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五章



  “系統中的缺陷將導致日后嚴重的后果。”
  ||伊恩.馬康姆。
  搜索。
  金拿羅坐在吉普車里,听到蒼蠅在耳邊嗡嗡飛舞,凝望著遠處在熱風中搖曳的棕櫚樹。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他內心非常震惊,因為這里好像才剛經歷過一場戰爭似地:方圓一百碼內的草地被踩平踏光;一棵巨大的棕櫚樹被連根拔起:地上以及他右邊突起的岩石上,到處都濺滿了血漬。
  馬爾杜坐在他身旁說道:“毫無疑問,霸王龍剛剛襲擊了鴨嘴龍群。”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蓋上瓶蓋。“媽的,怎么這么多蒼蠅。”他說。
  他們靜靜等著,觀察著。
  金拿羅的手指答答地在儀表板上彈擊。“我們在等什么呢?”
  馬爾杜沒有馬上回答。“霸王龍就在那邊的什么地方。”他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睛看著沐浴在晨光中的這片土地。“而且我們沒有任何派得上用場的武器。”
  “我們在吉普車里很安全的。”
  “噢,金拿羅先生,它跑得比吉普車快。”馬爾杜搖搖頭說道。四輪驅動的車子最快的速度每小時只有三、四十英里,“我們一旦离開這條路來到泥地上,它將很快赶上我們,并把門撞翻。”馬爾杜歎了口气。“不過現在我沒發現那邊有什么動靜。你准備好要去冒險了嗎?”
  “當然羅。”金拿羅回答道。
  馬爾杜發動了汽車引擎。听到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兩只小方胸甲龍從正前方的亂草叢中惊跳起來。
  馬爾杜啟動了車子,沿被踩平的草地繞了個大圓圈,然后逐漸往里縮小圓圈,最后來到剛才小方胸甲龍待著的地方。他下了車,往草叢的前方走去。黑壓壓一大群蒼蠅從地上飛到空中,他停下了腳步。
  “那是什么?”金拿羅問道。
  “帶著無線電話。”馬爾杜說。
  金拿羅從吉普車中站出來,急忙赶上前來。即使隔著一段距离,他也能聞到先前出現的腐爛物的酸臭味。他看到草叢中有一個黑黑的東西,上面結滿了血咖,四肢歪扭著。
  “是只小鴨嘴龍,”馬爾杜仔細打量著地上的体說道。“整群都被嚇跑了,這只小鴨嘴龍离群,所以霸王龍逮住了它。”
  “你怎么知道?”金拿羅問道。那只小鴨嘴龍被撕咬得四分五裂。
  “從這些排泄物能看出來,”馬爾杜說道。“看到那邊草叢中的一點點白色的東西了嗎?那是鴨嘴龍的排泄物,尿酸使它變成了白色。但是你再看另一邊。”他指著草叢中齊膝高的一大堆東西,“那是霸王龍的糞便。”
  “你怎么斷定霸王龍不是后來才到的?”
  “從撕咬的痕跡可以判斷,”馬爾杜說道。“有沒有看到那些比較小的咬傷?”
  他往腹部指著。
  “這些傷口是方胸甲龍咬的,沒有淌血,因此可以斷定是在鴨嘴龍死后才咬的,是食腐動物留下的痕跡。方胸甲龍就是食腐動物。鴨嘴龍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傷口||你看那里,肩胛骨上面的一個大傷口||那無疑是霸王龍留下的。”
  金拿羅俯身仔細看看鴨嘴龍被撕咬得不成樣子的四肢,心里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身邊的馬爾杜打開無線電話說道:“控制室。”
  “這里是控制室。”約翰.阿諾的聲音從無線電話中傳出來。
  “我們又發現了一只死鴨嘴龍。未成年的。”馬爾杜不顧煩人的蒼蠅,蹲下去查看它的右腳底。只見腳底刺著一行宇:“標本HD。”○九號”。
  無線電話響了起來。“我有消息要告訴你。”阿諾說道。
  “哦?什么事?”
  “我找到乃德瑞了。”
  吉普車穿過一排棕櫚樹,沿著東邊的小路來到通往叢林河的狹窄輔助道路。公園的這一帶很熱,四周都是悶熱不透風、并且發出陣陣惡臭的叢林。馬爾杜撥弄著吉普車上的電腦監視器,現在出現在螢幕上的是一幅有方格网線條的風景游覽圖。“他們是透過遠程錄影找到他的。”他說道。“一一○四區就在前方不遠處。”
  金拿羅看到前方的路上有一堵水泥屏障,馬爾杜把車停在屏障旁邊。“他一定是拐錯了彎,”他說道。“這個小雜种。”
  “他拿走了什么?”金拿羅問道。
  “吳說他拿走了十五個胚胎。你知道那值多少錢嗎?”
  金拿羅搖搖頭。
  “一百万到一千万之間,”他搖了搖頭說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當我們又走近些時,金拿羅看到体就躺在汽車旁邊。這具体看上去模糊不清,而且呈綠色||但吉普車一停,那團綠色的東西就四下散開了。
  “是始秀顎龍,”馬爾杜說道。“始秀顎龍發現了他。”
  十九只机靈的始秀顎龍站在叢林邊。這些跟鴨子差不多大的小食腐動物看到兩個人從車里走出來,都不安地吱吱叫喚起來。
  丹尼斯.乃德瑞仰面躺著,胖胖的娃娃臉現在又紅又腫。蒼蠅在他張開的嘴巴和厚厚的舌頭四周嗡嗡地飛來飛去,他的身体血肉模糊||腸子被拖到外面,一條腿被咬穿了。金拿羅赶緊掉過頭去,結果看到那些小始秀顎龍正用后腿蹲坐著,從不遠處充滿好奇地望著他們。他發現這些小恐龍前腳上有五個腳趾(編者按:含已退化不明顯的兩趾),他們跟人一樣用前肢擦臉抹下巴,看起來好像帶有一些人類的特徵||“奇怪,”馬爾杜說道。“不是始秀顎龍。”
  “什么?”
  馬爾杜一邊搖頭,一邊說道:“看到這些斑點了嗎?在他的襯衫上和臉上?聞到那种像干了的嘔吐物那樣的气味了沒?”
  金拿羅眼珠轉了几下。他聞到了那种味道。
  “那是雙脊龍的唾液,”馬爾杜說道。“是雙脊龍吐出來的唾液。你看他眼角膜紅紅的。被雙脊龍的唾液弄到眼睛是很痛苦的,但并不會致命。你得用抗蛇毒素清洗兩個小時才能把它洗掉。為了以防万一,我們在公園的各處都備有抗蛇毒素,但這不是考慮到它對乃瑞德這個混蛋有什么用處。雙脊龍先把他的眼睛弄瞎,然后又攔腰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這种死法可真有點不太舒服,也許這世上終究還是有點公道的。”
  金拿羅打開后車門,將灰色的金屬管和一個不袗的盒子拿出來,這時始秀顎龍吱吱地叫起來,并在那里上蹦下跳。“都還在里面。”馬爾杜說著,把兩個黑色的圓筒遞給金拿羅。
  “這是什么?”金拿羅問道。
  “就像它的外表一樣啊,”馬爾杜說道。“是火箭。”金拿羅往后退時,他又說道:“小心||你總不希望踩到什么東西吧。”
  金拿羅小心地跨過乃德端的体。馬爾杜拿著空气槍朝他們自己的吉普車走去,把它放在后座上。
  他上了車,坐進駕駛座。“我們走吧。”
  “那他怎么辦?”金拿羅指指体問道。
  “他怎么辦?”馬爾杜說道,“我們還有事要做呢。”他啟動了車子。金拿羅回過頭去,看到始秀顎龍又開始吃起來,其中一只跳到乃德端的身上,伏在他張開的嘴巴上,慢慢啃咬它的鼻子。
  叢林河越來越窄。兩邊的河岸越靠越近,兩岸的樹枝樹葉在頭頂上方交匯,茂茂密密,把太陽光都遮擋起來了。丁姆听到小鳥吱吱喳喳的鳴叫聲,看到小恐龍在樹枝間一邊歡叫一邊蹦蹦跳跳。就整体來說,四周是一片寂靜,在濃密的樹蔭下,空气悶熱,沒有一絲風。
  葛蘭看看他的手表:現在是八點鐘。
  他們靜靜地順水漂流著,偶爾有點點的陽光從樹枝間撒落下來。如果要說跟先前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皮筏好像比先前漂得更快一些了。葛蘭這時睡醒了,他仰天躺在皮筏上,眼睛望著頭頂的樹枝。
  他看到莉絲正伸手在皮筏前上方摘什么東西。
  “嘿,你在做什么?”他問道。
  “你說這些漿果我們可以吃嗎?”她用手指著樹問道。有些垂挂下來的樹枝离他們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丁姆看到樹枝上挂著一串串鮮紅的漿果。
  “不行。”葛蘭說道。
  “為什么?那些小恐龍都在吃嘛。”她指著樹枝上跳來跳去的小恐龍說道。
  “不行,莉絲。”
  她歎口气,對他的權威表示不滿。“要是爸爸在這里就好了,”她說道。“爸爸總是知道該怎么做的。”
  “你在說什么啊。”丁姆說道。“他從來不知道該怎么做。”
  “不對,他知道的,”她又歎了口气。皮筏一掠而過,莉絲眼睜睜地看著一棵棵樹從眼前掠過去,這些樹的根部盤根錯節,一直延伸到水邊。“就因為你不是他最喜歡的……”
  丁姆轉過身去,一聲不吭。
  “不過別擔心,爸爸還是喜歡你的,雖然你迷的是電腦,不是体育。”
  “我爸爸是個真正的体育迷。”丁姆向葛蘭解釋道。
  葛蘭點點頭。在上面的樹枝間,一些只有兩英尺高的淡黃色小恐龍,從這棵樹?”
  蚢拳j檬鰲K`竅?”
  鸚鵡一樣長著帶喙的頭。“你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嗎?”丁姆說道。“他們叫短角龍。”
  “你少神气。”莉絲說道。
  “我還以為你可能會感興趣呢。”
  “只有很小的小男孩,”她說道,“才會對恐龍感興趣。”
  “誰說的?”
  “爸爸說的。”
  丁姆大叫起來,但葛蘭舉起了手。“孩子們,”他說道,“別出聲。”
  “干什么?”莉絲說道,“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如果我||”突然她不作聲了,因為她也听到了,听到從下游傳來的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那該死的霸王龍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馬爾杜對著無線電話說道。“我們這里沒看到他的蹤影。”他們又回到蜥腳類動物圍場,環顧著鴨嘴龍惊跑時踩坏的那片草地。可是卻不見霸王龍的一絲蹤影。
  “我們馬上察看一下。”阿諾關上了無線電話。
  馬爾杜走向金拿羅。“馬上察看一下,”他帶著譏諷的口吻重复道。“他為什么不早點察看呢?他為什么不追蹤霸王龍呢?這究竟是為什么?”
  “我不知道。”金拿羅回答。
  “它沒出現。”過了一會儿,阿諾的聲音又響起來。
  “它沒出現?你是什么意思?”
  “它不在感應器。動作感應器沒有找到它。”
  “見鬼,”馬爾杜說道。“動作感應器原來不過如此。看到葛蘭和兩個孩子了嗎?”
  “動作感應器也沒有發現他們。”
  “好吧,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呢?”馬爾杜問道。
  “耐心等待。”阿諾回答道。
  “看,你們看!”
