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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約旦南部 圣火之洞

  伊齊基爾看著小女孩漂亮的眼睛。她緊張地朝他笑笑,他也朝她笑了笑,“放松點,我的孩子,”他一邊拿起古老的刀鋒銳利的匕首一邊小聲地說,“很快就好了。”
  他拉過她的右臂,將它放在圣火上錫鑞碗的上面。他輕輕地將她的儀式長袍袖子推到胳膊肘以上,露出她的小臂。接著,他十分小心地用儀式短刀的鋒尖在她的皮肉上來回移動,以增加她的皮膚對鋼刀的感覺。冰涼的刀鋒触到她皮膚時,他感覺到她的胳膊僵硬起來。他停了一會儿,然后熟練地一下子刺進肉里。這時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但她咬著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所以除了她的眼神以外,別人覺察不出她的痛苦。線一樣的紅色切口到三英寸長時,他提起刀,橫著划了一刀,形成一個十字。第二刀完成后他將刀放回到桌上錫鑞碗的旁邊。接下來他扭過她的胳膊將傷口朝下。他輕輕擠壓她的小臂直到血開始往碗里滴。他數了八滴暗紅的寶貴血滴,過了一會儿血開始凝成塊。已足夠了。
  他用左手食指在紅寶石顏色的液体里蘸了蘸,然后在她光滑的前額上畫了一個十字。
  “你的血就是他的血,”他庄嚴地說,“你的身体就是他的身体。”
  她的聲音激動地顫抖著,“我將血肉奉獻給他,所以他能夠拯救我的靈魂。”
  他鼓勵地點點頭,“愿他得到拯救。”
  她現在放松些了,朝他笑笑,“他才能拯救正義的人們。”圣地新入會成員的地方首領哈達德修士為她涂上了促進結疤的油膏,然后這位兄弟會的最新成員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坐在大桌子周圍的其他十九名新會員和站在山洞后面見證這次儀式的人們都松了一口气,圣洞里回響著一片歎息聲。第一個放血儀式總是最讓人緊張的。
  伊齊基爾歡迎下一名加入兄弟會的成員。這是一位來自耶路撒冷的年青人。伊齊基爾讓他把胳膊放在碗上。神父一邊給他放血,一邊想著這十二名男子和八名女子穿著白色的袍子多好看。一群將兄弟會延續到將來的优秀青年。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是現任修士的孩子,或者是從小就受到密切關注的親密朋友。大約二十名這些人的親戚和監護人站在圣洞的后面,見證這次儀式。毫無疑問他們想起了自己當年入會的那一天。
  第二名新成員從桌邊站起身,走到前面伸出胳膊時,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回想起自己十八歲時父親把他從大馬士革的家里帶到這儿的情形。他想起作為內圈成員的父親對自己的期望,想起他放在自己肩上的重任。早在那時候,伊齊基爾就接受訓練,准備將來有一天成為領袖。
  那時候只有男人才能正式加入兄弟會,但那時的放血儀式比現在的規模大,有六十名或更多的新會員參加。如今的年輕人缺乏紀律和奉獻精神。能夠完全獻身于兄弟會的人越來越少了。
  雖然如此,他仍然花了兩個小時解釋兄弟會的法規,提醒新會員兄弟會的歷史及首要使命。還向他們講了各人的責任;怎樣在他們各自選擇的領域取得适當的成就來為組織做出最好的服務。他們知道已經有修士和修女被安置到世界各地的重要教堂、銀行、醫院、軍隊、警察和傳媒机构的高級崗位上。所有人都在觀察、等待;隨時准備響應兄弟會的召喚,最終響應他們新救世主的召喚。
  伊齊基爾和其他內圈成員沒有告訴他們的惟一事情就是第二使命。這件事從來就只有六名內圈成員和兩名執行人知道。
  現在站在伊齊基爾面前的這個女孩使他想起了小時候的瑪利亞·貝娜瑞亞克,他一直沒有得到的女儿。從第一次見到她那雙迷人的眼睛他就知道瑪利亞是個特別的孩子。克里曼莎怀有惡意地告訴他瑪利亞是個愛撒謊的孩子后,他更堅信瑪利亞是以某种方式被上帝選中的人。她還不到八歲時說的那些事可能是一個孤獨孩子的幻想。就連瑪利亞自己長大以后也這樣認為,說她記不得那些事了。難以相信這么小的孩子會編造得出這樣的謊言。但至少這顯示出她的想像力是多么丰富。
