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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通往阿里馬洛之路


  他們徹夜不停地行車,黎明時分繞過匹茲堡,繼續西行。紳寶轎車以設定的經濟速度沿著公路飛馳。在漫長的第一天中,他們只在吃快餐和加油的時候才停歇了一下。這輛車在空運到美國前經過了精心的檢修調試,性能卓越,在寬闊的四車道高速公路上奔馳起來就像一架噴气式飛机。
  夜幕尚未降臨之前,他們已來到高密蘇里州斯普林菲爾德只有一箭之遙的地方。邦德拐彎离開公路,將車開進了一家小汽車旅館,兩人分別開了單獨的房間。在旅館登記表上賽達填寫了彭布蘭納夫人的名字,邦德用了自己的真名。
  還在發生電梯事故之前,邦德就已經向賽達解釋過這樣的做的意圖。“即使俾斯馬克并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也要以真實身份出現。”
  賽達憂心忡忡。“詹姆斯,這是不是太冒險了?你早對我講過‘幽靈’組織与你有私仇。干嗎不保持彭布蘭納的身份,能保持多久便保持多久呢?”
  邦德直搖頭。“那樣做也蒙騙不了他們多久的——就算目前已經成功地蒙騙了他們,不過對此我還有怀疑。你的真實身份确實沒人知道。‘彭布蘭納夫人’或許能夠蒙混過去。如果讓他們認為我來這里是為了保護你,那可能會對我們有利一些。”
  到達汽車旅館時,賽達對此仍感憂慮。“你這樣做是將自己樹成了靶子。你難道沒有一點不安的感覺嗎?”
  “當然有。不過,我以前也這樣做過。不管怎么說,賽達,你難道真的相信偉大的馬科斯·俾斯馬克如果不知道是我的話,還會費那么大的勁,要用電梯井來除掉我們嗎?你想想看:首先,那四個凶神惡煞似的家伙來下請帖:俾斯馬克想搶在別人之前先賭賀加斯版畫。后來,我們設法溜掉了。慣用的手法——‘幽靈’慣用的手法——他們將我們赶到華盛頓附近,而且沒有任何執法机關的協助。賽達,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他們是如何厲害。他們過去一直就很厲害。他們找到我們后便想讓我們坐高速電梯摔死。再沒有賀加斯版畫的美妙享受,而只有死亡,而且是一种悲慘的暴死。”
  她點頭表示同意。“我想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這种做法似乎還是顯得几近瘋狂——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光臨那惡名遠揚的俾斯馬克牧場……”
  “被縛的山羊有時還能逮老虎呢。”
  “可山羊常常還是成為犧牲品,”賽達反駁說,“喉嚨被咬斷。”
  “我們可是不好惹的山羊。”邦德一聲冷笑。“別忘了,賽達,我們帶著刀子呢。事實上我別無選擇。我們的任務是設法查清馬科斯·俾斯馬克是不是這一切犯罪活動的操縱者;從事這一切活動的是不是死灰复燃的‘幽靈’組織;更重要的是,他們究竟在搞什么勾當。我們是去搞偵探的,像其他的人一樣。而他們都遭了不幸,為什么會這樣?”
