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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斯黎明時出發前往奇邑鎮。在書房的沙發上痛苦的躺了一晚,他決定避開早餐時大伙儿關愛的眼神,先發出求救電報再說。他不是适合安慰她的人,他既不善于甜言蜜語,此時也不能以行動表示,只好求助于人。
  他等到八點半,電報公司的辦公室才開。發了電報后他給柜抬職員一些小費。“一有回電請你立刻通知我,我到對街去吃早餐。”
  凱文。麥梅菲醫生把他黑色的醫藥袋綁上馬鞍,騎上馬預備開始當天的醫療工作。他預備去看一個腳踝扭傷的男孩,一個昨夜遭槍傷的年輕人,和蹤跡牧場的費絲。喬登。
  他抖動韁繩出發,沒有看到剛剛走進酒吧的李斯。對于費絲。喬登,他有一种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病人。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覺得她似曾相識,但是他又确定他從來沒見過她。
  是她的眼睛!她美麗明亮的灰眸使他想起一個人。那是他心中的最痛,他永遠怀念她。
  “早安。”凱文敲敲房門后進臥房和費絲打招呼。“我听說你已經醒了。我可以進來嗎?”他用愛爾蘭腔說。
  費絲坐起來靠著枕頭。“請進。”
  凱文注意端詳她的臉。她的眼下有黑圈,鼻頭紅紅的,大灰眸失去了光彩,變得又紅又腫。“你哭了一整晚嗎?”
  她點頭。
  醫生翻開毯子,很快的為她檢查。“你小腿的水腫已經消了,好現象。可是你暫時還不能下床走路。”他對她微笑,她回以微笑。
  凱文呆住。太像了!昨晚他覺得她似曾相識,覺得她和他想念了多年的那張臉有點像。現在當她笑起來,她簡直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愛人的翻版。不只是眼睛,她們的鼻子、嘴巴都像。只是他的愛人是紅頭發,臉上有一點雀斑。那個時候才十六歲的她多么美麗又可愛。看到与她相似的費絲。喬登,凱文才知覺到,這些年來他對她的愛不曾稍減。
  “醫生?”費絲困惑的問。“哪里不對嗎?”
  凱文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回到現實。“沒有。”他苦笑。“你使我想起一個人,我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我剛從愛爾蘭來到美國的時候認識她,一眨眼都已經二十几年了。你長得很像她。”他清了清喉嚨,阻止自己再去多想,多想只會多添感傷。
  “你是怎么認識李斯的?”費絲問。
  凱文深深凝視她,立即明白她的淚水是為了李斯而流,她顯然深愛她的丈夫。
  “我在戰爭期間認識李斯,我和他及大衛在同一個部隊里。有一次他的臀部被刀割傷相當嚴重,使他躺了几個月,在那一段期間我們成了談話投机的好朋友。我買書給他看,和他談論一些著作和藝術品。戰后我在華盛頓遇到他,他說他看好奇邑尼是個有發展性的市鎮,人口已經在逐漸增加,他要求我來這里行醫。”
  費絲覺得這個醫生有點神秘,昨晚他親切幽默,今天早上他卻顯得心事重重。他很英俊,但是長得好看并不是他特別吸引她注意的原因。她有一种自然的想多了解他、多親近他的感覺。
  “我家在瑞奇蒙,”她不禁主動的滔滔說,“我和李斯是在華盛頓認識的,我是到華盛頓……拜訪朋友,結果現在我在這里。”
  “肚子里怀著一個小生命。”凱文換回醫生的口吻。“如果你能設法多睡一點、多吃一點,保持愉快的心情,我相信我們可以期待一個健康寶寶的降臨。”他站起來,提起醫藥袋。“你自己保重,別下床,我會再來看你,記得要多休息。”
  費絲听從醫生的話,通自己睡了一會儿。醒來后,她看看瑪莉借給她的書,又自己練習了一下語文,也和送東西來給她吃的莎拉哈用蘇族語交談。她還是覺得無聊。對一個忙慣了的人來說,她實在閒得發慌。
  她再逼自己睡,蒙朦朧朧的似睡似醒。
  “費絲?”
