一致贊揚。
  在領黑的孤獨中,利戈貝托感到一陣醋意造成的沖動襲上心頭,加快了心跳。他的想象力如同女打字員一樣地工作著。盧克萊西婭又一次出現在那里。光彩照人,光洁的美人肩,華麗的雙臂,腳踏雕花高跟鞋,裸露著線條圓潤的小腿,在那里同客人談話,三三兩兩地解釋著利戈貝托那天下午緊急去里約熱內盧替公司辦事的原因。
  “這有什么關系!”菲托·塞保亞開玩笑道,一副殷勤的模樣,先親吻了女主人的面頰,又親親她的手背。“難道這還不知足嗎!”
  他雖然年輕時在体育方面有所建樹,可現在肌肉已經松弛;他身体高大,有些搖晃,長著一對青蛙眼,好動的嘴巴把吐出的每個詞匯都污染上淫蕩的色彩。他出席晚會當然是不帶女入的,難道他知道此時此刻利戈貝托正在飛越亞馬遜原始森林?菲托這時已經把從三個合法的前妻那里分來的微薄財產揮霍一空,他總是領著這些女人逛遍世界上著名的大浴場,一面榨于她們的錢財。終于到了休息的時候了,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第四個妻子,毫無疑問,這是最后一位了,她那大大減少了的祖業,不能保證他過上豪華的生活,也不能保證過多的旅游、美食和時裝的消費了;而是僅僅可以維持在帕拉尼歌區有座漂亮的住宅,有一份恰到好處的食物和足以遮体的蘇格蘭方格布,以便讓他的肝硬化維持到最后一天,只要不超過七十歲即可。她体弱、矮小。气質高雅,仿佛對于回顧那個美少年——一度就是菲托——的贊美總是不知所措。
  如今,他已經是個六十歲的胖子,熱愛生活,整天拿著筆記本和望遠鏡,開著那老牌紅酒沉淀色的卡迪拉克,行駛在市中心和等待紅燈變綠燈的時候,就觀察和記錄;除去做一般性統計(美人和丑女)之外,還做專門記錄:翹起臀部的,乳房高聳的,腿部修長的,頸部天鵝式的,嘴巴性感的,眼睛會勾魂的,總之是來往交通給他提供的一切。他這項嚴格但极其武斷的調查,有時用一天,有時用整整一個星期在女行人的剖析上,這与利戈貝托用在清洁自己的器官上的方式沒有很大的不同:星期一洗屁股;星期二洗胸脯;星期三洗大腿;星期四洗胳膊;星期五洗脖子;星期六洗嘴巴;星期日洗眼睛。分數是從零到二十,每月底打一個平均分。
  自從菲托·塞保亞允許利戈貝托翻閱那些統計資料以來,后者就開始從這深不可測的任性和解好的大海里預感到与自己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相似之處;也開始對這樣一個能夠以如此傲慢的態度來維護自己古怪言行的榜樣表示不可遏止的好感了。(二人的情況并不相同,因為利戈貝托的古怪言行是隱藏起來的,僅限于夫妻之間。)在某种意義上,如果去掉他的膽小和羞怯,而菲托是沒有這個問題的,他憑直覺認識到他倆是一對兄弟。利戈貝托試圖閉上眼睛——但是沒用,因為臥室里漆黑一片——,懸崖峭壁下面的濤聲令人昏昏欲睡,這時他腰肌地看到了那只手:手背長毛,小指上帶著結婚金戒指,正陰險地停留在盧克萊西婭的臀部上。一聲几乎可以吵醒阿爾丰索的咆哮破口而出:“婊子養的!”
  “事情不是這樣的。”盧克萊西虹說道,一面撫摸著他。“當時我們有三四個人在一起聊天,菲托也在其中,他已經灌進去不少威士忌了。胡斯迪尼婀娜端著大托盤走過來。于是,這個臉皮最厚的家伙就立刻對她恭維起來。”
  “多漂亮的女仆啊!”他大喊了一聲,眼睛發紅,嘴巴流出涎水,聲音走了調。“一個地地道道的桑巴美人。瞧瞧這個身條吧!”