  他們的談話不僅在旅館房間里進行著,當他們開車進入斯普林菲爾德市區添購行裝時,談話在車上繼續進行著,接著去一家小餐館用餐時還在邊吃邊談。席間,邦德說那家小餐館的雞肉餡餅味道很好,而賽達則勸他嘗一嘗烘苹果——那是以青苹果、奶油、械糖漿和雞蛋為原料調和烘烤而成一种美味食品。
  回到旅館后,他們拆開采購的大包小包的衣物,裝入新買的衣箱,然后又約定了一套信號,以備夜晚發生不測。
  接著,邦德又悄悄地對旅館內外及周圍的環境進行了一番偵查,尤其注意察看周圍停放的車輛。覺得可以放心之后,他回到房間,先拿出一套新買的牛仔褲、襯衣、皮靴和一件防風夾克衫攤好,然后美滋滋地享受了番淋浴——光用熱水燙洗,后用冷水沖淋。這樣洗得舒舒服服之后,他將手槍塞到枕頭底下,拿一把椅子頂住門,栓好窗戶,然后才上床睡覺。
  他的頭剛一挨著枕頭,馬上便睡著了。他早已掌握了休息的藝術,懂得如何將一切問題和心事暫時拋置腦后,但在執行任務時卻又從不會睡得太死。他當然是睡著了,但下意識卻依然處于活動狀態,隨時能使他立即清醒過來。
  這一夜總算是平安過去了,只是在即將醒來前做了一個夢,夢見電梯車廂變成一种類似衛星的東西。這個夢境在邦德心中存留了很久,后來,他想到它會不會是一种難以解釋的超前感覺和現象。
  第二天中午,他們已經繞過俄克拉何馬市。紳寶車內因裝有空調感覺涼爽。此時,它正以渦輪發動机的強勁馬力,呼嘯著奔馳在与北美大平原和得克薩斯北部鍋柄狀地帶連成一片的廣闊無垠的平原沙漠上。
  他們還是和前一天一樣盡可能地減少停車時間,加速往前赶,傍晚九時許,終于抵達了阿馬里洛。他們先繞城半周,從西邊進城,因為照他們推測,如果有人守望監視他的紳寶車的話,他們一定會盯住東面的進城路口。
  像以前一樣,他們擇了家不大會引人注意的小汽車旅館。他們一下汽車,就覺熱气襲人,仿佛走近煉鋼爐一般。此時黃昏已至,華燈初上,鳴蟬在樹林和干枯的草叢中不停地歌唱,男男女女一律穿著牛仔褲、牛皮靴和大氈帽。邦德猛然意識到他們已真的來到了美國西部。
  旅館經理絮絮叨叨地引著他們來到一個有毗連房間的套房里。他介紹說馬路對面有一個小酒吧兼餐館,倘若他們不想惠顧旅館自設的咖啡廳的話,可以到那儿去。隨后,他便丟下他們自個儿走開了。
  “哎,賽達,”邦德問道,“吃點什么呢?”
  這一餐他們吃的是兩人很久未曾吃到過的十分美味的牛肉面。但當兩人回到房間,在賽達房門口互道晚安時,賽達露出一臉緊張不安的神色。邦德感覺出她的緊張情緒,告訴她不要害怕。
  “只需記住他們教會你的那一切。”他說,“以及我們共同商定的策略就行了。假如我們有什么重大發現,也只需一個人出去報信——向你的聯絡人或是我的聯絡人,或是同時向雙方聯絡人報信都可以。賽達,在這方面我們完全是平等的。我們的任務是困住他們,取得證据,假如他們正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便采取行動制止他們。行啦。請記住,早晨六點鐘。”
  她咬緊嘴唇,點了點頭。
  “沒什么不對頭的吧?”邦德打量著她的眼睛,想從中找出答案。
  她重重地歎了口气。“當然有,而且你自己也知道。”她嫣然一笑,仰起頭去吻他的臉頰。“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完全正确。假如不能成功的話,我真希望我爸爸能來這儿。他一定很樂意再次同你合作。”
  “別說傻話了,賽達。你一點也不比你爸爸差。我估計你明天或是后天也許就能證明這一點。好啦,我們還是抓緊時間睡一會儿吧。”
  邦德舒展著四肢躺在床上,和衣而臥,自動手槍就放在手邊。他先是迷迷糊糊處于半睡狀態,后來轉入正常睡眠。五點半鐘的催醒電話一響,他立即惊醒。
  邦德剛剛淋浴、修面、更衣完畢,就見賽達不遲不早地出現在門口,手上端著一壺咖啡和一盤熱烘烘的糖漿華夫餅。她解釋說咖啡廳里提供二十四小時服務。六點鐘,邦德斜倚在床上,一邊品著咖啡,一邊撥打著在紐約時從麥克·馬扎德那儿打听到的那個電話號碼。
  電話連續響了將近三十秒鐘,才听到一個男聲開始答話。不過,邦德還是過了一會儿才听出答話的是個男人,因為答話的聲音很尖,很細,像高音簧樂器發出的樂音。
  “俾斯馬克牧場。”
  “給我接馬科斯·俾斯馬克。”邦德沒有使用“請”一類的客气字眼。
  “我猜想他還在睡覺。他通常是六點半鐘才起床。”
  “那就喊他起床。就說有要事。”
  對方沉默許久才又開腔:“是哪一位要找他?”
