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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科拉姆看到斯佳麗來馬林加接他的火車時,大吃一惊;斯佳麗見他從行李車廂而不是從客車車廂下來時,也大吃一惊。他的同伴隨著他步下火車。“斯佳麗親愛的,這位是利亞姆·瑞安先生,吉姆·瑞安的弟弟。”利亞姆是個大塊頭,与奧哈拉家男人——科拉姆除外——一樣高大,身上穿的是愛爾蘭王家保安隊的綠色制服。科拉姆怎會跟這种人混在一起?她心想。唯軍事性的保安隊比英國的義勇軍更受人民唾棄,因為他們听命于英國人,管轄、逮捕、處罰自己的同胞。
  斯佳麗急于想知道科拉姆有沒有帶黃金回來。他帶了!利亞姆帶著來福槍一路護送。“我以前也曾幫人帶了不少東西,”科拉姆說,“但從沒有像這一次這么緊張。”
  “我已經通知銀行的人來拿,”斯佳麗說。“馬林加有大批軍隊駐扎,我把錢放在這里比較安全。”她對軍人雖無好感,不過只要能保住她的金子,樂得利用他們一下。為了便利起見,她可以把小額存放在特里姆的銀行里。
  等斯佳麗親眼看到黃金鎖進保險箱、簽下巴利哈拉的買賣合約后,她立刻拉了科拉姆的手,催促他出來走到街上。
  “我買了一輛輕便馬車,馬上就可以送你回去。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科拉姆。我必須馬上找一個鐵匠,著手進行所有修复的工作。奧戈爾曼不行,他太懶散了。你能幫我找一個嗎?他若肯搬去巴利哈拉住,我會給他高工資;他一搬到那里,就會有高工資,因為所有的工作都得仰仗他。我買了大鐮刀、斧頭、鏟子,但都需要磨利。哦!我還需要清理田地的工人、修理房子的木匠、玻璃工、修屋頂的工人、油漆工——所有想得出來的工作都需要人幫忙!”她的臉興奮得漲紅,雙眼發亮。
  一身鄉下喪服,這裝扮使她顯得格外美麗動人。
  科拉姆掙脫她的手,反手緊緊抓住她。“一切都會照你的計划完成,斯佳麗親愛的,你要多快就多快,但千万別空著肚子做。我們這就去吉姆·瑞安開的酒館,他很少有机會跟他弟弟碰面,而且瑞安太太烹飪的手藝也是一流的。”
  斯佳麗作了個不耐煩的手勢,然后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科拉姆的話隱含一股權威。而且,為了肚里的寶寶,她得吃點營養的東西,喝些牛奶。現在這小東西每天在肚里蠕動好几次都感覺得到了。
  吃過飯后,科拉姆說他不能馬上跟她回去,這下她終于按捺不下怒气。有那么多東西要給他看,那么多事情要跟他商量、計划,而且她要馬上進行!
  “我在馬林加還有事情要辦,”他堅決地說。“我保證三天內就會回去。我甚至可以定出确切的時間。就下午兩點在丹尼爾家見面吧!”