  就在他們面前的天空出現了巨大的鳥舍圓頂。葛蘭曾經見過它,不過只是從遠處望見而已;現在他才看清楚這鳥舍有多大||直徑有四分之一英里,也許比這還要大。网格支架在淡淡的霧气中發出微微的亮光。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上面的玻璃一定有一吨重。可是,當他們靠近一看,才發現根本沒有玻璃||只有支架而已。一層薄薄的网織物懸挂在里面。
  “還沒有建好。”莉絲說道。
  “我想可能本來就是要那樣蓋的。”葛蘭說道。
  “那樣的話,小鳥都可以飛出去了。”
  “大鳥是飛不出去的。”葛蘭說道。
  皮筏漂到了圓頂的邊緣處。他們抬頭往上看,很快地他們就到了圓頂的下面,皮筏繼續向下游漂去。只過了几分鐘,他們就來到了圓頂的中央。圓頂高高地聳立在空中,在一片茫茫霧色中几乎看不到它。葛蘭說道:“我好像記得這附近有一座旅館。”過了一會儿,他看到北面的樹梢頂上露出一幢建物的屋頂。
  “你要停下來?”丁姆問道。
  “也許那里有電話,或是動作感應器。”葛蘭把皮筏往岸邊划去。“我們必須設法跟控制室取得聯系,時間不多了。”
  他們离開皮筏,一步一滑地走在泥泞的河岸上。葛前使勁地把皮筏拖上岸,用繩子將它拴在樹上,然后他們開始穿過茂密的棕櫚樹林向建物走去。
  鳥舍“我就是不明白,”約翰.阿諾對著電話筒說道,“我既看不到霸王龍,也到處找不到葛蘭和兩個孩子。”
  他坐在主控板前,又將一杯咖啡一飲而盡。他的身邊到處撒著紙盒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阿諾感到精疲力竭了。時間已是星期六上午八點鐘。在乃德瑞破坏了管理侏羅紀公園的電腦資料之后的十四個小時內,阿諾一直在耐心地工作,使系統一個個又恢复正常運轉。“公園里所有的系統都恢复了,而且電話也通了,我已經替你叫了醫生。”
  電話的另一端,馬康姆咳了一聲,他正在旅館自己的房間里。阿諾從控制室和他通電話。“可是你的動作感應器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唔,我要找的東西沒有找到。”
  “比如霸王龍?”
  “它現在根本就沒有出現。大約二十分鐘之前,它沿著湖邊往北跑去了,后來就沒有再見到它。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除非它是去睡覺了。”
  “你也沒找到葛蘭和孩子們?”
  “沒有。”
  “我想這很簡單。”馬康姆說道。“動作感應器的覆蓋面不夠。”
  “還不夠?”阿諾生气地說道。“它們覆蓋了百分之||”“百分之九十二的地區,這我知道,”馬康姆說道。“但是如果你把那些沒被覆蓋的地區在黑板上畫下來,我想你不難發現,這百分之八的地方在形勢上是連成一体的。也就是說,這些地區是相鄰相連的。實際上,一只動物如果能沿著維修路線、叢林河、湖濱或其他什么地方走,它就可以在公園里自由走動而不致被我們發現。”
  “即使是這么回事,”阿諾說道,“動物也很愚虫,不會懂得這些的。”
  “我們并不知道,這些動物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馬康姆說道。
  “你認為葛簡和孩子現在就沿著這些地方走?”阿諾問道。
  “當然不是,”馬康姆回答道,他又在不停地咳嗽。“葛蘭可不是傻瓜。他當然希望你能發現他。
  他和孩子們也許每見一個動作感應器就會去那里拼命揮手。可是也許他們遇到了其他的問題,只是我們不知道。或是,他們也許在河上。”
  “我無法想像他們怎么會在河上。河岸太狹窄了,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河流不是可以把他們一直送到這里嗎?”
  “是的,可是這條路不是很安全,因為途中要經過鳥舍……”
  “鳥舍為什么不在游覽線上?”馬康姆問道。
  “因為建造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困難。設計公園時原先有一座蓋在樹梢的中心樓,這座樓高高矗立在平地上,可以讓游客從空中觀看到翼手龍。鳥舍里現在就有四只翼手龍||它們是吃魚的大翼手龍。”
  “他們怎么啦?”
  “中心樓建成之后,我們就把翼手龍放入鳥舍,讓他們适應新的環境,可是我們犯了一個极大的錯誤:看來我們的食魚動物的地盤觀念很強。”
  “地盤觀念?”
  “是的,很強的地盤觀念。”阿諾說道,“他們互相爭斗搶奪地盤||而且還攻擊進入它們地盤的任何動物。”
  “怎么攻擊?”
  “那場面真叫人難以忘怀,”阿諾說道。“翼手龍先飛到鳥舍頂上,收折起翅膀,然后俯沖下來。
  一只三十磅的動物扑下來,就像一塊磚頭砸在人身上一樣。他們把工人們擊得昏死過去,工人們被啄得傷痕累累。”
  “可是那樣翼手龍自己難道不會受傷嗎?”
  “還沒有受傷過。”
  “那如果他們三個是在鳥舍的話……”
  “他們不在那里,”阿諾說道。“至少我希望他們不在鳥舍。”
  “那就是中心樓嗎?”莉絲問道,“這么髒啊。”
  翼手龍游覽中心樓在鳥舍大圓頂下面,建在高高的空中,由一些巨大的木頭台柱支撐著,四周是一什冷杉。但是建物本身并沒有竣工,也沒有上油漆,窗戶用木板封死了。樹林和樓上到處濺滿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斑痕。
  “我想,這樓因為某种原因,他們并沒有蓋好。”葛蘭极力不流露出內心的失望。他看了一眼手表,說道:“走吧,我們回到皮筏上去吧。”
  他們往回走去。這時太陽出來了,使清晨變得更加生机勃勃。葛蘭看著空中的圓頂投映在地上的條格影子,發現地上和樹葉上到處都濺滿了跟剛才在樓上看到的同樣的片片斑痕。
  清晨的空气中還能嗅到一种特別的酸味。
  “這里真臭,”莉絲說道。“那些白白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看起來像是兩栖動物的糞便,可能是鳥屎。”
  “他們怎么沒把中心樓建好?”
  “我不知道。”
  他們來到林中的一塊空地,地上長滿矮矮的雜草,野花點綴其間。突然他們听到一聲悠長低沈的嘯叫,然后又听到一聲應答的叫聲越過樹林傳了過來。
  “那是什么聲音?”
  “我不知道。”
  接著,葛蘭看到面前的草地上出現了一片陰影,這片陰影急速移動,不一會儿就把他們籠罩起來。
  葛蘭抬頭看到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在他們頭頂上滑行,把天空遮蔽得密密實實。
  “呀!”莉絲惊叫起來,“是翼手龍?”
  “是的。”丁姆回答說。
  葛蘭沒有回答,他出神地望著這個龐大的飛行動物。翼手龍發出低沈的叫聲,姿態优美地在空中盤旋,轉身朝他們這里飛來。
  “它們怎么不在游覽線上?”丁姆問道。
  葛蘭心里也正在想這個問題。飛行的恐龍在空中飛翔的姿勢這么优美,太漂亮了。葛蘭抬頭望著,很快又有一只恐龍出現在空中,接著是第三只、第四只。
  “也許是因為他們沒有把中心樓建完吧。”莉絲說。
  葛蘭思忖,這些絕不是普通的翼手龍,他們太大了,一定是白堊記早期的大型飛行動物。他們在高空飛翔時,看上去就像小型飛机;當他們飛近些時,葛蘭看到這些動物有十五英尺的翼展,身上長滿了毛,還長著像鱷魚般的頭。他記得它們以魚為食,生長在南美洲和墨西哥。
  莉絲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抬頭看著天空。“他們會不會傷害我們?”
  “我想不會,他們是吃魚的。”
  其中一只翼手龍急劇盤旋飛下,只見一片翼影咻地一聲從他們身旁掠過,同時刮過一陣熱气,還留下一股酸臭味。
  “哇!”莉絲叫道,“他們真大!”接著她又問道:“你确定他們不會傷害我們?”
  “非常确定。”
  又一只翼手龍猛扑下來,動作比剛才那只還要敏捷。它從后面飛來,從他們的頭頂一閃而過。葛蘭瞥見了它滿嘴的牙齒和毛茸茸的身体。心想,它看起來真像一只巨型蝙蝠。不過,這只巨鳥給葛蘭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它的外表看來十分脆弱:他們巨大的翼展||上面布滿了纖細的粉紅色薄膜,薄如蟬翼,几近透明||這一切都使翼手龍顯得更加柔美。
  “啊唷!”莉絲抱住頭叫了起來,“它咬我!”
  “它什么?”葛蘭問道。
  “它咬我!它咬了我!”她把手從頭拿開,葛蘭發現她的手指在淌血。
  天空中,另外兩只翼手龍收攏翅膀,縮成兩個小小的黑團,直向地面扑來。它們一邊向下俯沖,一邊發出尖鳴聲。
  “快!”葛蘭一把抓住他們的手,飛跑著穿過草地。他們听到尖鳴聲越來越近,葛蘭在最后的一刻猛然扑倒在地,并且把兩個孩子也拖在身邊。几乎同時,兩只翼手龍呼嘯鳴叫著,振翅貼著他們的身体飛過。葛蘭感到他們的爪子碰到了他右背的襯衫。
  他馬上站起來,把莉絲從地上垃起,帶著丁姆一起向前跑了几步。這時,頭頂上的兩只翼手龍又轉身鳴叫著扑向他們。等到最后一秒鐘,他把兩個孩子推倒在地,兩大片黑影一閃而過。
  “哎喲!”莉絲厭惡地說。他看到她身上有白色的屎。
  葛蘭赶緊站起來。“快跑!”
  他剛要跑,就听到莉絲惊恐地尖叫起來。他轉身看到一只翼手龍的后爪抓住了她的肩膀。兩只巨大堅韌的翼羽在陽光下呈半透明,寬闊的雙翅在莉絲的左右兩邊拍打著。翼手龍竭力想飛起來,但是莉絲太重了。它一邊掙扎著想飛,一邊不停地用長長尖尖的下巴猛戳她的腦袋。
  莉絲尖叫著,雙手發瘋似地四處亂揮。說時遲,那時快,葛蘭不假思索立刻跑上前去,往上一跳,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擊翼手龍。他撞它的背,使它毛茸茸的身体仰面跌倒在地上。大鳥尖叫著向他咬去,葛蘭赶緊低下頭,避開它的嘴巴,同時后退一步。翼手龍巨大的翅膀拍打在他的身上,這就像在帳棚中遭到狂風暴雨的襲擊一樣。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見,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翅膀的拍打聲、翼手龍的鳴叫聲以及它堅韌的翼膜。它那帶爪子的腳在他胸前拼命地抓著。
  莉絲不停地發出尖叫。
  葛蘭用手一推,推開了翼手龍,它一邊吱吱地叫,一邊拍打著翅膀,掙扎著想翻過身來,最后,它像蝙蝠一樣收起翅膀,翻了個身,用它小小的翼爪撐起身体,就那樣走了起來。葛蘭停住腳步,不禁目瞪口呆。
  它居然能用翅膀走路!萊德勒的推測竟然沒錯!可是,接著,其余的翼手龍也向他們俯沖下來,葛蘭頭暈眼花,失去了平衡。在极度的恐懼中,他看到莉絲用手臂護著腦袋向邊上跑去……丁姆撕心裂肺地叫喊著||第一只翼手龍飛扑下來,莉絲扔出一件什么東西。突然它嘯叫一聲,騰空而去。
  其他的翼手龍也立即飛上高空,追赶第一只而去。最后一只笨拙地扇動著翅膀,也飛上了天空。葛蘭抬起頭來,眯起眼睛仔細看著,极力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三只翼手龍緊緊追赶在第一只后面,發出憤怒的叫聲。
  他們孤零零地站在地上。
  “怎么回事?”葛蘭問道。
  “他們叨走了我的一只手套,”莉絲說。“我的達里爾草莓牌專用手套。”
  他們又開始繼續前進。丁姆用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問道:“你不要緊吧?”