  伊齊基爾用刀子在眼前的女孩手臂上划了十字,不動感情地看著她忍住快要涌出的眼淚。瑪利亞在放血時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刀鋒划破她手臂的時候她怀著不加掩飾的自豪感高興地看著他,現在他后悔和她爭論。他預料到如果她知道与卡特的交易她會做出過激反應的。但伯納德修士連發几封信去她都置之不理,也出乎他的意料。這不像她的作派。
  伊齊基爾自我安慰地想,雖然她的觀點偏激,但她終究是忠誠于他和兄弟會的。他肯定她很快會和他聯系,到那時他和伯納德再決定如何安排她。
  下一個舉行放血儀式的是一位來自貝魯特的年輕人。伊齊基爾在為他做准備時,思緒轉到了卡特博士身上。科學家上次來送還樣品的時候,告訴他們發現了三個稀有基因,所有圈內成員都非常興奮。現在他們只需等待卡特博士与他們聯系,告訴他們尋找相同基因者的進展情況。据赫利克斯說,只要任何一個DNA數据庫里有這樣的人存在,在几個星期內,也許几天內他們就會知道。伊齊基爾感到一陣強烈的興奮,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穩住雙手,在年青人的手臂上划了一個十字。
  其余的放血儀式花去不到一個小時。整個儀式過程中,他想著他們有可能,很有可能已經接近成功;預言即將實現,他就要完成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了。他放任自己陶醉在喜悅中。
  直到開始發表總結性講話時他才注意到伯納德在后面向他做手勢。他看見赫利克斯也在招手,渾身涌出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們一定得到了消息。他很快結束了講話,把儀式交給哈達德負責。
  在隔壁的一個山洞,他与兩位資深的修士擠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里。
  “那么,我們從卡特那儿得到了消息?”他問道,“他找到救世主了嗎?”
  伯納德擔心地看了赫利克斯一眼,然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沒有,神父。不是這么回事。這消息与复仇者關系更大些。”
  “瑪利亞?你們找到她了?她在哪儿?”
  “我們沒找到她,”伯納德平靜地說,“聯邦調查局找到了她。”
  “什么?”伊齊基爾的興奮感消失了。
  赫利克斯說:“根据我們的情報,似乎是她企圖殺死科學家。但他的一個同事阻止了她。瑪利亞被捕了。”
  “被捕了?”
  “她被認出是‘傳道士’,”赫利克斯接著說道,“因為有大量不利于她的證据,她在几周內,甚至几天內就會被審判。如果她被判有罪,很快就會被處決。毫無疑問她是有罪的。”
  “問題是,我們對于她該采取什么行動?”伯納德說。
  赫利克斯頓了一下。“能相信她不會出賣我們嗎?有沒有必要讓她別開口?”
  “她當然不會出賣我們,”伯納德反駁道,“我們訓練了她。不管她有多少弱點,背叛可不是其中一條。”
  “我同意。”伊齊基爾說。
  赫利克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請恕我冒昧,神父,你說她不會違反你的命令去追殺科學家,這一點你可是判斷錯了。”
  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轉身正視著他的首要使命執行人,“赫利克斯修士,你不了解瑪利亞。她違抗命令是因為她确信要做的事是對的。也許她的熱情過高了,甚至太頑固了。但把我們出賣給當局這樣的事她是不可能做的,她會保持對我們的忠誠,接受懲罰。”
  赫利克斯聳聳肩:“那么我們可以忘掉瑪利亞?把注意力集中在卡特博士身上?”
