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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九九七年一月

  瓊莉轉彎進入華盛頓國家机場候机大樓時,听到有人喊她。是站在流動售書車旁的巴巴拉·戈登手持一本推理小說在向她揮手。瓊莉笑眯眯地急忙走過去。“你怎么這么快就搞到這本書了?”
  “我是你的聯邦快遞。”巴巴拉開著玩笑把書遞給她。“我看你行色匆匆——又有什么新消息了?——我會把書錢記在賬上的。”
  “謝謝你,巴巴拉,你真好。”瓊莉把那本精裝小說塞進包里,掉頭出門向停車場走去。
  她從飛机舷窗里就看到外面在下雨,下到現在還沒停。她撐開折疊傘,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一汪汪的水。快到自己的車旁時,有個人倒車出來,濺了她一身水。她打開沃爾沃的后蓋——這輛車是她和史蒂文一星期前才買的——把旅行袋和公文包扔進去,然后跑到駕駛座旁的車門,想赶緊進去免得挨淋。但她一眼就看到車的表面出現了第一個擦痕——一個實實在在的凹痕,她愣在那里,結果被淋得更濕了。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恨停車場,發誓再也不把車停在机場了。
  她隱約覺得今天上帝是在考驗她,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證實。喬治·華盛頓大道上交通擁擠不堪,車走走停停,這倒使她有足夠時間透過濕漉漉的車窗,欣賞這座美不胜收的城市,華盛頓是她非常熱愛和了解的城市。盡管有時候她厭倦自己的工作,但這座城市始終對她有魔術般的吸引力。華盛頓在她的血液中流動,這一點她很肯定,但她希望自己能對政治新聞的報道怀有同樣的激情,她已經變得煩躁不安了。她應該換個環境,干點其他事情,了解這個國家的其他一些地方,再次到歐洲去工作,到亞洲去跑跑,到南非去發掘新聞。她擔心自己開始像政治家那樣,在華盛頓优越舒适的環境中過著孤島式的生活,而對自己所處的世界一無所知。
  第十四大街橋塞車,于是她試著走紀念碑大道橋,走通了。手机響了,她考慮要不要接。她看到對方的號碼很陌生,就沒加理會,到家之后再查一查留言吧。她已經安排了今天陪陪孩子們,但她像往常一樣擔心會有具備新聞价值的事件發生,從而打亂她的計划。到羅克克里克大街的時候,她對自己說准備再干一年時間;如果這一年當中,她的經紀人還不能在華盛頓之外為她找一份工作,那她只好辭職——同時解雇經紀人,她自己給自己找工作。
  在傾盆大雨中,她從杜邦廣場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她壯著膽子駛進她家所在地區的街道,因為那里的路上有許多開車的人都是玩命的傻瓜。最后她在R大街和第十六大街交會處一座大紅磚房子前停下車,她匆匆從側台階上去,注意到史蒂文的溜冰鞋挨著孩子們的一起放在門廊上。雨是昨天才開始下的,此前一直在結冰,也許史蒂文帶孩子們去過溜冰場了。或者說得更准确些,也許是薩拉和怀亞特帶他去過溜冰場,因為這种時候他才是這個家里真正的孩子,史蒂文喜歡比較簡單的娛樂方式。這是她嫁給他的部分原因。
  她沒有多少時間,她匆匆看了看餐廳里一大堆未拆封的信件,從后台階上樓,快到頂層時開始脫衣服,很快就洗起淋浴來。之后,她精神煥發地裹著柔軟的浴巾,看著大廳里閃爍的自動留言机。她無心去理會它,但又知道無法不去理會它。像往常一樣,有工作留言和孩子們朋友的留言。海什曼奧迪公司的邁克問她對新車是否滿意,還有休·唐斯誠摯的問候,并冢她送的生日鮮花表示感謝。他和她最近為了一篇報道發生爭執,他贏了。他個子大,更有力量。她在華盛頓,而他在紐約。這件事本身已成了新聞,而且沒有在公關方面對她產生不利。
  她從微波通訊公司一號台查出自己手机上的留言,接著從公文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插上調制解調器,調出自己的電子郵件。已經來了几封,但都可以先放一放。有一封是史蒂文發來的,說他認為可能會延遲抵達杜勒斯机場,讓她去接他之前先和航空公司核實一下。他還說他想念她,他愛她,并提醒她他們已答應今晚帶孩子們出去吃晚飯,地點由孩子們挑選。瓊莉笑了,知道那意味著要去麥當勞了。
  她穿上牛仔褲和運動衫,而后打了個電話給電視台,确定次日開會的時間,并詢問了那邊的情況,得知華盛頓沒發生需要引起她關注的大事,她還打了個電話給海倫,海倫是一位年長的鄰居,現在已成為孩子們的代理奶奶。“孩子們表現如何?”