  “我們要在巴利哈拉見,”斯佳麗說。“我已經搬過去了。就住在那條街中間的一棟黃房子里。”說畢就轉身忿忿地走出酒館,登上她的馬車。
  那天深夜,吉姆的酒館已打烊,門并未鎖上,好讓人們一個個悄悄溜進去,齊聚二樓。科拉姆詳細解說他們的任務。“真是個天賜良机,”他狂熱他說,“有了一整個屬于我們的小鎮。所有芬尼亞兄弟會的人、他們的專長,集中在一個英國人絕對料不到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已經認為我堂妹腦筋有問題,才會付這么一大筆錢去買一塊她得不到什么好處的地,免得地主再去繳地稅。她是個美國人,身份特殊。英國人嘲笑她都來不及,根本顧不上留意她的地盤里有什么動靜。我們早就需要一處秘密總部。斯佳麗正要求我們住進去,雖然她毫不知情。”
  下午兩點四十三分,科拉姆騎馬進入巴利哈拉雜草叢生的街道。
  斯佳麗兩手叉腰站在房子前面。“你遲到了。”她責備道。
  “啊!斯佳麗親愛的,等我告訴你我帶來了你需要的鐵匠和一馬車的熔爐啊風箱啊什么的,你就會原諒我了。”
  斯佳麗的房子正是她自己的最佳寫照,先苦后樂。科拉姆裝著用懶洋洋的眼睛打量這一切。客廳的破窗上整整齊齊地貼著油紙。亮閃閃的新鋼做的農具,堆放在客廳角落。地板已刷洗干淨,但未上蜡。廚房有一張狹窄的木床架,上面舖了一層厚草墊,上面覆蓋亞麻床單和毛毯。石砌的大壁爐內正燒著泥炭火。唯一的炊具是鐵壺和小鍋子。壁爐架上面放著兩個罐子,裝著茶葉和燕麥片、兩只杯子、托碟、湯匙,以及一盒火柴。唯一的一張椅子擺在窗口下的大桌子旁,桌上擺著一本翻開的帳簿、帳簿內有斯佳麗工整的字跡。桌子后面有兩盞油燈、一瓶墨水、一盒筆和橡皮,一疊白紙;前面放著一厚疊白紙,紙上寫滿了注意事項、計算數字等,上面鎮著一塊洗過的大石頭。巴利哈拉的測繪圖釘在牆上。牆上還有一面鏡子,下方有一個擺銀梳子、發刷、銀蓋發夾罐、香粉、胭脂、玫瑰水甘油香脂的擱架。科拉姆看到這些,隱忍未笑。但當他看見旁邊的手槍時,气呼呼地轉過身來。“你在屋里藏槍,不怕坐牢!”他拉大嗓門說。
  “亂彈琴!是義勇軍的隊長給我的。他說一個眾所皆知、身怀巨款的女人獨居,是需要保護的。他還說只要我說一聲,他就會派那些娘娘腔的士兵來放哨。”
  科拉姆的笑聲令她豎起雙眉。她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么好笑的。
  食品架里有黃油、牛奶、糖、放兩個盤子的格架、一碗蛋、一串火腿、一條不新鮮的面包。一個角落里擺著几桶水、一罐燈油;水槽上有碗。
  水壺、肥皂碟、肥皂和一個挂著一條毛巾的毛巾架。斯佳麗的衣服挂在牆上的釘鉤上。
  “原來你沒利用到樓上的空間。”科拉姆說。
  “這里就已經夠了,干嘛要用到樓上?”
  “你做得太棒了,科拉姆,我真的很感動。”斯佳麗仁立在巴利哈拉以寬闊著名的大街中央,忙不迭地環視沿街各處的工作景象。錘打的聲音隨處可聞,四處都彌漫著新漆的味道,數十棟建筑物的新窗子亮閃閃的,她面前有一名工人正爬在梯上安裝金字招牌,那一棟是科拉姆指定先動工的酒館。
  “有必要非先蓋好酒館嗎?”斯佳麗問。自從科拉姆宣稱先蓋酒館后,她就一直提起這個問題。
  “如果他們下工后有地方喝酒,自然會更愿意替你工作。”科拉姆總是這么回答她。
  “你每次都這么說,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讓他們喝酒不會礙事。
  哼,要不是我盯得緊,他們就不能按時完工。他們就跟那些人沒兩樣!”
  他突然翹起拇指指著街邊好奇的旁觀者。“他們該回去干自己的活儿,而不是耗在這里看別人干活儿。”
  “斯佳麗親愛的,先盡情享受人生的樂趣,再操心自己的職責是本國人民的本性。這樣才使愛爾蘭人渾身散發著魅力与快樂。”
  “說起來,我并不認為那是魅力,也一點儿都沒讓我快樂。都已經到八月了,還沒有一塊地清理干淨。如果到秋天,地里不清理干淨,施好基肥,教我如何春耕?”