  伊齊基爾不愿意看到他們這樣相互沖突。他個人為瑪利亞感到很難過,但更重要的是兄弟會失去了做事效率最高的正義處決執行人。至少卡特博士沒有被殺,那樣的話兩個使命都會受到妨礙。他對赫利克斯點點頭,“是的,只好讓美國司法机關來處置瑪利亞,我們集中精力注視著卡特。但是,假如他不能給我們找到基因相同的人,我會親自安排娥摩拉結果了他,還有所有与迦拿計划有關的人。”
  
  四天后 波士頓 天才所醫院區

  湯姆站在天才所醫院區,面前的病人檔案翻開著,他感覺非常好。就連扎著繃帶的傷手的疼痛也不那么難忍了。据昨天卡琳·坦納跟他講的情況,聯邦調查局有大量關于“傳道士”的證据,“傳道士”在几個月內就會做她一生中最后的一次布道——對著死刑執行官。
  事情終于按照他的意愿發展了。殺害他妻子的凶手將受到法律制裁。在數据庫里找到了相同基因。讀了与基督有相同基因的印第安人阿爾·普亞那的材料,他感到很受鼓舞。這人已去世,他的DNA也許不比原有的拿撒勒基因更有用處,但至少有證据表明他具有治病的能力,所有這些給他的徒勞之舉增添了一些重要性和合理性。最重要的是,漢克·波蘭斯基看起來正在恢复。
  “嗯,醫生,”年輕人挺直腰板坐在床上,問道,“我的情況怎么樣?”
  漢克与短短几個月前相比,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那時的他面無血色,眼窩深陷,剛剛開始接受基因療法。勞倫斯護士站在他旁邊,檢查著他胳膊上的靜脈滴注。一滴一滴的液体來自旁邊架子上挂著的紅色輸液包。
  “看起來很好,漢克。”湯姆終于說。
  “是呀,我感覺好多了。”
  湯姆看著病歷,笑了笑。事情确實進展良好。他抽出一張X光片,指給漢克看,“你肺部的原生腫瘤已停止生長,甚至在變小。三個轉移瘤已全部死亡。”
  “這么說百分之十五的賭注開始贏了?”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的,漢克。但我們仍然要密切注意你的情況。几年內你的腫瘤不會完全消失。不過情況肯定在好轉。”
  漢克大聲笑起來,“這不是開玩笑。我還活著,是不是?我同意這肯定是一個好轉。”
  湯姆笑了笑,但沒再說什么。漢克已不在死亡的門檻邊,但即使現在的情況有了根本性轉變,這年輕人生存的可能性很大,他還沒有离開等待死亡的房問。他向漢克說了再見,回頭往另一個方向走。他在給別的病人做檢查時,想到了迦拿計划,放任自己做一次難得的、令人暈眩的想像。如果能讓基因起作用,那么他們也許能挽救世界上每一個漢克·波蘭斯基和霍利的生命,他轉身看著其他病床,想像著床上的病人都已恢复健康。他想像這間病房關了門,原因很簡單,因為不再有病人了。
  要是賈斯明弄清在“黑洞”找到的相同基因主人的身份就好了。他希望巴黎數据庫的那個相同基因有一個表明身份的姓名或頭銜,而不僅僅是一個編號6699784。他還希望賈斯明當時能拷下整個基因組,而不僅僅是与拿撒勒基因相同的那部分序列。那樣的話他們就能運用基因精靈軟件來复制那個人的外貌了。
  雖然如此,他至少知道有一個活著的人擁有与基督相同的基因,并且知道在哪個數据庫里。賈斯明再次闖入“黑洞”,找到那編號后面的名字,只是個時間問題。兄弟會的救世主,也是霍利的救星的名字。
  “湯姆?”