  “常然不要緊,傻瓜。”她說著擺脫了他的雙臂。她望著天空。“我希望他們被噎死。”她說道。
  “對,”丁姆說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們看到皮筏就在前面的河邊。葛蘭看看手表:已是八點半了。現在還剩兩個半小時可以赶回去。
  皮筏漂過了銀色的鳥舍圓頂,莉絲高興得叫了起來。一會儿,兩邊的河岸靠得越來越近,頭頂的樹枝再次交聚在一起。河面比起先要窄得多,有些地段僅有十英尺寬,水流十分湍急。他們經過時,莉絲用手去摸頭上面的樹枝。
  葛蘭背靠皮筏坐在那里,听著河水拍打橡皮筏的聲音。他們的行進速度比剛才快得多,頭頂上方的樹枝更快地向后移動。這樣真是舒服暢快。皮筏飛速漂流,給下垂的樹枝形成的悶熱空間送來一絲涼風,而且這也意味著他們可以早點赶回去。
  葛蘭不知道他們已走了多遠,不過他可以确定,現在离他們昨晚過夜的蜥腳類動物食樓起碼有好几英里路了。可能有四、五英里,也許更多。也就是說,一旦下了皮筏上岸,他們只要再走一個小時就能到達旅館。不過,既然經過了鳥舍,葛蘭就不急著要棄筏上岸。他們花費的時間比預計的要少。
  “我不知道拉爾夫怎么樣了,”莉絲說道。“它可能死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我想它一定安然無恙。”
  “我不知道它會不會讓我騎在它的背上。”她歎了口气,在暖洋洋的太陽下昏昏欲睡。“騎在拉爾夫身上一定很有趣。”
  丁姆問葛蘭:“還記得在劍龍區那里嗎?昨天夜里?”
  “記得。”
  “你怎么會問起他們是以青蛙的DNA雜交變型的?”
  “因為它的繁殖方式,”葛蘭回答道,“他們無法解釋恐龍為什么正在繁殖,因為他們對恐龍進行了輻射,而且他們都是雌性的。”
  “對。”
  “不過,大家都知道輻射不完全可靠,可能不會起作用,我相信這點終究會弄明白的。但還有一個問題,恐龍都是雌性的;既然都是雌性的,他們怎么能夠繁殖呢?”
  “當然,在動物王國里,有性生殖的存在形式五花八門,各式各樣都有。”
  “丁姆對性總是很感興趣。”莉絲說道。
  他們倆誰也沒有理睬她。“比方說吧,”葛蘭說道,“許多動物的有性繁殖并沒有我們所說的性交過程。雄性動物先釋放出一种內含精子的精囊,雌性動物再把它叨起來。這類交流并不需要雌雄兩性的身体具有相當大的差异性,這与我們通常想像的不一樣。有些動物兩性在外觀上的差异不像我們人類那么明顯。”
  丁姆點點頭。“可是青蛙呢?”
  葛蘭突然听到頭頂的樹上傳來尖叫聲。短角龍惊慌失措地四處逃竄,使樹枝不停地晃動。霸王龍碩大的腦袋從左岸的樹枝中拱出來,沖著皮筏張牙舞爪。莉絲惊恐万分,尖叫起來。葛蘭操起槳,把皮筏划向對岸,可是這段河面只有十英尺寬。霸王龍被密密麻麻的樹枝藤蔓給纏住了,他用頭又頂又撞,又扭又掙,最后,他大吼一聲,使勁地把頭縮回去。
  透過沿岸的樹林,他們可以看到霸王龍龐大的身影正在向北方移動。它一定是想在沿岸茂密的樹叢中找到一個缺口。短角龍都逃到對岸去了,他們失聲叫著在樹枝間上竄下跳。皮筏上,葛蘭、丁姆、和莉絲束手無策地看著霸王龍再次企圖沖過來。但是岸邊的樹林實在太厚太密了,于是霸王龍又繼續往下游跑去,它搶在皮筏前面,再次把樹枝撞得劇烈晃動起來。
  可是它還是沒有成功。
  接著,它走開了,還是往下游跑去。
  “我恨死它了。”莉絲說道。
  葛蘭靠在皮筏上坐著,心情极為緊張。要是霸王龍沖過來,他根本沒有辦法去救他們的小命。河道很狹窄,跟皮筏差不多寬。他們就像是在隧道里行走似地。皮筏被湍急的水流推向前去,舷邊不時擦到岸邊的泥土。
  他看了一眼手表:快九點了。皮筏繼續往下游飄去。
  “嘿,”莉絲說道,“你們听!”
  葛蘭听到一聲聲嗥叫,其間不斷夾雜著貓頭鷹般的鳴叫聲,這些聲音從前面的河流拐彎處傳來。他凝神細听,又听到了那种鳴叫聲。
  “是什么聲音?”莉絲問道。
  “我不知道,”葛蘭答道。“不過一定不止一只。”他把皮筏划到對岸,抓住一根樹枝讓它停下來,嗥叫聲又響起來了,接著又是一聲鳴叫聲。
  “听起來好像是一群貓頭鷹。”丁姆說道。
  馬康姆呻吟著問道:“還不到再給我用點嗎啡的時候嗎?”
  “時候還沒到呢。”愛莉回答道。
  馬康姆歎了口气問:“我們這里有多少水?”
  “我不清楚。反正水龍頭里自來水很充足||”“不是的,我是說,儲備了多少?有嗎?”
  愛莉聳聳肩膀回答道:“一點也沒有。”
  “到這層樓的每個房間里去,”馬康姆說道,“把每個浴缸都放滿水。”
  愛莉皺皺眉頭。
  “還有,”馬康姆繼續說道,“我們有沒有無線電話?水電筒?火柴?火爐?有沒有這些東西?”
  “等一下我去看看。你以為要地震了?”
  “跟地震差不多,”馬康姆說道:“馬康姆效應必然帶來突變。”
  “可是阿諾說所有的系統都在正常運轉。”
  “這种事發生時就是這樣。”馬康姆說道。
  愛莉問道:“你認為阿諾不怎么樣,是不是?”
  “他還可以。他是個工程師,吳跟他一樣。他們倆都是技術人員,都沒有才智。
  他們有的是我們稱為『小聰明』的東西。他們看到的只是鼻子底下的一點情況。他們的思路狹窄,還美其名曰『注意力集中』。他們看不到周圍環境,也看不到將來的后果。這座小島就是這樣弄出來的。這是他們耍小聰明的結果。因為你不可能創造出一种動物,同時希望它不要活蹦亂跳,或是逃跑。可是他們不明白這點。”
  “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人的天性嗎?”愛莉說道。
  “老天,當然不是。”馬康姆說道。“那就像說早餐吃炒蛋和熏肉就是人性一樣。那根本不是這么回事。這完全只是西方的一套,世界上其他許多地方的人,想到吃這些東西就會感到惡心。”他痛得緊皺眉頭。“嗎啡使我變得富有哲理了。”
  “你要喝點水嗎?”
  “不要。我來告訴你工程師和科學家碰到的問題。科學家有一大套复雜漂亮的?”
  匣埃姥H蟈鬵菕H”
  何尋求了解自然的真諦。這沒錯,但這并不是他們的動力。沒有人是因為受到像『追求真理』這种抽象概念的驅使而成為科學家的。
  “科學家一心想的其實只是如何成名,因此他們關心的是他們是否能弄出點什么名堂。他們從來不會停下來問問自己,他們是否應該做某件事。他們簡單地把這方面的考慮貶為毫無意義。如果他們不這么做,其他人也會這么做的。他們認為發現是必然而且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們只是想盡辦法先走一步,這便是科學家的游戲。即使是理論科學的發現也是影響深遠的、進攻性的、具滲透性的行動。它需要許多設備,而且將來确實會改變這個世界。例如粒子加速器造成地球的創傷,留下了有放射性的副產品。太空人把垃圾留在月球上,就像會有一些東西證明科學家的存在,表明他們有所發現。但是發現卻總是對自然界的一种破坏,永遠都是如此。”
  “科學家就希望這樣。他們得運用他們的儀器,必須留下他們的影響。他們不能只做個旁觀者,不能只是欣賞,他們不能只是适應自然秩序。這樣他們是無法滿足的。他們要制造一些不符合自然的、不尋常的事情。這就是科學家的工作,而現在我們倒是有群夥伴試著想變得符合科學呢。”他歎了口气,往后靠去。
  愛莉說道:“你不覺得你有點夸大其詞||”“你們挖掘的那些洞穴一年后變成什么模樣了?”
  “挺糟糕的。”她承認道。
  “難道挖掘之后,沒有重新進行栽种、沒有使土地恢复原狀嗎?”
  “沒有。”
  “為什么沒有?”
  她聳聳肩說道:“我想是因為沒有錢。”
  “難道你們有錢去挖掘,卻沒錢去修复?”
  “這個,我們只不過是在貧瘠的土地上工作||”“只不過是在貧瘠的土地上,”馬康姆一邊搖頭,一邊說,“只不過是一點垃圾;只不過是一些副產品;只不過是些副作用……我想讓你知道,科學家就希望這個樣子,他們要的就是副產品、垃圾、疤痕和副作用。這是使他們自己放心的一种方法,是科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它正日益成為一种災難。”
  “那有什么對策嗎?”
  “甩掉那些使小聰明的家伙,使他們不再掌握這种權力。”
  “可是那樣的話,我們所有的進展都沒有了||”“什么進展?”馬康姆气急敗坏地說道。“盡管有那么多進展,但自一九三○以來,家庭主婦花在家務上的時間并沒有減少多少。真空吸塵器、洗衣干衣机、垃圾壓實器、廢物處理器、免燙織物……有了這么多東西,為什么打掃房子所花的時間還跟一九三○年那時一樣多?”
  愛莉一言不發。
  “因為沒有任何進展,”馬康姆繼續說,“沒有任何真正的進展。三万年前,當人們還在拉斯作洞穴壁畫時,他們每周只需工作二十個小時就可以維持生計,吃得飽、穿得暖、住得好。其余的時間他們可以游戲、睡覺或是隨心所欲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且他們生活在大自然中,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流水、蔥綠的樹木和美麗的日落。你想想看,一周二十八小時,在三万年以前。”
  愛莉問道:“你希望時光倒流嗎?”
  “不,”馬康姆說道,“我只希望人們清醒過來。我們已經有了四百年的現代科學,到現在應該知道它有什么好處,有什么坏處。是到了該改變一下的時机了。”
  “趁我們還沒有把這星球毀滅?”愛莉又問道。
  他歎了口气,閉上眼睛。“喔,親愛的小姐,”他說,“我可壓根儿不會為這件事操心。”
  在叢林河黑沈沈的樹林隧道中,葛蘭用雙手輪流抓著樹枝,小心翼翼地使皮筏往前移動。他還是听到了那些聲音,最后他看到了恐龍。
  “那些不就是會噴毒的恐龍嗎?”