  她張開眼睛。
  裘伊怯怯的站在門口。“莎拉哈說我可以來看你。”
  “當然。”費絲微笑著拍拍她身邊的床。“過來。”
  裘伊跑向她,抱住她脖子。“費絲,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小東西。”費絲自然的學李斯叫裘伊的匿名。
  “你生病了嗎?”裘伊擔心的問。
  費絲再擁抱她。“沒有,我只是有點累,醫生命令我要躺在床上休息。”她想了想,試著向小女孩解釋,“再過几個月我會生下一個小娃娃,我現在要多休息,小娃娃生下來才會健康。”
  “你會生一個女生娃娃嗎?”
  “我不知道,李斯希望我生男生娃娃。”
  “他也要生娃娃?”裘伊困惑的問。
  “不,不過這個娃娃是我和李斯兩個人的。”
  “我還是你的小寶貝嗎?”
  費絲微笑著親一下裘伊的臉頰,裘伊比在瑞奇蒙時胖了一點,臉頰肉肉的很可愛。“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寶貝。”
  “我也是李斯的小寶貝?”
  “當然。”
  “可是他喜歡男生娃娃。我是女生。”
  “雖然他喜歡男生娃娃,不過我相信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喜歡你。”
  “他會買家小黑那樣的小馬給男生娃娃嗎?”
  “不會。如果會,也要等娃娃長得像你這么大,那還要經過很久的時間。”
  “真的?”
  “真的。”
  裘伊放心的微笑。她陪了費絲大半個下午。
  李斯的外公外婆和查理舅舅也分別來看過她,只有李斯仍不見蹤影。
  等房間里剩下她一個人時,費絲放聲痛哭。她失敗了!她的懼怕成真!她全心全意的愛他,卻沒能使他愛上她。卻是他至少應該來對她表示關心,即使是虛情假意也好。畢竟她是他孩子的媽。他說他早上會來看她,結果夕陽都開始西沉了,他還沒出現。他真的忙得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任何人任何事都比她重要?
  她哭著睡著了。再張開眼睛時天已完全黑了,李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費絲眨了兩次眼睛才确定她不是在作夢。“李斯!”
  李斯咬牙。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的身体就起了反應,他如何能阻止自己不侵犯她。她的身体向他移近,她的表情似乎希望他吻她。他不敢去看她的唇,低頭從他腿上拿起一個紙袋。“我買了點東西,使你躺在床上不至于太無聊。”
  得不到他的吻,得到他的禮物也好。至少表示他還曾想到她。
  “是嬰儿的東西,希望你會喜歡。”
  她的眸光一黯。他是為他的孩子買的,不是為她。“謝謝你,我相信我會喜歡。”她禮貌冷淡的說。
  李斯打開紙袋,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給她看。是几片剪裁好的棉布。“我請裁縫剪好,帶回來給你。我想你可能希望自己縫嬰儿的衣服,也好打發不能下床的時間。我還給你買了一個縫衣服用的籃子,以及其他裁縫說你可能需要的東西。”
  “謝謝。”她淡淡的說。
  “費絲,你還好嗎?”他巧克力危的眼中滿盈關心。她相信他對胎儿的關心數倍于對她。“我以為你喜歡縫衣服……,我以為你喜歡有事情做。”
  “你說得沒錯,而且你也可以省下請人縫衣服的錢。”
  李斯的兩道眉擠在一起。她應該明白他要她縫嬰儿衣服的原意不是為了省錢。她應該知道他是個大方的人,不會為了省几個小錢如此大費周章。“你确定你沒有不舒服嗎?”
  “如果你問的是我的身体,我很好,凱文醫生今天早上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我和他談過。”
  “你今天晚上要留在這里嗎?”她裝作不經意的問。
  他明白她在乎,非常在乎,他卻不得不回答:“恐怕沒辦法。”
  “你有處理不完的文書工作?”
  “差不多。”
  “我懂了,”她住毯子里溜。“你走吧!我想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了。”
  李斯愕然。她生气了,深深受了傷害的樣子。她應該明白他是為了她和胎儿的安全,才不敢和她單獨相處太久,凱文應該跟她講過他們此刻同房的危險性。“費絲,我……”他試著想解釋。
  她冷冷的說:“晚安,我要休息了。”她閉上眼睛。
  李斯站起來,無奈的走出房間。

  四天后,費絲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早上,下了三天的雪終于停了。可是看天色并不樂觀,更大的暴風雪可能即將來臨。
  牧場里的人手各個忙著將牛群赶進棚里,一些出世不久的小牛有凍死的危險,他們得想辦法使它們得到足夠的溫暖。
  李斯几天沒有見到費絲了,他的确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已經開始有幼小的牲畜凍死,而天气可能更惡劣,在外頭沒來得及赶回來的牛不知有多少熬不過這個冬天,幸好那些已經回來的終于安頓好了。
  他几天來第一次踏進家門,咽一口溫熱的咖啡,手撫著溫暖的咖啡杯。
  他一邊拉下他用來蒙臉擋風的圍巾,一邊問瑪莉:“費絲還好嗎?”