  “‘女仆’這個詞真難听,是貶義的,有點种族主義的味道。”盧克萊西婭馬上做出了反應。“胡斯迪尼婀娜是個家務職員。菲托,她和你一樣。我、利戈貝托和阿爾丰素都非常喜歡她。”
  “女職員,受敬重,人人喜歡,大家都保護,等等,無論怎樣,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菲托繼續說道,他已經被那個走遠的姑娘吸引住了。“我真想家里也有這么一個桑巴美人。”
  就在這個時候,盧克萊西婭确鑿無疑地感覺到臀部左邊內側有一只略微潮濕、溫暖的男性大手,沿著這個敏感的地區滑向曲線下面的大腿。有几秒鐘的時間,她沒有找到反抗的方式,沒有撥開這只手,也沒有躲避,更沒有發火。這小子事先就利用了人們身旁巴豆樹的大葉子掩護這一行動,因此沒有人能夠察覺。這時一個法語成語:la main baladeuse分散了利戈貝托的注意力。怎么翻譯呢?譯成游動的手?譯成游牧的手?滑動的手?匆匆而過的手?流動的手?因為沒有解決這個語言學上的難題,他又生气了。這個恬不知恥的菲托用曖昧的微笑注視著盧克萊西婭,同時他的手指開始活動起來,把衣服的薄紗推起了皺折。盧克萊西婭突然甩開了他的手。
  “當時給我气暈了,就到廚房拿水去了。”她給利戈貝托解釋說。
  “太太,出什么事情了?”胡斯迪尼婀娜問她。
  “‘那個討厭的東西把手放在我這里!我不知道怎么沒有給他一個耳光!”
  “真應該扇他,用花盆架子砸爛他的狗頭!抓破他的臉!把他踢出家門!”利戈貝托狂怒地說道。
  “我扇了他,砸了他,抓了他,把他踢出了家門。”盧克萊西婭那愛斯基摩人式的鼻子摩擦著丈夫的鼻子。“但那是后來的事情。前面的就算過去了。”
  利戈貝托心里想:“這一夜真是漫長。”他早就對菲托·塞保亞發生興趣了,如同昆虫學家出于收藏的需要對一個稀有的虫子一樣。他一向羡慕這個胖子竟然那樣厚顏無恥地展示自己的瘋狂想象,展示人們按照道德原則所說的惡習、毛病、墮落的一切。這個愚蠢的菲托·塞保亞由于過分自私并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可是卻獲得了比他更多的自由;他一切都知道,可是個偽君子,而且還要加上一條,是個保險公司的人(“如同卡夫卡和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森一樣”他徒勞地給自己辯白。)利戈貝托感到開心,他回憶起那次在塞薩爾酒吧館里的談話,后來記錄在筆記本上了;菲托·塞保亞在那次談話中承認:他生活里最大的刺激,不是由某個情人雕塑般的玉体挑起的,也不是由巴黎情人游樂場上那些污七八糟的東西引起的,而是那個朴素的路易斯安那州。那個純洁的巴吞魯日大學,他那充滿幻想的父親讓他上大學,希望他能獲得工業化學的學士學位。一個春天的下午,在大學宿舍的窗台上,讓他有幸看到了自恐龍通好以來最惊人的性糾纏。
  “是兩個蜘蛛嗎?”利戈貝托的鼻翼一張一開,劇烈地翕動著。他那扇風的大耳朵也在不停地活動,處于极度的激動狀態。
  “它倆的体積有這么大。”菲托·塞保亞喜愛這個場面,他伸出十指,收縮成包圍圈,猥褻地把兩個蜘蛛圍在一起。“它倆一見面就沖動起來,互相靠攏,准備要么愛個夠,要么就去死。确切地說,就是愛個死去活來。一個跳到另一個身上,立刻發出一陣地震般的轟隆聲。
  窗台上,宿舍里,充滿了精液的气味。”
  “你怎么知道它們是在性交呢?”利戈貝托橫下里刺來一槍。“為什么不是打架呢?”
  “既是打架又是性交,一定會是這樣,必須總是這樣的。”菲托·塞保亞在座位上跳起來,他雙手交叉,十指骨節搬弄得嘎吱嘎吱作響。“它倆的步足、螯肢、纖毛、眼睛和身体上的一切完全交配在一起。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幸福的動物。我也從來沒有這么激動過,利戈,我以我神圣母親的在天之靈起誓。”
  根据菲托·塞保亞的說法,這對蜘蛛性交所產生的刺激,幫助他抵抗了一次意淫射精和几次冷水浴。經過40年和無數的冒險活動之后,那兩個多毛的蜘蛛在巴吞魯日爽朗的藍天下進行交配的印象時不對地來打攪他,就是現在,年歲告誡他生活要節制的時候,突然之間那個遙遠的形象又出現在腦海里,把他抬高到超過了眼下壯陽劑的水平。
  “給我們講講你在巴黎情人游樂場里都干了些什么吧。”迪迪·巴里卡要求道,雖然她很清楚對方會講些什么。“哪怕是瞎編呢,一定非常好玩!”
  “把手放進火里是胡編亂造的。”盧克萊西婭太太提醒道,推遲了他的故事。“可是迪迪喜歡爭吵。”
  菲托·塞保亞在他躺著的長椅上轉了一個身,威士忌已經差不多把他給打倒了。
  “什么?胡說!那是我一生中唯一高興的工作,盡管他們對待我很不好,就像你丈夫在辦公室里對待我那樣。盧克萊,你過來!坐到我們這里來!照顧照顧我們!”
