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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夕陽照進寺廟的場院,岩石的陰影投射在耙松的沙土上,漣漪般地微微波動著。我坐著,兩眼直盯著沙土上的圖案。康納大概在里邊,依舊看他的電視。我能隱約听到播報新聞的聲音。當然,禪宗寺院內該有一台電視机。我開始習慣于這些自相矛盾的現象了。
  但是我不再想看電視。剛才一個小時里,我看得夠多的了,知道新聞媒体玩的這套把戲。莫頓參議員最近壓力很重,家庭生活不安宁;還不滿20歲的儿子前不久因酒后開車肇事撞傷了另一名少年而被捕;還有風言風語說他女儿作了人工墮胎手術。盡管不斷有記者靜候在莫頓參議員一家在阿林頓的住宅外,他們還沒有見到莫頓太太,讓她對此事做出評論。
  參議員的工作人員也都覺得參議員近來的壓力過重,既要照料家庭,又得煩神于即將來臨的競選活動。他有些反常,郁郁寡歡。用一位工作人員的話來說,“他似乎讓什么難言之隱給折磨著”。
  盡管沒人怀疑莫頓參議員的判斷,不過他的一位同僚道林參議員說,莫頓“最近對日本很有點入迷,這或許是他受到了壓力的表現。他似乎覺得不再有可能跟日本人講和。當然,我們知道講和是勢在必行的。我們兩個國家如今息息相關。不幸的是,我們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壓得他喘不過气來。約翰·莫頓性格很孤僻”。
  我坐著,兩眼注視著院中的岩石變成金黃,而后又轉成紅色。一位名叫比爾·哈里斯的美國禪僧走了出來,問我是否想喝茶或可樂。我跟他說不想喝,他就走了。我回頭朝里邊望去,看見從電視机熒屏上閃出藍藍的光亮。我看不見康納。
  我又回過頭來注視院中的岩石。
  第一槍沒有擊中莫頓參議員的要害。當我們一腳踢開浴室的門時,他正顫巍巍地立起身來,鮮血從他的脖頸上直往下淌。莫頓將槍放進嘴里又開了一槍。康納大喊了一聲:“別這樣!”這第二槍卻是致命的。槍反沖出他的手中,旋轉著落在浴室的瓷磚地面上,离我站的地方很近。四周牆壁上滿是鮮血。
  接著,人們便開始尖叫起來。我轉過身,看見那位化妝的姑娘站在門口,雙手捂住臉,高聲惊叫著。最后,護理人員赶到現場,給她服了鎮靜劑。
  我和康納留在那里,直到分局派來鮑勃·卡普蘭和托尼·馬什。他們兩位是負責處理現場的警探。有他倆在,我們就能脫身了。我跟鮑勃說,只要他需要,我們隨時都愿意提供證詞。說完,我便和康納离開了那儿。我發現石倉早已走了。埃迪·板村亦不見了蹤影。
  這倒讓康納擔心起來。“該死的埃迪,”他說,“他上哪儿去了?”
  “管他呢?”我說。
  “埃迪有麻煩。”康納說。
  “什么麻煩?”
  “難道你沒注意到他在石倉面前的表現?他太自信,”康納說,“過于自信。他本該感到擔惊受怕才是,可他沒有。”
  我聳了聳肩。“你自己說過,埃迪很瘋狂。誰知道他干嗎要做他現在做的一切。”我討厭這個案子,也厭惡康納那沒完沒了的日本式究根問底。我說埃迪可能回日本去了,或許是去了墨西哥。他早先提過想去那里。
  “希望如此。”康納說。
  他引我朝電視台的后門走去。他說他想趁記者們赶到前离開此地。我們坐進自己的車子,開車走了。他讓我把車開到寺院。自此,我倆一直留在院內。我給勞倫挂過電話,可她不在辦公室。我也給特里薩的實驗室打過電話,但那儿線路忙,沒挂通。我打電話到家里時,伊萊恩說米歇爾很好,記者們也都走了。她問我是否要她留下來給米歇爾准備晚餐。我請她留下,還說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家。
  隨后的一小時里,我一直在看電視,直到看厭了不想再看。
  天色差不多暗了下來。沙變成了紫灰色。由于坐得太久,我的身体感到僵硬。天气開始轉涼。我的隨身BP机響了。警察局在呼叫我。或許是特里薩。我站起身來,走進寺內。
  電視熒屏上,斯蒂芬·羅參議員正在向死者家屬表示同情,并強調莫頓參議員是因精神負擔過重而自殺身亡這一事實。羅參議員指出,赤井陶瓷公司的報价并沒撤回。据他所知,這樁交易依舊在進行,而且,不再會有人強烈反對了。
  “唔。”康納唔了一聲。
  “那筆買賣又開始了?”我問道。
  “看來它從來就沒停止過。”康納顯得极為不安。
  “你不贊成這樁交易?”