  他轉過臉來,看到阿列克斯朝他走來。突然他的好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父親還沒說出第二個詞,湯姆已經知道了是什么消息。阿列克斯今天帶霍利去馬薩諸塞中心醫院去做腦部掃描的。他拉長的臉很明顯地告訴他檢查結果是陽性。盡管湯姆知道丹的預言會變成現實,但這個預言如此准确,真的成為實實在在的事實,還是令他感到震惊。
  那天晚上霍利看了報紙上關于“傳道士”被抓的報道,對湯姆說爸爸和教母成了英雄,真是太棒了。就在這時,很隨便地,她第一次提到她感到頭疼、頭暈。她說雖然現在她已不再玩電腦了,可是頭仍然疼。他听她說完,什么也沒說,然后給她兩片止疼藥。
  在這之前,湯姆檢查過女儿腦部掃描上出現的陰影。他發現霍利的癌不但已經開始,而且正以惊人的速度發展。現在更加迫切需要賈斯明弄清那個相同基因者的姓名。但不管迎拿計划的結果如何,何時能有結果,霍利是等不及了。現在重要的是要告訴霍利她的情況,以及需要做些什么來幫助她。他曾經無數次給重病人透露情況。他總是怀著同情与人道主義希望能治好他們。但是,跟自己的寶貝女儿談她的病情可不是一回事,他再次希望奧利維亞能在身邊給他幫助。
  第二天早飯后他与女儿在花園散步。這是四月中旬的一個晴朗的春日早晨,草坪上的露珠還沒有消失。去年秋天奧利維亞种下的花球開得正盛,一團團一簇簇的紅花和黃花。空气很新鮮,散發春生命与春天的气息。
  草坪的另一頭,花匠在侍弄玫瑰花叢,他頭上戴著褪了色的波士頓棒球隊帽。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頭,朝他們笑笑。
  “早。”
  “早,特德。”霍利和湯姆齊聲說。
  特德已退休多年,他每周一次來這里幫助奧利維亞种植花草將近七年了,但自從奧利維亞死后,他經常過來,獨自實施他和奧利維亞曾一起討論過的播种花籽的計划。湯姆好几次提出按他的工作時間付工資給他,但他一概拒絕。他總是摘下帽子,撓撓花白的短發,郁郁地笑笑說:“謝謝你,卡特博士,但我這把年紀也沒什么別的什么事可做。這也是我接近奧利維亞的方式,你懂嗎?”
  湯姆真的能理解他。他也知道,這個失去妻子的孤老頭也喜歡与妻子相伴的。
  湯姆拉著霍利的手,和她一起向花園的另一頭走去,她肥大的牛仔褲的褲腳都被露水打濕了。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頭疼嗎,霍利?”湯姆問。
  她腳上的光輝牌運動鞋踢著潮濕的草坪,“不是因為電腦嗎?”
  “不是,霍利,不是的。”
  她抬起臉看著他,蹙著眉頭在思考。他見過這樣的表情。“那是因為什么呢?”
  湯姆停下了腳步,在她身邊的草地上蹲了下來。這時霍利的淡褐色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對她笑了笑,“首先,霍利,不要害怕。我們會讓你不再頭疼,你會好的。你懂嗎?”
  “我懂,爸爸。”她回答的時候聲音很平靜。她看著他的大眼睛充滿絕對的信任,讓他感到揪心。
  “你還記得昨天爺爺帶你去做的檢查嗎?”
  “嗯,記得。”
  “你知道,那是掃描,用來檢查我們腦袋里是不是一切正常。嗯,這次檢查你和以往一樣正常。只是有一個小腫塊。”
  霍利不解地皺著眉頭,“腫塊?”
  “是的。你還記得那次我在爺爺家把頭撞在貯藏室門框上,頭上長了一個大包?”
  一絲微笑,“媽媽叫你圓錐頭的?”
  湯姆假裝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你們都這么叫我。”
  霍利咧開了嘴,“不,爺爺叫你犀牛腦殼。”
  “不管怎么說,你的腫塊比較特殊,因為它在里面。我的腫塊疼是因為它像一個大傷痕。你的腫塊也疼是因為它壓迫你的大腦。這樣你有時就會頭痛,感覺惡心頭暈。”
  霍利皺起眉,慢慢地點點頭,“我怎么會有這個的?”