  “像天使一樣。”
  “告訴我,另外一個‘孩子’表現如何?”瓊莉笑了,她知道薩拉和怀亞特只要叫聲“海倫阿姨”就能逃脫一切罪責和干系。“你最近怎么樣?”
  “老了。”海倫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也是。”瓊莉又補充一句,“我要去接孩子們了。”
  海倫問:“今晚你們需要我幫忙嗎?我已經在日程表上作過記號了。”
  “史蒂文要回來了。”
  “好,那我就早點儿上床睡覺了。”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和你聊。”
  “好的。”海倫說道。
  “噢,海倫,謝謝你。”瓊莉可以听見電話那頭的女人對她回報的微笑。
  瓊莉抓起車鑰匙,又回到汽車旁邊。她身上又淋濕了,她真希望自己剛才沒把車停在街上,可是他們的車庫門打不開——他們需要一個新的門把手。她對著汽車的后視鏡,抹了些唇膏,以增加一些生气,然后出發去采購一番,再去接孩子。
  即使不下雨,星期五的交通也相當糟糕,而下雨所帶來的煩惱使行車條件變得更加惡劣。她把收音机的音量開得很大——新聞,別的還有什么呢?——又听完一遍她最近四天一直在報道的埃及危机,她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地來到坦利廣場的海琴爾商店。她取回史蒂文在這儿訂購的鉸鏈。這是他們打算裝起居室和餐室之間的落地窗用的。已經走出大門了,她又想起車庫門的把手,她對自己說先別管它了。在新原野超市,她迅速裝滿了一手推車物品,快得就像搶答比賽的胜者有一分鐘時間把能拿的東西全都拿走一樣。這些食品的賬單高于她采購時精神上所能承受的標准,為緩解精神壓力,她用威世信用卡結了賬(這使她感到輕松些)。她把食品袋放進沃爾沃的后面,這時她很高興地發現只有一點毛毛細雨了,但駕駛座車門上的凹痕依然使她惱火。
  十分鐘后,她把車開進威斯康星大道的圣阿爾班小學的停車場,正赶上儿子怀亞特拖著背包走出校門。
  “背包!”當儿子爬進汽車時,瓊莉說了一聲,而且特別強調了第一個字,提醒儿子背包要背著。“全都濕透了。”
  “你好,媽媽。”他在她臉上啄了一口。
  她撫弄著他的金發,看著他那破爛的書包說:“怀亞特,這個書包我們才買了一個月。它應該是背在肩上的,別像飛机上的乘務員一樣把它拖著。”
  “爸爸就是這樣拖的。”
  “他的包有輪子。”
  他注意到她沒有向左,而是向右轉了。“我們去哪儿?”
  “你姐姐要參加一個演奏會。”
  儿子臉色難看地說:“噢,上帝,不——”
  瓊莉打斷他。“什么也別說了!”她警告他。
  “波托馬克會替我去的。”
  “不,他不會去。你要坐著听完每一個最后的琶音。”
  “琶音是什么?”
  “我想,是高音階音符的手指動作。”
  “不——不——不——不。”他嘟囔著,好像突然什么地方一陣疼痛似的。
  “先生,薩拉整個夏天都坐著看你參加棒球比賽,你至少也要在禮堂里坐一個小時,靜靜地欣賞音樂。”
  “他們水平太臭。”
  “他們還小呢。”
  “我球沒打好,你就說我臭。”
  “他們是未來費城交響樂團的樂手。”
  “制造噪音。”
  “好了,怀亞特,要懂事。”
  他屈服了,抱著胳膊,但又冒了一句:“真討厭!”