  他眼睛朦朧,聲音蒼老。客人們開始看手表了。盧克萊西婭太太強打著精神坐到了巴里卡夫妻身旁。菲托·塞保亞開始回憶起那個夏天的故事。那年他滯留在巴黎,身上分文無有,虧了一位女友的幫助,他在“里歇大街上的歷史劇院”里找到一份當“揉乳員”的差事。
  “這個詞來自‘乳房’,不是‘磅秤員’。”他解釋說,露出一個色情的紅舌尖,眯縫著淫蕩的眼睛,仿佛要看清楚正在看的東西(“親愛的,他正在看的就是我的胸脯。”利戈貝托的孤獨感開始蔓延開來,感到渾身發熱。)“雖然這是最末等的小伙計,給的錢也最少,可演出的成功与否卻取決于我。雞巴大的責任!”
  “具体是什么事?”迪迪·巴里卡催促道。
  “女演員要上場的時候,讓她們的乳頭挺起來。”
  為此,他站在橫幕的縫隙處,手里提著一個冰桶。姑娘們頭戴冠羽、鮮花、异國情調的發式、長長的睫毛、長長的假指甲、网狀紗衣、孔雀尾羽、臀部和胸脯裸露在外,一個個在菲托·塞保亞面前彎腰,他用一個小冰桶摩擦每個乳頭和乳暈。她們立刻發出輕聲尖叫,跳上舞台,直挺挺的乳房如同對准前方的寶劍。
  “管用嗎?管用嗎?”迪迪·巴里卡追問道,一面瞥著自己干癟的乳房,与此同時她的丈夫在打呵欠。“用冰摩擦就能脹起來?”
  “可以筆直、堅挺、堅硬、堅實、傲慢、傲視、令人發狂。”菲托·塞保亞運用一大堆同義詞來表現他的講話才能。“經過計時,可以保持15分鐘。”
  “是的,管用。”利戈貝托重复了一遍。百葉窗上顯露出一線曙光。遠离盧克萊西婭的黎明又開始了。要不要叫醒阿爾丰索應該上學去了?還不到點。可是她不在這里嗎?好像他們早已經在她漂亮的乳房上驗證了巴黎情人游樂場上的方法。他看到了那深色的乳頭在紅色的乳暈中是如何尖挺起來并且像石塊一樣送到他冰冷和堅硬的嘴唇上。這場試驗的代价是讓盧克萊西婭得了感冒,還傳染了他。
  “洗手間在哪里?”菲托·塞保亞問道。“我去洗手。你們別胡思亂想!”
  盧克萊西婭領他去走廊,始終与他保持一個謹慎的距离。她再次擔心那個吸盤樣的手掌隨時都會模上身來。
  “你的桑巴美人,我真的喜歡。”菲托嘟嘟嚷嚷地說道,一面磕磕絆絆地走著。“我是講民主的,只要她們精明能干,黑人、白人、黃种人我都要!送給我,好嗎?要不然,如果你樂意的話,轉讓給我也行。我給你一筆小費。”
  “那里就是洗手間。”盧克萊西婭打斷了他的話。“菲托,把你那張臭嘴也洗洗!”
  “你的要求就是命令。”他淌著口水說道。在她還沒有來得及离開的時候,他那只可惡的手直接伸向了她的乳房。他立刻收了回去,一頭鑽進了洗手間。“對不起,對不起,我摸錯了門。”
  盧克萊西婭太太回到了客廳。客人們開始离去。她气得渾身顫抖。這一次一定要把他赶出家門!她改變了剛才那輕浮的態度,把客人送到花園里告別。“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几分鐘過去了,菲托·塞保亞還沒有露面。
  “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經走了?”
  “我那時也是這么想的。我以為他一出洗手間就悄悄地從廚房那個門溜走了呢。可是沒有,根本沒走。那坏蛋留下來了。”
  客人都走了,雇來的服務生也走了。看門人和廚娘幫助胡斯迪尼婀娜收拾了杯盤、關閉了門窗、熄滅了花園的燈火、安放好警報系統之后,向盧克萊西婭太太道過晚安,便回到他們那距离較遠的宿舍去了——一座建在游泳池后面的樓房里。胡斯迪尼婀娜平時睡在樓上利戈貝托的書房旁邊,此時正埋頭照看廚房的洗衣机。
  “菲托·塞保亞留下來,是藏在家里了嗎?”
  “他藏在桑拿浴的小房間里了。也有可能是在花園的樹叢中。他一直等著別人都走光,等著后娘和看門人睡下,然后潛入到廚房里。跟小偷一模一樣!”