  “就說我是彭布蘭納教授委派的代表。彭布蘭納夫人就在我身邊,我急切地希望同俾斯馬克通話。”
  又是一陣沉默。
  “先生大名是……?”
  “我沒說名字。我只是彭布蘭納教授的代表。但你若一定要告訴俾斯馬克——我們有許多話要談——你可以說我的名字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007仿佛感覺到對方听他報出名字后倒抽了一口冷气。這一次的回話來得像子彈一樣快。“邦德先生,我馬上喊醒他。如果你是彭布蘭納教授的代表,我相信他一定愿意認識你。”
  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電話里傳來另一個聲音。這聲音听起來柔和、親切,說話不緊不慢地拖著長腔,還夾帶著低沉、令人愉快的笑聲。
  “馬科斯·俾斯馬克。”
  邦德對賽達點了點頭。“俾斯馬克先生,我的名字叫邦德。彭布蘭納夫人在我身邊。我有彭布蘭納教授的代理委托書。我知道你曾希望同彭布蘭納教授見面。”
  “是的,沒錯。先生……呃……你說你叫邦德嗎?是的,我曾邀請彭布蘭納教授及夫人乘我的私人飛机到這儿來。我猜想對他們可能有些不方便。讓我問一個重要問題:你身邊帶著那些賀加斯版畫嗎?”
  “彭布蘭納夫人和版畫都帶著哩。”
  “噢。還有代理委托書?就是說我們可以做交易了。”
  “只要你是真心希望做交易,俾斯馬克先生。”
  俾斯馬克嘿嘿一笑。“假如那些版畫真像傳說的那么好,我便只想做成交易,別無他求了。你們人在哪儿?”
  “阿馬里洛。”邦德回答得簡洁有力。
  “住在旅館里?我馬上派瓦爾特——瓦爾特·盧克索爾,他是我的合伙人——來接你……”
  “你只給我指明路線就行了。我自己有車,方向感也很強。”
  “我知道了。是呀,是呀,好的,邦德先生……”他用低沉的聲音簡要介紹了一下离開阿馬里洛的路線,接著又較詳細地說明在哪儿离開主干道,循支線公路到達單軌鐵路車站。
  “假如你們能于十點鐘赶到那儿的話,我將讓火車在車站等候你們。火車上有一節運輸汽車的車廂。你最好將自己的汽車帶進牧場。”說著又嘿嘿一笑。“參觀游覽牧場得開車代步。”
  “我們將于十點赶到,分秒不誤。”邦德挂斷電話,回頭看看賽達。“好啦,彭布蘭納夫人,他說話的語气听起來很輕松。我們十點鐘在單軌鐵路車站上火車。這樣,他便巧妙地將球拋回了自己的球場。听他講話的語調倒像是一位性情平和的謙謙君子。”他又進一步說明被派來迎接他們的是俾斯馬克的合伙人,一個名叫瓦爾特·盧克索爾的人。“知道一點有關這人的情況嗎?”