  “她很寂寞、很無聊、很想念你。”瑪莉沒好气的回答他。
  李斯沉默的喝咖啡。
  “怎么樣?”瑪莉問。
  “什么?”他茫然的看他表妹。
  “我在等你說話呀!”
  “凱文今天有沒有來看她?”
  瑪莉夸張的歎了口气。“還沒有,他可能下午會來。他每天都來看她。有時候順路經過再多來看她一次。”
  “他沒有別的病人嗎?一天到晚來干什么?”他叫凱文來檢查費絲,并沒有叫他來對她噓寒問暖獻殷勤。那個英俊的愛爾蘭佬打的是什么主意?
  “費絲請他今天晚上來吃舨。”瑪莉說。
  “什么?”李斯用力把咖啡放下,熱咖啡濺出杯子燙到他的手。
  “今天是費絲的生日,你知道的,”莎拉哈用蘇族語說。她一邊拿抹布擦被咖啡撥濕的桌子,“她邀請凱文醫生來吃飯,表示感謝他的關心。”
  “我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李斯自齒間擠出聲音。“我几天前就打電報給大衛了,他有沒有回電?”
  “有,在你桌上,昨天到的。”瑪莉說。
  李斯快步沖出廚房,奔到他的辦公桌拿起電報來看。大衛的回電很簡短,他和婷琵今天下午會抵達奇邑尼,火車預定四點十五分到站。
  李斯冷靜了些。他走回廚房吃完早餐,然后說要去睡覺,請莎拉哈下午叫他起床。
  他站起來走向書房。
  “你不上去看費絲一下嗎?”瑪莉追著他問。
  “我在晚餐時會見到她。”他答完就關上書房的門。
  四個小時后,李斯洗過澡、刮干淨胡子、穿著整齊爬上馬車。穿著厚外套的裘伊坐到他旁邊。他本來沒打算要帶裘伊去車站,但是裘伊威脅著要告訴費絲,他只好讓她跟著。他犯了告訴裘伊他為什么要穿戴整齊進城的錯,這個小磨人精總有辦法使他屈服。

  “都准備好了嗎?”李斯回到家時走進廚房問。
  “准備好了。”莎拉哈回答,“她以為我們忘了她的生日。”她正在為蛋糕做最后的裝飾。
  “很好,大衛和費絲的阿姨躲在書房里,我們要給她一個惊奇。婷琵就是我送給費絲的生日禮物。”
  “你也給我一個惊喜。”莎拉哈說:“你沒有告訴我大衛要回來。”
  “我不想破坏你的惊喜,我知道你有多想念他。蛋糕好了嗎?我拿到飯廳去,你可以先到書房和大衛聊天。待會儿我就要去請我們的壽星下來。”
  几分鐘后李斯進入房間時,費絲正在看書。她抬起頭,眼睛一看到他就拔不開。她太想念他了。
  “哈囉。”他戀戀的凝視她。她穿著睡衣,披著睡袍,坐狂床上看書,黑發沒有盤起,沒有綁辮子,以他最喜歡的樣子散在她的肩上、胸上、背上。
  她看起來美极了,美得令他停止呼吸。
  “我最近都沒看到你。”她幽幽的低怨,“我以為你已經忘記我了。”她看回書上,假裝不在意他來不來看她。
  “我出去了几天,找一些牛回來,免得它們在暴風雪中凍死,尤其是小牛,不把它們赶回來,它們可能活不過下個禮拜。”他站在她面前,竟覺得尷尬。
  “哦?我沒有注意到天气那么糟。”
  她不可能連窗外下了几天的雪都不知道。她要跟他玩說謊游戲就來玩吧!“我以為你會忙著縫嬰儿的衣服。”
  她瞟向籃子,過去的三天她只縫出兩個袖子,每縫一針她的心就刺痛一下,只好放棄。當孩子穿上她親手縫的衣服時,她可能已經离開了,教她焉能不傷心!他是來驗收她縫衣服的成績嗎?今天是她的生日,在這個該死的牧場里有人記得嗎?有人關心她嗎?