  盧克萊西婭太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累了,還沒有從剛才那糟糕的時刻中恢复過來。
  菲托·塞保亞那個逃犯再也別想踏進這個家門了。她在想:要不要把這件事說給利戈貝托听呢,正在這時一聲大叫傳了過來。呼聲來自廚房。她跳起來就跑。在挂著白門帘的地方——
  瓷磚牆在藥店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場面把她給惊呆了。這時利戈貝托在注視百葉窗報道黎明來臨的一線曙光之前連連眨眨眼睛,他仿佛看到:胡斯迪尼婀娜被拖到松木桌子上,四肢都在掙扎,抵抗著那個肌肉松弛的肥大身軀;他把她壓在身下,尋找她的嘴唇,喉嚨里發出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聲音。盧克萊西婭站在門口,面孔變了形,气得要發瘋。她惊呆的時間并沒有多久。這時,利戈貝托的心跳急速加快,充滿了對這位怒美人的欽佩之情:她隨手抓起眼前的得面杖來,向菲托·塞保亞沖去,一路上罵不絕口:“死鬼,坏蛋,垃圾,酒鬼!”
  接著,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面杖落到了那家伙的脊背、短粗的脖子、樹頂的腦袋和屁股上,一直打到他放開那姑娘起來自衛的時候為止。利戈貝托似乎能夠听到□面杖落到那個強奸未遂者的肌肉和骨骼上的聲音。最后,那家伙被□面杖打怕了,加上喝醉了以后動作不便,便轉過身來,雙手伸向盧克萊西婭這個進攻者,哪知腳下一絆,滑倒在地,好像一攤果凍。
  “揍他,揍他,你來出出气!”盧克萊西婭叫喊道,一面揮動著那根不知疲倦的□面杖,朝著身穿藍色西裝的肉團打下去;胖子企圖站起來,舉著雙手,打算減輕打擊。
  “胡斯迪尼婀娜真的把小板凳打碎在他頭上了嗎?”利戈貝托快活地問道。
  她把小板凳打碎了;碎片飛到了天花板上。她雙手高高地舉起小板凳,用上全身的力量砸了下去。利戈貝托仿佛看到了那苗條的側影、那白色的圍裙、踮起的雙腳,為的是打出那一重炮。躺倒在地的非托·塞保亞發出一聲洪亮的慘叫:“哎呀——!”簡直要震破了她的耳膜。(可是竟然沒有吵醒后娘、看門人和阿爾丰索嗎?)他雙手捂著臉,手上都是鮮血。他昏迷過去了,只有几秒鐘。大概是兩個女人的叫喊聲把他喚醒了。她倆還在不停地叫罵著:“坏蛋,酒鬼,色鬼,流氓!”
  “出了這口气真痛快!”盧克萊西婭笑著說。“我們打開了小門。他連滾帶爬地跑了。真是四肢著地,我敢起誓。他還哭哭啼啼他說;‘哎喲,我的腦袋殼;哎喲,打破了。”
  這時,警報才響起來。嘿,嚇了一跳。可就是這么鬧騰,阿爾丰索沒醒,看門人和廚娘也沒醒。不可信嗎?難以置信。可是很有好處,利戈貝托這樣想。
  “我不知道怎么就把警報給停住了。我們回到屋里,關上房門,重新安上了報警器。”盧克萊西婭張著嘴巴哈哈大笑。“后來我們才漸漸平靜下來。”
  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那個混蛋給可怜的胡斯迪尼婀娜造成的傷害。他撕破了姑娘的衣裳。姑娘仍然心有余悸,放聲哭了起來。可怜的孩子!假如盧克萊西婭太太早一步上了樓上的臥室里,假如她沒有听到姑娘的呼救聲,而看門人、廚娘和阿爾丰索也沒有听到喊聲,那流氓就可能把她給強奸了而得意楊揚。她安慰著姑娘,把她擁抱在怀里:“好啦,過去了,他走了,別哭了!”姑娘在她怀中——似乎顯得更年輕,緊緊抱在一起——從頭到腳都在顫抖。
  她感覺到姑娘的心跳,看到她努力在抑制啜泣。
  “這讓我很難過。”盧克萊西婭低聲道。”“除去撕毀了她的衣裳,他還打了姑娘。”
  “那家伙也得到了報應。”利戈貝托打著手勢說道。“他挨了臭罵,渾身是血地滾蛋了。
  干得漂亮!”