  “嗯,我有腫塊是我的過錯,因為我把腦袋撞在門框頂上。但你有腫塊卻一點都不怪你。你的運气不太好,你腦袋里的一些細胞出了一點毛病,形成了腫塊。”
  “為什么?”
  “想像你身体內所有的細胞就像學校的孩子一樣必須守紀律,才能讓身体保持健康。有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原因,有些孩子就不听老師或家長的話。這時候他們就影響了其他孩子,就在我們身体內引起混亂……”
  “我們就生病了?”
  “對。”
  “腫塊什么時候會消失呢?”
  “嗯,霍利,它不會自動消失。因為它長在腦袋里面,很難去掉它。不過不用擔心,我們會把它去掉。首先我們要給你用藥來減小腫塊,限制這些坏孩子起的作用,然后我們會把腫塊取出來。”
  “就像把坏孩子赶出學校?”
  “完全對。但你要勇敢。治療不會容易。你必須在醫院里住一些時候。”
  霍利的腦袋歪向一邊,和奧利維亞認真思考問題時的姿勢一模一樣。“是不是你給我做所有的治療?”她問。
  “如果你喜歡。其他人會幫忙,但我會是你的醫生。”
  “我可以住在你上班的那個特別醫院?”
  “當然。”
  她似乎在掂量這個消息,然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看起來不僅不害怕,甚至還有點興奮。她總是在他上班時去看他。經常跑到病房里去看那些病人。現在她似乎有違常理地盼望著成為一個那樣的特殊病人,她見過他為那些病人投入大量的時間。這絕對的信任使得這次談話比較容易,但与此同時,很有可能辜負她的希望,這個想法使他感到害怕。
  “不會很容易的。”他再次說。通常,他告訴病人坏消息后會促使他們抱有信心,但對于霍利他卻感到有必要讓她不要太樂觀。
  她問道:“詹妮弗和梅根能來看我嗎?”
  “當然。”
  “我還能用電腦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覺得可以就行。賈斯明找到的最好的軟件,我們保證給你裝上去。”
  她再次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后點點頭,“我能更多地見到你了?”
  “林肯定會的,”他說,“只要你想見我,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我都在那儿。”
  
  一周后 波士頓拘留中心

  到四月二十四日,瑪利亞在波士頓關押還不到兩周,她已經開始恨這個地方了。倒不是因為將要接受審判并可能被處死刑。她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喜歡卡琳·坦納市問她,因為那樣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她所恨的是失去了控制權。在牢房里她不能一直開燈,不能好好鍛煉,也不能剃光頭。因為不允許接触任何尖銳的東西,她甚至不能通過習慣的放血來釋放內心的緊張。因此,她集中精力思考一件自己必須做的事,以保持自己的正常。出去阻止卡特博士。
  她拖著腳鐐去探視室与那位通常收費很高的律師談話時,感到腳鐐摩擦腳踝引起疼痛。她在雨果·邁爾斯的對面坐下,盯著他發型講究的銀灰色頭發及与之相配的銀灰色襯衫。這人四十多歲,看上去像一名電視節目的臨時演員,但這位律師据說業務是很不錯的。即使到目前為止他所做的只是解釋如果她不合作,她很難有所作為。她被捕后几個小時他就來找她了,為她提供服務,報酬不過是出席法庭以引起公眾注意。她甚至都沒必要去動用曼哈頓的賬戶,那是專為此類緊急情況而開設的。
  看守將她的手拷在她面前桌子的鐵環上。她笑了笑。她是失去了控制權,但他們至少仍然表示對她的尊重。
  雨果·邁爾斯跟她打過招呼以后,便像連珠炮似地向她提問一周以來他一直問的那些問題,卡琳·坦納也一直問她這些問題。
  “那么,”他說道,一雙渾濁的眼睛含著金錢所能買到的最真實的誠懇看著她,“你有沒有考慮好是否接受這個交易?”