  賽達說看過一份檔案材料。他似乎是一個什么也不懂的小伙計,還是個小毛孩子時就被俾斯馬克帶著搞冰淇淋生意。“打那以后便一直留在他身邊。我們對他的情況了解不多。他的地位其實相當于一個高等秘書,不過,俾斯馬克總稱他為合伙人。”
  到九點一刻時,他們又開車上路了。邦德和俾斯馬克通電話時已草草畫了個行車路線圖,現在由賽達按圖指路。出城五里便到了轉入支線公路的岔道口。這時他們發現了一個尾巴。
  透過隨陽光升起的金色薄霧,邦德和賽達兩人清楚地看見一輛528型黑色寶馬汽車以不遠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們后面,汽車前排座位上坐著兩個不認識的人。
  “貴賓衛隊?”邦德口中這樣問了一句,心里卻想:貴賓衛隊?也許是殺手隊?他不動聲色地向賽達那邊欠了下身子,去按動儀表板上一個方形黑色按鈕。一個暗箱悄無聲息地彈開,露出他總帶在車上的那管超級黑鷹0.44左輪炮,而這個暗箱是車中最隱秘的“神奇”技術裝置,連特殊裝備處處長都不知道。
  這管0.44左輪炮不僅是一种殺人武器,邦德還想將它當作必要時使用的毀車武器。只要打得准,這种單發左輪的一發子彈就可以摧毀一輛汽車。
  “嘿!這玩意……好大呀。”賽達輕聲贊道。
  “是呀,以防万一的備用武器。”
  不過,后來并沒有出現万一的情況,他們也就沒有用上黑鷹。單軌鐵路車站遠在十英里外就能看見,那是一座圍著高高的鐵絲网的低矮樓房。
  他們近前一看,鐵絲网約有二十英尺高,是雙層旋風式鐵絲网,上面挂著很大的紅色告示牌,其文字內容是:危險!此處以及前邊的鐵絲网屬危險禁地,不可輕碰亂摸,否則會触電致死。這則气勢洶洶的告示下面畫著一具骷髏和國際通用的兩道閃電的高壓電標志。
  要過這道鐵絲网唯有通過一道緊閉的厚實的鐵門,鐵門背后有一座小炮樓和一大片水泥地,水泥地的盡頭是一座長方形車站大樓。
  炮樓里走出兩名身穿黃褲藍衫制服、佩戴“俾斯馬克保安”標志的人。他們屁股后邊挂著手槍,肩上扛著獵槍。
  邦德放下一扇電動車窗。“我們是應邀而來的。彭布蘭納夫人和邦德先生。”
  “單軌火車十點鐘到。”這兩人長相看起來就像是愛潑斯坦的雕塑人物生下的一對雙胞胎。兩人身高都接近七英尺,五大三粗,皮膚黝黑,目露凶光。
  邦德從反射鏡里看到那輛寶馬汽車遠遠地停在后面。忽見寶馬車燈眨了兩下。緊接著一個守門衛兵啐了口唾沫。“大約沒什么問題,”他操著得克薩斯方言說了一句,接著向他的同伴望了一眼,朝著炮樓方向點頭道,“關電。”
  “這上面所言是真的?”邦德指著告示牌問。
  “千真万确。”
  “電死過人嗎?”
  “多啦,牧場得到允許可以設鐵絲网。如果有人自尋死路,法律也無可奈何。這地方夜晚亮著燈。只在有人進出時才關斷電源。老弟,如果你想私自闖進這儿也盡可以听便——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另一個人從炮樓里出來,打開鐵門上的大鎖,兩個衛兵將門拉開。“動作盡量快點儿,”同邦德攀話的那個衛兵大聲嚷道,“上面有令,斷電時間不得過長。”
  邦德小心翼翼地將紳寶車開進院內,同時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動靜。兩個衛兵關好鐵門后,其中一個回到炮樓里去了。透過反射鏡,邦德發現那輛寶馬車已經開走了。他心里想,這些人都是奉命來護送他們的。現在他的紳寶車已進入俾斯馬克的地盤,這些護衛人員就可以撤走了。他又按了一下儀表板上的黑色按鈕,嘶的一聲,黑鷹暗箱回复原位。恰在這時,一個衛兵來到駕駛座所在的一邊。
  “你的方向盤裝錯了位置,知道嗎,老弟?”