  “對,”葛蘭回答道。“是雙脊龍。”
  兩只雙脊龍站在河岸上,十英尺高的身上長有黃色和黑色的斑點,再往下看,腹部跟蜥蜴一樣呈鮮綠色。兩道紅色交叉的肉冠從頭頂的眼部一直延伸到鼻子處,在頭上形成一個V形圖案。他們低頭從河里飲水,然后再抬頭吼叫,這樣的動作神態更令人覺得他們跟鳥類很像。
  莉絲悄悄問道:“我們要不要上岸步行?”
  葛蘭搖搖頭。雙脊龍的身体比霸王龍要小,他們完全能夠從岸邊厚厚的樹枝中鑽過來。看他們互相對叫的樣子,動作似乎十分靈敏。
  “可是我們乘著皮筏怎么從他們身邊過去?”莉絲問道。“他們會噴毒液的。”
  葛蘭說:“我們必須想辦法過去。”
  雙脊龍還在飲水鳴叫,他們之間似乎翻來覆去地進行著某种奇怪的儀式。左岸那只伏下身千去喝水,張開嘴巴露出兩排又長又鋒利的牙齒,然后吼叫一聲。右邊的恐龍回叫一聲。然后彎身去喝水,它的動作跟岸上的恐龍一模一樣。然后這一連串的動作又單調地重复下去。
  葛蘭發現右岸的雙脊龍身体小一些,背上的斑點也小一些,頭上的肉冠顏色稍淡。
  “太巧了,”他說道。“這是它們交配的儀式。”
  “我們過得去嗎?”丁姆問道。
  “現在這樣子恐怕過不去。他們就站在水邊。”葛蘭知道,動物的這种交配儀式每次常常要持續好几個小時。這時他們往往廢寢忘食,專心一意……他看了一眼手表:九點二十分。
  “我們該怎么辦?”丁姆問道。
  葛蘭歎著气說:“我也不知道。”
  他在皮筏上坐下。突然雙脊龍開始焦躁不安地一聲又一聲怒吼起來。他抬起頭發現他們背對著河面。
  “怎么回事?”莉絲問道。
  葛蘭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我們終于有救了。”他用勁地在河岸上一推。“你們兩個平躺在皮筏上,我們盡快地過去。但一定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事都別出聲、別動彈,好嗎?”
  皮筏開始順流而下朝吼叫著的雙脊龍駛去。它漂得越來越快。莉絲躺在葛蘭的腳邊,用惊恐的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他們离雙脊龍越來越近,他們此時還是背向河水。不過葛蘭還是掏出空气槍,檢查了彈膛。
  皮筏繼續向前漂去,他們聞到一股奇怪的气味,甜絲絲的,同時又令人惡心,就像干了的嘔吐物發出的味道。雙脊龍吼叫聲更加響了,皮筏拐過了最后一個彎,葛蘭終于松了一口气。雙脊龍离他們只有几英尺,正對著身后的樹林吼叫。
  正如葛蘭剛才所預測,他們是在對霸王龍吼叫。霸王龍想從樹林中鑽過來,雙脊龍大叫著,在地上跺腳。皮筏從他們身旁漂過。那味道真令人惡心。霸王龍也在吼叫,也許是因為看到了皮筏。可是緊接著……
  砰地一聲。
  皮筏停住了。他們撞在河岸上擱淺了,這時皮筏离雙脊龍只有几英尺。
  莉絲輕聲說道:“哦,這下可好。”
  皮筏在淤泥上慢慢擦過,響起一陣長長的摩擦聲,然后又向前漂去。他們順著流水往前漂去,霸王龍發出最后一聲吼叫后便走開了;其中一只雙脊龍顯得十分惊訝,然后又開始鳴叫,另一只也叫著作出回應。
  皮筏順流而下。
  霸王龍吉普車在熾熱耀眼的陽光下顛簸向前。馬爾杜駕駛吉普車,金拿羅坐在他旁邊。
  他們离開東邊約百碼處河道邊上的一長排灌木叢和棕櫚樹,來到了一片開闊地。車子開了一段上坡路后,馬爾杜煞住了車子。
  “我的天,太熱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額頭說道。他從夾在膝蓋之間的酒瓶中喝了口威士忌,又將它遞給金拿羅。
  金拿羅搖搖頭。他凝望著在早晨的熱气中閃著亮光的景色,然后又低頭看著裝在儀表板上的車載電腦和監視器。監視器上出現的是由遠程錄影机拍攝的公園景色。還是沒有葛蘭和孩子們的蹤跡,也沒看到霸王龍。
  無線電話響了起來:“馬爾杜。”
  馬爾杜拿起听筒:“是的。”
  “你車上的監視器收到了嗎?我發現了霸王龍,它現在在第四四二號電网,正往四四三號電网走去。”
  “等一下,”馬爾杜一邊說,一邊調整監視器。“是的,我看到它了。它正沿著河邊走。”霸王龍沿著河岸邊的樹林向北移動。
  “對它小心點,只要讓他喪失行動能力就行了。”
  “別擔心,”馬爾杜在陽光下眯起眼睛說道。“我不會傷害它的。”
  “記住,”阿諾說道,“霸王龍是我們吸引游客最主要的動物。”
  馬爾杜“啪”地一聲關掉了無線電。“該死的笨蛋,”他說道,“到這個時候,他們居然還有心思談什么游客問題。”馬爾杜發動了汽車。“我們去找霸王龍,給他來點麻醉藥。”
  吉普車在泥地上搖搖晃晃地向前駛去。
  “你一直希望能有這個机會,是吧?”金拿羅問道。
  “在這段時間里,我一直希望能給這只龐大的怪物打上一針麻醉劑,”馬爾杜回答道。“這下總算等到了。”
  車身劇烈地搖晃了几下,停住了。透過擋風玻璃,金拿羅看到霸王龍就在他們前面不遠處,在棕櫚樹叢中沿著叢林河往北走。馬爾杜把瓶子里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飲盡,將空瓶于扔到后座。他伸手到后面去拿他的空气槍。金拿羅看著視頻監視器。此刻,上面出現的是他們的吉普車和霸王龍。一定有個閉路錄影机藏在他們身后的樹林中。
  “如果你愿意幫忙的話,”馬爾杜說道,“你可以把腳邊的霰彈箱打開,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
  金拿羅俯下身子,打開一只不袗的箱子。箱子里面墊著泡沫塑料,四個一兮脫牛奶瓶大小的旋轉彈膛整齊地里放在里面。上面都標有摩洛|七○九的字樣。他取出了一個。
  “你把上面的東西拔掉,擰上一個撞針。”馬爾杜解釋道。
  金拿羅找到了一個塑膠袋的大型撞針,每個直徑都有他的手指尖那么粗。他拿出一個,把它擰到霰彈筒上,霰彈筒的另一端有個圓形鉛質的東西。
  “那是撞針,一旦受撞擊就會反彈。”馬爾杜把空气槍橫放在膝蓋上,身子前傾坐在車里。空气槍由灰色的金屬管制成,十分沈重,在金拿羅看來就跟火箭筒差不多。
  “摩洛|七○九是什么意思?”
  “這是指通用的動物鎮靜劑,”馬爾杜回答道。“世界各地的動物園都用它。我們先用一千毫升的麻藥彈試試。”馬爾杜打開彈膛,里面很大,足以放下他的一個拳頭。他很快地將麻藥彈裝進去,合上了彈膛。
  “應該可以了,”馬爾杜說道。“通常大象大約用兩百毫升就足夠了,但一頭象只有二吨到三吨重,而霸王龍卻重達八吨,而且凶猛得多,這也影響麻醉劑量的選擇。”
  “為什么?”
  “動物麻醉劑量一方面跟体重有關,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到動物的性情。你如果分別給一頭象、一只河馬和一頭犀牛射入同劑量的七○九麻醉劑||大象就會失去活動能力,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河馬會減緩活動速度,顯得昏昏欲睡,但還能繼續走動;而犀牛只會暴跳如雷。不過,反過來,如果你開著車在后面追赶犀牛,只要五分鐘,它就會休克而倒地身亡。這真是暴烈和脆弱奇怪的結合。”
  馬爾杜慢慢將車開往河邊,漸漸靠近那只霸王龍。“不過剛才說的都是哺乳動物。我們很清楚該如何對付哺乳動物,因為動物園的籠子里養了許多哺乳動物||獅子、老虎、熊、大象等,應有盡有。我們對兩栖動物的了解就要少得多了,而對恐龍更是一無所知。恐龍是新出現的動物。”
  “你認為恐龍是兩栖動物嗎?”金拿羅問道。
  “不,”馬爾杜一邊說一邊換了檔,“恐龍不能歸于現存的任何一類動物。”他蹲了個彎避開前面的一塊岩石。“事實上,我們發現恐龍跟現有的哺乳動物一樣,是多种多樣。有的相當溫順可愛,有的卻凶猛可惡;有的視力极佳,有些卻目光遲鈍;有的愚笨透頂,有的卻极有靈性。”
  “就像食肉恐龍那樣?”金拿羅問道。
  馬爾杜點點頭。“食肉恐龍很聰明,非常聰明。說真的,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他說道,“与那些關著的食肉恐龍從柵欄里逃出來后可能帶來的問題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哦,我想我們不能再靠近霸王龍了。”
  正前方,霸王龍的頭正拱在樹枝中,兩眼往河面窺探著什么。它是想穿過樹叢。
  過一會儿,它朝下游方向走了几步,又試了一下。
  “不知道它在那里看到了什么?”金拿羅問道。
  “不知道,”馬爾杜說道。“也許是想抓住在樹枝間爬來爬去的短角龍吧。它們會讓他白忙一場的。”
  馬爾杜把吉普車停在离霸王龍大約五十碼的地方,又將車調了頭。他沒有讓引擎熄火。“坐到駕駛座上,”馬爾杜對金拿羅說道,“系上安全帶。”他又拿了一個麻藥彈。把它挂在襯衫上,然后就下車了。
  金拿羅坐到方向盤后面,問道:“你以前經常做這种事嗎?”
  馬爾杜隨即說道:“從來沒干過。我要設法讓麻藥彈正好打中它的听道。我們來看看它會怎么樣。”他在吉普車后面走了十碼,然后單腿跪蹲在草地上。他把那枝巨大的槍穩穩地頂在肩膀上,輕輕打開厚厚的望遠瞄准器。馬爾杜瞄准了霸王龍,可是它還全然不知。
  突然,一股灰白色的气体從槍中迸出。金拿羅看到一道白光向霸王龍射去。可是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過了一會儿,霸王龍才慢慢轉過身,好奇地瞪著他們。它的腦袋左右擺動,好像在用兩只眼睛交替地看著他們。
  這時馬爾杜已經取下了發射器,又在往里面裝麻藥彈。
  “你打中它了?”金拿羅問道。
  馬爾杜搖搖頭。“沒有。這個該死的雷射瞄准器……看看箱子里有沒有電池。”
  “有沒有什么?”金拿羅問道。
  “電池,”馬爾杜說道。“跟你的手指差不多大,上面有灰色標記。”
  金拿羅俯下身子,在箱子里尋找。他感到吉普車在震動,同時听到引擎在空轉。
  他沒有找到電池。
  霸王龍吼叫了一聲,在金拿羅听來,這吼聲簡直是惊天動地。從恐龍巨大的胸腔里發出的隆隆響聲在這片大地上回湯。他立即坐直,抓住方向盤,一只手放在排檔上。無線電話響起了一個聲音:“馬爾杜,我是阿諾。离開那里,回來。”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馬爾杜說道。
  霸王龍向他沖過來。
  馬爾杜還在原地。雖然霸王龍向他飛速沖去,但他卻從容鎮定地舉起發射器,先瞄准,然后開火。
  金拿羅再次看到一股煙冒了出來,麻藥彈的白光向霸王龍射去。
  沒有反應。霸王龍繼續向他沖來。
  馬爾杜站起來,一邊跑,一邊喊:“快!快開車!”金拿羅啟動車子,馬爾杜跳上來抓住車門,吉普車一下子沖了出去。霸王龍很快逼近了。馬爾杜甩開車門,爬了進來。
  “快,該死!快!”