  “我怎么考慮?我跟聯邦調查局的人說過,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雨果·邁爾斯揚起一只完美無瑕的眉毛,接著兩只手的指尖對指尖形成一個尖頂。“听著,瑪利亞,為防止上次見面時聯邦調查局的人沒講清楚,我再來解釋几件事。蘇格蘭場1已經帶著調查局的人看了你在倫敦的住所。他們見到了你那套不尋常的武器。假發和化妝品。但最重要的是,他們讀了你堆放整齊的馬尼拉文件夾,里面詳細記錄了過去約十三年來被害人的情況。他們還搜到了你定做的鋼筆尖,得到了你那些材料中惟一活著的人所做的證詞。這位卡特博士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科學家,他證明你兩次企圖謀殺他,第一次你如何殺死了他的妻子。他的陳述得到他的同事,另外一名著名科學家華盛頓博士的證實。好的,沒人看見你殺死天才所的四名保安,但那些子彈与你的手槍符合。
  
  1倫敦警方。

  “明天他們要在聯邦調查局的檢查儀器上解讀你的DNA。如果你的基因构成与馮塔納被害現場發現的DNA吻合,聯邦調查局就可以認定你就是所有‘傳道士’謀殺案的凶手。你現在清楚了嗎?我是你的辯護律師,就連我也認為情況不妙。可以這樣說,除非我們同意做交易,否則你就會坐電椅。聯邦調查局從你公寓發現的詳細材料認為有人在幫助你。事實上他們相信你在為某人工作。如果你告訴他們是誰向你提供的材料,地方檢察官說了他會与你做一個交易。”
  “但我不為任何人工作,只為上帝。”
  雨果·邁爾斯咬緊牙關,緩慢地點點頭。顯然他是在竭力保持冷靜。“瑪利亞,你有沒有听到過這樣的口號:‘讓罪犯付出代价,而不是讓納稅人付錢’?這是總統關于二○○○年犯罪提案的口號。他對犯罪的宣戰贏得了大量選票,多數州長都熱誠歡迎。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從二○○○年三月以來,所有謀殺案的審判都是很快的?也就是說持續不到兩周。你的審判后天開始,十天或更短的時間里就會結束。”
  “但与你關系最大的是等待死刑判決方面的改革。自由党人一直指責等待十年或更久才執行死刑是不人道的,极右派長期以來一直大聲抗議養活這些‘死人’花費太大。所以,現在大家都滿意了。僅從兩年前新法律頒布以來,等待時間最長的是三十七天。這就是麥蘭勞法官的作風。快速、令人滿意、全國一致、人民很喜歡。”邁爾斯停了一會儿,渾濁的眼睛再次看著她。
  “除非你肯合作,否則的話你在兩個月之內就會死去。只要你告訴他們你為誰工作,我就可以与他們做個交易,保你活命。”
  瑪利亞皺起了眉頭。她不會向這些不信上帝的人出賣兄弟會。無論伊齊基爾如何軟弱,兄弟會是她曾擁有的惟一的家。它現在仍然代表著維護正義与尋找新救世主的惟一希望。供出他們對結果卡特博士毫無幫助。她默默地祈禱上帝給她指引方向。
  “假如我不服罪呢?”她問道,欣賞著這個問題在焦急的律師身上產生的效果。
  律師的眼珠轉了轉,薄薄的唇間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你無罪嗎?盡管有這么多證据?”
  “無罪!我完全清白。”
  “如果明天你的基因掃描結果是肯定的話,你在馬薩諸塞州當局的眼里可不是清白的。”
  “我以為你是來為我辯護,而不只是解釋可能會發生什么。當然,如果你不想接這個引人注目的案子,我隨時可以找別人。”
  銀灰色的肩膀無可奈何地聳了聳,“無罪,嗯?”