  “我很忙。”她說,“我想一個人安靜的看完這本書。”
  “你忙得沒辦法下去跟我們一起用晚餐嗎?”李斯柔聲問。
  “啊?”她有些受寵若惊。几天來他對她不聞不問,現在竟然來邀請她。
  “你不是請凱文今天晚上來吃飯嗎?還是你希望他跟你在房里用餐?”
  “對!不!”
  “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李斯的妒火又開始燃燒。
  “對,我請他來吃飯。不!我不打算和他在房里用餐,我想到樓下去和大伙儿一起吃飯,如果我可以下去的話。”
  “我听說醫生指示只要有人抱你下去,你不必自己走樓梯的話就可以下去吃飯。我就是那個人,隨便你要不要下去。”他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一副對她的選擇無所謂的樣子。
  “我要下去。”她滑到床邊。
  “穿著睡袍。”
  “我不能換衣服嗎?如果你肯幫我,一下子就好了。”
  他要是幫她換衣服,他們可能明天還無法下樓。光是看著她,誘惑就已經太大了。“醫生沒說你可以換衣服。如果你堅持要換衣服,那就算了,你還是別下去好了。”他不在乎的聳聳肩。“隨便你。”
  “我要下去!”她乖乖的穿上睡袍。
  要不是樓下有那么多人等著,李斯可能手和腳都會抖得無法順利抱她下樓。他制止自己去想她的身体有多柔軟,咬著牙殺死他的欲望、抱她走進飯廳。
  “生日快樂!”等在飯廳里的人看到費絲時齊聲叫道。
  “噢!”費絲的心頭頓時溫暖起來。飯廳里都是李斯的親戚,她邀請的客人還沒來。
  李斯放她坐到椅子上。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囁嚅道。“我以為你們忘了。”她對瑪莉和莎拉哈點頭微笑,感謝她們所為她准備的一切。
  “我們沒忘。”瑪莉對她擠個眼睛,“這樣比較好玩。”
  “謝謝。”費絲的聲音有點哽咽,“謝謝你們。”
  “費絲,你看!”裘伊走到費絲旁邊叫道:“莎拉哈給你做了一個生日蛋糕。我們每個人都送你一樣生日禮物,我幫你打開禮物好不好?我們可以吃蛋糕了嗎?”
  “我想我們得先吃晚飯,晚一點再吃蛋糕。”費絲說,“謝謝你,莎拉哈。”她越來越覺得興奮。從十六歲起她就不曾享受過生日蛋糕。她問李斯:“凱文醫生呢?他答應我要來,我以為他已經來了。”
  “我不想讓你失望,利用他的名字引你下樓。他派人送話來說別等他吃飯,他臨時有棘手的病人,晚一點才會來。”
  “那我們就開始吃飯別等他了。”
  “謝謝天,終于可以吃飯了!”大衛自飯廳門口發出聲音,“我餓得可以吃下一只熊。”
  “大衛!”費絲興奮的叫道,如見老友。“你是從哪里變出來的?”
  “李斯叫我坐火車來。”
  “你有沒有再去過我家?你知道我的親戚們現在怎么樣了嗎?你有沒有跟婷琵阿姨聯絡?她的近況如何?”
  “你何不自己問她?”大衛退開一步,讓婷琵。漢彌頓走進飯廳。
  “婷琵阿姨!”費絲叫道,流下喜悅的眼淚。“噢!婷琵阿姨!”
  婷琵跑近費絲,緊緊擁抱她。
  “你是怎么來的?”費絲含著淚問。
  “我跟大衛一起來。”婷琵微笑道,她和費絲長得非常像的灰眸泛著淚光。“生日快樂!”
  “你跟大衛一起來的?也是李斯要你來的?”
  “當然啦!不是他還有誰?”
