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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修院

  克萊門特師弟在巴塞爾進行了一年多的講學和傳道。有一天,他忽然看見杰羅姆風塵仆仆地站在他面前,眼睛里閃著得意洋洋的目光。
  “光榮歸于上帝。克萊門特師弟,現在你可以和我一道去英國了。”
  “杰羅姆師兄,我一切都准備好了。在等你來的這几個月當中,我利用教學和祈禱的空閒時間相當認真地學了一下英語。”
  “你考慮得很周到。”杰羅姆說道。他告訴克萊門特,他之所以來遲的原因是他想獲得教皇的特許,讓他們有權在英國為教會募捐,并有權在任何其他寺院听取忏悔。“現在你就振作起精神,讓我們一道去為教會好好干一場,也和方濟各教派好好爭一爭吧。”
  兩位修士沿萊茵河向英國走去,一路上向人們布道。在較大的地方,他們兩人同時布道。在較小的地方他們經常分開,各在河的一邊,而在指定的地點會面。兩人都是能干的演說家,只是各有各的風格。
  杰羅姆的風格高雅而動人,但在宗教題材上有點狹窄,与克萊門特的語言相比也稍嫌單調。不過,与大多數傳教士相比,實際上也并不怎么單調。
  克萊門特的風格是富于變化,而且十分口語化,總的說來和藹可親,令人折服,扣人心弦,醒人心智。但隨著思想的上升,風格也在上升。有時候,克萊門特可以高高地飛翔在杰羅姆之上,但就一般的講道而論,則赶不上杰羅姆。在高貴的熱情迸發的時刻,他和我們在書上讀到過的充滿靈感的先知和异教演說家相比,的确是毫無遜色。其風格真是:激烈如風暴,滔滔如洪水,熾烈如雷電;或雷聲隆隆,或電光閃閃。其娓娓說教,時而流暢,時而迂緩,時而奔放,時而含蓄。
  我本想介紹他們的一些布道文字作為說明。但有五方面的原因使我不能這樣做。一是做起來很困難;二是時間太短;三是在別的地方我已經這樣做了;四是一位有才能的模仿者一直比我做得更好;五是雷同和酷肖在豌豆中雖是一大优點,在書籍中卻是一大缺點。
  不過(為了不完全回避問題起見),我想順便說說,克萊門特經常悄悄了解一些最近發生的事態,以及他要進行布道的每個城市常犯的主要罪過。
  但嚴格遵循慣例的杰羅姆則不屑于自找麻煩去了解人們常犯的罪過。在距萊茵河只有几里路的一個大城市進行布道的時候,他們輪流登上同一個講壇。杰羅姆講道的內容是攻擊穿衣服講究虛榮。這是他很喜歡講的一個題目。他講得很動听,而且很有諷刺意味。人們很滿意地听他講道,因為這個惡習和他們很不大沾邊。
  克萊門特布道的內容是針對酗酒,而酗酒是這里的一個主要惡習。在這個地區,酗酒本是神圣不可侵犯,不能作為布道內容的,因為神父們自己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而公眾的偏見又對它加以保護。克萊門特根据《圣經》和世俗的經驗,對酗酒進行了無情的抨擊,因為它不但本身是一种罪惡,而且也是大多數別的罪惡,特別是偷盜和謀殺等等的根源。他提醒他們說,最近在他們城里發生了一起殺父案,就是一個老實人因為喝醉了酒而犯下的彌天大罪。他還提醒他們,一群醉鬼在附近某個村庄把他們自己的一個伙伴用火活活烤死了。‘你們已故的親王,”他說道,“据說是中風死的。但你們知道得很清楚,實際上他是酗酒死的。你們有個市政官也因為喝醉了酒上個月淹死在小水潭里。你們的孩子光著背脊,為的是讓你們能用酒灌滿你們的肚皮,使你們變成最坏的野獸:笨得像牛犢,凶狠得像野豬;把自己的家庭赶向貧窮,而把自己的靈魂赶向地獄。讓我告訴你們吧,要是你們的女人也像你們一樣酗酒,那么你們的城市,甚至你們的國家都會沉淪到人類的最底層。