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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波頓:咱們都會齊了嗎?
            昆斯:妙极了,妙极了,這儿真是給咱
               們練戲用的一塊再方便也沒有
               的地方。

                 ——莎士比亞

  1《仲夏夜之夢》第三幕第一場。

  無需我們多說,讀者諸君完全能想像得到海沃德是怎樣惊訝万狀了。他所說的在鬼鬼祟祟活動的印第安人,突然變成了四只腳的動物;他所看到的湖,變成了河狸池;他所認為的瀑布成了這种聰明勤勞的動物建造的水壩;而他所怀疑的敵人,又一變成為他的患難朋友——圣歌教師大衛·加穆了。他的出現為尋找兩姐妹帶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希望,因而海沃德毫不猶豫地就從埋伏地點跳了出來,奔到這場戲的兩位主角身邊。

  鷹眼高興极了,他顧不上什么禮節,用一只粗糙的手,把大衛那柔軟的身子揪得原地直打轉。他還不斷地夸獎休倫人為他化妝的功夫真是了不起。接著,他又抓住對方的手,祝愿他在新的情況下愉快幸福,他把大衛的手握得這么緊,使這位文靜的圣歌教師痛得眼淚盈眶。

  “你正打算對這些河狸試一試歌喉嗎?”鷹眼說,“這些机靈的鬼東西對你的玩意儿已經懂得不少啦!你剛才不是听見了嗎,它們在用尾巴打拍子哩!它們這么做正是時候,要不,我這枝鹿見愁就要對它們發出第一響了。我認識一些能讀會寫的人,可比起一只經驗丰富的老河狸來笨多啦;至于說到尖聲叫喊,這些畜生可是天生的啞巴!听,你覺得這种歌聲怎么樣?”

  他們的身旁突然響起了烏鴉的叭叭聲,大衛急忙掩住了自己敏感的耳朵,就連早知這一叫聲底細的海沃德,這時竟也抬起頭來尋找這只正在叫的鳥儿。

  “瞧!”偵察員指著遵照信號赶來的其他同伴,繼續笑著說,“這种音樂才有實用价值哩!它可以把兩校好槍召到我身邊來,甭說還有獵刀和戰斧了。好了,我們已經看到你安全無恙,現在給我們說說,那兩位姑娘的情況怎么樣啦!”

  “她們做了那异教徒的俘虜了,”大衛說,“雖然在精神上受了极大痛苦,但肉体上還是舒适安全的。”

  “兩人都這樣嗎?”海沃德焦急地問。

  “是的。雖然我們的旅途很艱苦,飲食也不足,但別的倒也沒什么可抱怨的。只是把我們當成俘虜帶到這么邊遠的地方來,這是對我們精神上的暴力行為。”

  “憑你這几句話,我就要大大感謝你啦!”哆嗦著的孟羅大聲說,“我又可以看到我的女儿回到我身邊來了,而且仍像失去她們時一樣清清白白,活潑可愛!”

  “我想她們還不能馬上回來吧,”大衛怀疑地答道,“這個蠻子的頭領有一种劣根性,除了万能的上帝,任何力量也不能使他馴服。在他睡熟時和醒著時,我都試過,但不管是歌聲還是語言,看來都沒法使他的靈魂受到感召。”

  “這坏蛋現在在哪儿?”偵察員插嘴問道。

  “今天他帶著他那班小伙子打鹿去了;听說,明天還要往森林深處走,往加拿大的邊境走哩。那位年紀大一點的姑娘,已被送到鄰近的一個部落里去了,他們的住處就在那邊的黑色岩頂上,可是年輕的一位仍被扣著,跟休倫人的婦女們在一起,她們就住在离這儿兩英里遠的一片高地上。那儿并沒有戰斧,她們是燃起了火來接待她的。”

  “艾麗斯,我可愛的艾麗斯!”海沃德喃喃地說,“她得不到姐姐的撫慰了!”

  “是呀!可是好在贊美和感恩的圣詩能安撫受苦的靈魂,因此她并沒感到痛苦。”

  “她還有心思搞音樂?”