  金拿羅踩足油門。吉普車瘋狂地從地面彈起,車前部高高地翹起來,從擋風玻璃看出去,看到的只是一片天空;接著吉普車又重重地落到地面,向前沖去。金拿羅向左邊的一片樹林開去,從后視鏡里,他看到霸王龍最后吼了一聲,就轉身走開了。
  金拿羅放慢了車速。“我的天!”
  馬爾杜搖著頭說:“我敢打賭,第二次我打中它了。”
  “我得說,你确實沒有打中。”金拿羅說道。
  “撞針一定是在撞針触發麻藥彈之前就掉下來了。”
  “你承認吧,你沒有打中。”
  “是的,”馬爾杜說道,他隨即歎了口气。“我沒打中。他媽的,那個雷射瞄准器里的電池已經沒電了。都是我不好。昨晚一整夜都放在外面,應該事先檢查一下的。我們回去再拿點彈藥來。”
  吉普車朝北向旅館駛去。馬爾杜拿起無線電話:“控制室。”
  “是的。”阿諾回答道。
  “我們正在回基地的路上。”
  河面狹窄,水流湍急。皮筏越走越快,坐在上面,就像乘坐在露天游樂園的旋轉木馬上一樣。
  “哇!”莉絲的手緊緊抓住舷邊,叫了起來。“快點,再快點!”
  葛蘭眯起眼睛向前方看去。河面還是那么狹窄昏暗,可是再往前看,他們發現樹林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的陽光,還可以听到遠處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河流好像在前面突然奇怪地消失了……
  橡皮筏更快、更匆忙地向前沖去。
  葛蘭抓起了槳。
  “那是什么?”
  “是瀑布。”葛蘭回答道。
  皮筏离開昏暗的樹枝形成的天然隧道,一下子來到耀眼的陽光下,隨著急流飛快地向瀑布沖去。瀑布的嘩嘩聲震耳欲聾。葛蘭使出渾身的力气划著漿,可是皮筏只是轉著圈,它還是毫無阻擋似地沖向瀑布。
  莉絲向他算來。“我不會游泳!”葛蘭看到她的救生衣沒有扣緊,可是他對此無能為力;皮筏以令人惊恐的速度把他們送到瀑布的邊緣,瀑布的響聲好像充斥了整個天際似地。葛蘭把槳豎著深深地插進水里,他感到槳碰到了河床,便使勁地頂住;橡皮筏在激流中顫動,但它沒有被傾覆。葛蘭竭力把著槳。他從瀑布邊上望去,看到水流自五十英尺垂直落下,沖進下面波濤洶涌的水潭里。
  而站在那里等待著他們的竟是那只霸王龍。
  莉絲惊恐万分地尖叫起來,然后皮筏發瘋似地旋轉著,尾部被甩得脫落了,他們被摔向天空,進入了咆哮的瀑布中,他們感到一陣惡心,胃好像都快翻過來似地。葛蘭在空中不停地揮動著雙臂,四周一下子變成一片寂靜。葛蘭感到時間似乎已經過了好几分鐘了;他記得他看到莉絲用手抓著橘紅色的救生衣和他一塊往下跌;他記得他看到丁姆雙眼看著下面;他記得他看到那片密不透風的白花花的瀑布;他還記得他慢慢地無聲地掉下去時看到了下面波濤洶涌的水潭。
  然后,隨著啪地一聲,葛蘭覺得一陣疼痛,他鑽進了冰冷的水里,立即被翻騰的白色水花包圍了。
  他在水里翻滾著,旋轉著。水流把他從霸王龍身旁一卷而過,他一眼瞥見了它的腿。他被沖出水潭,來到水潭盡頭的小溪。葛蘭向岸邊游去,抓住了一塊發燙的岩石,可是又滑失了,他又抓住一根樹枝,終于使自己擺脫了急流。他喘吁吁地趴在岩石上,使勁地把自己拖上岩石。他朝河里看去,剛好看到那棕色的橡皮筏翻卷著從身邊經過。接著,他看到丁姆在急流中奮力掙扎,他伸出手去,把丁姆拉上岸。丁姆一邊咳嗽,一邊不停地顫抖。
  葛蘭回頭向瀑布那里看去,看到霸王龍的頭栽進了它腳邊的水里。巨大的腦袋晃動著,把水往兩邊撥開。它的牙齒間咬著一個什么東西。
  很快地,霸王龍的頭從水里冒了出來。
  在它的齒間晃湯的是莉絲橘紅色的救生衣。
  莉絲在恐龍長長的尾巴邊冒出了水面。她躺在水里,臉部朝下,小小的身体被水流沖向下游。葛蘭一頭跳進水里,再次被洶涌翻滾的急流吞沒。過了一會儿,他終于把她拖上了岩石。她的身体綿軟無力,像死一樣沈重,臉色灰白,水從她的嘴里噴了出來。
  葛蘭彎下身來替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她咳嗽了一聲,然后嘔出黃綠色的液体,接著又咳嗽起來。
  她的眼瞼顫動了几下。“嗨,”她說道。她無力地笑著。“我們成功了。”
  丁姆哭了起來。她又咳了一聲。“你別這樣好嗎?你哭什么?”
  “因為……”
  “我們都在為你擔心,”葛蘭說,一塊塊白色的東西從河里漂過來。霸王龍正在撕那件救生衣。它還是面向瀑布背對著他們,不過它隨時都有可能轉過身來發現他們……
  “走吧,孩子們。”葛蘭說道。
  “我們到哪里去?”莉絲咳嗽著問道。
  “往前走。”他希望能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下游方向只是兩片空曠平整的草地,沒有任何遮蔽物。
  往上游去是那只恐龍。就在這時,葛蘭發現有條水泥路,它好像是通往瀑布。
  他看到地上清楚的行人腳印,通向那條小路。
  霸王龍終于轉過身來了,它一邊嗥叫一邊向草地這邊張望。它好像發現他們已經逃走了,便又往下游方向張望,尋找他們的身影。葛蘭和孩子們在河邊高大的蕨叢中低下腰走著,他小心翼翼地帶著他們往上游走去。“我們去哪里?”莉絲問道。“我們回去。”
  “我懂了。”
  他們离瀑布更近了。嘩嘩的瀑布聲更響了。岩石很滑,小路十分泥泞。薄霧繚繞,他們就像在云層里穿行以地。這條泥路似乎直通傾瀉的瀑布,但等他們走近一看,才發現它其實是通向瀑布后方。
  霸王龍仍然背對著他們朝著下游方向看。他們赶緊沿小路向瀑布走去。他們剛剛躲到白色的水后面,葛蘭看到霸王龍的身体又轉過來。很快地他們便完全被瀑布遮蔽了,葛蘭根本看不到銀白色的水外有些什么東西。
  丁姆惊奇地向四處張望。這里有個小小的凹穴,比壁櫥大不了多少,里面裝滿了机器:轟轟作響的抽水机、巨大的過濾器和水管,全部漉漉、冷冰冰的。
  “它看到我們了嗎?”莉絲問道。她必須大聲喊叫,聲音才不致被瀑布聲完全淹沒。“我們在哪里?這是什么地方?它有沒有看到我們?”
  “等一下。”葛蘭說道。他看著這些設備,顯然它仍是公園里用的机器,而且一定是電動的,因此這里也許有一部聯絡用的電話。他在過濾器和水管中撥弄著尋找起來。
  “你在我什么?”莉絲大聲問道。
  “找電話。”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了,要在船只到大陸前和船上取得聯系只剩下一個多小時。
  在凹穴的后面,他發現了一扇標有維修○四字樣的金屬門,但卻關得緊緊的,門邊是一條插安全卡的狹槽,門口有一排金屬盒。他把盒子一個個打開看了一遍,但里面只有開關和定時器,沒有電話,也沒有可以開門的東西。
  他差點忽略了門左邊的那個盒子。他一打開它,就看到一個有九個按鍵的小鍵盤,上面長了一層綠色霉斑。但它看來可以把門打開,而且他覺得門的里邊一定有一部電話。盒子的金屬上刻著一個號碼:
  一○二三,他按了一遍這個數字。
  只听見嘶地一聲,門打開了。里面黑漆漆的,水泥台階通往下面。后牆上印著維修服務車○四。”二二充電机几個字,以及指向樓梯下面的箭頭。里面真的會有一輛車嗎?“來吧,孩子們。”
  “算了,”莉絲說道,“我不進去。”
  “走吧,莉絲。”丁姆說道。
  “算了吧,”莉絲說道,“里面黑漆漆的,我不去。”
  “那好吧,”葛蘭說道,現在沒有時間爭論了。“你們就待在外面,我很快就回來。”
  “你要到哪里去?”莉絲突然惊跳起來問。
  葛蘭走了進去,門上的電子儀器嗶嗶叫了一下,然后門就砰一聲在他身后關上了。
  葛蘭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惊慌了一會儿后,他轉身用手摸著潮的金屬門,上面既沒有把手,也沒有門閂。他又轉向門兩側的牆壁,希望能摸到一個開關、控制盒或是隨便什么東西……
  可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他正在竭力戰胜自己內心的恐懼,突然手指触到一個冰涼涼的金屬圓筒。他的手摸到一個突起的東西和一個扁平的面……是手電筒!他卡一聲打開了手電筒,光束出奇地亮。他回頭看看門,但是發現門無法打開。他必須等孩子們把門打開,同時……
  他往台階上走去。台階十分潮,長滿了青苔,很容易滑倒。他小心謹慎地往下走著,剛走到台階的中間,他突然听到一陣呼聲和爪子在水泥上抓刮發出的響聲。他把裝有麻醉標的手槍提在手上,繼續往下走。
  台階在一個拐角處轉了個彎。他用手電筒一照,一种奇怪的反光射了進來。過了一會儿,他才看清楚:原來是一輛汽車!跟高爾夫机動車一樣,這是一輛電動車。它的前面是一條長長的隧道,似乎向前延伸出好几英里。駕駛盤邊有一個鮮紅色的小燈在閃爍,也許這輛車已經充好電了。
  葛蘭又听到呼吸聲。他一轉身,只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從空中向他扑來,它的嘴巴張著。葛蘭連想都沒來得及想一下,就朝它開火。這只動物落在他身上,把他撞倒在地。葛蘭大吃一惊,赶緊打了個滾,手電筒被甩了出去,在地上亂滾。可是那只動物沒有起來,待他看清楚之后,他不禁覺得十分可笑。
  這是一只迅猛龍,不過還很小,可能不到一歲,大約兩英尺高,跟一只中型犬一樣大。此刻,它躺在地上,呼吸很微弱。麻醉鏢封在它的下顎,也許這劑量對它這樣的体重來說太強了,葛蘭馬上把麻醉鏢拔出來。迅猛龍用略顯呆滯的目光看著他。
  葛蘭明顯感覺到這只動物身上有一股靈气,有一种溫和的感覺。很奇怪,這跟他在柵欄中的成年迅猛龍身上感到的那种威脅截然不同。他輕輕撫摸著迅猛龍的腦袋,希望能讓他平靜下來。他低下頭看著它,鎮靜劑起了作用,它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然后他發現這是一只雄性迅猛龍。
  一只雄性小恐龍。千真万确,是他親眼看到的。那么,這只迅猛龍是野生的。
  這個新發現使他激動万分,他立即返身走上台階往門口走去。他拿著手電筒,把平整光滑、毫無特別之處的門和內牆照了一遍。他用雙手在門上摸著,逐漸意識到自己已被反鎖在里面;他沒辦法把門打開,除非門外的孩子能鎮定下來,想辦法把它打開。他隱隱約約听到他們在門外的聲音。
  “葛蘭博上!”莉絲一邊門一邊喊著,“葛蘭博士!”