  邦德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英國車,”他解釋說,“唔,不是說車,而是說方向盤是英國式的。”
  “這就對了,我也听說英國那儿的人都按錯誤的方向開車。”這個大個子得克薩斯人沉吟了一會儿。“把車頭朝著那儿的大門停車,好嗎?千万別出來,否則你會沒命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邦德答道。
  車站大樓正面牆上安著一組金屬大門。邦德聳了聳肩,又對賽達皺了皺眉。“原來你爭辯的不無道理。”他的喃喃低語緩解了眼前的緊張气氛,逗得賽達格格直笑。
  賽達介紹案情時早已說明俾斯馬克牧場戒備森嚴,邦德也早知道,如果真的牽涉到“幽靈”組織的話會意味著什么的。然而這次行動卻不能張揚而只能隱秘地進行。到俾斯馬克牧場沒有公路可通,只有一條單軌鐵路,而這單軌鐵路又圍著高如監獄圍牆的帶電的鐵絲网,還有机器人般的衛兵把守。還有那跟蹤監視的寶馬車也引起邦德的疑慮。莫非他們從發生電梯事故之后离開華盛頓時起一直受到秘密監視?
  帶著重重心事,邦德掏出合金煙盒,取出一根特制西蒙香煙遞給賽達,賽達謝絕了,他便自己點燃吸了起來。他開始感到憂慮了。這是從英國登上征途時所沒有的感覺。可是從他們踏上征途之后,便一波三折,變故迭出:在紐約差點遭綁架,后來又差點儿在電梯上摔死,接著又玩命要進人俾斯馬克的王國了,邦德明白不該再去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正如M愛說的那樣,“007,要動腦筋,不要傷腦筋。”
  他們等的時間并不長。
  十點鐘一到,邦德就感覺汽車有輕微的震動。他放下車窗,听到了汽輪机的轟鳴聲。俾斯馬克的鐵路系統自然是一种錯層懸浮式鐵路:火車懸浮在鐵軌上。邦德又一次自言自語道。對了,俾斯馬克所有的東西都是第一流的。
  汽輪机的響聲愈來愈大。他們并沒有看見火車開來,但一個衛兵已慢步走近車站大門,打開牆上的一只金屬盒子,按動一個按鈕。大門悄無聲息地自動滑開了。
  一條長長的坡道向上斜伸上去。衛兵揮手讓他們開上坡道,邦德發動汽車,朝坡道上開去。
  車子向上開了二十英尺后,坡道變平,形成一條彎彎的通道,類似于一座放大了的登机橋。這條通道直接將他們帶進了火車。
  火車上的工作人員穿著与衛兵一樣的制服,但藍襯衣上卻帶著金色的“俾斯馬克公用事業部”標志。他們打手勢引導邦德到指定的地點停車。車停好后,一名工作人員上前打開車門,以不帶方言口音的標准英語彬彬有禮地同他們打招呼:“彭布蘭納夫人,邦德先生,歡迎你們上車。請將你的的車停放在這儿,手閘拉上。”
  另一名俾斯馬克手下工作人員打開乘客座那邊的門,讓賽達下車。賽達下車將門關上后,邦德——他早已開啟汽車安全自動鎖閉裝置——將乘客座那邊的門鎖定,然后,提著公文箱下車,并將自己那邊的車門鎖定。
  “鑰匙交給我們保管比較安全,先生。”那名工作人員立在一旁等著。
  邦德板著臉說道:“還是在我身上安全一些。你們若想移動車子,就來找我。”
  那名工作人員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先生,盧克索爾先生在等著你們哩。”
  汽車運輸車廂盡頭站著一個枯瘦如柴的男人,他的頭看起來就像一個骷髏,上面緊繃著一層透明的表皮、眼睛深深地陷進眼眶里。看外表,瓦爾特·盧克索爾活像一具僵尸。
  “彭布蘭納夫人,邦德先生。”說話的聲音听起來就是邦德早晨從電話里听到的那個尖細的聲音。“歡迎!”邦德看見賽達同盧克索爾握手時打了個冷顫,等輪到他自己去握手之后,他馬上明白賽達為什么會打冷顫了:同盧克索爾握手就像是同死尸握手。他心里想,握手時若是用力大一點,手上可能就會抓著一把粉碎的枯骨。