  “瞧瞧這個坏蛋把你給弄的!”盧克萊西婭稍稍离開一點胡斯迪尼婀娜,仔細看看姑娘身上的破爛制服,摸摸姑娘的面頰,此時已經不是那張總是閃爍著爽朗、快樂光澤的面孔了;
  几顆淚珠留在臉蛋上,嘴唇旁顫動著一線苦笑。目光已經變得黯然失色。
  “出什么事情了?”利戈貝托非常謹慎地暗示道。
  “沒有。”盧克萊西婭同樣謹慎地回答道。“無論如何,我還沒有發現呢。”
  她還沒有發現。她以為姑娘的不安、緊張、激動都是恐懼造成的,毫無疑問,是恐懼造成的;她感到內心充滿了同情和熱愛,急于要做點什么,隨便什么事情,以便讓胡斯迪尼婀娜脫离眼前這种狀態。她拉住姑娘的手,向樓梯走去:“來吧,脫掉這身衣裳!最好去叫醫生來。”离開廚房時,她熄滅了一層樓的燈火。二人在黑暗中,手拉著手,拾級而上,小旋梯是通向書房和臥室的。走到樓梯中央的時候,盧克萊西渡太太一只胳膊摟住姑娘的細腰。“真把你給嚇坏了。”“太太,我以為要嚇死了呢。可是總算過去了。”并非如此,她的手仍然緊緊地摸著女主人的手,牙齒還在捉對地打架,好像凍得在發抖一樣。二人挽手搭背,繞過擺滿藝術類書籍的架子,走進臥室。米拉弗洛爾區的燈火、防波堤上的路燈和扑向懸崖的巨浪,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盡收眼底。盧克萊西繳太太點燃了落地燈,一下子照亮了帶鷹爪腿的石榴紅色的躺椅、擺著雜志和中國瓷器的方桌和四散在地毯上的小枕頭以及腰墊。寬大的雙人床、兩個床頭桌和布滿了波斯、埃及和日本版畫的牆壁都在昏暗中。盧克萊西婭太太走到更衣室里。她遞給胡斯迪尼婀娜一件睡衣,后者站在那里,雙臂環抱,有些窘迫。
  “這身衣服應該扔到垃圾箱里去,應該燒掉它。對,最好燒掉!就像利戈貝托對待他不再喜歡的圖書一樣。穿上這個!我看看還有什么可以送給你的。”
  在洗手間,她一面把香水洒在小毛巾上,一面照照鏡子“你漂亮极了!”利戈貝托贊美道。
  “實際上,她也嚇了一大跳:臉色慘白,眼圈發黑,淡妝已經走樣。她還沒有發覺衣服上的拉鎖早已經扯開。
  “胡斯迪尼婀娜,我也是傷員。”隔著門,她說道。“這個可惡的菲托把我的衣服給撕坏了。我要穿一件睡衣。進來,這里更亮一些。
  胡斯迪尼婀娜走進洗手間的時候,盧克萊西婭正把衣裳褪到腳下——她沒帶乳罩,只穿了一件黑綢的三角褲——,她從盥洗盆上方的鏡子里看到了那姑娘;又從浴盆那里的鏡子中看到了她。姑娘緊裹在長及小腿的白色睡衣中,看上去更黑、更瘦了。由于沒有腰帶,她用兩手拉住衣裳。盧克萊西婭摘下自己那件中國浴衣——“那件紅綢浴衣,上面繡著兩條金色蟠龍的。”利戈貝托要求道。——穿上浴衣,招呼姑娘過來:
  “倒這里來。身上有傷嗎?”
  “沒有,我想沒有。兩處輕傷罷了。”胡斯迪尼婀娜露出一條腿。“這些青瘢是撞在桌子上弄的。”
  盧克萊西婭太太彎腰,一只手扶著那光潤的大腿,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洒滿香水的小毛巾擦拭著那些青紫的皮膚。
  “沒什么關系。很快就會好的。別處呢?”
  肩膀上和前臂上還有。敞開睡衣,胡斯迪尼婀娜給她看開始腫起來的紫瘢。盧克萊西婭發現這姑娘也沒有戴乳罩。姑娘的乳房就在她眼前。她看到了乳頭。這是個姑娘的乳房,不大,肉紋清晰,乳暈上有一些稀疏的小粒。
  “這更難看。”她低聲說。“這里疼嗎?”
  “有一點點。”胡斯迪尼婀娜說道,沒有收回盧克萊西婭小心撫摸的那只胳膊。女主人這時注意自己的慌亂心情超過了對女佣血腫的關心。
  “也就是說這時發生了點什么,對嗎?”利戈貝托懇求并追問道。
  “對,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妻子讓了步。“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的确是發生了。我倆挨得那么近,又是穿著睡衣。以前從來沒有跟她有這么親密的接触。或者是因為廚房里發生的事情。或者是別的什么。突然之間,我已經不是我了。從頭到腳都在發熱。”
  “她呢?”
  “我不知道,天曉得!我想沒事吧。”盧克萊西婭說話變得复雜起來。“一切都變了,這是真的。你明白嗎?利戈貝托。出了這种嚇人的事情之后,你想想我的變化吧!”
  “這就是生活。”利戈貝托高聲議論道。他听到自己的話在臥室的孤獨中回響,日光這時已經照到了房內。“這就是欲望的廣闊世界,欲望無法預言的世界,欲望神奇的世界,欲望可怕的世界。親親的女人啊,我就在你的身旁,可現在你距离我是多么地遙遠喲!”