  “你還有几個月的時間哪!斯佳麗親愛的。你該想想在短短几個星期內能有這种成績,就相當不錯了。”
  斯佳麗環顧四周,額頭上的皺痕霎時化為烏有,眉開眼笑地說:“這倒是事實。”
  科拉姆也陪著她笑了。他沒提起他不得不對那些工人軟哄硬壓,防止他們撂下活儿不干。他們不肯听女人發號施令,尤其受不了斯佳麗這种頤指气使的脾气。要不是這些芬尼亞兄弟會的地下組織感到复興巴利哈拉的使命重大,就算斯佳麗付的工資再高,恐怕也沒人肯留下來活受气。
  他也放眼看著繁忙的街道。但等巴利哈拉恢复舊觀,這些人和其他人就有好日子過了。已經又有兩家酒館老板跟他接洽,要求來巴利哈拉開業,還有貝克提一家很賺錢的雜貨店老板也要求將店遷來。本鎮的房子就算是最小的,也遠比那些他挑選給農場工人所住的小屋好。
  他們和斯佳麗一樣急著要把屋頂和窗戶赶快修复,好早日擺脫他們的地主,在巴利哈拉落戶干活。
  斯佳麗疾步走進屋里,又走出來,手里拿著手套和蓋著的牛奶罐。
  “你替我看好他們,可別讓他們偷懶!不准趁我不在的時候,開張酒店,大肆慶祝。”她說。“我去丹尼爾家取一些面包和牛奶。”科拉姆答應替她監督,對她怀著身孕還騎上無鞍馬背一路顛簸的荒唐舉動不吭一聲。
  先前他好心勸過她有孕不宜騎馬,已經碰過一鼻子灰。
  “天啊!科拉姆!我才不過五個月的身孕,跟沒怀孕沒什么兩樣!”
  其實斯佳麗沒讓他知道她的煩憂。前几胎都不像這一次怀得這么辛苦。她的腰背時常隱隱作痛,而且偶爾還會不正常地出血,看到內褲和床罩上的血跡,她的心就涼了半截。斯佳麗用洗地刷牆用的強力肥皂,死命揉搓,恨不得將不明病因連同血跡一起洗掉。米德大夫曾警告過她,流產后身体虧損很大,而她已不知過了多久才复原了,但是她就是偏偏不承認她真的有什么病。胎儿若不健康,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勁儿踢她了。不管了!她現在已沒工夫煩惱了。
  因為經常在巴利哈拉雜草叢生的田地到淺灘之間往來,已經走出一條界限分明的路來了,小馬几乎會自己順著路走,由著斯佳麗去想心事。她最好赶快再添一匹馬,小馬已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她的肚子大得离譜,以前怀孕,肚子從沒這么大過。要是生雙胞胎呢!那不是很好嗎,那可以真正報复瑞特一下。她的農場有兩條河,鄧莫爾碼頭農場只有一條河。如果安妮只生一胎,她生雙胞胎,豈不更稱她心了嗎?可是一想到瑞特和安妮生孩子,她就感到痛苦不堪。于是把視線和注意力轉移到巴利哈拉的田野。她就是得重新開始,不管科拉姆說什么,她就是得這么做。
  和往常一樣,在騎往淺灘之前,她總到樓塔前稍作停留。建造尖塔的奧哈拉家老祖宗,實在是了不起的工匠!實在聰明!當她有一次提起可惜沒有樓梯可爬到里面,丹尼爾伯伯居然打開話匣子,足足說了一分鐘。他說,塔里才有樓梯,塔外從來未曾有過。那得靠梯子才能爬上离地面十二英尺的門。人們在遇到危險時,可以跑進塔中,收起梯子,從窗口狹縫對敵人射箭、丟石塊,或傾倒沸油,使塔下敵人落荒而逃,自己則毫發未損。
  總有一天我要搬個梯子來,進去看看。希望塔里沒有蝙蝠,我最恨蝙蝠了。圣帕特里克為什么赶了蛇卻不把蝙蝠一起除掉呢?