  她心想,只有通過他的膽固醇水平才能触動他的心。“你來挑選我們今晚吃飯的地方。”
  他的眼睛一亮。“麥當勞!”
  她轉向左側,眼睛轉了轉說:“我早猜到了。”
  “媽媽!”
  “什么事?”
  “你今天顯得很漂亮。”
  她笑了,要讓孩子知道該說些什么。
  薩拉比怀亞特大兩歲,和怀亞特正好相反,長著黑色的頭發和神秘的褐色眼睛。他們在西德威爾友好學校接到了薩拉,然后驅車到萊文音樂學校。一位名叫維克托·加林多的英俊的鋼琴指導老師逐一介紹了他的學生。薩拉是他介紹的最后一位,大概因為她是最出色的。但這意味著瓊莉和怀亞特不得不耐著性子听完其他所有學生的演奏,情況正是這樣。演奏會上的确有一些時刻讓人覺得是在受折磨,讓母親們的希望化成了泡影。有一個小男孩緊張得尿了褲子,演出只好暫停,讓人擦干鋼琴凳下的地板。有兩次,瓊莉不得不抓住怀亞特的胳膊,防止他跑掉。薩拉終于出場了,她演奏了巴赫的《風笛》,彈得很出色。
  燈亮了以后,大家開始喝茶、吃點心。加林多先生對薩拉的演出表示祝賀,井告訴瓊莉,薩拉确實有天分。“自上次演奏會以來,她大有長進。”
  瓊莉笑了一笑。“一小時花七十五美元呢,她應當如此。”
  他也笑了。
  怀亞特說:“我們能走了嗎?”
  “嗨,小家伙,”鋼琴教師對怀亞特說,“我們什么時候開始給你上課呢?”
  “波托馬克說,鋼琴課是女孩子上的。”
  “波托馬克是誰?”加林多先生問道。
  瓊莉插了進來。“他的……呃,朋友,我們要走了,加林多先生,演奏會很不錯,非常感謝。”
  怀亞特從皮帶上拽下棒球帽,戴在頭上,嘟嚷了一句。“真討厭。”
  薩拉打了他一巴掌。
  經威斯康星大道進入喬治敦區時,瓊莉讓薩拉用她的手机給環球航空公司打了個電話,他們得知史帶文會准時抵達。在喬治敦區,瓊莉去找了她的裁縫羅西塔,因為她把一件她很喜愛但又覺得穿了不舒服的長袍送到她這里來改一改。羅西塔對瓊莉說:“你瘦了一些,看上去很好。”
  “我覺得好多了。”她确實感覺如此。她對自己的銀屏形象從來就不大重視,体重增加一兩磅,她也不在乎。兩次怀孕期間,冰淇淋和科隆巧克力使她的身材發生了變化,可她覺得無所謂。她想生健康的寶寶,她要為他們多吃東西。但是,最近她開始感覺像堆泥,于是突然之間參加了一個健身班——她以前在上班路上從來抽不出時間去鍛煉,但在華盛頓,一切都是講究實際的,任何托辭都沒有用處——鍛煉确實使她的自我感覺和銀屏形象發生了變化。僅僅由于她增加了几分魅力,她的節目收視率就有了提高。這种情況跟她車子上的凹痕一樣使她感到煩惱,但她知道,要實現男女平等、女人不再成為性別歧視的對象尚需些對日。
  在基伊大橋上,瓊莉穿行于仍然很嚇人的車流之中,准備拐上通往杜勒斯机場的六十六號州際公路。她問孩子們周末有多少家庭作業要做,既然爸爸回來,他們是愿意呆在家里,還是去巴克斯縣的別墅,這一問反而引發了兩個孩子的爭論。在巴爾斯頓的出口處,瓊莉不得不猛踩剎車,以免撞上前面一輛沒有尾燈的汽車。瓊莉提醒孩子們說,帕特森祖母的生日就要到了,建議他們為她親手制作一張生日賀卡。
  “她不是一個非常幸福的老太太,對不對?”怀亞特這樣問道。
  瓊莉很清楚他的意思。“怀亞特,她很少說話,南方人都這樣。”
  “圣誕節的時候,她也沒什么話說。”
  “她是個很少開口的人。”史蒂文的母親對任何事情都感到索然無味,瓊莉覺得自己找不到多少理由來為她進行辯解,偶爾,她私下里稱她為“僵尸”。
  “萊特外婆也是很少開口的人嗎?”薩拉問。她從未見過外婆,這個問題問得很實在。
  瓊莉放聲大笑。“正好相反,親愛的,她是個嗓門大、臉皮厚的人。”
  “我們為什么不在這個周末去看望她呢?”怀亞特建議道。
  瓊莉換了個話題。“你們看,交通事故!”孩子們轉頭盯著右窗外一輛側翻在地的汽車。