  “有件事你知道嗎?”盧克萊西婭對胡斯迪尼婀娜說道。“你和我要是想從今天晚上的激動狀態中擺脫出來,就需要喝一杯。”
  “要想不夢見這個長臂猿,”姑娘笑起來,一面跟在太太后面走進寢室。她為這個“長臂猿”的說法感到興奮。“說真的,我想只有一醉方休今天晚上才能不夢見他。”
  “那咱們就一醉方休。”盧克萊西婭向書房的小吧台走去。“你要威士忌嗎?喜歡威士忌嗎?”
  “什么都行。您喝什么我就喝什么。讓我來,讓我來!我來斟酒。”
  “你留在這里。”盧克萊西婭從書房門口伸手攔住了她。“今天晚上我來服務。”
  她笑了,姑娘也跟著她開心地樂了。在書房,盧克萊西婭太太感到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不愿意多想就倒了兩大杯威士忌,外加礦泉水和兩塊冰。她回到寢室,貓一樣地滑過散在四處的枕墊。胡斯迪尼婀娜已經依在躺椅的靠背上,沒有把雙腿舉上來。這時,她做了一個要起身的動作。
  “你別動!”她又一次攔住姑娘。“挪一挪!可以坐得下倆人。”
  姑娘稍稍猶豫了一下,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但是,立刻恢复了常態。她脫掉鞋子,收攏雙腿,向窗戶方向挪動身体,給太太讓出地盤。盧克萊西婭太太在她身邊躺下來,把椅墊安放在腦后。躺椅上穿得下二人,但是倆人的身体挨得很近。肩膀、胳膊、大腿和臀部互相都有預感似的,很快就碰在一起了。
  “咱們為誰干杯?”盧克萊西婭太太說道。“為了痛打了這條狗,好嗎?”
  “為了我那一板凳吧!”胡斯迪尼婀娜又恢复了精神。“我跟您說,當時給我气坏了,差一點就要打死他。您以為我把他的腦袋給劈成兩半了吧?”
  姑娘又喝了一口,突然笑了起來。盧克萊西婭也笑了,笑聲中有點歇斯底里。“你劈開了他的腦袋,我打傷了他別的地方。”就這樣,二人過了一陣工夫,如同兩個好朋友一道分享高興的私房話和某個微妙的話題,因此笑得渾身亂顫。“胡斯迪尼婀娜,我敢肯定:菲托·塞保亞身上的青腫比你的多。”“他找什么借口給妻子解釋身上這么多腫塊和傷口呢?”“就說是一群小偷襲擊了他,又挨了一頓拳打腳踢。”在一陣哄笑聲中,二人喝光了威士忌,終于平靜下來了,逐漸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我再去倒兩杯。”盧克萊西婭太太說道。
  “我去。讓我去!保證把酒調好。”
  “好吧。我來放音樂。”
  但是,她沒有從躺椅上起身讓姑娘過去,而是用雙手摟住姑娘的細腰,幫助她從自己身上滑過去,沒有樓住不放,可是動作很慢,有那么一瞬間,兩個身体抱在一起了——女主人在下,女仆在上。在半明半暗中,就在盧克萊西婭感覺到胡斯迪尼婀娜的面孔离自己很近的時候——姑娘的呼吸熱呼呼地扑在她臉上并且鑽進了她的嘴巴——她從姑娘烏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惊慌不安的閃光。
  “你從那里又察覺了什么?”利戈貝托催促道,接著話語就噎在喉嚨里了。与此同時,他感到盧克萊西婭在自己怀抱里動物般地緩緩蠕動,這是他倆在做愛時她身体發出的焦慮感。
  “她沒有惱怒,可能只是有些害怕,盡管時間并不長。”她說,被壓得有點透不過气來。
  “害怕的原因是我會如此信賴地摟著她的腰、滑過我的身体。大概她意識到了什么。不知道,當時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毫不在乎。我那時是飄飄然的感覺。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她沒有生气。她覺得有趣,她會机靈地對待一切。菲托是有道理的,她很迷人。特別是半裸体的時候。她那牛奶咖啡色的身体与白綢緞衣裳形成強烈反差……”
  此時此刻,真想搭上性命也要看到她倆,利戈貝托找到了剛才在尋找的參考書:庫爾貝的《慵懶和淫蕩或者美夢》。
  “你一直在看著我們嗎?”盧克萊西婭嘲笑他說。
  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盡管臥室不是在白天,而是在黑夜,并且房間的那一部分是在黑暗之中,處于腳燈的照射之外。气氛變得有些沉重了。那刺鼻的、令人頭暈的香气毒化了利戈貝托。他的鼻子吸進,呼出,重新吸收。遠處可以听到大海的濤聲;書房里,傳來胡斯迪尼婀娜調酒的聲音。盧克萊西婭太太在被針形的大葉子植物的半途半掩不,伸出雙臂,仿佛神懶腰一樣打開了電唱机;一首巴拉圭的豎琴曲伴著用瓜拉尼語的合唱飄揚在房間里。与此同時,盧克萊西婭又恢复了在躺椅上的姿勢,她的眼瞼,怀著一种利戈貝托嗅出并听見了的緊張心情在等待著胡斯迪尼婀娜的到來。從中國睡衣里露出了她那雪白的大腿和裸露的胳臂。
  她的頭發亂蓬蓬,她的眼睛在柔軟的睫毛后面窺洒著什么。利戈貝托心里想:“這是一頭窺視著獵物的美洲豹貓。”胡斯迪尼婀娜端著兩杯酒出現在門口時,臉上帶著微笑,靈活地邁動著腳步,已經習慣了這一同謀性的活動,不再与女東家保持應有的距离。
  “你喜歡這個巴拉圭音樂嗎?我不知道它叫什么。”盧克萊西婭低聲道。
  “很喜歡,好听。可是不能跳舞,對嗎?”胡斯迪尼婀娜說道,一面坐在躺椅的邊緣上,一面把酒杯遞過去。“這行嗎?要不要來點水?”