  “別著急,”丁姆說道,“他會回來的。”
  “可是他到哪里去了?”
  “听我說,葛蘭博士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丁姆說道。“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現在就該回來了。”莉絲說道。她用小小的拳頭抵住臀部,手肘向兩邊撐開,同時狠狠地跺腳。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巨吼,只見霸王龍的腦袋穿過瀑布向他們這邊伸過來。
  霸王龍張開血盆大口,丁姆惊恐万分地瞪著它。莉絲尖叫一聲,扑倒在地上。那腦袋來回擺動了一陣子,然后又縮了回去。但是丁姆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映在瀑布上。
  他把莉絲往凹穴里面拉。那大嘴又伸了進來,它一邊吼叫,同時那厚厚的舌頭像蛇信那樣飛快地一下子伸出一下子縮進。頭上的水珠甩得四處都是,然后它又縮了回去。
  莉絲緊偎著丁姆,渾身顫抖。“我恨它。”她說道。她還想往里縮,可是凹穴只有几英尺深,而且還堆滿了机器。沒有多少空間可供他們躲藏。
  那腦袋又從水里伸過來,但這次它的動作很慢,它的嘴巴貼在地面上,噴著鼻息,鼻翼一張一縮,呼吸著空气,不過它的兩只眼睛還在水的外面。
  丁姆心想:他看不到我們,他知道我們在這里,但它的眼睛在瀑布外面,它看不見我們的。
  霸王龍的鼻子吸了一下。
  “它在干什么?”莉絲又問道。
  “噓||”隨著一聲低沈的咆哮,它的上下顎慢慢張開,舌頭悄悄伸了出來。那舌頭又粗又大,呈藍黑色,舌尖有一個分叉,足足有四英尺長,毫不費勁就可以一直伸到凹穴最里面的牆壁上。舌頭滑向過濾器,發出一陣刺耳的擦刮聲。丁姆和莉絲的身体緊緊貼著那些水管。
  那舌頭慢慢移到左邊,然后又慢慢滑到右邊,里面的机器被舔得答答的。舌尖卷住水管和活門,感覺一下它們是什么。丁姆看到那舌尖的動作跟象鼻一樣,十分有力。舌頭順著凹穴的右側住回縮,碰到了莉絲的腿。
  “喲。”莉絲叫了一聲。
  那舌尖停住不動,然后卷起來,像蛇一樣往她身上爬去||“別動。”丁姆輕輕提醒她。
  從她臉上移過,然后滑到丁姆的肩膀,最后纏住了他的頭。丁姆緊緊閉住眼睛,那黏糊糊、滑溜溜的東西罩在他臉上:熱呼呼、漉漉的,還有一股尿騷味。
  那舌頭盤住了姆,開始緩緩地把他拖向那個張開的大嘴。
  “丁姆……”
  丁姆無法回答:他的嘴巴被那扁扁黑黑的舌頭給蒙住了。他看得見,但說不出話來。莉絲拼命拉著他的手。
  “丁姆,快!”
  那舌頭把他往噴著粗气的嘴巴拖去,丁姆的腿上感覺到從它嘴里呼出來的熱气。
  莉絲使勁地拽著他,但她根本不能与那股抓住它的強力相抗衡。丁姆放開她,兩只手推壓著那舌頭,想把它從頭上推開,可是他根本推不動它。他把腳插進泥地里,但他還是被拖向霸王龍的嘴邊。
  莉絲用手臂抱住他的腰,把他住回拉,對他喊著什么,可是他無能為力。他的眼前開始直冒金星。
  一种宁靜、一种覺得現實是無法逃避的平靜感傳遍了他的全身。他慢慢被拖走了。
  “丁姆?”
  突然,舌頭松弛了,慢慢伸展開來。丁姆覺得它從他的臉上滑了下去。他渾身上下沾滿黏滑的白沫,那舌頭軟軟地垂在地上。它的嘴巴一下子合上,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黑血噴涌出來,与爛泥混在一起。鼻翼還在斷斷續續地呼吸著。
  “它怎么了?”莉絲叫道。
  接著,那腦袋慢慢地,慢慢地滑了回去,离開了凹穴,在地上發出一陣長長的察察聲。終于,它完全消失不見了。他們只看到一片銀白色的瀑布。
  控制“行了,”阿諾在控制室說道。“霸王龍終于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咪咪地點上了最后一根煙,把煙盒揉成一團。終于成功了:那是使公園恢复秩序的最后一步。現在他們只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養的,”馬爾杜看著顯示幕說道,“我畢竟還是打中了它。”他轉身對金拿羅說:“它經過一小時后才感到麻藥的威力。”
  亨利.吳皺著眉頭看著顯示幕。“可是在那种地方,它會淹死的……”
  “它不會淹死的,”馬爾杜說道。“我從來沒見過這么難制服的動物。”
  “我想我們得去把它弄出來。”阿諾說道。
  “我們會去的。”馬爾杜說道。他的回答听起來絲毫沒有興奮的意味。
  “那是只珍貴的動物。”
  “我知道它是只珍貴的動物。”馬爾杜說。
  阿諾轉向金拿羅。在這個胜利的時刻,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跟你說過,”他說道,“公園現在完全恢复正常了。無論馬康姆的數學模式預測會發生什么事,我們已經再度控制全局了。”
  金拿羅指著阿諾后面的顯示幕問道:“那是什么?”
  阿諾轉過身去。那是顯示幕上的系統狀態窗口。通常它總是一片空白,阿諾很惊訝地看到它此刻正閃著黃色信號:輔助電力過低。剛開始,他根本不懂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輔助電力會過低?他們用的是主電力,不是輔助電力啊。他以為這也許只是對輔助電力狀況的例行儉查,比方說對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電池電量的檢查……
  “亨利,”阿諾對吳說,“你看這個。”
  吳說:“你為什要采用輔助電力?”
  “我沒有啊!”阿諾回答道。
  “不過看起來你是用了。”
  “這不可能。”
  “把系統運轉情況記錄印出來。”吳說道。運轉記錄可以表明系統在最近几個小時內的狀況。
  阿諾按下一個鍵鈕,他們听到房間的角落里印表机發出輕微的響聲。吳走過去。
  阿諾目不轉睛盯著顯示幕。窗口里閃爍的黃色信號變成了紅色信號:輔助電力中斷。數字從二十開始往回倒數。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諾說道。
  丁姆小心翼翼地順著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來到陽光下。他探頭從瀑布邊上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霸王龍側身躺著,漂浮在下方的水潭里。
  “我希望它死了。”莉絲說道。
  丁姆看得出來它并沒有死:霸王龍的胸部還在起伏,一條前腿正一陣陣抽搖著。
  不過它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這時丁姆看到它的頭頂上插著一枚白色的麻藥彈,就在耳朵緊貼面部的地方。
  “它被麻藥彈射中了。”丁姆說道。
  “太好了,”莉絲說道,“它差點把我們都吃了。”
  丁姆觀察著霸王龍吃力呼吸的樣子。不知怎地,他看到這只龐然大物落到這种田地,心里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這不能怪它。”他說道。
  “哦,當然要怪它,”莉絲反駁道。“它差點吃了我們,你還說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動物,它只是做了件對它來說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現在到了它的肚子里,”莉絲控告道,“你就不會這么說了。”
  突然間,瀑布聲起了變化。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逐漸變輕變弱,轟響的水越來越小,到后來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接著,水流便停止了。
  “丁姆,瀑布沒有了。”莉絲說道。
  此刻只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龍頭沒有關緊一樣。瀑布下的水潭恢复了平靜。他們几乎是站在頂上,往一個放滿了机器的凹陷處看著;這個凹陷處簡直像個洞穴。
  “瀑布應該不會停啊。”莉絲說道。
  丁姆搖搖頭。“一定是電力的關系……有人把電關掉了。”他們身后的抽水机和過濾器也一個接一個停止了運轉,燈光熄滅了,机器也安靜下來。接著螺線管發出“錚”地一聲,標有維修○四字樣的門慢慢轉動起來,打開了。
  葛蘭走了出來,在亮光中眨著眼睛。他說道:“干得好,孩子們。你們把門打開了。”
  “我們什么也沒做。”莉絲說道。
  “停電了。”丁姆說道。
  “別管它,”葛蘭說道。“你們來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阿諾惊愕地看著。
  監視幕的畫面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燈光也熄滅了,控制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亂中。每個人開始惊叫起來。馬爾杜拉開窗,讓光線透射進來,吳將輸出資料拿過來。
  “看看這個。”吳說道。
  吳說:“你是今天清晨五點十三分關机的,你再次開机時所用的是輔助電力。”
  時間 事件 系統情況
  五點十二分四十四秒 安全一關閉 運轉
  五點十二分四十五秒 安全二關閉 運轉
  五點十二分四十六秒 安全三關閉 運轉
  五點十二分五十一秒 關机命令 關閉
  五點十三分四十八秒 啟動命令 關閉
  五點十三分五十五秒 安全一啟動 關閉
  五點十三分五十七秒 安全二啟動 關閉
  五點十三分五十九秒 安全三啟動 關閉
  五點十四分○八秒 啟動命令 啟動--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十八秒 監視--主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十九秒 保密--主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二十二秒 命令--主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二十四秒 實驗室--主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二十九秒 遠程通訊--VBB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三十二秒 簡圖--主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三十七秒 視圖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四十四秒 控制情況檢查 運轉--輔助電力
  五點十四分五十七秒 警告:柵欄情況[NB” 運轉--輔助電力
  九點十一分三十七秒 警告:輔助燃料(20%) 運轉--輔助電力
  九點三十三分十九秒 警告:輔助燃料(10%) 運轉--輔助電力
  九點五十三分十九秒 警告:輔助燃料(1%) 運轉--輔助電力
  九點五十三分三十九秒 警告:輔助燃料(0%) 關閉
  “天哪!”阿諾說了一聲。顯然地,關机之后主電力就一直沒有恢复。他重新啟動的時候,用的只是輔助電力。阿諾納悶著,這事太蹊蹺了,但他猛然又意識到,那其實是正常的。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是完全合理的:輔助發電机先發動起來,它是被用來啟動主發電机的,因為主發電机需要相當的電量才能啟動。這個系統當初就是這樣設計的。
  不過,阿諾以前從來沒有關掉過主電力,因此控制室的電燈和顯示幕又亮起來的時候,他壓根儿就沒有想到主電力并沒有恢复。
  可是它确實沒有恢复,而且從那以后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复。他們搜尋霸王龍,不停地忙這忙那的時候,公園里一直只靠著輔助電力在運轉。這可不太妙。事實上,他現在才開始想到這究竟會帶來什么后果||“這一行是什么意思?”馬爾杜指著表格問道。
  五點十四分五十七秒警告:柵欄情況[NB”運轉--輔助電力[AV○九”“這是說系統情況警告被傳送到控制室的監視幕上,”阿諾說道。“是關于柵欄的。”
  “那么你看到那個警告了嗎?”