  “有罪的從來都不是我。當然絕對沒有那些我被控殺死的人罪惡大。無論如何,陪審團如何裁定我并不很在乎。”
  “那好吧,”雨果·邁爾斯說話的聲音像干柴一樣毫無感情,“如果你不認罪,你逃脫懲罰的可能性与你當選美國總統的可能性正相等。”
  
  一周以后 波士頓 天才所總部 信息技術部

  為什么沒有一件事情能簡單一點?賈斯明想著,伸手拿起桌子那邊的減肥可樂。她將冰涼的可樂罐貼在額頭上。她已經智窮計盡。不管用什么方法,在規定的一分鐘內,她從“黑洞”里得到的只能是一個代號和一段基因序列,別的什么都無法得到。
  瑪利亞被捕后三周以來,她一直忙于作證,躲避電視台的采訪。拉瑞幫了大忙。碰到處理拋頭露面以及大眾媒体的問題,他的電影制片人的關系都能用得上。他找來一名好萊塢新聞專家作為湯姆和她的發言人,巧妙地答复所有新聞界感興趣的問題,諸如她“救了湯姆·卡特博士一命”,“獲諾貝爾獎的科學家勇擒‘傳道士”’,等等。把媒体的注意力引開就給了她喘息的机會,有時間反思所發生的一切。
  暫且把“傳道士”的事放在一邊。但賈斯明還是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她搜索了所有DNA數据庫,找到了兩個基因相同的人,包括不久前去世的阿爾·普亞那。那就是說五億人當中有兩位。假設世界人口大約五十億,這是否意味著按比例世界上大約有二十人擁有和基督同樣的基因?被上帝選中的人极少,按百分比算起來是微不足道的,但卻不是惟一。如果他們當中有人是救世主,那么誰是真的呢?
  賈斯明一直為她的信念而苦惱。最后,她說服自己,基督在精神上是獨一無二的,但由于巧合他也擁有這三种基因。她知道這樣想可以輕易地回避這個問題。不過她還是需要通過做事來分散注意力,于是她全力投入到“黑洞”數据里尋找基因擁有者的身份。
  她看著面前的電腦顯示屏。到目前她已經成功地再闖“黑洞”,找到了6699784號文件。但是,在“捕獵者”啟動之前的六十秒時間里她還是來不及找出整個基因組。她也試過拷下基因序列新的段落,但每次進去只能接触那段已經獲得的序列。當然她沒有足夠的基因組內容來做外貌分析,而且因為沒有性別染色体,甚至連性別都難以區分。
  她打開了可樂罐,喝了一口。她隨便敲了几個鍵,進入了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已經至少一個星期沒有檢查大母机最近收到的數据了。她不假思索地點了一下鼠標,打開包含拿撒勒基因的圖形,將它們輸入個人基因組數据庫的“最近資料”窗口,并點了一下已打開的“吻合基因序列”按鈕。到最后一刻她才發覺自己輸進去的根本就不是拿撒勒基因圖形,而是從“黑洞”拷下來的含有不完整6699784號序列的圖形。
  “天哪,”她沒想到自己在屏幕面前會這么糊涂。她移動鼠標剛要按下撤消指令,屏幕上突然閃出“相同基因已找到”的字樣。
  “什么?”這是不應該發生的。6699784號序列是几周前,或几個月前,甚至可能几年前檢查的結果,而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据庫最新資料僅僅是几天前的檢查結果。她開始意識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不禁感到一陣冰冷陰森的恐懼。她立即點下拿撒勒基因圖標,將它插入個人基因組數据庫最新資料窗口。她交叉起雙手,看著屏幕。
  等待著。
  “相同基因已找到”字樣再次閃現。
  她迅速選擇相吻合的基因組,并打開它。几秒鐘后,基因擁有者的三張臉部照片充滿了屏幕:左側像,正面像,右側像。照片的下面是一個名字和個人情況介紹。屏幕上方的數据庫名稱告訴她這就是她在“黑洞”里找到的那個人。但是,當她瞪眼看著眼前這張臉時,腦子里想的卻不是這個。這張臉太熟悉了。
  在醫院區那邊,湯姆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傷。今天上午漢克·波蘭斯基要出院了,他將在家里繼續恢复。他的恢复讓人感歎。湯姆看得出另外六名病人因為他的治愈而感到鼓舞。他只是希望其中一個——最新來的那個——不是霍利。
  漢克·波蘭斯基走過去和病友們一個個道別,并祝愿他們康复。看起來他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多么幸運,能夠在取消生存資格之前离開這個排外的、關系親密的俱樂部。