  “哇!”薩拉大聲叫了起來。
  “波托馬克的爸爸也遇上了交通事故。”
  “真的嗎?”瓊莉帶著怀疑的語調說。
  “你沒跟我們說過。”薩拉說。
  于是怀亞特講給她們听,講得非常詳細(發生在一條鄉間公路上,沒人受傷),足足講了二十分鐘。
  到達机場的停車場后,瓊莉瞄上了拐角的空地,把車開過去,停在兩個空位之間的隔离線上。薩拉說:“媽媽,這么做沒有禮貌。”
  “他們撞我的車門才沒禮貌呢!”她回答說。
  “我等不及了,我要見爸爸。”怀亞特說道。
  瓊莉每次看見丈夫穿著机長制服,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時,都會感到一陣激動,今天也不例外。也許這使她回想起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但她從不接受這個解釋。今天和往常沒什么不同,史蒂文·帕特森走下机場大樓的樓梯,孩子們迎上去,叫喊著“爸爸、爸爸”。瓊莉想,他英俊瀟洒,溫文爾雅,比她所認識的任何飛行員都年輕。她認識的那些飛行員大概都六十歲左右了,而她丈夫當個男模都綽綽有余。四十二歲的史蒂文面色紅潤,看上去要年輕十歲。他摘下太陽鏡,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又轉身對著孩子們。“我們去哪里吃飯?”
  “麥當勞!”孩子們异口同聲地回答。
  史蒂文摸摸自己的肚子。“唔唔,好吧……”
  瓊莉噓了一聲。
  但他們去的确實是麥當勞。
  在吃炸薯條和喝咖啡的時候,瓊莉几乎打起瞌睡來。最近四天,她基本上沒有睡覺。她一直在報道中東危机期間華盛頓方面的反應,還去紐約采訪了瑪德琳·奧爾布賴特。就在她們按預定時間返回這位美國駐聯合國前任大使、新任國務卿的公寓之前不久,公寓大樓的門廳里發現了一顆炸彈。炸彈被排除了,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但是,它所傳達的信息很明白:恐怖主義已經在美國扎下了根。當奧爾布賴特被告知有情況發生時,瓊莉正好和她在一起。對于有線新聞网來說,瓊莉很幸運,搶先發布了這條新聞。
  史蒂文和她一樣累,但是出于一些較為簡單的原因,他一直催促孩子們快點吃,七點鐘他們就到家了。他笑著說:“快餐里的脂肪有個好處,它讓人發困。”一點儿不錯,七點一刻,他給躺在特大號雙人床上的孩子們讀故事;到了七點半,瓊莉已經換上了一件令人目眩的晚裝,親了親他們,道一聲“晚安”就走了出去。
  由菲利普陳列館1主辦的流光溢彩的打黑領結的預就職活動在法國大使館舉行(瓊莉覺得很怪)。她不喜歡這幢建筑,因為這使她想起她中學時期那座只有冰涼的大理石和玻璃牆的体育館。她第一次看見法國人建造的這座建筑時曾感到震惊。后來,史蒂文提醒她,只要看一下八十年代巴黎郊區的建筑是多么可怕,就不會對此大惊小怪了。她開車通過大門時歎了口气,心想用同樣一筆錢,他們可以蓋起一座盧瓦爾谷別墅。她的愿望似乎就要實現了,因為今晚這里完全變樣了。
  
  1菲利普陳列館是華盛頓著名的小型博物館,一九一八年由鄧肯·菲利普創立。

  她下車登上開滿鮮花的塞納河畔。賓客們紛紛到達,穿著寬領豎條紋襯衣、船夫打扮的侍應生彬彬有禮地把香檳和抹了油的烤面包端到今晚的客人面前。瓊莉早先在麥當勞用餐的印象立刻灰飛煙滅。
  華盛頓“老衛士”1中名望很高的羅伯特·奧茲·查爾斯夫人站在迎賓行列中,熱情地抓住瓊莉的手說:“看到你真高興,感謝上帝,你是最后一位了。”
  
  1此處“老衛士”系指共和党保守派。

  瓊莉很喜歡這位大方幽默的婦人。盡管她是美國的巨富之一,但瓊莉總覺得她就像那些男子一樣。她問道:“就這么站了很久了?”