  她不敢從太太身上過。盧克萊西婭向原來姑娘占据的角落挪動;然后,做個手勢,鼓勵姑娘仍然在躺椅上坐下。胡斯迪尼婀娜坐了下來,在太太身邊躺下時,睡衣撩開了,結果右腿也暴露出來,与太太裸露的大腿近在毫厘之間。
  “干杯!胡斯迪尼婀娜。”太太說道并且与姑娘碰杯。
  “干,干!太太。”
  二人一飲而盡。剛一放下杯子,盧克萊西婭就開玩笑說:
  “菲托·塞保亞要費多大力气才能跟咱們這么親熱啊!”
  她笑了,胡斯迪尼婀娜也笑了。二人的笑聲漲上去,又落下來。姑娘大著膽子開了一個玩笑,她也說道:
  “至少他再年輕些,嫩一點還差不多。可那副癩蛤蟆樣,又是醉醺醺的,誰會理他呢!”
  “至少高雅一些。”盧克萊西哪一只空閒的手梳理著胡斯迪尼婀娜的頭發。“說真的,你太漂亮了。讓男人發瘋是不奇怪的。難道只有菲托一個人嗎?你大概已經害了一些人得相思病了。”
  她不停地梳理著姑娘的頭發,伸伸腿碰到了姑娘的身上,胡斯迪尼婀娜并沒有躲開。她保持平靜,臉上挂著一絲微笑。几秒鐘后,盧克萊西婭太太心里一震,她發覺:胡斯迪尼婀娜的一只腳慢慢地挪過來碰到了她的腳上。几個腳趾膽怯地活動著,在她腳上難以覺察地搔痒。
  “胡斯迪塔,我非常喜歡你。”她第一次像阿爾丰索那樣如此親熱地稱呼姑娘。“今天晚上我才明白這個。我一看到那個胖子對你那樣,真是气坏了!好像你就是我妹妹一樣。”
  “太太,我也喜歡您。”胡斯迪尼婀娜悄悄地說,一面側過身來,這樣一來除去雙腳和大腿之外,小腹、胳臂和肩膀都有所接触。“有一种感情不知道怎么跟您說,可我非常羡慕您。
  無論品性還是模樣都那么文雅。您是我認識的女人中最好的一個。”
  “讓我親親你,行嗎?”盧克萊西婭太太低下頭,挨近了胡斯迪尼婀娜的面孔。二人的頭發匯合在一起了。她看到了姑娘那深沉的瞳仁,那眼睛睜得很大,一眨不眨、毫無恐懼地注視著太太,雖然有些焦慮。一我能親親你嗎?咱倆互相親親,行嗎?像朋友一樣。”
  片刻間,——兩秒、三秒,還是十秒?——她感到不舒服,有些后悔,期待著姑娘的回答。終于,那張在她下方的可愛面孔點點頭并且揚起腦袋、把嘴唇伸給她的時候,一顆心才放回胸腔里——几乎不能呼吸。二人在熱烈親吻的時候,舌尖卷著舌尖,時而接触,時而分開,身体也緊緊地貼在一起。与此同時,利戈貝托有一种升騰的感覺。他為妻子驕傲嗎?當然。比從前更愛她了?這是自然而然的。他倒退回去觀看和傾听她倆的言行。
  他听到胡斯迪尼婀娜在盧克萊西婭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我有一件事得跟您說。很早以前,我做過一個夢。它重复出現,一直到我醒來為止。我夢見一天夜里,天气很冷,先生出差去了。您害怕有小偷,就要我去陪陪您。我想睡在這個躺椅上,您說:‘不,不,過來!到這里來!’您讓我躺在您的身邊。我夢見了這個,我還說:‘這是做夢嗎?’我下面都濕了。
  真不好意思。”
  “那咱們就來做這個夢吧!盧克萊西婭太太坐起來,一面拉起胡斯邊尼婀娜。“咱倆一起去,不過是到床上去。那里比這個躺椅上柔軟。來吧!胡斯迪諾!”