  “這是最嚴肅、最崇高的音樂;雖然我得承認,不管我怎么努力,那姑娘還是哭多于笑;在這种時候,我也就忍著不拿圣歌來勉強她了。不過我們也有過不少心情舒适和愉快的時刻,這時候,我們高昂的歌聲使那些蠻子听了感到很惊訝。”

  “可是,他們為什么讓你自由自在不加看管呢?”

  大衛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然后謙遜地答道:

  “像我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當然不配贊揚。在我們經過的血腥戰場上發生可怕的屠殺時,贊美詩雖然暫時不能發揮作用,可是,即使對這些异教徒的靈魂,它也終于重新恢复了控制力量。所以,我也就能隨心所欲地來去自由了。”

  偵察員意味深長地拍著自己的額角笑了起來,也許他已經為印第安人這种奇怪的寬容態度,找到了更能令人滿意的解釋。他說:

  “印第安人是從來不會傷害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的。可是,你面前明明有一條路,干嗎你不順著自己的足跡(決不會像松鼠的足跡那么難找),回愛德華堡去報告呢?”

  實際上,這可能只是偵察員從自身的堅強性格出發,對大衛的苛求,這樣一個任務,他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的。而大衛則仍然沒有完全失去那种謙遜態度,回答說:

  “雖然我的心樂于重新回到基督徒們居住的地方去,但是當我受托照顧的兩位嬌弱的女性,已經成了俘虜,而且正沉浸在憂傷之中時,我可就宁愿跟著她們走了,哪怕要進入搞盲目崇拜的邪教徒地區,我也不愿往回跨上一步。”

  1此處指當時信奉天主教的法屬加拿大。
  雖然大衛的話比較婉轉而不易理解,但他臉上那真摯堅定的目光和誠懇激動的表情,卻是一清二楚的。恩卡斯朝他更挨近些,注視著他,露出贊揚的表情;欽加哥照例簡單地喊了一聲,以示贊許;偵察員則搖著頭,繼續說:

  “上帝并沒有要他只顧自己的歌喉,而忽視別的方面的好天賦!可是,正當他應該在這森林美景中和藍天下受些教育時,他卻落到了某個傻女人的手里。瞧,朋友,這是你的笛子,我差一點要把它用來生火啦!既然你把它看得很寶貴,那就拿回去吹個痛快吧!”

  大衛接過自己的校音笛,在他看來,他的愉快表情是和他所履行的庄嚴職責相協調的。他試了試校音笛,和自己的聲音比較了一下,知道它沒有坏,感到很滿意;然后拿出常提到的那本小書,從中選了一首長詩,非常嚴肅地唱了几節。

  可是,海沃德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這份虔誠的熱情,接連向他詢問有關被俘的兩位姑娘過去及現在的情況,而且已不像剛見面時那樣感情激動,而是問得有條理多了。大衛的眼睛雖然仍盯著自己那本寶書,嘴里卻不得不做出回答,尤其是那位可敬的父親,也十分關切地插進來問長問短。偵察員遇有适當的机會,也問了一些問題。這樣,雖然他們的談話不時被校音笛那帶有威嚇的聲音所打斷,但這些追蹤者還是了解到有助于達到他們的重大目的——營救那兩姐妹的主要情況。大衛所講的情況很簡單,事實也并不复雜。

  麥格瓦在山上一直等到他認為安全的時候,才下山來沿霍里肯湖的西岸向加拿大進發。這個狡猾的休倫人,對這一帶的道路非常熟悉,而且他也知道后面不會有人緊追,所以他們的行進速度适中,一點也不感到吃力。根据大衛自己不加掩飾的敘述,他們對他跟在一起是勉強忍著的,心里很不愿意;盡管一般印第安人,對于那些他們認為受到過大神懲罰而智力不大正常的人相當尊敬,就連麥格瓦也不完全例外。到了晚上,他們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那兩個俘虜身上,既要不讓她們受到森林中濕气的侵害,又要防止她們逃走。就在那眼山泉附近,正如他們已經見到的,他放掉了那兩匹馬;而且,盡管已經走得這么遠了,他們還是施了上面講過的那一套詭計,以便切斷一切通向他們撤退的地點的線索。當他們到達自己人的營地時,麥格瓦便依照一貫的策略,把兩個俘虜分了開來。科拉被送到暫駐在附近山谷中的一個部落里,可是由于大衛絲毫不懂印第安人的風俗和歷史,因此那個部落的名稱和性質全都說不上來;他只知道這個部落并沒有參加最近這次對威廉·亨利堡的遠征,但他們和休倫人一樣,也是蒙卡姆的同盟者;還知道,這一部落只是出于偶然,才和休倫人暫時形成這么一种密切而又并不融洽的關系;他們對休他人這一凶殘好戰的部落,雖然時刻保持警惕,但還是維持著友好往來。