  阿諾搖搖頭。“沒有。我那時一定是在跟你通話,你在野外嘛。反正沒有,我沒見到。”
  “那么,『警告:柵欄情況』意味著什么?”
  “這個我并不清楚,可是我們用的是輔助電力,”阿諾說道。“輔助發電机的電流強度不足,不能給電网柵欄供電,所以柵欄的電就自動停掉了。”
  馬爾杜怒气沖沖地說道:“你是說電网柵欄的電流被切斷了?”
  “是的。”
  “所有的柵欄都沒電?從清晨五點直到現在?這五個小時內一直沒電?”
  “是的。”
  “包括迅猛龍圍場?”
  阿諾歎了口气回答道:“是的。”
  “老天爺!”馬爾杜說道。“五個小時。那些恐龍可能全跑出來了。”
  就在這時,他們听到遠處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尖叫。馬爾杜開始飛快地分配任務,同時在室內轉了一圈,把無線電分發給大家。
  “阿諾先生去維修樓把主發電机打開。吳博士,你留在控制室。除了阿諾,只有你會操作電腦。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館。不要跟我爭,現在就去。把大門鎖上,跟他們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幫阿諾對付迅猛龍。”他又轉身問金拿羅:“你還想再去冒險嗎?”
  “不太想去。”金拿羅回答道。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館吧。”馬爾杜回過身去。“就這樣,各位,開始行動。”
  哈蒙德嘀咕著說道:“可是你准備怎樣對付我的寶貝動物?”
  “哈蒙德先生,現在問題不在這里,”馬爾杜說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會怎么對付我們。”
  他走出門,急忙穿過大廳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金拿羅緊緊地跟著他。“改變主意了?”馬爾杜大聲吼道。
  “你也許需要有人幫忙。”金拿羅說道。
  “可能。”馬爾杜走進挂著管理員牌子的房間,拿起灰色的肩扛式發射器,打開桌子后面的牆上的一塊嵌板,里面有六個彈匣,六顆霰彈。
  “這些恐龍麻煩的地方,”馬爾杜說道,“就是他們具有分散的神經系統。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腦,他們也不會馬上死去。此外,他們的体格健壯;粗厚的肋骨使子彈很難打到心髒、四肢或后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癱倒。出血慢,死得也慢。”他把彈匣一個個打開,裝進霰彈。他又將一根有网眼的皮帶扔給金拿羅。“把這個系上。”
  金拿羅系緊皮帶,馬爾杜把霰彈遞給他。“我們現在只希望能驅散他們。可惜我們只有六顆霰彈,而那個圍場的迅猛龍卻有八只。我們走吧。緊緊跟著我,霰彈可全在你身上。”
  馬爾杜走出房間,跑步穿過走廊,一邊從陽台看著通往維修樓的小路。金拿羅喘吁吁地跟著他跑。
  他們來到底樓,穿過玻璃門,馬爾杜突然間站住不動了。
  阿諾背對著維修樓站在那里,三只迅猛龍正向他靠近。阿諾手里拿著一根棍子,一邊沖著它揮舞棍子,一邊大喊大叫。迅猛龍成扇形向他包圍過來,一只在中間,兩只在兩邊,向他慢慢逼近。他們的步調一致,動作嫻熟。金拿羅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們是群体行動。
  馬爾杜早已蹲在地上,把發射器抵住肩膀。“裝彈。”他說道。金拿羅把霰彈裝入發射器背面,發射器發出一陣嘰嘰的電器聲。沒有任何反應。“天哪,你把它裝反了。”馬爾杜說道,他將槍管側過來,把霰彈倒進金拿羅手里。金拿羅又把它裝了進去。正當迅猛龍對著阿諾狂吼時,突然一聲爆炸,左邊的那只恐龍被炸得血肉橫飛,它的軀体的上半部飛到了空中,血水四濺,就像有人把西紅柿在牆壁上砸爛了一樣;下半部的身子癱倒在地,四肢亂蹬亂踢,尾巴拍打著。
  “那會使它的同伴清醒過來。”馬爾杜說道。
  阿諾向維修樓的門口跑去。迅猛龍轉身向馬爾杜和金拿羅這邊扑來。他們向他們倆逼近。遠處,好像是從度假旅館那邊,傳來了几聲尖叫。
  金拿羅說道:“這可能會成為一場災難。”
  “裝彈藥。”馬爾杜命令道。
  亨利.吳听到了爆炸聲,便朝控制室的門口望去。他繞過控制台,然后停下了腳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應該留在控制室內。如果阿諾能使電力恢复||即使只有一分鐘也可以||那么吳就可以重新啟動主發電机。
  他必須待在房間里。
  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馬爾杜的聲音。
  馬爾杜感到腳踝處扭了一下,接著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触及地面后,赶忙起身就跑,回過頭時,剛好看到金拿羅正朝相反的方向跑進了樹林。迅猛龍不理會金拿羅,只對馬爾杜緊追不舍。它們离他已不到二十碼,馬爾杜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叫,同時心里怀疑他還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因為他知道,也許不到十秒鐘他們就能赶上他。
  十秒鐘。
  也許更快。
  哈丁替馬康姆注射嗎啡時,愛莉必須幫助馬康姆將身体翻過來。馬康姆呻吟一聲,癱倒床上。他好像漸漸變虛弱了。他們從無線電話中听到尖銳的叫聲,還有游客中心傳來的沈悶爆炸聲。
  哈蒙德走進房間問道:“他怎么樣了?”
  “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哈丁說道。“神志有點不清。”
  “我根本沒有,”馬康姆說道,“我清醒得很。”他听了一會儿無線電話。“外面好像發生了戰爭。”
  “迅猛龍跑出來了。”哈蒙德說道。
  “真的?”馬康姆問道,他的呼吸十分微弱。“這种事怎么可能會發生呢?”
  “系統故障了。阿諾沒有注意到我們用的只是輔助電力,所以柵欄的電被切斷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
  “見鬼去吧,你這個目空一切的混蛋。”
  “如果我記得沒錯。”馬康姆說道,“我曾預言柵欄并不可靠。”
  哈蒙德歎了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媽的見鬼,”他搖著頭說道:“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們在這里嘗試的,事實上只是一种极為單純的想法。几年前我和我的夥伴認為可以用一种已經絕种的動物的DNA進行無性生殖,并培養它。我們覺得這個主意很奇妙,可以說是一种時空旅行||世上絕無僅有的時空旅行。也可以說,是讓它們复活。因為這件事太令人心動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就決定著手去實現它。我們弄到了這個小島,就開始了行動。整個事情就這么簡單。”
  “簡單?”馬康姆反問道。他不知哪來這么大的力气,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說簡單?我本以為你是個十足的白痴,看來你比我原先想像的更愚蠢。”
  愛莉嘴里喊道:“馬康姆博士。”并企圖讓他重新躺下,可是馬康姆根本不理她。他指著無線電話,這時它還發出一陣陣的喊叫聲。
  “那么,外面發生的又是怎么回事?”他問道。“那就是你的簡單想法。簡單。
  你創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對它們卻一無所知。你的吳博土甚至不知道他創造出來的東西叫什么。他沒時間去操心『這玩意叫什么』這類的小事,更不會去操心它是什么樣的動物。你們在一段短短的時間內創造出許多這樣的動物,你們根本不去了解它們,卻指望它們會听命于你們,為你們效勞;只因為你制造了他們,你們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你們是它們的主人了。你們忘了,它們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們也許不會听命于你們;而且你們也忘了,你們對他們的了解有多么缺乏,你們想做你們輕率地稱作簡單的事情時,又是多么無能為力……哦,天啊……”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來。
  “你知道科學力量出了什么問題嗎?”
  馬康姆繼續說道,“這是一种被繼承的財富。你也知道那些生來有錢的人都是些怎樣的飯桶。這是一個永琱變的真理。”
  哈蒙德問道:“他在說什么?”
  哈丁做了個手勢,表示他神志不清。馬康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來告訴你,我在說什么。”他繼續說道。“大多數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許多實實在在的代价,例如必須經過一段學徒期及許多年的刻苦修。無論你想得到哪种力量:當上公司總裁、空手道黑帶級、宗教領袖,不論你追求的是什么,你都得投入時間、訓練和努力。
  你必須放棄許多東西才能獲得它。這种力量對你一定是至關重要的,而且你一旦獲得,這种力量就為你所有了。你不會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為這其實是你刻苦訓練的成果。
  “在這個過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個人獲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時也能夠做到不輕易使用這种力量;也就是說,這种力量帶有一种內在的控制力。獲得力量的訓練同時改變了你,使你不致濫用力量。
  “不過,科學力量就像繼承的財富一樣:它不是透過苦練獲得的。你只要閱讀就能知道別人所做的事情,然后就可以采取下一個步驟。你可以在很年經的時候就采取行動,你可以飛快地長進,不需要几十年的修。沒有人會控制你:過去的科學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必感到卑微。這其中只存在著一种快速致富、盡速成名的哲學。欺騙、謊言、歪曲||這些都沒有關系。對你,對你的同事都沒關系。沒有人會批評你,沒有人會有任何標准。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
  “因為你可以站在偉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還不十分清楚干了些什么,就已經發表了報告,申請到專利,還把它賣給別人。而買主接受的訓練比你更少,他只是買下這种力量,就像買任何商品一樣。他甚至認為根本沒有必要作任何訓練。”
  哈蒙德問道:“你們知道他在說什么嗎?”
  愛莉點點頭。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說道。
  “說得簡單一點就是,”馬康姆往下說道:“一名空手道高手不會赤手空拳去殺人。他不會大發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殺了。殺人的人是那些沒有經過訓練、沒有任何約束的人;他買下這些力量就好像在周末夜市買下拍賣商品一樣。而科學所助長和允許的就是這种力量,那也就是為什么你認為建造一個像這樣的地方是十分簡單的事。”
  “這确實很簡單啊。”哈蒙德堅持說道。
  “那么為什么會出問題呢?”
  約翰.阿諾內心緊張万分,頭昏腦脹地撞開了維修樓的門,一步跨了進去,里面伸手不見五指。天哪,這么黑。他早該想到這里沒有燈的。他感覺到里面陰涼的空气,下面的兩層樓像一個巨大的洞穴似地。他必須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須十分小心,否則他會跌斷脖子的。
  通道在哪里?
  他像個瞎子一樣到處摸索,最后他意識到這只是在白費力气。不管怎樣,他得讓外面的光線照射進來。他走到門邊,將門拉開四英寸。光線足夠了,可是如何才能讓門這樣開著呢?他立即脫下一只鞋子,把它塞在門縫里。
  他可以很清楚看見那條狹窄的通道了,于是走了過去。他踩在波狀金屬板上,听到兩只腳的腳步聲不同,一只響,一只輕。不過,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樓下發電机的樓梯就在前面,再走十碼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線沒有了。
  阿諾回頭朝門口看去,發現光線被一只迅猛龍的身軀擋住了。它低著頭,仔細地嗅著那只鞋子。
  亨利.吳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他用手在電腦控制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顯示幕。
  他不停地動著,緊張得都快發瘋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個步驟。他的動作一定要迅速,第一個顯示幕亮了之后,就按||“吳!”無線電話嘶嘶響了起來。
  他一下把它抓起來。“是我,我在這里。”
  “那該死的電有沒有來?”那是馬爾杜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怪,听起來很空洞。
  “沒有。”吳回答說。他笑了,他很高興馬爾杜還活著。
  “我想阿諾已經到維修樓了,”馬爾杜說道。“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里?”吳問道。
  “我被圍堵起來了。”
  “什么?”