  二人脫掉了睡衣,搭在雙人床上的角上,鑽進了被窩。在豎琴曲之后而來的是古老的華爾茲舞曲,几把小提琴的演奏為她倆的互相愛撫伴奏。二人在被下嬉戲和撫摸,忙碌的床罩在她倆上而翻騰、收縮和飄動,即使燈光已經熄滅,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利戈貝托對她倆的攻守沒有漏掉絲毫細節;他同她倆時而糾纏在一起時而又分開;他与那只撫摸乳房的手同在,与每個撫摸臀部的手指同在,与她倆的嘴唇同在:經過几次小規模的交鋒之后,終于敢大著膽子向那無底的黑洞深入了;她倆在尋找快感的火山口、那溫暖的洞穴、跳動的口腔、顫動的肌肉。利戈貝托看到了一切,感受到了一切,听見了一切。他的鼻孔一直陶醉在那兩個女人皮膚的香气之中;他的嘴唇不停地吸吮著那對美人流出的香液。
  “她從來都沒有干過這樣的事嗎?”
  “沒有。我也沒有。”盧克萊西婭太太證實道。“我倆從來也沒有。整個是一對新手。我們學會了,自然而然。我得到了快感,我倆都得到了快感。心肝儿,那天夜里我一點也沒有想你。我說這個你不介意吧?”
  “我很高興你把事情告訴我。”丈夫摟緊了她。“她呢?事后沒有不好的感覺嗎?”
  一點也沒有。她表現出的自然和謹慎給盧克萊西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到了第二天早晨,當兩束鮮花分別展現在她倆面前時,那個話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獻給女東家的鮮花的卡片上寫著:菲托裹著繃帶衷心感謝他親愛和令人欽佩的女友盧克萊西婭所給予的理所當然的教訓。獻給女佣的是:菲托·塞保亞問候并向“桂花”表示由衷的歉意。)從局外人的角度觀察,她倆的關系沒有變化,舉止和來往也沒有變化。實際上,盧克萊西婭時不時地對胡斯迪尼婀娜獻上一些小小的殷勤,送上一雙新鞋啦,一件新衣服啦,或者拉她出門上街啦,但是這雖然令看門人和廚娘嫉妒,卻沒有任何人感到吃惊,因為家里所有的人,上至利戈貝托、阿爾丰索,下至司机,早就發現胡斯迪尼婀娜以其精明和善于恭維收買了太太。

  熱愛扇風耳

  眼睛要看,鼻子要聞,指頭要摸,而耳朵仿佛神話中的丰饒杯是用來讓指頭撫摸的,如同駝背或者是彌勒的肚皮——給人帶來好運气——,然后還要被舔和親吻。
  利戈貝托,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但是你身上最讓我喜歡的是你的扇風耳。我很想跪下來,仔細盯住你每天都用一個小棉花很清洗的耳朵眼儿(習慣成自然),你還用銀子在清洗的日子里,拔除里面的小絨毛——哎呀,對著鏡子一根一根地拔掉。從這個深深的小洞里我能看到什么呢?看到一個深淵。這樣也可能發現你的秘密。比如,什么秘密?利戈貝托,不知不覺中你還愛著我。還能看到別的什么東西嗎?東伯,親愛東伯,我是多么地愛你!
  作家們沒有寫出味道和顏色之間的東西。你,對我來說,雖然有人說就憑著你的鼻子和耳朵可以獲得“秘魯大象人獎”,你是人間最有魅力的、最漂亮的美男子。利戈貝托,來!你猜猜如果人們讓我在你和羅伯特·雷德菲爾德之間選擇的話,誰會是我的心上人呢?對,是你,我的扇風耳;對,是你,我的大鼻子,是你,是你。
  假如我從你那听力的深淵朝下面窺視,我還能看到什么呢?一塊种滿三葉草的田野,到處都是三葉草。還有一束束玫瑰,它的花瓣在白色的茸毛上繪制出一張可愛的面孔。誰的面孔?我的。
  利戈貝托,我是誰?那個愛你、敬你、不遠的某一天會像別人攀登喜馬拉雅和瓦斯卡蘭山那樣攀登上你耳朵的登山運動員又是誰?
  是你的、你的、你的、為你耳朵發瘋的小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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