  莫希干人和偵察員傾听著大衛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的敘述,而且顯然愈來愈感興趣。大衛正想要講一講拘留科拉那個部落的活動情況時,偵察員突然插嘴問道:

  “你有沒有看到他們的獵刀的樣子?是英國式的,還是法國式的?”

  “我的心思沒有放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而是一心一意地在安慰那兩位姑娘。”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土人的獵刀決不是看不上眼的沒用的東西,”偵察員回答說,臉上露出因對方遲鈍而看不起的表情,“他們有沒有舉行過玉米節——或者你能不能說一說他們部落的圖騰是怎么樣的?”

  1北美印第安人的重大節日,玉米為印第安人的主要糧食,收獲玉米時,舉行歡宴、祭祀,慶祝丰收。
  2系印第安語,意為“他的親族”,原始社會作為种族或氏族血統的標志,并當作科先來崇拜的動物或植物,常刺在身上或畫在衣服上,住宅上。
  “玉米做的飯食,我們吃過多次,而且都很丰盛;這种灌漿的玉米,吃在嘴里香甜,到了肚子里也舒服。關于圖騰,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如果這指的是印第安人的音樂,那就壓根儿不必打听。他們從來不唱一句圣歌,看來,他們應該列人那些最邪惡的偶像崇拜者的行列。”

  “你這是對印第安人誤解了。即使是明果人,他們也只崇拜真正的自然神。說來也使我慚愧,全是由于白人的惡意捏造,才說那些戰士在自己創造的偶像面前頂禮膜拜的。不錯,他們是竭力想和邪惡的神妥協——面對一個無法戰胜的敵人,誰又能不這樣呢!——可是,他們是只向善良的大神祈求庇護和幫助的。”

  “也許如此,”大衛說,“不過我看到他們畫的東西中,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圖像,他們對這些圖像顯得特別喜愛和崇拜,尤其是對一种丑陋得令人作嘔的東西。”

  “是不是蛇?”偵察員急忙問。

  “差不多的東西。樣子像一只在爬的縮頭縮腦的烏龜。”

  “霍!”兩個注意地听著的莫希干人异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而偵察員則搖了搖頭,那神情,像是有了一個重要的,但一點也不愉快的發現似的。接著,那年長的莫希干人用特拉華語說起話來,他那鎮靜和庄嚴的樣子,就連听不懂他的話的人,也引起了注意。他的手勢非常動人,有時果斷有力。一次,他高舉起一只手;在把手放下時,掀開了他那薄披風的褶邊;他用一個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仿佛要用這一姿勢來加強說話的語气。海沃德隨著這一手勢看去,只見在這位老酋長黝黑的胸膛上,也有一只剛才講到的那种動物,它被涂成淺藍色,雖然很淡,但很漂亮。他听說過的人口眾多的特拉華族怎樣被粗暴地分裂的事,立刻又在他腦海中涌現。由于對眼前形勢的關切,他几乎再也忍不住,等不到有适當的机會再來說話了。可是,他的這种心情已被偵察員猜到,他從紅人朋友那儿轉過臉來,說道:

  “發現的情況,對咱們來說是凶是吉,這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咱們的朋友欽加哥,出身于特拉華族的高貴血統,是他們烏龜族的大酋長!根据圣歌教師說的,在他講的那些人中,顯然也混有一些這种部族的人。要是他不是一門心思用在歌喉上,而只要能分出一半精力來留意一下重要的問題,咱們本來是可以知道,他們共有多少戰士的。一句話,眼下咱們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因為一個跟你翻臉的朋友,往往比一個想剝你頭皮的敵人還要心狠。”

  “這是怎么回事?”海沃德問道。

  “這是很久以前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我真不愿意回憶起它;因為不容否認,這主要是白人造成的罪過。結果使得兄弟間戰斧相加,把特拉華人赶去和明果人走同一條路。”

  “這么說,你怀疑科拉是跟一伙這樣的人住在一起了?”