  “我擔心的是埃迪。他太自負了。現在的問題是石倉將采取什么行動。”
  “誰知道?”我很厭倦。那姑娘死了,莫頓死了,可那筆交易卻還在進行。
  康納搖了搖頭。“別忘了賭注,”他說,“賭注大得很。石倉不會在乎一起小小的卑鄙的謀殺,甚至也不會關心購買某個高技術公司這种戰略行動。石倉關心的只是中本公司在美國的聲譽。中本公司在美國的勢力很大,它還想進一步擴大其勢力。埃迪能損毀這种聲譽。”
  “他能有什么辦法?”
  他搖了搖頭。“我也不十分清楚。”
  我的BP机又響了。我回了話。是警察局總部夜班警官弗蘭克·埃利斯。
  “你好,彼得,”他說道,“我們接到一個要求特勤服務的電話。馬特洛夫斯基中士正在車禍現場。他要求找名翻譯。”
  “什么事儿?”
  “他說他那儿有5個日本僑民,要求檢查那輛失事汽車?”
  我皺了皺眉頭。“什么失事汽車?”
  “就是那輛在高速公路的追捕中撞毀的費拉里。看來損坏得相當厲害。那一撞使它變了形,還起了火。今天上午交通事故損毀車輛處理作業隊用噴燈才把那具尸体清除出來,可日本人非要對這輛車做檢查不可。馬特洛夫斯基決定不了是否可以讓別人檢查這輛車。你知道,他不清楚這是否跟正在進行的調查有關。再說,他不會說日語,听不懂日本人講的話。有一位日本人聲稱是死者的親戚。要不你過去處理一下?”
  我歎了一口气。“我今晚不當班,昨天剛當過班。”
  “不過,值班板上有你的名字。好像是你和艾倫換了班。”
  我隱約記了起來。我曾和吉姆·艾倫換了班,好讓他帶孩子去觀看冰球比賽。我是一個星期前同意的,可是這好像已是很遙遠的事儿了。
  “好吧,”我說,“我去處理一下。”
  我回去告訴康納說我得走。他听了我所說的一切,突然跳了起來。“當然!當然!我在想些什么呀?見鬼!”他用拳猛擊掌心。“我們走吧,后輩。”
  “我們要去扣押他們?”
  “扣押?絕對不是。”
  “那我們去干什么?”
  “哦,見鬼,我真蠢!”說罷,他就朝汽車走去。我匆忙跟上前去。
  我們剛在埃迪·板村的住所前停下來,康納便跳下車奔上樓梯。我停好車,追了上去。天空是深藍色的。此時已是夜晚時分。
  康納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樓梯。“怪我自己,”他說,“我早該看出來的,我早該明白這一切的。”
  “什么這一切?”我問。跑上樓梯后,我已有點上气不接下气了。
  康納推開前門。我們走了進去。起居室依然是老樣子,跟我早些時候在這儿同格雷厄姆談話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康納急匆匆地從一個房間奔到另一個房間。臥室里放著一只打開的皮箱。床上放著阿馬尼和比勃洛斯牌上衣,等著裝進皮箱。“這個小笨蛋,”康納說道,“他怎么也不該回這儿來。”
  室外游泳池邊的燈亮著,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微波動的綠色圖案。康納走到外面。
  尸体俯臥在水中,全身赤裸著,漂浮在游泳池中央,像是嵌在泛著綠光的長方形里的深色剪影。康納拿著漏勺杆將埃迪推向一邊。我們把他拖上用混凝土澆成的池邊。
  尸体青紫冰冷,開始發硬,但看不出任何傷痕。
  “他們是會小心的。”康納說。
  “小心什么?”
  “別露出什么破綻。但我敢肯定,我們會找到證据……”他拿出筆形手電,往埃迪嘴里細看著什么。他仔細檢查了乳頭,外生殖器。“不錯。在那儿。一排排紅點,瞧見沒有?就在陰囊上。還有大腿根部……”
  “鱷魚夾?”
  “不錯,通上電震線圈。見鬼!”康納說,“他干嗎不告訴我?我們開車從你的公寓去電視台見參議員的路上,他本可以說些什么,本可以把實情告訴我。”
  “什么實情?”
  康納沒有答复我。他陷入了沉思。他歎了口气。“你知道,最終,我們在他眼里只是外國人。甚至在絕望的當儿,他也沒想到咱們。不管怎么說,他或許是不會跟我們說的,因為……”
  他不再言語,兩眼直視著尸体。最后,他把尸体推回水中。尸体又漂了出去。
  “讓別人來寫報告吧。”康納說著,便站了起來,“我們不必做發現尸体的證人。這沒關系。”他望著埃迪的尸体漂回到池子中央,頭微微下沉,腳跟浮在水面。
  “我曾挺喜歡他,”康納說,“他幫過我的忙。我在日本的時候見過他的一些家人。不過沒見過他父親。”他注視著尸体打轉。“埃迪以前挺好。可現在,我想搞清楚一切。”
  我困惑不解,壓根儿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可我覺著自己不該多嘴。康納一臉怒气。
  “走吧,”他最后說,“我們行動要快。只有兩种可能性了。我們又讓人家給甩了。但不管怎么說,我非逮住那狗娘養的不可。”
  “狗娘養的誰?”
  “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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