她們不喝酒的美德能保持多久呢?她們能違反天性,抵制住她們的丈夫和父兄的榜樣多久呢?罪惡是決不會停滯不發展的。你們必須改正你們的惡習,否則你們將看到她們也會降低到你們的水平。在波希米亞人當中,女人已經和男人一樣酗酒了。一個酗酒的女人會像什么樣子呢?你們愿看到你們的妻子和你們的母親也變成酒鬼嗎?”听到這話,人們都發出恐懼的叫聲,因為中世紀的听眾還沒有學會听到動人的講道時坐著保持沉默。“嘿,這話說到你們心坎上了。”克萊門特說道,“失去理性的人們,盡管你們有罪,缺乏理智,但當你們看到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不好不歹正像你們一樣的醉鬼時,你們也會感到震怒的。既然純洁的上帝把男人和女人視為他寶貴的創作,那么,要是他看到他們都變成了醉醺醺的畜生,豈不更感到震怒嗎?”
  最后,他描繪了兩幅圖畫:一幅是醉鬼的家庭,一幅是不喝酒的人的家庭。二者連細節也描繪得十分生動逼真,以至婆娘們都“啊”、“啊”地惊歎起來,或者贊同地說:“唉,這可是真話。”
  這次講道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听眾一堆堆分散地站著。男人感到气憤。女人為了討好男人,也站在他們一邊反對講道的人。在她們看來,結了婚的男人有權喝口酒,因為他為全家干活,有這個需要。而就她們來說,她們也并不想把她們的男人變成只喝奶的沒出息的軟骨頭。
  真是些兩面派的家伙!就在當天晚上,一伙男人發現大約有一百來個女人圍著克萊門特師弟,用最好的東西塞滿他的行囊,并從她們頭上摘下玫瑰花獻給他,吻他的施服,祝福他,“因為,他自告奮勇勸告她們的酒鬼改邪歸正”。
  杰羅姆卻認為這次講道世俗气太濃。
  “克萊門特,酗酒也并不是什么异端。不需要講這么一大篇道來對它進行批判。”
  當他們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杰羅姆惊奇地看到克萊門特的講道要比他自己的講道更深入人心。它能促使听眾聆听,思考,哭泣,有時甚至能促使他們改邪歸正。“他掌握了鑽進人們心底的藝術,”杰羅姆想,“但有時他也能飛得很高。”
  總的說來,克萊門特的成功使得杰羅姆感到迷惑不解,因為他暗地里總是具有一种比這位稚弱的師弟优越的感覺。走了大約二百英里之后,這事不但使他感到迷惑,甚至還使他感到不快。但他盡量克制這种心情,認為這是可鄙的、气量狹小的表現。“心靈跟心靈之各不相同就像鎖跟鎖之各不相同,”他說道,“傳道士也必須像鑰匙那樣各不相同。要不然,教會就只能打開較少的鎖,讓上帝進入人們的心靈。這位新手的确掌握著打開北方人心靈的鑰匙,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北方人。”
  他們沿著萊茵河緩緩而行。有時,坐船在河上漂上几英里。但在一般情況下,他們都在河岸上走,并在沿途的城鄉進行布道,講學,或听有罪的人忏悔。
  我們又來到杰勒德和丹尼斯曾經登船上溯萊茵河的那個碼頭。兩位僧人都登上了這個碼頭。我們又看到原來的那些街道以及銀獅旅店。一切依然如故。只是原來的杰勒德已經改變了。人們看見他赤腳走過街道,心靈宁靜而冷漠,雙手交叉在胸前,兩眼低垂,恭順地望著地面——他已經變成了圣多明我僧派和神圣教會的一個忠實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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