  “再見,霍利。”漢克·波蘭斯基一邊向霍利的病床走去,一邊對她說。由于第一次化療,她一頭漂亮的金發已掉了一大半,她的臉色也很蒼白,“你會好的。”
  “再見,漢克。”霍利勇敢地微笑著,看見漢克向自己揮手也向他揮揮手。
  “如果我玩‘憤怒的扎格’游戲或‘注定失敗’游戲時被卡住,我知道請誰幫忙了。”這位二十三歲的大小伙子笑著說。
  “是的,對。”霍利盡力保持著疲倦的笑容說。
  最后,漢克走到湯姆跟前,眼睛里含著熱淚。這年輕人想說什么,卻又改變了主意。他只是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湯姆的手。“謝謝你,大夫。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湯姆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漢克,醫生的目的就是這個。看見你恢复健康我很高興,真正感到高興。”這是他的真心話。漢克和他母親走出病房,繼續過那他們以為已經失去的生活。湯姆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霍利身上。
  國家健康研究院駐天才所的神經外科醫生卡爾·蘭伯特建議立即進行激光手術,但掃描顯示霍利的腫瘤位于一個很不易接近的地方。万一激光有一絲偏差就极可能引起癱瘓,或更糟的后果。所以湯姆選擇盡力減緩腫瘤生長速度以爭取時間,直到賈斯明弄清基因相同人的身份,到時候迦拿計划就能使用了。這個延緩時間的策略除了化療以外,還包括放射療法及一些藥物療法。
  即使這些治療有效,它們充其量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最終還是要做手術。但至少這可以爭取一些時間,給迦拿計划一個机會來挽救生命。
  他走進霍利的小隔間,坐在她床邊。“你感覺怎么樣,霍利?”
  霍利為漢克擺出的笑容突然收斂了起來,她眼睛里涌出了淚水。“我為什么不能像漢克一樣回家去,爸爸?”
  湯姆感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一陣難受。霍利對放療的反應特別不好,放療使她感到惡心。病房里沒有其他孩子做伴,現在就連活潑的漢克也走了。
  “漢克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治好的,霍利,”他安慰她說,“我們需要讓你住在這儿觀察你的情況,保證你能得到恰當的治療。”
  “可是我討厭這地方。”她說,淡褐色眼睛里閃爍著傷痛和挫折。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大顆的淚珠從臉頰上滾下來,“如果媽媽在這儿,她會讓我回家的。”霍利轉過臉去,一頭埋進枕頭里。“我不想生病。”她對著枕頭大聲喊道。她抽泣著,小肩膀一顫一顫的。“我討厭生病,討厭生病,討厭生病。”
  他俯下身去,把手放在她脖子后面,撫摸著。他坐在那儿有好一會沒說話,等到她平靜下來不再哭泣,她的呼吸恢复均勻。他向前傾去,親親她,“霍利,你很快就會感到好些。先前護士給你吃的那些藥片隨時會開始作用。”
  他站起身,告訴霍利他很快會再來看她,便准備到大廳去。他還沒到門口,賈斯明跑進了病房,手里揮著一張打印好的材料,臉上紅紅的。
  她拽住湯姆的胳膊,走過仍在晃動的彈簧門,來到沒人的候診室。看看沒有旁人,她遞給他那張折疊著的紙,低聲說:“我找到了這個基因相同的人。”
  “什么?這太好了!”
  “先看看這個再說好。”
  他迅速打開紙,看到上面那張臉時開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儿才恍然大悟。
  賈斯明恨恨地說:“你那位伊齊基爾會大吃一惊的,是吧?”
  但湯姆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他深為震惊,只是默默地瞪眼看著那張紙。他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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