  偵察員點頭表示同意,但他似乎又急于想不再談這個深感痛苦的問題了。這時心急如焚的海沃德又提出几個營救姐妹倆的草率冒險的辦法。孟羅也一反自己那冷漠態度,滿怀敬意地傾听著這個年輕人的那些荒唐計划,憑著他的白發高齡,本來他是應該對之加以否定的。偵察員讓這位戀人的熱情發泄了一通之后,便又想出方法來說服他,使他相信草率行事是愚蠢的,這個問題還需要最冷靜的判斷和最大的毅力。

  “最好還是讓這個人照樣回去,”他說,“讓他留在他們的棚屋里,把我們已經到來的消息告訴那兩位姑娘,到我們要叫他出來商量的時候,就用暗號通知他。朋友,你分得出烏鴉的叫聲和蚊母鳥的啼鳴嗎?”

  “有一种討人喜歡的鳥,”大衛回答說,“它的音調柔和,但又帶點憂傷!盡管節奏快了點,拍子也不太均勻。”

  “這就是蚊母鳥,”偵察員說,“好吧,既然你喜歡它的叫聲,那咱們就把它作為和你聯絡的暗號。你要記住,當你听到蚊母鳥連啼三聲的時候,你就得循聲到林子里來找蚊母鳥……”

  “等一等,”海沃德插嘴說,“我和他一起去。”

  “你?”鷹眼惊訝得叫了起來,“難道你日子過得不耐煩了嗎?”

  “休倫人也有慈悲心的,大衛就是個活生生的證明。”

  “不錯,可大衛可以利用他的嗓子,而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濫用這种才能的。”

  “我也可以裝成瘋子、傻瓜,与眾不同的人,總之,為了營救我熱愛的人,我什么事情都能做。你別再反對了,我已經下定決心啦!”

  鷹眼一語不發,惊訝地朝年輕人注視了一會。海沃德一直都敬服鷹眼的本領,處處听他的話,現在卻擺出上司的架子,顯出了不容隨意違抗的樣子。他擺了擺手,表示不愿再听任何勸告,然后語气較為溫和地接著說:

  “你是有化妝的本領的,把我化一化妝吧;要是你愿意,把我畫上花紋也行。總之,你可以使我變成任何人——甚至一個傻瓜!”

  “万能的上帝既已使你生成這個樣子,像我這樣的人可不敢說,你還有必要改變模樣。”偵察員不滿地咕噥說,“在你派部隊去前線打仗時,你總得小心從事,至少事先得把扎營的地點和標志安排一下,以便讓你的部下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可以找到自己的友人。”

  “你听我說,”海沃德插嘴說,“你已經听說了,這人是那兩個俘虜的忠實隨從,而印第安人中包括兩個不同的部落——如果不是兩种民族的話。其中之一你認為是特拉華人的一個支系,你叫她黑頭發的那個姑娘,就在他們那里;另一個較年輕的姑娘,則毫無疑問是在我們的公開敵人——休倫人手里了。我年紀輕,職位也較高,應該去對付休倫人。因此,你現在就和你的朋友商議一下,怎樣救出那個姐姐,而我,則去救另一個,即使犧牲了,也在所不惜!”