  費絲瞟向李斯。
  “我想給你一個惊喜。”他淺淺的笑著。
  費絲的喉嚨突然像塞住了一個硬塊。淚水流下她臉頰,她想向他道謝,可是說不出話來,只能炯炯的望著他,對他的情愛用目光來說。
  李斯上前握起她的手親吻。“生日快樂,費絲。”
  大伙儿熱熱鬧鬧、和和樂樂的吃過晚餐收好桌子,把生日禮物堆到飯桌上。
  費絲正要開始拆禮物時,凱文。麥梅菲醫生走進飯廳。她用微笑迎接他。“凱文醫生,我很高興你能來。我們在等你切蛋糕。請進,我想介紹一位和我最親近的親人和你認識,李斯請她來,給我一個惊。”
  飯廳里大家都在高興的談笑著,只有李斯沉默的坐在長桌的盡頭,冷冷的看費絲粉頰嫣紅、秋水燦然的和英俊的凱文講話。從凱文踏進飯廳的那一秒起,他的好心情就被破坏掉了。
  他還有一樣禮物要送給費絲,可是他要私下給她,不必當著眾人面前。該死的凱文,他對費絲到底存著什么心?他生气的一口把他杯中的白蘭地全喝光。
  “婷琵阿姨,”費絲叫道。“醫生來了,我想介紹你和他認識。”
  婷琵不知道听了瑪莉說什么正在笑,笑得嘴巴張開、眼睛半眯。她听到費絲在叫喚她時轉身,看到站在費絲旁邊的男人,她的笑容倏地僵掉,臉色慘白,表情震惊,好像見到了鬼。咖啡杯從她顫抖的手掉下,摔到地上。這個聲音使得其他人安靜下來。
  她張開嘴巴,很困難的發出聲音,“凱文。”然后她身体一晃,像咖啡杯一樣往地上掉。
  “婷琵阿姨!”費絲惊愕的站起來。
  “噢!我的天!婷琵!”凱文叫道,他匆忙赶到婷琵旁邊。“哪個人到飯廳外面的牆角拿我的醫藥袋來。退后!”他命令大衛和瑪莉。“給她一些空气。”
  山姆很快的提來醫藥袋給凱文,凱文拿出嗅鹽放在婷琵的鼻子下面給她聞。
  費絲慢慢走近圍住婷琵的那一小圈人,站到李斯旁邊。
  婷琵悠悠張開眼睛,看到凱文,她虛弱的微笑,“我是在作夢嗎?凱文。”
  “你沒有作夢,我真實的在這里。”凱文扶她站起來,她軟軟的靠在他身上,他用手臂圈住她,一副會永遠保護她的樣子。
  “婷琵阿姨,”費絲擠到她面前。“你還好嗎?”
  婷琵看看費絲,再看看周遭一張張關心的臉,她看回凱文臉上,尷尬的說:“我興奮過度了。”
  “她坐了一天的火車,可能太累了。”李斯說。
  “有可能,”凱文微笑道,他平日眉間的憂郁一掃而空,臉上煥發著雀躍的光彩。“不過,我想她是因為看到我而昏倒。”
  “你?”李斯挑眉。凱文自以為是情圣?
  “你們以前認識嗎?”大衛問。
  “是的。”凱文樓緊婷琵。“很久以前我曾和這個漂亮的女人結婚。”他微笑著低頭看他怀里的婷琵。“我打算盡快再和她結婚一次。”
  婷琵女孩子家般的羞紅了臉,使她顯得比四十一歲的年紀年輕多了。
  凱文將婷琵整個人抱起來。“現在我要先送她上她的床,她的房間在哪里?”
  “我帶你去。”瑪莉自告奮勇的領路。
  “可是她的丈夫是凱文。歐梅利。”費絲說。
  凱文停出解釋:“我就是凱文。歐梅利。以后我再講給你們听,現在我和婷琵要記敘敘我們分別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他凝視著婷琵微笑。“是不是?親愛的。”
  婷琵害羞的點頭往他怀里窩。他抱著婷琵跟在瑪莉后面上樓。
  “哇!真想不到!”查理說著坐回他的座位。大伙儿也紛紛回座。
  “真想不到!”李斯看著費絲說。
  “婷琵阿姨和凱文。歐梅利結婚的時候才十六歲。”費絲講給大家听,“我外公漢彌頓在巴爾的摩抓到他們,把凱文送上回英國的船,硬生生拆散他們,婷琵阿姨則被送到遙遠的親戚家等丑聞平息。”
  “凱文最近常常來看你,”李斯說,“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們家的事情?他在今天之前知道他就是你阿姨久失音訊的丈夫嗎?”
  “不知道。”費絲回她的椅子坐下。
  “你怀疑過嗎?”他靠著她椅子的扶手問。
  “我怎么會怀疑?”費絲不懂李斯為什么咄咄通問她,“她只提起過他一、兩次,而且她跟我說她丈夫叫凱文。歐梅利,不是凱文。麥梅菲醫生,所以我壓根儿沒把這兩個名字聯想在一起。你為什么一直問我?他事先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別?”