  盧克索爾引著他們來到一間漂亮的車廂里,那儿放著一些皮面軟墊轉椅,几張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還有一位漂亮的女服務員正為他們准備飲料。
  他們剛一落座汽輪机便響了起來。火車离站開始平穩增速,机器的響聲越來越小。
  即使在高懸的火車上,邦德也能看見鐵路兩邊圍著的帶電的旋風式鐵絲网。鐵絲网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和平原。
  女服務員走過來,問他們想喝點什么。邦德要了一大杯伏特加馬丁尼酒——還特別向她說明要搖勻的不要攪勻的。賽達跟盧克索爾一樣要了雪利酒。“選得妙,”盧克索爾說,“一种高雅的飲料,雪利酒。”他笑了起來,但他那种面孔即使笑起來也只能使人感到陰森可怖。
  似乎是為了讓他們安心,瓦爾特·盧克索爾一個勁地講話。“馬科斯今天只能派出汽車運輸車廂和俱樂部車廂。也許,當你們离開時,他會讓你們有所選擇。”
  “選擇什么?”邦德問道。
  “單軌列車車廂。”盧克索爾張開那雙瘦得像螃蟹爪似的手。“馬科斯按這套鐵路系統的規格要求制作了若干种名車复制品——這是他的癖好之一。那些名車复制品中甚至包括你們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專列的复制品,另外還有一件美國總統專車复制品、一件沙皇尼古拉豪華專列的完美复制品,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協定簽署的火車車廂。這個車廂原物已不复存在。希特勒曾讓法國人在該車上簽署了單獨媾和協議,但后來該車被炸毀了。”
  “這我知道。”邦德生硬無禮地說。看著盧克索爾那張臉已夠叫人難受的了,再听他講話的那种像是扼住喉嚨發出的尖銳聲音簡直叫人沒法忍受了。
  “為什么要那些复制品呢?”邦德唐突地發問道。
  “問得好。”瓦爾特·盧克索爾繼續說道。“你知道馬科斯是大收藏家。他本來喜歡收藏真品原物。他曾想購買維多利亞女王專列原物再加以改造,但當時英國人不肯賣。其他的車他也都想過買回原物,結果是都不賣。只要有好東西上市拍賣,他就可能是最高出价者。他通常都是這樣。假如不是因為他想要那些賀加斯版畫,你們也就不可能來這儿。”
  “我們差一點儿就不能來這儿啦。”邦德這話沒有引起盧克索爾的任何反應,不知他是沒听見還是不想理睬。
  女服務員將飲料端來。邦德非常滿意:這是他在外邊喝到的最好的馬丁尼酒,只是比他自己配制的稍差一點儿。盧克索爾繼續同賽達講話,邦德則轉頭看著窗外。單軌列車的時速一定超過了一百五十英里,但依然十分平穩地在平原上飛馳。人坐在車上感覺就像坐飛机低空飛行一樣,只是平穩一些,沒有飛机上的抖振或顛簸。
  火車只運行了一刻鐘多一點,然后便慢慢減速。邦德先看見有三四段旋風式鐵絲网一直延伸到遠方,接著看到一道厚牆,牆上架著鐵絲网,至少有二十英尺高。
  過了這道高牆,火車便慢慢停了下來。最令人惊奇的是周圍的景色一會儿一個樣,變化快得很——先是見到一片綠地和樹林從眼前一晃而過,沒過一會儿他們便陷于車站的曲線形白粉牆的包圍之中。
  “你們的汽車上騰得出我坐的位子嗎?”盧克索爾望著邦德。邦德很不情愿地發現:就算你死死盯住盧克索爾那雙凹陷的眼睛細看,也看不出有一絲生气。
  “位子多著哩。”邦德回答道。
  “好。我從這儿開始為你們當向導。俾斯馬克牧場很大,不過,要找大房子當然也不難,它离車站很近。”
  下了下車坡道后,他們發現車站完全是一個普通美國式小火車站。毫無疑問,這又是俾斯馬克的一件收藏古董:一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小火車站,也許是從某個已經荒棄的小城中搬過來的。