  斯佳麗去探望老奶奶,發現她還在睡覺,就把頭探進丹尼爾的家門內。“斯佳麗!看到你真高興。進來坐,告訴我們你最近在巴利哈拉做的那些奇事。”凱思琳伸手拿茶壺。“我正盼著你來呢。爐子上有熱的發酵面包,我去拿。”那里已坐著三個村婦,斯佳麗拖出一張凳子,和大家一起坐。
  “胎儿還好吧?”瑪麗·海倫問。
  “很好。”斯佳麗說。她四下看著熟悉的廚房,舒适、友善,但她已等不及要請凱思琳去巴利哈拉鎮最大的房子掌管她的新廚房。
  斯佳麗已在腦海里規划出她為族里人准備的房子,他們都會有寬敞、美麗的家。科拉姆的房子最小,只是一間靠近城鎮的門房,但房子是他自己挑的,她不好說什么。反正他是神父,沒有家眷。鎮里其他的房子就要大得許多。她為老丹尼爾選了一棟最好的,因為凱思琳要跟他注可能也會接奶奶過去住,加上凱思琳將來結婚成家,也必須預留一個房間,斯佳麗還會把那棟房子給她當嫁妝,所以她該很容易就會找到對象。丹尼爾的儿子和帕特里克的儿子也有房子,連目前跟奶奶同注陰陽怪气的肖恩也有。外加田地,他們要多少給多少,好讓他們一個個娶妻生子。斯佳麗認為青年男女沒她,也沒錢買地而結不了婚,是非常可悲的事。英國地主霸占愛爾蘭的土地,委實沒心沒肝。愛爾蘭人辛辛苦苦种小麥种燕麥,養牛放羊,結果只得根据英國人訂的低价賣給英國人,英國人再把麥子和牲口賣到英國,讓更多的英國人大賺其錢。當地的愛爾蘭農民付了地租,已所剩無几,而英國人又可以任意提高租金。這种做法比分成制佃戶還不如,情況就像戰后北佬控制下的南方,他們不僅拿走他們想要的一切,還將塔拉的稅金提得比天還高。
  難怪愛爾蘭人對英國人恨之入骨。她對北佬也是恨得要死。
  但是奧哈拉家很快就要脫离苦海。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不知會有多惊訝!反正也快了!等房子修好,田地清理干淨——她不會送人家半截子的禮物,她要給就給十全十美的。他們對她實在好得沒話說,而且他們是她的親人。
  那些禮物是她所珍視的秘密,她甚至還沒向科拉姆吐露,自從在高爾韋想出這計划的那天晚上,她就獨自保守這個秘密。每當她望著巴利哈拉的街道,暗數那些將是奧哈拉家人的房子,心里就高興。她將會有很多地方可串門子,在各家壁爐前拉張板凳圍爐閒談,她的小寶貝會有許多同伴可一起玩耍、一起上學,假日可在大公館舉辦盛大的慶祝會。
  那里自然是她和孩子的落腳處。占地寬廣,建筑宏偉典雅的大公館比東貝特里的房子還大,也比鄧莫爾碼頭農場未被北佬焚毀掉十之八九的房子大,這些土地早在人們听過鄧莫爾碼頭、查爾斯頓、南卡羅來納,或瑞特,巴特勒這些名字之前,就是奧哈拉家的了。當瑞特·巴特勒看到他美麗的女儿——哦!千万要生個女孩——住在如此華麗的家,眼睛一定會瞪得暴出來,傷心透頂。她是奧哈拉家人,是她母親一個人的。
  斯佳麗怀著這個复仇的美夢。但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而只要她做好准備,奧哈拉家的房子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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