  “就像站了一整天了,但為雞尾酒會我還有什么不能犧牲的?”
  瓊莉用香檳敬了敬她。
  奧茲搖搖頭。“我喝伏特加,我該喝這個。”她挽起瓊莉的胳膊。“我們給你找把椅子,給我找張擔架,然后好好聊它一晚上。”
  奧茲挽住她時,瓊莉笑起來。她們一起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瓊莉告訴她,她被這個地方迷住了。“我原先一直以為這里只會有三色旗,這里簡直太漂亮了,單單那些鮮花……”
  “多虧了他。”奧茲說著,抓住對面走來的一個又高又瘦、气度不凡的年輕人的手。“他重新改造了這個地方。瓊莉,來見見馬克。”
  馬克高興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對阿拉法特的采訪太棒了。”
  “我認為你對這個飛机庫的改造才稱得上棒。”
  “謝謝,他們想讓它保持法國風格。”
  奧茲插話道:“是為了慶祝送我們一座自由女神像,嗯?”她用下巴朝旁邊一尊女神像复制品示意。
  “大概是這么回事。”
  “与你在城里看到的那些星條旗相比,這是一种解脫。”瓊莉說道。“但是,”她咧嘴一笑,歎了口气,望著馬克說,“我真正想知道的是,當我籌划我的婚禮時,你跑到哪儿去了?”
  奧茲和馬克去一邊加飲料,瓊莉穿過人群。大多數認出她的人都以為會有燈光和微型攝像机跟著她。但是,今晚她不是來進行采訪報道,而是來參加晚會的。公眾從來都不理解,她除了是華盛頓的一名記者,還是這個城市的居民,她愛這座城市,熱愛這個除了聯邦政府大樓和政治生活以外的城市。她愛這里的文化和氛圍、精彩的音樂會、戲劇演出和眾多的博物館,特別是菲利普陳列館,她和史蒂文是菲利普陳列館的長年支持者。林恩·弗萊克斯納從后面走了過來。瓊莉有時和她一起打网球,她是今晚的組委會成員之一,她們擁抱了一下。林恩開玩笑地說:“你今晚著便服,是不是一切都錄在帶子上了?”