  年輕軍人的眼睛中閃爍著勇敢的光芒,他的姿態因而也顯得威風凜凜。鷹眼雖然非常熟悉印第安人的狡猾詭計,預見到海沃德此行十分危險,但又不知道該怎樣來打消對方這一突然的決定。

  也許,這一計划也多少符合鷹眼自己那蠻勇的性格,以及對于冒險行為的偏愛,這种愛好隨著他的經歷与日俱增,以至臨危冒險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了他必不可少的生活樂趣。因而他對海沃德的計划不僅沒有再反對,而是突然一反原來的態度,積极參加研究起如何實現這個計划來了。

  “好吧,”他興致勃勃地笑著說,“要去水邊的鹿群,需要的是領頭的,不是跟隨的。欽加哥有各种各樣的顏料,就像那位工程師太太一樣,那個女人喜歡把自然景色畫到紙片上,瞧她畫的,一座座山看起來像群沾滿于草的公雞,藍藍的天空變得近在手邊了。咱們的大酋長也會用這些顏料。你在這木頭上坐下吧,我敢拿一條命打賭,他能立刻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傻瓜,而且一定使你滿意。”

  海沃德依他的話坐了下來;一直在細听他們爭論的莫希干人,立刻動手于了起來。由于對本族的精巧技藝有著丰富經驗,他迅速而巧妙地畫上了被土人們一向認為表示友好和滑稽的奇形怪狀的圖案。一切有可能被看成是暗示戰爭的線條,他都小心地避而不用,另一方面,他又盡量畫上一些會被理解為親睦象征的花紋。

  總之,經過這番化妝,海沃德已絲毫沒有軍人的樣子,而成了一個十足的小丑了;這种人在印第安人中并不少見。而且,海沃德在衣著方面也做了充分化妝,又會說法國話,因此完全可以放心,決不會受到留難,一定會被看做是提康德羅加堡來的,常在友好的結盟部族中流浪的雜耍藝人。

  待海沃德化妝完畢之后,偵察員又對他做了許多友好的囑咐;商定了聯絡暗號,确定了雙方事成后會合的地點。孟羅和他年輕朋友的分別,顯得很憂傷,但他還是漠然地忍受著這离別的痛苦,如果精神狀態良好的話,他這個性格熱情誠懇的人是決不會這樣的。接著,偵察員又把海沃德領到一邊,告訴他,他打算把這位老兵安置在一處安全的地方,由欽加哥負責照顧他。他自己則將和恩卡斯到他們有理由認為是特拉華人的那些人當中去察訪。最后,他又把他的告誡和囑咐重复了一遍,并且嚴肅而又熱情地說了下面一些話,這使海沃德深受感動:

  “現在,愿上帝保佑你!我喜歡你這种精神,這是年輕人應有的品德,尤其是像你這樣一個勇敢的熱血青年。可是請你相信我對你的忠告,因為我有理由認定我的話都是對的。為了戰胜狡猾大膽的休倫人,你要拿出比書本上得來的更大的勇气和更多的聰明才智。上帝保佑你!万一休倫人剝掉了你的頭皮,你可以信任你的朋友的諾言,他在兩個勇敢的戰士支持下,將使休倫人為他們的胜利付出代价。他們取得的每一根頭發,都要用一條命來抵償。年輕的朋友,上帝會保佑你去完成任務,因為這個任務的目的完全是善良的;同時,你要記住,為了要智胜那班坏蛋,哪怕使出一些也許不屬白人生來愿用的手段,也是正當的。”

  海沃德熱烈地和這位難得的可敬伙伴握了握手,感謝他的好意,并再一次囑托好好照顧那位老人,然后向大衛打了個手勢,要他領路前進。鷹眼朝這位敢于冒險的勇敢青年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儿,表示公開的贊揚;最后,他才帶著疑慮的心情搖搖頭,回轉身來,領著自己那部分人,向森林深處走去。