  “被圍堵在該死的管子里,”馬爾杜說道:“現在我可很受歡迎喔。”
  更确切地說,應是被卡在管子里了,馬爾杜這么想著。游客中心的后面放著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离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簡直可怜透了。直徑一公尺的管子,他正好能鑽進去,但是迅猛龍無法跟著他進去。
  至少,在他把其中一只迅猛龍的腿射傷之后,他們是不會進來的。那只發著惡臭味的家伙离管子太近,隨后它就嗥叫著逃走了,它的同伴現在也不敢造次。他惟一的遺憾是還沒有等他的鼻子在管子那頭出現,他就扣動了扳机。
  不過他也許還有机會,因為管子外面還有三、四只迅猛龍在圍著他咆哮怒吼。
  “沒錯,你是很受歡迎。”他對著無線電話說道。
  吳問道:“阿諾有無線電話嗎?”
  “恐怕沒有,”馬爾杜說道。“你就坐下來靜候結果吧。”
  他剛才沒看到管子的另一頭是什么樣子||他太急著鑽進來了||現在他沒辦法回頭。他被卡得太緊了。他惟一的希望是那一頭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歡讓那些雜种來咬他的屁股。
  阿諾沿著狹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龍离他几乎不到十英尺遠,在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這邊靠近。
  阿諾听見它可惡的腳爪在金屬板上走動時的卡答聲。
  可是阿諾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龍可以看得很清楚,不過通道的鐵柵那种陌生的味道使它行動小心謹慎。他這种小心謹慎的習慣是他惟一的求生机會。阿諾想道,只要他能走到樓梯口,來到樓下……
  因為他非常确定迅猛龍不會爬樓梯,當然更別說是狹窄、陡直的樓梯了。
  阿諾匆勿回頭瞥了一眼。樓梯离他只有几英尺遠了,只要再走几步……
  終于到了!他伸出手摸到了欄杆,開始急忙地走下几乎垂直的樓梯。他的腳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
  迅猛龍在二十英尺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著。
  “太可惜了,夥計。”阿諾說道,轉過身去。輔助發電机現在离他很近。雖然光線如此昏暗,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間,他身后響起一個沈悶的聲音。
  阿諾轉過身去。
  迅猛龍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來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發現自己被仰面推倒在水泥地上,有個沈重的東西壓住它的胸口,使他喘不過气來。他知道這只迅猛龍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進他胸口的肉里,聞到在他身前搖動的嘴里呼出的臭气,他張開嘴巴發出了慘叫聲。
  愛莉手里拿著無線電話,仔細地听著。剛才又有兩名工人進了度假旅館,他們好像知道這里比較安全。不過這几分鐘內還沒有人進來,外面似乎也安靜下來了。無線電話中傳來了馬爾杜的聲音:“過多久了?”
  吳答道:“四、五分鐘。”
  “阿諾照理應該辦完事了才對,”馬爾杜說道,“如果他有在辦事的話。你有什么消息嗎?”
  “沒有。”吳回答說。
  “有金拿羅的消息嗎?”
  金拿羅按了按鈕:“我在這里。”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馬爾杜問道。
  “我要去維修樓,”金拿羅說道。“祝我好運。”
  金拿羅蹲伏在樹叢中,仔細听著四周的動靜。
  金拿羅看到前面有一條通往游客中心的林蔭道路。他知道維修樓就在他東邊的某處。他听到樹林中的小鳥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霧在飄動。一只迅猛龍大吼一聲,听起來与這邊還有段距离,是從他右邊傳來的。金拿羅開始行動,他离開道路,鑽進了樹林。
  愿意冒險嗎?
  不怎么愿意。
  确實,他是不愿意。但是金拿羅覺得他有個可行的計畫,或者說,至少是一种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樓的北側,就可以從后面靠近維修樓。迅猛龍可能都在南側其他的建物邊。他們總不至于躲在叢林里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盡可能不發出聲音,但還是听到自己發出了許多響聲。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強迫自己放慢腳步。樹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開始擔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維修樓。就在這時,他越過右邊的棕櫚樹梢,看到了維修樓的屋頂。
  他從側邊繞過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門,把它打開,走了進去。里面很黑,他的腳絆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金拿羅皺皺眉頭,他撐開門,繼續往里走。前方出現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來他其實并不知道該往哪里走,而且他的無線電話也忘了帶在身邊。
  他媽的!
  也許維修樓里的某個地方會有無線電話,或者只要他找到發電机就可以了。他知道發電机是什么樣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樓層。這時他發現了一個通往下面的樓梯。
  下面更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沿著管子摸索著向前移動,兩只手往前伸出,以防有東西撞到頭。
  他听到一聲動物的嗥叫,嚇得停住了腳步。他凝神細听,可是聲響沒有再出現。
  他悄悄地向前移動。突然有什么東西滴到他的肩膀和裸露的手臂上。這東西像水一樣,還是溫熱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聞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頭,看到迅猛龍就站在管子上,离他的頭頂只有几英尺。血從它的嘴巴里一滴一滴往下掉。
  金拿羅突然產生一种奇怪的超脫感,他想恐龍是不是受傷了。然后他跑了起來,可是迅猛龍跳到它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金拿羅強壯有力,他使勁一堆,把迅猛龍推開了,隨后在水泥地上往旁邊一滾。
  他轉過身來,看到迅猛龍側身倒在地上喘著气。
  沒錯,它受傷了。它的腿上有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殺了它。
  金拿羅赶緊爬起來,想找件東內當作武器。迅猛龍還在地上喘息。他拼命地想找個東內||隨便什么東西都可以||來當作武器。等他轉身一看,迅猛龍不見了。
  它發出一聲怒吼,這吼聲在黑暗中回湯。
  金拿羅伸出雙手摸索著,在原地轉了一圈。突然間,他的右手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
  是牙齒。
  它在咬他。
  迅猛龍頭一扭,唐納.金拿羅被提到空中,接著掉到了地上。
  馬康姆躺在床上,渾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听到無線電話卡答一聲響了。
  “有消息嗎?”馬爾杜問道。“你有消息嗎?”
  “沒有任何消息。”吳說道。
  “見鬼。”馬爾杜說道。
  無線電話靜止了一會儿。
  馬康姆歎了口气,接著說道,“我等不及想听听他有什么新計畫。”
  “我希望,”馬爾杜這時說道,“大家都去旅館,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樣去那里。”
  “游客中心前停著一輛吉普車,”吳說道。“如果我把車開過來,你能上來嗎?”
  “也許能。可是你不能离開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
  “确實是如此,”馬康姆說道。“控制室里沒有電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馬爾杜說道,“我們試試看吧。情況好像不太妙。”
  馬康姆躺在床上說道:“說得對,是不太妙。看來好像災難臨頭了。”
  吳說道:“迅猛龍會跟著我們跑的。”
  “現在我們還是較占优勢,”馬爾杜說道:“開始進行計畫吧。”
  無線電話接著被關掉了。馬康姆閉上眼睛,緩緩地吸气,集中全身的力气。
  “放輕松,”愛莉說道,“別緊張。”
  “你知道我們在這里談的是什么,”馬康姆說道。“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圖……
  我們說的是已有五百多年歷史的西方人的看法。這些看法早就出現了,當時義大利的佛羅倫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科學最基本的觀點||就是以另一种新方式來重新看待現實,它是客觀的,它不取決于你的信仰或國籍,是合理的||這种觀念在當時很新鮮,令人振奮。它使人們對未來充滿希望,并結束了几百年來古老守舊的中世紀制度。在科學面前,中世紀的封建政治,宗教教義和可惡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實上這根本是因為中世紀這個時代本身已無法再持續下去。它經濟落后,不尚理性,不能适應當時正興起的新潮流。”
  馬康姆咳嗽起來。
  “可是現在,”他繼續說道,“科學已成為有几百年歷史的信仰体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紀制度一樣,科學開始与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科學獲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應用上的界限開始明顯地暴露出來。雖然,因為科學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億的人們可以生活在一個小小的世界里,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聯系溝通。但是,科學不可能替我們決定該如何對待這個世界,或者該如何生活。科學可以研究出一個原子爐,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去建造它;科學可以研制出殺虫劑,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使用它。因此,我們的世界有許多至關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气、水,還有土地||全是因為科學無法控制。”他歎了口气。“這一切對個人來說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一陣沈默。馬康姆躺在床上,雙眼閉著,他的呼吸顯得十分吃力。誰也沒有吭聲,愛莉覺得馬康姆好像是睡著了。突然間,他猛然坐了起來。
  “同時,科學原有的理性知識方面的正當理由也逐漸消失了。自牛頓和笛卡爾以來,科學顯然為我們帶來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學自以為憑著它對自然規律的認識,最終可以控制所有的一切。但是到丁二十世紀,這种說法完全被破解了。首先,海森伯格的『測不准原理』對我們所能了解的遜原子(編者按:Subatom,指形成原子的質子与電子)世界設立了限制。我們說,那沒關系,反正我們有人生活在遜原子世界中。后來,高德爾的定理對數學這种科學的形式語言作了類似的限制。數學家們過去一直以為,他們的語言有一种特別的、本質上的可靠性,這种可靠性源自邏輯定理。
  現在我們總算知道了我們稱之為『推理』的東西其實只是一場隨心所欲的游戲。它并不像我們想像的那么与眾不同。
  “渾沌理論證明了這种無法預測性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風雨是無法預測的一樣。因此几百年來,科學所提供的那种宏偉前景||控制一切的夢想||在我們這個世紀破滅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些正當的理由,那些科學所作所為的全部依据。讓我們听听它是怎么說的。科學總是在說,它目前也許還不是無所不知,但將來會的,最后會的。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事實并非如此。這只是毫無根据的自吹自擂,就跟一個孩子因為相信自己會飛而從樓上跳下來一樣愚蠢,一樣大錯特錯。”
  “這話說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邊搖頭一邊說道。
  “我們正親眼目睹科學時代的結束。科學和其他過時的制度一樣,正在毀滅自己。隨著它的力量越來越強,它已顯示出沒有能力可控制自己的這种力量。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事物皆飛快地變換著。五十年前,人們還在為原子彈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沒有人認為還會有比這更有威力的東西。然而,只過了十年,我們又有了遺傳工程,遺傳的威力比原子彈強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會運用它。它會出現在后花園園丁的工具箱中,會被應用于孩子們的實驗中,也會出現在恐怖分子和獨裁者的簡陋實驗室中。這樣,每個人都會异口同聲地問||我應該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這正是科學認為它回答不了的問題。”
  “那么會發生什么情況呢?”愛莉問道。
  馬康姆聳聳肩膀說:“一种變化。”
  “什么樣的變化?”
  “任何重要的變化都跟死亡一樣,”他說道。“只有等你到了那里,你才能看到另一邊是什么樣子。”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這個可怜的人:”哈蒙德搖著頭說道。
  馬康姆歎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說道,“你,還有我們大家,有多大的可能性可以活著离開這個小島?”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