  瓊莉說:“今晚我休息。”
  “嗨,我們需要宣傳宣傳。”
  “我現在想做一個出色的系列殺手報道,要打破我平常的模式。”
  “我正在考慮謀殺几個侍應生呢。”林恩說著,兩人都大笑起來。
  凱瑟琳·格雷厄姆加入他們的談話。一番諸如“又到了總統就職時間了”之類的寒暄之后,瓊莉和這位《華盛頓郵報》的女當家就凱瑟琳几個月前主持的一年一度的超級銷售活動的好處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論。這個活動旨在贊助倫巴迪門診醫院的尼娜·海德乳腺癌研究中心。瓊莉的母親三個月前因為癌症切除了一只乳房。盡管她們母女關系現在很疏遠,但由于這個原因,她還是想加入這項活動。如果得到許可,她打算就這個問題進行三次有深度的連續報道。最近她發現有線電視网几乎沒有什么藝術自由。此后兩個星期里,他們只想讓她報道總統就職。呵!不安分已經成為她名字的一部分了。
  瓊莉喜歡与她同桌就餐的人。這一張桌子上坐的都是些年輕人和新派人物,一般人想不到一向以穩健著稱的菲利普陳列館進入第七十個年頭時會把他們吸引過來。她發現她和她的同行喬治·斯蒂芬諾波羅斯是晚會上唯一兩個局外人,只是在一旁盯著那些藍繡球和紅玫瑰。于是,他倆就一起跳起舞來。盡管他們在報道克林頓時有些小沖突,他們還是老朋友。她說為了就職舞會,他應當練練他的馬卡麗挪舞。他笑著耳語道:“實不相瞞,告訴你一個不可外傳的秘密:我准備离開了,唯一的原因是我不會跳這种玩藝儿。”
  時近午夜,瓊莉讓人把她的車開過來。她疲倦了,急于回家蜷縮在史蒂文的怀抱里。
  電話鈴響的時候,她正以這個姿勢躺在史蒂文的怀里。她才把燈關上,靠在史蒂文胸前剛覺得舒服一些。她不想同任何人通話,史蒂文當然同意。但是當她听見大廳的電話應答机里傳來的是一個她不熟悉、卻令人吃惊的聲音時,她抓起了床邊的分机:“我是瓊莉……”
  給她打電話的是巴尼·凱勒,她已久聞他的大名,而且大得如雷貫耳,他是當今電視業的巨子,他和另外兩個人開辦了第四家全國性電視新聞网,忙著從同行那里挖掘人才,因此最近几個月來,他的大名頻頻見諸報端。“很抱歉,這么晚還打電話給你,但是我听說搞新聞的人都是夜貓子。”
  “這一個不是。”
  “我一直是你的崇拜者。”他自顧自地說著,不理會她的暗示:他打攪了她的睡眠。
  “我也是你的崇拜者,但是你半夜三更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你明天早上能到紐約來嗎?”
  “我今天早上剛從肯尼迪机場回來。”
  “飛机也有往回飛的嘛。”
  “這個星期晚些時候怎么樣?”
  “不太好。”
  她看了丈夫一眼。他示意她把電話挂上。“我能問問什么事這么急嗎?”
  “電話上不大好說。”
  “好吧,那它值不值得我大清早就飛紐約,我也不大好說。我下次到紐約再打電話給你吧。”
  “瓊莉——”
  她很愉快、但很堅決地道了一聲“再見”,隨即挂斷了電話。
  她剛偎依在史蒂文多毛的胸部,感到他的胳膊保護似的摟住她時,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她哼卿起來,他也哼卿著放開她,翻身轉到另一側。她沒等電話應答机接通就抓起了話筒。“你還不死心,對吧?”
  “嗯?瓊莉,是我,迪克!”
  “迪克?”迪克是她的代理人。“你怎么突然變成像巴尼·凱勒一樣的夜游神了?”
  “他打電話給你了?”迪克的語气很急切。
  “是的。”
  “你答應了?”
  “答應什么?”
  “和他會面。”
  “沒有。”
  “什么?”
  “我明天不打算回紐約,不打算在周六回紐約。我很長時間沒有和家人在一起了……”
  “你是不是瘋了?”
  “迪克,出什么事了?”
  “瓊莉,”他的聲音中帶著急迫,“我可從來沒有誤導過你……呃,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那一回算一次,但不會再發生了。照我說的做:立刻給他回電話。不要猶豫,不要耽擱,記下這個號碼——”他急急忙忙地說,她把它匆匆記下。“務必現在就辦,立即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你明天一早就赶到。”
  她深深吸了口气,她的好奇心上來了。“好吧,理查德,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親愛的,這就是你一直在說、很早就向往去做的事。脫离華盛頓,遠走高飛,等等,等等。巴尼·凱勒要把你塑造成明星,而且只有他才能做到,到那時我也將從你身上掙一大筆錢。”
  “得了吧,迪克——”
  “瓊莉,‘殺手’凱勒1,當今這個行業里最有權勢的人,准備向你提供一份終身的工作。”
  
  1原文為Killer Keller。keller(凱勒)与killer(殺手)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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