  邦德游目四顧。就在几分鐘前,他們触目所見的還盡是一些干得發裂的岩石和被太陽烤得枯黃的沙漠植物。而現在,他們卻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除了向左右延伸的高大圍牆之外,展現在眼前的還有草地和樹木,從車站通往四方的碎石路、林蔭道,甚至還看見有一座跨越小溪的小橋。
  “向右拐,”盧克索爾說,“沿著大馬路筆直向前走。”邦德听到賽達發出一聲惊歎。在他們前方,一片如茵草坪上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白房子。屋前有一段寬闊的台階通向門廊,門廊中的方形廊柱直伸向屋頂平台。除門廊上的平台屋頂外,房子的其它部分是斜坡屋頂,屋頂上的紅瓦給整個房子點綴了一點色彩。
  房前汽車道的兩旁种著山茱萸樹。邦德心里隱約覺得自己以前似乎見到過這地方。
  “塔拉庄園,”賽達悄聲說道,“這是塔拉庄園。”
  “塔拉庄園?”邦德有點莫名其妙。
  “《亂世佳人》。那部電影——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小說。就是那部電影中出現的房子。詹姆斯,你該知道薇薇茵·蕾和克拉克·蓋勃……”
  “哦。”邦德恍然大悟。
  “你好聰明。”瓦爾特·盧克索爾激動地尖聲叫道,“人們一般都不會這么快反應過來。他們會以為自己是在哪儿看到過這房子的圖片。馬科斯看過那部電影后就對那房子一見鐘情,于是便從米高梅公司那儿買來設計圖紙建起了這座房子。啊,馬科斯過來了。”
  邦德已將汽車停在了寬闊的台階前,這時一個肥胖如熊的男人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下台階。他的聲音低沉、渾厚,与盧克索爾的尖細聲音形成鮮明對照。“彭布蘭納夫人!您丈夫為何不能一起來呢?噢,這位一定是邦德先生了。這樣吧,咱們先到陽台上去喝點飲料。午餐還要等好大一會儿才開始哩。”
  他的臉紅紅的、圓圓的,像個保養得很好的嬰儿的臉,或者說像個小天使的臉。邦德心里想,是不是也有點像魔王的臉?他一邊想著一邊慢吞吞地鑽出紳寶車。這個穿著一身滿是褶皺的白衣服,長得肥頭大耳的美國佬,看樣子總有六十大几歲了,銀白色的頭發已變得質軟而稀疏了,但卻顯得十分精神,笑起來熱情爽朗,像個孩子一樣。他做出這种姿態顯然是為了初次見面就博得人們的好感。難道這人就是新的布洛菲爾德?是复活的“幽靈”組織的首腦?
  “快點儿吧,彭布蘭納夫人,”他听見俾斯馬克說道,“快點儿啊,邦德先生。我知道我們所處的地方是得克薩斯,但我卻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冰鎮薄荷酒。你們喜歡嗎?得克薩斯風味的冰鎮薄荷酒!”說著又是一陣富有感染力的哈哈大笑。“你只需在杯中裝上碎冰,再倒進杜松子酒,再在上面加一根薄荷即成。”俾斯馬克大聲說出自己的配方后,又轉身看著邦德從汽車旁邊登上台階。
  看著這位紅臉銀發的億万富翁那快樂閃亮的眼神,邦德想道:看來沒料錯,新布洛菲爾德很有可能就是這樣的人。
  接著,他又看了看骨瘦如柴的瓦爾特·盧克索爾,那張骷髏似的臉在門廊的陰影中顯得猙獰可怖。或許是盧克索爾?生活在這巨額財富的陰影之中,易于攫取權力?
  邦德的真正使命才剛剛開始——极不尋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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