  “我想對你可能有差別,你或許會改變對……一些事情的想法。”
  “什么事情?什么會改變我的想法?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很為婷琵阿姨找到她丈夫高興,如此而已,你為什么要想得那么复雜?”
  “嘿!”大衛出聲,“你們兩個待會儿再私下討論好不好?”
  李斯不理他,“凱文說要再和你阿姨結婚,那意味著他們將在這附近定居,成為我們的鄰居。那意味著有一天你會來拜訪她。”
  “當然我會……”費絲打住話,明白他所謂的有一天是什么意思。根据合約,她生下孩子后就必須离開,李斯不希望她以拜訪婷琵阿姨為借口在這附近出現。這么說來她將不只失去孩子,也會失去她最親愛的婷琵阿姨。“噢!不!”她倉皇低語。
  “這樣不是很好嗎?”已回到飯廳的瑪莉說,“有個親人住附近,費絲才不會患思鄉病。”
  李斯抿著嘴不講話。他怀疑凱文和婷琵現在單獨關在房間里在做什么,他也想把費絲抱上樓去關在房間里。他渴望私下和她慶祝她的生日,不是當著大伙儿的面前。在大家面前他什么話都不好說,什么事都不能做。
  “今天真值得慶祝,”瑪莉說,“一對久別重逢的夫妻終于團圓,又是費絲的生日……”
  “切蛋糕了!”裘伊叫道,“我要吃費絲的生日蛋糕。”她對漂亮的生日蛋糕垂涎已久。
  “好吧!我們來切蛋糕。”費絲說。
  莎拉哈把刀子遞給費絲。“我們要不要等凱文和婷琵下來?還是留兩塊蛋糕給他們?”
  “不必等了,就切吧!”李斯說。
  “可是他們可能想……”費絲當然希望她的婷琵阿姨夫妻能參与。
  “費絲……”李斯正想說別打攪他們,裘伊已經從他身邊擠出去。
  裘伊跑到樓梯口,用她最大的音量,竭力喊著:“婷琵阿姨!凱文醫生!費絲要切蛋糕了!你們要不要下來?還是我們留蛋糕給你們吃?”
  “問問他們,這倒是個好辦法。”大衛說,他慢慢走到他母親莎拉哈旁邊。
  裘伊沒有立即得到回答,繼續大叫:“婷琵阿姨!凱文醫生……”
  “我們听到了!”凱文自樓上回話,“我們馬上就下來。”
  “全牧場都听到了。”十五歲的山姆說,“而且聲音大得可能已經引起牛群的騷動。”
  他的話被走回飯廳的裘伊听到了。“才沒有呢!”
  “不信你出去看,小不點。”
  “你才是小不點。”裘伊不甘示弱的回嘴。
  “好了,好了,別吵了。”瑪莉擺出老師的面孔喝止他們。
  婷琵走到費絲旁邊坐下。“費絲,很抱歉,我們打攪了你的慶生會,”她看向凱文。“你先切蛋糕好了,等下……”
  山姆插嘴。“等下再切的話,裘伊的口水就流下來囉!”
  “我才沒像你那么髒!”裘伊對山姆吐舌頭。她到牧場來的這几個月,因為許多人跟她講話,使她的語言功力大為增進。
  山姆則對裘伊做鬼臉。
  “可以切蛋糕了吧!”李斯說。
  費絲微笑著切蛋糕,第一塊切給裘伊,接著給其他的孩子。
  莎拉哈和瑪莉分別為小孩倒牛奶,為大人添咖啡。
  李斯則逕自倒白蘭地喝,不曉得在生誰的气,兩口就把白蘭地喝光了。莎拉哈為他倒來一杯咖啡,看他一眼,收走他的白蘭地酒杯。
  大家坐著吃蛋糕,大衛看著凱文和婷琵說:“你們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們偉大的羅曼史?”