  海沃德和大衛所經之路,一直穿過河狸聚居的那片空地,沿河狸池的岸邊而過。

  海沃德感到眼下身邊只剩下這么個頭腦簡單的人,碰到緊急關頭,別盼他會有多大幫助,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任務的艱巨。他的四周展延著無邊無際的茫茫荒野,愈來愈暗的天色使周圍顯得更加陰森,在海沃德的眼里,就連那些住滿河狸的小屋,也沉寂得令人可怕。當他看到這些令人吃惊的建筑,看到聰明的河狸也能如此周密地設防,他突然覺得就連這些荒野中的野獸也有和他的理性极像的本能;這一情景,使他不無憂慮地感到,在眼前這种敵眾我寡的形勢下,自己的這次冒險行動實在太輕率了。可是緊接著,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艾麗斯的倩影;他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危險;于是,一切畏懼的心情便又消失了。他一面鼓勵著大衛,一面邁著青春和勇敢的腳步,輕快有力地朝前走去。

  沿著池塘繞了將近半圈,他們便离開溪流,越過谷地,登上了谷地中一座不太高的山崗。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們來到了另一塊空地的邊緣,這塊空地看樣子也是河狸開辟出來的,不過后來可能是因為發生了什么事,這些聰明的動物又放棄了這個地方,搬到現在住的那個更适宜的地方去了。一种非常自然的感覺使海沃德停下腳步猶豫著。他不愿立刻從這有樹木遮掩的林中小道上出去,就像一個試圖采取冒險行動的人認為有必要先停下來鼓鼓气一樣。他盡量利用這短暫的停步時間,從匆匆的觀察中收集可能獲得的情況。

  在這塊林中空地的對面,靠近一條小溪從更高的山坡上流下來沖刷著岩石的地方,有著五六十間用原木、樹枝和泥土合建的小屋,它們排列得十分零亂,建造時似乎很少考慮到整齊和美觀。尤其是從這兩點來看,海沃德覺得,這儿還不如剛才見到的那個河狸聚居地;因此,他期待著能再看到已見過的那种令人惊奇的景象。他的這种希望沒有落空,在昏暗光線里,他真的又看到二三十個影子,從屋前高高的雜草堆中此起彼落地一忽儿伸出,一忽儿又縮進,像是鑽進地里去似的。在他倉促的目光中,這些影子仿佛更像黑糊糊一閃而過的鬼怪,或者是別的非屬塵世的妖魔,而不像普通的血肉之軀构成的人類。只見有一個枯瘦、赤裸的身子站起來一閃,舉起雙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接著,那地方又變得空無所有,而那身影則突然出現在另一老遠的地方,或者是這儿又出現了另一個神秘的身影。大衛看到自己的同伴躊躇不前,也朝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一面又用話語多少想喚起對方的注意。

  1此處描寫的,實為印第安儿童在玩打仗的游戲。
  “這儿還有許多肥沃的土地沒有開墾,”他說,“而且我還可以補充一句,不是我夸口,自從我來到這荒野的住地短短几天內,已經在路邊撒下許多优良的种子了。”

  “這些部族是只愛打獵不喜歡种庄稼的。”海沃德心不在焉地回答說,眼睛仍注視著那奇怪的景象。

  “放聲高唱圣歌,對心靈來說這是一种歡樂而不是勞苦;可惜的是這些孩子都濫用了他們的天賦。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們這樣的年紀就有這么好嗓音基礎的人。可以肯定地說,肯定地說,再也沒有比他們更會糟蹋嗓音的人了。我已在這儿住了三個晚上,也已經三次把這伙頑皮的孩子召攏,要他們跟我一起唱圣歌,但他們總是以尖聲怪叫來回答我,我听了心都冷啦!”

  “你這是在說誰啊?”

  “就是那班魔鬼的孩子呀!他們盡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种無聊的玩耍上。唉!在這個縱情任性的民族里,几乎不懂得有益的規矩的管束。在一個出樺木的地方,卻看不見一根打孩子用的樺條。我看,難怪他們把上帝最好的恩賜濫用在這种尖聲怪叫上了!”

  這時,孩子們的叫喊聲刺耳地在森林中響著,大衛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海沃德卻只是輕蔑地翹翹嘴唇,像是暗笑自己的迷信,接著便堅決地說:

  “我們往前走吧。”

  圣歌教師照著做了,可雙手還是捂著耳朵不放;他們就這樣一起朝那些大衛有時稱之為“腓力斯人的篷帳”走去。

  1巴勒斯坦西南岸古國腓力斯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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