  凱文微笑,娓娓細說從頭。他只身自愛爾蘭移民至美國時還是個窮小子,他雖然從小就和他爸爸學醫,但是當時反愛爾蘭的聲浪甚大,沒有人會給愛爾蘭醫生看病。為了生活他只好到漢彌頓家的馬場工作充當馴馬師。
  “我和婷琵一見鐘情。”他飽含愛意的雙眸定定凝視著他太太。“我很快就向她求婚。”講到這里他輕聲一歎,“可是她爸爸听到她要嫁給一個窮光蛋愛爾蘭馴馬師,非常生气。”
  婷琵接口。“我們私奔到巴爾的摩,請牧師為我們證婚。可是我爸爸追蹤到我們,他……他把凱文……”她激動得說不下去,熱淚盈眶。
  “他和他帶來的兩個人把我打得昏迷,然后把我送上一艘前往英國再轉往中國的船,按我的拇指簽約當水手。我在船上工作了五年,由水手漸漸成了船上的醫生。等我終于能夠下船,我立即回美國,直奔漢彌頓馬場。可是婷琵的爸爸告訴我,我和婷琵的婚姻已經宣告無效,因為我們造成丑聞,他把婷琵送到外地的親戚家去住,然后他告我侵人私人土地、亂闖民宅,把我送進匹茲堡監獄里。”
  “我們私奔的時候我還未成年,”婷琵說,“我爸爸因此有權宣告我們的婚姻無效。他送我去費城的親戚家,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然后當我姊姊普露生病時,我就到瑞奇蒙去照顧她,那時候她怀孕。”
  “怀的就是我。”費絲插嘴。
  “漢彌頓用他的勢力使我坐了几個月的牢,但是他們沒有理由關我太久。他威脅我不得再進入維吉尼亞州,否則要把我的手腳打斷。”凱文接過婷琵向他伸出來的手握住。“我只好在賓州和瑪里蘭州交界處的几個小鎮上流浪,鸏名為凱文。麥梅菲,使人們不至于一听到我的姓就怀疑我是個愛爾蘭醫生。那些年我努力打听婷琵的消息,但是一無所獲。然后我就以凱文。麥梅菲的名字從軍,當軍醫。戰后我再到漢彌頓馬場去,那里一片荒蕪,我以為婷琵已經死了。”凱文的聲音轉為沙啞。
  婷琵愛怜的看他。“我知道凱文是個固執的愛爾蘭人,只要他不死,他一定會設法找我,可是他不知道我姊姊住在瑞奇蒙,我也沒辦法通知他,只好消极的等他來找我。這些年來我一直抱著一線希望,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再相聚。現在終于讓我盼到了。”
  她的另一手握住費絲的手。“要不是你,費絲,我不可能再和凱文見面。還有你,李斯,謝謝。要不是你送我來給費絲一個惊喜,我也不會巧遇凱文。我還要謝謝大家對我……”她輕咳了一下。“對我外甥女的照顧。”
  “婷琵阿姨,你現在有什么計划?”
  “再嫁給他一次。”婷琵微笑道:“這一次一定要确定婚姻有效。”
  大家都笑了。
  “費絲,如果你是個好病人,乖乖听醫生的話,”凱文說,“我就讓你下床參加婚禮做女儐相。”
  “你們什么時候要結婚?”李斯問。
  “盡快,等我和牧師談過后。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凱文說。
  “二十五年,”婷琵輕歎,“好漫長的二十五年。”
  在座年紀最長的鄧肯。亞力山德站起來,用他的叉子敲敲咖啡杯吸引大家的注意。“這一樁偉大的愛情,值得我們喝威士忌致敬。”
  “威士忌?”凱文叫道,“向愛爾蘭人的愛情致敬,用世仇英格蘭的威士忌嗎?”
  “好吧!好吧!”鄧肯笑道,“那我們改用白蘭地好了。”
  “費絲,你會因為我和凱文結婚感到尷尬嗎?”婷琵問。她和費絲坐在門廊上縫制嬰儿的衣服。
  “怎么會呢?我為你們高興都來不及。”費絲說,“你們已經結婚快三個月了,怎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想寫信給薇德。不能再拖了,她一定會覺得我這么老了還結婚很丟臉。”
  “她在兩千哩外,你管她怎么想?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好了。”
  “你幸福快樂嗎?”
  費絲閉嘴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和李斯之間是怎么了,就我所見到的,我覺得你千方百計的在誘惑他。”
  費絲几乎連頭發都羞紅了。“婷琵阿姨!”
  “你知道我說的話沒有錯。”婷琵放下針線拍拍費絲的手,“你不必覺得難堪,想誘惑一個你愛的男人,這是很自然的舉動。我也時常誘惑凱文。”她放輕了聲音說:“我怀孕了。”
  “啊?”費絲訝叫:“你确定嗎?”
  “還沒有完全确定。”婷琵微笑,“我還沒有給醫生檢查過。”
  “你沒有告訴他?”
  “我不知道要怎么開口。”
  費絲注意看她阿姨,与愛侶重逢后,這几個月來婷琵顯得比以前更年輕漂亮,渾身散發著愛的光彩。她低頭看看自己圓圓的肚子,覺得自己又老又丑又笨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臃腫的身材使她失去對李斯的吸引力。
  “我想你會有辦法開口的。”她說。
  “你也是。”
  費絲抬頭,困惑的望著婷琵。“我不用再向李斯說我怀孕,他早就知道啦!”
  “可是他不知道你愛他,我知道你開不了口。”
  費絲苦笑,“我那么透明嗎?”
  “我想只有像我這么了解你的人才看得出來,從你生下來的第一天起我就在你身邊。”
  “我不應該愛上他,我更不應該簽合約。我沒有辦法放棄李斯和我的孩子,我也不想失去你獨自回瑞奇蒙,我會受不了。”費絲掩住嘴巴,抑制自己哭。
  “我不以為李斯會讓你獨自回瑞奇蒙。”
  費絲看向在柵欄里的李斯,他正在給小牛烙印。小牛的恢复力快得惊人,烙完了印立即爬起來。李斯在她心上烙的印,她卻永遠也恢复不了。失去他、失上她的孩子,她一定會委頓枯竭而死。
  “他不愛我。”她第一次向自己承認。
  “我想他愛你,”婷琵說,“凱文也覺得他愛你。”
  “從我在慶祝會昏倒后他就沒有碰過我。”費絲把她繡好了花樣的嬰儿服折起來。
  “你希望他碰你嗎?”
  “是的。”費絲竟一點也不覺得羞恥。
  “那么你可能得采取主動。”
  “我采取主動?我……”
  “他可能怕你會有危險。”
  “他怕我有危險?有什么危險?”
  “凱文告訴我上次你險些流產,他警告李斯暫時別碰你。”
  “凱文跟你談這些?”
  “是我剛好提到李斯在我們的婚禮中顯得暴躁孤僻,他才提起他要李斯暫時禁欲,他說男人的性欲不能發泄時會有這种現象。”婷琵低聲對費絲耳語,“我不曉得你們到現在都還沒有同房,看來只好由你采取主動了。”
  “凱文說我們可以了嗎?”費絲的眼中亮出希望之光。
  “可以。婚禮過后凱文就跟李斯說可以開禁了。李斯可能還怕會傷害而你不敢冒險。”
  “或是他對我不感興趣了。”費絲摸摸她的大肚子。“你看看我,我這种身材怎么吸引得了男人?”
  “你沒有發現他經常在偷瞄你嗎?我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經瘋狂的愛上你了。即使是現在,隔著一段距离,他又在工作,他也一得空就看向我們這里。”
  正說著李斯就站起來,用他的紅領巾擦擦汗,把他的襯衫脫下來。太陽照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使他看起來非常健美。
  他看向門廊,眼睛和費絲的眼睛遇上。費絲立時覺得喉嚨干渴。她困難的吞咽口水,呼吸開始急促,胸部脹痛得不得了。婷琵說得對,她應該誘惑李斯,想辦法采取主動。
  還等什么?現在就是時候。
  她對李斯微笑,故意伸出舌尖,慢慢的舔舔唇。
  李斯的心跳立即超速,身体瞬間就起了反應。他几乎敢肯定她故意用狐媚的表情誘惑他。他搖搖頭,不,不可能。費絲不是個懂得勾引男人的女人。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曉得她的舉手投足、輕顰淺笑在在對他都有吸引力。
  他渴望愛撫她,恨不得能立刻理首于她現在非常丰滿的胸脯前。他希望去感覺她肚子里孩子的蠕動。可是他不敢,他不敢摸她、不敢碰她,怕又導致她出血的危險。他要向自己證明他不是個禽獸,他控制得了自己的欲望。他辦得到。
  “李斯!”查理叫道,“你是要整天站在那里看女人,還是要幫我們給小牛烙印?”
  李斯惊跳起來,他不曉得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費絲多久了,惹人笑話。他轉身幫忙按一只小牛的頭。
  一個离他們比較遠的牧場幫手對另一個牛仔說:“今天晚上他就可以給他太太烙印了。”
  “很可惜,我想他不需要幫忙。”
  李斯走開去站在燒鐵的爐子旁。他搖搖頭,但是整個下午腦中不斷重述牛仔的話。今天晚上他就可以給他太太烙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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